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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这次抓捕我们会尽力保证人质的安全, 但是我们现在怀疑,对方很有可能手上有枪,这种情况下, 行动里可能会出现不能预料的突发状况,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要听从指挥。”

    陆远潮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烟灰缸里, 目光灼灼盯着梁世京,视线又上挑到一旁的原凑身上。

    原凑接收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没出声的梁世京, 替他应答:“那是当然。”

    他把话头递给梁世京, “是吧京爷?”

    梁世京沉默半晌,终于点头, 说嗯。

    果然到了晚上, 刘西杰的信息再次发了过来,依旧是境外IP,信息内容是交易时间和地点。

    陆远潮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眉头皱着:“只让把钱放到三道大厦楼下的垃圾桶, 看样子不愿当面交易,是想先拿钱, 再讲放人的事。”

    陆远潮和站在饮水机旁边的张有良对视一眼, 张有良说:“那就只能实施第二套方案了。”

    第二天晚上十点, 梁世京按照要求把装了现金的钱箱, 放到了三道大厦楼下的垃圾桶里,然后回到了陆远潮他们蹲点的车上。

    “这样真的行吗?”

    “怀疑我这个刑警队长的判断?”陆远潮似笑非笑瞧着眼前的男人, 从昨天到现在, 男人都看上去冷静非常, 听完这句话, 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早过了下班时间的办公大楼,黑漆漆一片,只亮着点零星的加班灯光,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大厦楼下出现了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可疑男人。

    他的出现立马引起了陆远潮的注意,他拿着对讲机,视线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等到男人东张西望走向垃圾桶,开始翻找时,马上喊了句行动,一车人速度极快地全部冲了上去。

    车上,男人被拷着手铐,坐在梁世京的对面,帽子和口罩都被摘掉,露出那张无比熟悉却又令人恶心的脸。

    “陈胜年,刘西杰他们在哪?”陆远潮开门见山质问道。

    陈胜年反而和梁世京对视,他笑得嚣张:“你还真敢报警啊?不怕我的宝贝女儿被撕票?”

    原凑坐在一边,被他的话激得差点站起来,梁世京倒是坐着没动,望着他,眉眼绷紧,没什么表情,不接他的话。

    “梁老板,要不你们二位先在外面抽根烟?”陆远潮插了一嘴,眼睛瞥了一下车外。

    梁世京知道他这是有意让自己回避,没吭声,带着原凑下了车。

    等人走了,陆远潮换了位置,抬腿坐在了梁世京刚刚的位置上,从兜里掏出烟出来点。

    “陈胜年,你不会还觉得自己特牛逼吧?”

    他把烟灰磕磕,见陈胜年扬着眉毛,满脸的得意:“我回不去,他们就会知道出事了,你说,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啊?”

    陆远潮把烟送进嘴里,再吐出来,顺手把钱箱打开,“看见没?”

    他抄了一沓出来,放到陈胜年眼前,看着男人的脸色一变,说:“美金。”

    “刘西杰放着人民币不要,要美金,陈胜年,你这么牛逼,猜到了吗?”

    陈胜年死死盯着那箱美金,神情明显慌了一下,陆远潮叼着烟,把他所有细小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攻击他的心理防线。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刘西杰从头到尾没自己动过手吧?人是你亲手绑的,钱也是你过来拿的,他是怎么说的?”

    陆远潮凑近他,吐出嘴里的烟雾,“你干完这一票,就给你八百万?”

    陈胜年抬起眼睛睨着陆远潮,陆远潮坐回去,耸着肩膀笑:“你真以为他会给你?”

    “他要了美金,意味着他拿了钱就会跑路,一,今天你拿着钱回去了,他们人多势众拿了钱就走,你不仅一分钱捞不着,绑架的罪名也只会是你一个人担着。”

    “二,你没能回去,刘西杰知道出事了,但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处理人质吗?什么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这种时候,他们只需要把人放了,就能立马脱身,而你,还是逃不了绑架勒索的罪名。”

    “你不过就是刘西杰的一枚棋子而已,人家把你当垫脚石,你还以为自己赚了。”

    陈胜年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陆远潮看着,一字一句,视线钉在陈胜年愈渐沉重的脸上,最后在他逐渐崩塌的心理防线,下了最后重重一击。

    “陈胜年,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和我们合作,戴罪立功,二,准备好吃牢饭或者挨枪子吧,给你两分钟考虑。”

    说完哗啦一声拉开车门,夹着烟下了车。

    车外夜风习习,原凑站在远处抽烟,梁世京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陆远潮掸掸烟灰,走过去笑,他笑起来总有种放荡不羁的感觉,说:“诈他的,审讯的一种手段,有些心理比较薄弱的,你再挑拨离间一下,没一会儿就招了。”

    梁世京又把目光收回去,听见陆远潮好像用脚在地上碾了两下,鞋底和石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看档案上,这个陈胜年,还是你女朋友的亲生父亲,当警察这些年,还真是把什么人渣都见完了……”

    他嘴里念叨,絮絮感慨,梁世京依旧没说话,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想金橘平安,他想见她。

    两人都沉默着又站了片刻,车门哗啦从里面拉开,一个便衣警员伸头:“陆队,招了。”

    情况果真和陆远潮猜的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刘西杰出主意,陈胜年做事,但承诺的是事成以后给他一千万,于是那天晚上,他装成出租车司机,开了辆套/牌车,假借车抛锚下车查看,将人迷晕绑了。

    按照陈胜年的说法,他们把人绑在高新区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刘西杰那边大概有五六个人,陆远潮立刻打电话,联系局里做了重新部署,一边让陈胜年先给刘西杰报平安,然后带着人往高新区赶。

    路上他再三跟陈胜年确定,刘西杰手上有没有东西,陈胜年刚开始没明白,等明白过来,头摇得飞快。

    “警察同志,这话我可不敢乱说,反正我没见到他身边有人拿过。”

    他一改之前的态度,说话讨好:“警察同志,我这是不是已经算是戴罪立功了?你看我都把我该说的说了,我能不能……能不能不跟着你们一块去了?”

    陆远潮不屑地瞄他,把他按回去,打破他的幻想:“你最好祈祷人没事,不然只要人没救出来,你这功就不算。”

    梁世京坐在车尾,眼睛在漆黑的车玻璃上,视线没移开过一秒,一直平静如水的脸,终于显山露水出现了着急的裂缝。

    高新区离市里有点距离,等他们所有人到,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为了以防万一,废弃工厂外甚至安排了狙击手,但是工厂太大,无法用红外线探测人质具体位置。

    陆远潮没办法,又怕刘西杰手上有家伙,跟局里商量后,只好让陈胜年拿着钱箱进去一趟,确保了刘西杰手上没东西,和人质的安全后,他们再行动。

    陈胜年怕死,起初推推拖拖不愿意,梁世京突然从车尾站起来,掐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搡到车身上,咬牙切齿:“金橘要是出事,你等着陪葬。”

    他是真恨极了,表情扭曲,声音沉沉,陆远潮掐着点过来打圆场,把人从梁世京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说:“好了好了,脾气别那么大嘛。”

    说完又转向陈胜年,唱着白脸:“也不让你做什么,就是拿着钱进去,确认一下我说的,如果真的没问题,说出安全词就行了。”

    陈胜年和梁世京四目相对,听见陆远潮又说:“离你戴罪立功临门一脚的事,这么好的机会不要?”

    车上静静,好半天,陈胜年终于答应。

    进去前,陆远潮千叮咛万嘱咐,不需要多和刘西杰说话,只需要确认完那两件事,念出安全词就可以了,陈胜年耳窝里被他们戴上隐形耳机,听完说好,眼睛在那箱钱上看了看,提着箱子走了进去。

    废弃工厂里,金橘被绑坐在椅子上,眼睛和嘴巴也被用东西蒙上堵住,将近两天两夜的滴水未进,让她整个人看着像被扒皮剔骨后般的孱弱,但胸口的微小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陈胜年轻轻念了句安全词,视线扫过,来到刘西杰身上,老家伙手上夹着东西正吞云吐雾,旁边几个人在打牌,见他提着箱子来,喜笑颜开。

    “呦陈老弟回来了?”他把东西递给身旁的一个人,站起身要过来接陈胜年手里的箱子。

    陆远潮戴着耳机听着,趁机问了他第二个问题,但是陈胜年没回答,反而不按计划来,冲着刘西杰道:“这里面有一千万是我的。”

    陆远潮心里一咯噔,赶紧制止道:“妈的,陈胜年谁让你这么说的?”

    可耳机里没反应,刘西杰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见耳机里突然一声巨响,倏尔夹杂着刘西杰断断续续的咒骂:“陈胜年,你他妈算老几!跟老子在这摆谱……”

    工厂里,陈胜年喘息半天,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望着刘西杰打开箱子两眼放光,吐出嘴里的血水,脑子发昏,恨意迭起,他几步冲过去把刘西杰拽起来诘问:

    “刘西杰你竟然真的一直在利用我!那些警察说得果然没错,你根本就不想把那一千万给我……”

    他神经错乱,在那边口不择言,陆远潮不好的预感顿起,气得耳机一甩,忍不住骂道:“妈的陈胜年个臭傻逼!就不该信他……”

    来不及等确认了,他拿起对讲机指挥道:“全体都有,行动!”

    可是一行人还没有跑到仓库门口,就听到了一声让所有人心惊胆颤的动静。

    那是一声枪响,震得梁世京心脏都停跳了一拍,陆远潮脚步一顿,下一秒直接举着枪带人冲到了工厂仓库里,喊着:“警察!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杂乱不堪的工厂里,陈胜年捂着胳膊躺在地上,身下一片鲜红,其余人没有武器,被乌泱泱一群拿着枪的警察的气势吓到抱头,只有远处的刘西杰手持一把黑枪,正顶着金橘的后脑。

    只有一把枪,陆远潮瞧着,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刘西杰!放下武器!你现在还有退路!”

    他这样喊,刘西杰拿着枪笑起来:“退路?你们人都到这儿了,我还有退路吗?”

    梁世京跟在一群警察之后,刚进来就听见刘西杰的声音,他挣脱原凑拉扯住他的手,从陆远潮后面走出来,隔着距离,看见了被绑在椅子上,连眼睛嘴巴都被蒙上的金橘。

    只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就被水雾模糊,刘西杰看见他从警察堆里出来,面目忽地变得可憎,讥嘲道:“姓梁的,你还真敢报警啊,是我高看你了。”

    他说着伸手解了椅子上的绳子,一把抓过金橘的头发,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对着梁世京讽刺:“我还以为你有多爱这个女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年龄大了,力气却不小,金橘本来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还昏昏沉沉的,现在双手被绑着,被刘西杰拽着头发,连带着头皮,扯得生生疼出眼泪,反倒意识清明了些,即使眼睛被蒙住,都能看见她因疼痛而紧紧攥起的眉。

    梁世京眼眸凝视,觉得那痛太巨大了,似乎是连着他的心脏,痛得他浑身颤抖,脸上血色尽失,连呼吸都困难。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犯病了,他只是想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须清醒着,所以他抖着嗓子说:

    “刘西杰,换我来,换我来当你的人质,你不是准备走吗?钱已经拿给你了,外面也有车……”

    陆远潮侧头瞟了梁世京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说:“对对,外面有车,你拿着钱走,别伤害人质!”

    他又把手往后面摆摆,大声喝道:“都往后退!”

    刘西杰往外打量了一番,警觉心不散:“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女人现在在我手里任我拿捏,换了你,你要是耍花样怎么办?”

    “可是你都绑了她两三天,你都没看到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吗?”

    梁世京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你带着她走,你不觉得累赘吗?万一她在半路出点什么事,可就没法做你的人质了……”

    这番话讲得有理有据,刘西杰端量了一下被自己挟持的女人,弱的像滩泥,随时能倒下,思索了两秒,说:“行,你自己走过来,等你走近我再放手。”

    梁世京目光投向金橘,女生好像是清醒了很多,在刘西杰手里拼命摇头,可是怎么办,他这次不能答应她。

    “双手举过头,”刘西杰又命令道。

    梁世京听话地把手举到头顶,听见原凑在后面语气极其担忧地叫了自己一声,没回头,继续往前走,距离还有两步的时候,说:“可以了吧?你该放人了。”

    刘西杰笑:“当然可以,不过……”

    他忽然停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刀扔在脚下,踢了过去。

    “用它捅自己一刀。”

    “刘西杰你别太过分了!”陆远潮在对面怒斥,想要阻止。

    “还好吧警官,”刘西杰扯着嘴角,“他身强力壮的,我一糟老头子,万一他要是做点什么,我不就白费了?”

    他又把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催促道:“快点,别等我改变主意了。”

    梁世京垂眼,猜到刘西杰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他弯腰把刀捡起来,发现那是把折叠刀,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金橘在刘西杰的掌控下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支支吾吾摇着头,眼泪爬了满脸。

    她现在彻底脑子清醒了过来,她想说梁世京,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又想说梁世京求求你,不要这样做,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疯狂流眼泪,以前梁世京说他总是害得自己受伤害,原来不是,是自己一直在连累他受伤啊……

    女生被刘西杰用枪抵着太阳穴,泪流满面,涕零如雨,梁世京不敢再看,在刘西杰的又一声催促里,拔刀捅向了自己。

    原凑在后面喊了什么,梁世京痛得听不清,他咬着牙,没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金橘听见。

    但金橘听见了,她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那把刀划开梁世京皮肉的声音,她来不及哭喊,下刻就被一股力气使劲推了出去。

    有人在对面接住了自己,可等她的眼睛被摘下束缚,看见的却是梁世京腰腹全是血的,被刘西杰抵着后腰推他往仓库外面走。

    那血鲜红鲜红的,像大片大片开得灿烂的罂粟花,金橘双腿发软,嘴里除了叫梁世京的名字,什么都想不到了,她站都站不稳,要往梁世京的方向去,被原凑死死拉着,原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好几次都差点没能拽住她。

    隔着层层人群,梁世京疼得眼睛都没法聚焦,但仍和金橘相望,看金橘眼泪糊了满脸,沙哑地叫自己,只能朝她虚弱地笑笑,摇摇头。

    不要哭,不要过来,我没事不要难过,那个摇头代表许多,但梁世京什么也讲不出口。

    他太痛了,但这次的心不再痛了,这又让他觉得欣慰,他踉踉跄跄被推着走,心里比来时要开心一点,也就那么一点,因为金橘是安全的,但却以后可能无法和她在一起了,在某一刻,让他难过了几秒。

    而刘西杰一手拿枪,一手提着钱箱,已经走到了门口,“都他妈的退后!”他喊着,陆远潮只好又往后招招手,让一众人远远隔着距离跟着。

    工厂仓库门口,周遭寂静,只有嘶啦的脚步声,和草丛里时不时传来的虫鸣声。

    “都退后!退后!”刘西杰又喊了两句,枪在梁世京后背上抵得更紧,金橘被原凑双手攥着泣不成声。

    陆远潮眼看着刘西杰走到车前时,他眼皮轻抬,目光往狙击手的方向斜了一眼,然后,心里默数,就在刘西杰转头向车里扔钱箱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男人额头一个血洞穿过,应声倒下。

    梁世京再坚持不住,捂着一直在潺潺流血的伤口跪倒在地,挤在人群里无法上前的女生,终于能够拨开所有人,冲上去把男人抱在了怀里。

    梁世京在她怀里,视线开始偏移,看到了头顶的月亮,他走神想,今夜月光皎皎,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市区太远, 梁世京伤口不浅,血流得太快,来不及等救护车, 只能陆远潮送他们先到郊区的医院。

    金橘身体状况同样不太好, 却不愿意放开抱梁世京的双手,男人在他怀里, 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以前上学,金橘总觉得这个词夸张,生命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你如何能感受得到,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实地切身体会到, 原来生命是流动的, 是你能触碰到的,也是你无法抓住的。

    她从在工厂仓库,眼泪就没有停止过,这会儿抱着人, 还是大颗大颗在往下掉,滴滴落在梁世京的脸上或者身上, 温温热热, 悄无声息的。

    她的手还按在男人的伤口上, 想要帮他止住哪怕多一点点的血, 但无济于事,那血就像是长了眼睛, 哪里有缝隙, 它就会往哪里跑出来。

    梁世京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衬得他一双黑色瞳孔更加的幽深, 他想帮人擦眼泪,可是一抬手,触目都是红色,又只好把手收回去,扯着嘴角笑:

    “别哭啊……你今天……又哭了好多次……”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金橘哭着摇头,“你……你别说话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她边说边抹自己的眼泪,原凑坐在旁边,眼眶红烫,他扭头看向窗外,但车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梁世京躺在金橘的怀里,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身体里好像破了个大洞,有什么正在从那个洞口里往外流淌消散。

    而他无法阻止。

    于是他艰难扭头,轻声叫了声原凑,原凑坐在窗边,飞快抹了把脸,转过头,说:“诶,我在呢,怎么了京爷?”

    梁世京伸手拉他,红色沾染上原凑的手,他歪着头,原凑感觉他是要跟自己讲什么,起身凑近,半蹲在他面前,听见他气若游丝地出声说:“如果……如果我真的……”

    “不会的。”原凑猜到他要说的话,打断他,斩钉截铁的,眼底殷红,语气坚定。

    梁世京勉强笑笑,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文件、你要记得……交给小橘……”

    他说一句话,似乎就要用尽全部力气,这杳长的一段,说到最后,只剩下气音。

    原凑不吭声,金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哭得哽咽,见梁世京眼皮沉重,就要闭眼,哑着嗓子喊他:“梁世京,不准睡……”

    “不准睡,你听到没有?你要给的什么东西,你必须亲手给我,不然……不然我不会要,也不会看的……”

    她抽抽噎噎,一口气在胸口提不上来,眼泪仿佛要流干,字字句句故意刺激怀里的人,梁世京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却还是固执地说:“要看……要看的……”

    金橘抱着人哭,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垂下,车子在凌晨的路上飞驰,到了医院直接被推到了抢救室。

    后来的许多年,原凑都对这个夜晚心有余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多到血腥味在身上久久无法散去,味道重到令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可是跌坐在手术室门口长椅上的女生却置若罔闻,她一路哭得太多,已经无法再掉出眼泪,只浑身是血的呆坐在那里。

    “小橘,京爷不会有事的……”他走过去,想安慰她,但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金橘没说话,视线平静,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甚至还想用衣服把它擦干净,不出意外的,越擦越脏。

    两个人都沉默,坐在长椅上,谁也安慰不了谁,陆远潮接完电话,简单处理完局里的事情,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他一个外人自然说不了什么,只得靠墙远远站着陪着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中途摸兜想掏烟出来抽,想起来在医院,又只好作罢。

    等待过程里,原凑起身去楼梯间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蹲在金橘身旁,说:“我刚想了想,还是通知了林周津,他……毕竟是京爷现在唯一的家人,要是……”

    原凑欲言又止,但任谁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金橘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在原凑话里的那句「唯一的家人」里,狠狠抠了一下手指,然后半晌,点点头,动作微不可闻。

    林周津是一个人来的,这次的他没了上次盛气凌人的气势,外套松松垮垮连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脚上穿的还是居家的拖鞋,头发也没打理,软趴趴的,碎碎盖在眼皮上,一副刚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模样。

    不过也是,半夜三四点,都在睡梦中,谁又会想到,在这样一座寂静的城,曾经发生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呢。

    金橘坐在长椅上,看着林周津跌跌撞撞,径直走向自己,一把将自己从长椅上拽起来,表情凶狠,却又埋怨,和以前的单纯挑衅不同,是伤心,害怕,瑟瑟发抖下的茫然无措。

    他红着眼睛质问:“怎么又是你?我哥到底还要因为你死几次?”

    男生的手掌颤抖,脱力,眼泪也涌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只有我哥了……”他声音凝噎,“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他了。”金橘仰着脸瞧他。

    她的嗓音沙哑,医院安静,更显得这声音明显,林周津这才终于想起来原凑说的绑架。

    眼前的女生衣服上和手上沾染的血液已经干涸,面色无华,眼下乌青,嘴唇干裂,他抿抿唇角,原凑趁机把他的手拉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劝道:

    “林周津,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说这些的……更何况,这也是你哥自己的选择……”

    他再说不下去,林周津收回手,顺势抬起胳膊,转身时在脸上擦了一把。

    原凑看他总算不再闹,转身把金橘按到椅子上坐下,问她:“我要不去给你买点水和吃的吧?你嘴巴都缺水起皮了,别还没等京爷出来,你先倒下了……”

    他难得在这会儿还能想到这些,但金橘轻轻摇头:“我想等他出来。”

    原凑还想劝,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

    “家属呢?家属在吗?”一个医生走出来。

    “在在……”原凑赶紧带着金橘快步走过去,林周津和陆远潮也赶紧走过来。

    医生摘下口罩,递过来手上的册子,“病人现在因为失血时间过长,失血过多,可能需要临时改变手术方案,需要家属签一下字。”

    他瞥了一眼接过册子的金橘,又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对对对,”原凑替金橘接话,“女朋友。”

    “女朋友不行,”医生抬手拿回册子,“必须是有血缘关系,或者是直系亲属才可以。”

    “我、我来签!”林周津挤过来,说:“我是他弟弟,亲的!”

    “那可以。”医生把手中的册子交给了林周津。

    金橘站在一旁,看着林周津低头把自己的名字签上,手指无意识捻了捻上面干燥了的血迹,垂下眼帘,听见男生迫切地拜托医生道:“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我哥救回来……”

    “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就是手术室门关上的声音,一切再次陷入安静。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上午十点多,前前后后将近快十个小时的手术完成,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而紧绷过后,金橘心里的拉着的弦一松,也再无法坚持,直接昏倒在地。

    再醒来,就是在病房,外面已经天黑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身上脏兮兮,血污不堪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套上了素净的病号服,手上的营养点滴还在吊。

    “别说话,”原凑见她醒来,率先制止她,“你嗓子都成什么样了?”

    他把椅子搬得近了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说你听着就行了。”

    “京爷那边平安得很,就是还没醒,林周津看着呢,你别担心。”

    “还有你的衣服,是找护工阿姨换的,医生说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也需要先住院静养两天,知道吗?”

    金橘眼皮动动。

    原凑又说:“陆警官临走前交代道,说你父亲……也就是那个叫陈胜年的,他没事,就是伤到了胳膊,所以这两天等你好一点了,可能需要去趟警局,做一下笔录。”

    金橘眼睛里冷漠无温,脑袋在枕头上微微点点,作了回答。

    “这最后一件事,”原凑把桌上的一个牛皮文件袋拿过来。

    “这个东西一共有三份,京爷手里有一份,林周津的那份应该是在万青山那里,你的这份,京爷放在了我这,本来他没事,这个就不该给你看的,但是……”

    原凑舔舔嘴唇,犹豫了两秒,说:“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给你看。”

    他把那个文件袋放回桌子上,“所以,等你休息好了,再打开看看吧。”

    他说完,站起来,帮金橘把点滴的速度调了调,让她的手舒服些,低着眼睛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透口气,有事你就按铃或者叫我。”

    金橘压着嗓子嗯了声,视线目送着原凑走出去,再回到桌上的文件袋。

    她看着头顶上白色的天花板,不知为何,心里在这短暂间,好像忽然就有了预感。

    晚上原凑来过一次,简单聊了几句,发了几句牢骚,说林周津那小子根本就没做过照顾人的事儿,看着让他生气,等会儿就去把他撵回家。

    金橘被他逗笑,送他走,月亮升起在树梢的时候,才坐起来,伸手拿过桌上的那个文件袋。

    那个牛皮纸袋摸着薄薄的,可金橘觉得,拿在手里千斤重,她一点一点解开绕在盘扣上的细麻绳,却在最后一步忍不住退缩。

    她抬眼看,窗外月色倾淌,真是漂亮,以后要是能每晚都和梁世京一起,看这样漂亮的月亮就好了。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反正在金橘心里都一样,一样的漫长,她指尖在牛皮袋上摩挲,就着月光,慢慢从里面抽出那几页薄薄的纸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第一页第一行,写着遗嘱两个字时,金橘还是觉得心被猛地一揪。

    那一页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她再多看两眼,就要背下来。

    她捏着那页纸张轻声念,边念,眼泪边不争气地流,梁世京的财产继承安排上,只有两行字:

    名下恩南赠与弟弟林周津。

    名下嘉音,及其余下所有财产,均赠与爱人金橘。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半夜原凑出来抽烟, 刚开门,就碰上金橘,再准确地说, 是金橘穿着病号服, 拿着那个文件袋,不知道一个人在门口坐了多久。

    “你怎么大半夜坐这了?”原凑轻轻拉上门, 嘴里把烟叼上,但是没点,视线定在那个文件袋上。

    金橘侧头偏了偏, 说:“我想来看看他。”

    原凑笑:“那就直接进来呗, 搁这儿坐着多冷啊……”

    他说到一半,想起什么, 又从兜里掏了东西出来, 说:“哦对了,这个,京爷的钱夹和手机,我觉得还是你给他保管比较好。”

    他把手上的深棕色钱夹和黑色手机递过来, 指了指:“上面有一些消息和未接电话,你看看你要不要帮他回一下……”

    金橘伸手接过, 说好, 也顺便把自己手上的文件还给了原凑, 说:“你别告诉他我看过了。”

    原凑点点头, 站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去抽根烟, 你要想看他, 直接进去就成。”

    金橘嗯了声, 看着原凑走远, 在门口又坐了片刻,再起身,梁世京的手机突然震动,金橘没有防备,吓得手一抖,钱夹直接掉在了地上,手机也差点摔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万青山的名字,金橘犹豫两秒,划开接了。

    “喂,梁总,你终于接电话了……”

    一接通,万青山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来,金橘嘴唇微抿,说:“不是的,万助理,我是金橘。”

    她目光往病房内看了看,“你们梁总现在在医院,你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寂半秒,“医院?那……外面现在传的都是真的?”

    金橘皱眉:“传的什么?”

    “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就是网上有媒体疯传,说梁总和一起绑架案有关,今天公司被围堵了一天,有点影响到内部氛围……”

    万青山斟酌着描述了一番,金橘默然,半晌,说没事。

    “确实有关,但是我们是受害方,最近两天警方应该就会出消息,你那边的话,公关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剩下的,等你们梁总醒了,我让他到时候回复你。”

    一通话交代的条理清晰,万青山在那边有点意外,停顿一下说哦好的。

    他说完,主动挂断了电话,金橘看着屏幕黑掉,蹲下身去捡地上的钱夹,却在拿起来的那瞬间,不经意瞥见了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方方正正的,像是从某个大合照里剪下来的,旁边还有没有剪干净的别人,露着半个看不见脸的肩膀。

    照片里的女生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胸口上面印着江二中的校徽,扎着高马尾,很瘦,不太起眼,套在大大的短袖里,没有笑容,表情淡淡。

    那是江二中高三二班的毕业合照。

    而照片上面被剪下来的,是金橘自己。

    那张照片很旧了,颜色都有些变化,白色的校服看上去像是泛着黄,夹在这样一个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皮夹里,明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梁世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这张合照,剪得很用心,边缘整齐,连金橘的高马尾,都没有剪掉一丝一毫,甚至外面还套了一层薄薄的透明保护膜。

    “真是笨死了……怎么选了这么丑的一张……”

    金橘摩挲着那张照片抱怨,眼泪却吧嗒吧嗒不断地掉。

    他们纠纠缠缠这么久,原来连张合照都没有。

    她把钱夹合上,推门进去,走到床边盯着床上的男人仔细看。

    白色病房里,消毒水味道浓重,安静万分,只有病床边上规律响起的“滴滴”声。

    梁世京的氧气罩还没有取下来,能隐隐看见里面因呼吸而形成的白雾,床边的心电图波动着,那是生命在延续的最直接证明。

    金橘瞧了两眼,趴在床边俯下身,贴在梁世京的胸口,听见男人胸腔里的心脏跳动有声,缓慢匀速,单薄的病服,稍稍解开,就能看见那片心脏上刻下的名字。

    黑色的英文字体不带花样的,工工整整排列组合,随着心跳起伏,金橘的手指在上面滑动,从第一个字母,到最后一个字母,动作轻柔,最后倾身过去,在男人的胸口轻轻吻了吻。

    “早点醒过来吧,梁世京。”

    金橘伸手和他十指紧扣,看着男人空荡荡的指间,想起刚重逢的时候,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我现在,连给你签字的资格都没有,”她慢腾腾地说,“所以,早点醒来吧。”

    “不然,我就去嫁给别人。”

    “才不要做你的太太。”

    床上的男人静静,没有反应,还是躺在那里,金橘等待了好久,终于起身,转过头抬手在脸上擦了一下。

    “算了,今天就放过你,”她说,“明天我再来,你好好休息。”

    她像是自言自语,但也和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转身出了病房。

    第二日,金橘还没来得及去看梁世京,病房里来了一个再不出现,她就要忘记的人。

    贺骁头发剃得更短了,像两人当年第一次见面的那样,贴着青色的头皮,露出整张精致挺拔的眉眼。

    “好久不见。”他把手里的水果花篮放到桌子上。

    金橘朝他笑:“嗯,这次是真的好久不见。”

    说完,以前交谈从来都不会冷场的两人,忽地就没了话讲,还是贺骁先开口,他站在那里,说:“你还好吧?”

    金橘有些愣,头点了两下,说:“挺好的,修养两天就没事了。”

    贺骁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唇角勾勾:“那就好。”

    金橘坐在床上仰脸看他,觉得他笑着,可好像很悲伤,心里微动,于是问他:“你呢?怎么样?后面你一直忙,我也没……”

    “我要订婚了。”

    他打断道,语气平静,居高临下望着人。

    太突然了,突然到金橘说话都卡顿了,“定……已经定好日子了吗?”

    贺骁目光直视着她,浅浅一笑,说嗯。

    “下个月月底。”

    金橘倏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好半天,终于再抬眼讲:“那,提前祝你订婚快乐。”

    除此以外,她再没法给贺骁什么。

    贺骁没说话,看着她,良久,走近了一点,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谢了。”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往外挑了一眼,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哥还在医院外面等我,先走了。”

    说完不给金橘任何讲话的机会,转身便走,全程连个椅子都没坐。

    金橘愣神,反应过来叫他的名字,贺骁已经走到了门口,可没回头,金橘只能注视着他的背影。

    “谢谢你,”她说,“一直以来都是。”

    搜肠刮肚的,必须要说的一句话。

    冗长的安静过后,贺骁背着身,说好,声音清朗。

    “我收下了。”然后挥挥手,走了。

    医院门口,贺廷言坐在车里,看着贺骁眼底红成一片上了车,给了司机一个眼神,车子开上了马路。

    “就见这短短几分钟吗?”

    贺骁头撇向车窗外,沉默,最后说:“已经足够了,早就来不及了。”

    车外的天空灰扑扑的,十月下旬,冬天要来了,候鸟都在往温暖的南方飞了,太晚,就会赶不上过冬的,就像他与梁世京。

    从一开始,金橘的那颗心就是梁世京的,他做什么努力,都早就来不及了。

    无望的喜欢,就像是那蒸发的海水,变成云了又怎样,总有一天还是要重新落回海里的。

    第三日,金橘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收到了陆远潮的电话,让她去趟警局做一下笔录。

    她刚到,就遇见了坐在大厅的金淑霞,时隔几个月,两眼相望,竟有种数年的错觉。

    金淑霞似是比之前又苍老了一些,但衣衫整洁,像以前的那些年一样,金橘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是第二次了。”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绑架了两次。”

    她说得平静,金淑霞的眼泪,蓦地就顺着衰老的皮肤流下来,金橘凝视着她,伸手帮她擦。

    “所以,如果你是来替他求情的,那就早点死心,因为我恨不得他把牢底坐穿。”

    说罢,金橘收回手,跟着警察走了进去。

    等再出来,外面的天已经落了黑,快到冬天的季节,一天比一天黑得早。

    金淑霞还没有走,就坐在大厅,像是在等金橘,见金橘出来,跟着她一起走出了警局。

    “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想着帮陈胜年求情吗?”

    她毫不留情面,心里不起一丝涟漪,回头停住脚步,昏黄的街灯下,金淑霞头发里的银丝,却刺痛了金橘的眼睛。

    她把眼睛移开,听见面前的人说:“对不起啊小橘。”

    “妈妈这些年,一直都对不起你。”

    只这一句,金橘心里的铜墙铁壁,轰然就倒塌个粉碎,眼泪也像是无法关闭阀门似的难以抑制,可是这句话,它来得,真的好迟啊。

    她扭过脸,望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哽咽地问出自己这么久以来,都无法释怀的问题。

    她说:“那为什么,我和陈胜年,你不愿意选我?”

    “为什么,你明明觉得自己对不起我,还是依旧要抛弃我?”

    “妈,我真的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这个答案……你是第一次做母亲,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你的小孩啊,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不愿意爱我……”

    金橘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哭腔浓重,话话将金淑霞的心捅成窟窿,可是她心里无比得清楚,罪魁祸首是自己,她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她无从辩解,无法辩解,所以她只能一遍遍道歉:“是妈妈的错。”

    “妈妈那个时候,怕自己会有天被你父亲逼急,亲手杀了他,妈妈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赶你走……”

    她陪着金橘流眼泪,路灯下,两个人相看,都泪眼滂沱,金淑霞去拉金橘的手。

    “你父亲咎由自取,这是他迟早要有的报应,妈妈并不想为他求情,只希望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但妈妈也一样做错了事,所以你恨我,埋怨我,妈妈都接受。”

    “但是,妈妈没有不爱你。”

    “小橘,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妈妈觉得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金橘抽着鼻子,没想到自己要到的是这个回答,红着眼睛,难以置信,金淑霞掏出纸巾帮她擦,说:“我知道,妈妈现在说这些,可能你会不太相信,没关系,毕竟妈妈说难听的话说太多了。”

    “不过,妈妈爱你,绝对不是在骗你。”

    她把金橘的碎发掖到耳后,“今天你做得很对,你父亲,他该如此。”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妈妈就是来看看你,之后等你父亲开庭,我再来。”

    她说完这些,拦了路边的一辆等待的出租车,坐了进去,离开得不带留恋。

    金橘的眼泪被风干在脸上,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觉得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那个把她赶出家,断绝关系的母亲,居然说了爱她。

    金橘恍恍惚惚,再等她回到了医院,刚上去,就见原凑走出来,看见她回来,笑容满面,招手:“你总算回来了,京爷醒了,他问你好几遍……”

    后面还说了什么,金橘已经听不见了,她满心都是那句醒了,跑起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那条走廊那么长。

    病房里,男人氧气罩已经摘下,正在和床脚的林周津说什么,见她急匆匆跑来,却站在门口不进来,朝她伸手,扬着嘴角笑:

    “愣在那儿做什么?”

    “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梁世京靠坐在床头, 有些憔悴,但看上去精神还可以,金橘看他对着自己笑, 手伸在半空, 明明才过去几天而已,却恍如隔世, 瞬刻,撇撇嘴,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

    太着急了, 可能是被撞到了伤口, 接住人的时候,梁世京闷哼了一声, 林周津站在床脚眉头一皱:“你轻点!撞到我哥伤口了!”

    说着就要来拉人, 梁世京抬起眼皮冷了他一眼,林周津只好讪讪地又把手收了回去。

    金橘赶紧爬起来,要撩他的衣服查看,被梁世京按住手安慰:“没事, 别听他瞎说。”

    他看着怀里的女生,就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 怎么感觉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瘦了。”他说, 指腹在金橘的脸颊抚摸。

    金橘在男人胸前仰着脸, 心里铺天盖地, 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又抱着人, 把脸埋回去。

    梁世京单手搂着她, 看她这样, 视线给向房间里多余的林周津。

    “我刚刚说的话, 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不管怎么样,你电影学院的毕业证必须得给我混回来。”

    “你哥我当年休学半年都没挂过科,你倒好,直接给我拎了个退学警告回来,你这样以后怎么接手恩南?”

    他语气些许不悦,林周津不敢狡辩,乖乖说哦,又道:“恩南是你的,干嘛给我?”

    金橘在梁世京怀里呼吸一顿,听见梁世京没接这话,林周津自己拉长着声音,说:“好——我知道了,哥你别生气了……”

    梁世京这才继续开口:“还有事吗?”

    “没了。”林周津摇头。

    “那出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林周津看他哥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全程视线都是放在金橘身上,内心腹诽,面无表情走出了病房。

    原凑瞧他出来,表情不好看,打趣他:“呦,大少爷怎么出来了?”

    林周津啧了声:“被我哥赶出来了呗。”

    他咂咂嘴:“感觉金橘一进去,我站那儿就特多余……”

    原凑耸着肩膀笑个不停:“难得你小子今天这么有眼力见……”

    林周津:“……”

    “受不了了,我要走了,我经纪人还在下面等我呢……”他说着戴上墨镜和口罩。

    原凑跟过去跟他勾肩搭背:“走走,哥送你,顺便见见你的美女经纪人……我跟你说,你哥要是结婚,我的份子钱必须得给我免了……”

    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渐远,病房里,梁世京低头看趴在自己怀里的人,忍俊不禁,逗她:“我醒了不开心吗?”

    “当然不是。”金橘终于抬头。

    她漂亮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梁世京一只手揽她的腰,把人往自己的身上捞了一把,挑着眉笑:

    “那怎么从进门就一直不看我?”

    他语气故意戏谑,金橘感觉自己现在在他面前,变得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总动不动哭,想跟他倾诉委屈,还想和他更亲密无间,这会儿已经在人怀里了,还是觉得不够。

    她努努嘴,抬手圈住梁世京的脖子,和男人贴得更紧,说不是的。

    “只是心里有点乱,觉得开心,又觉得难过,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小声地说,一点点解释,跟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梁世京罕见见她这样,心脏被揉捏得不成样子,侧头亲亲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金橘觉得梁世京太聪明了,聪明的让自己难过,她鼻头一酸,埋着脸说嗯,声音含含糊糊的讲:

    “我遇见我妈妈了……”

    “然后呢?”梁世京蹭蹭她的头发。

    “然后……她竟然跟我说她爱我,还说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她最正确的事情,也没有替陈胜年求情……”

    “我还以为她又会像以前那样……”

    “嗯,这是好事,”梁世京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拍,“你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金橘的脑袋点点。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我本来该恨他的,可是她这样说,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们就不恨了。”

    梁世京动了动,把人从自己身上拉远了些距离,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金橘的巴掌小脸。

    “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完全不相信你妈妈对你有爱,那么你现在是不会这样苦恼的。”

    “而你现在之所以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归根究底,其实心底最深处,是想相信你妈妈的话,那既然这样,我们就顺应本心,顺其自然,往前走,往前看,总能知道后面的路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和金橘对视,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伸手捏捏她的下巴。

    “怎么看着我不说话了?”

    金橘薄唇微抿,眼神微动,捧他的脸,说:“有点奇怪。”

    “说话这么正经,都不像梁世京了。”

    男人勾着嘴角笑:“那什么样才像梁世京?”

    金橘居然真的仔细思考起来,半晌,不知道跑神想到了什么,自己搁那笑了,梁世京被她笑得云里雾里,轻轻掐她的腰:“笑什么?”

    金橘弯着眼睛不回答,被他碰得忍不住躲,一来二去,两个人闹开,梁世京的手还正输着液,金橘被抓回来也不敢动作大幅度乱动,只敢言语威胁:“再闹我生气了……”

    说得没有一点震慑力,跟小猫挠痒一样,反倒让梁世京喉间一紧,拥着人,四目相对,眼神落在那双红唇上就要俯身吻过去,下一秒,病房倏然被从外推开。

    周爱和原凑一前一后站在门口。

    原凑咽咽口水:“没拦住……”

    周爱的目光,在病床上还没分开的两人身上巡梭了一圈,也反应过来自己推门推的不是时候,赶紧说:“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这话明知故问,原凑挤眉弄眼,金橘愣了一下,赶快从梁世京怀里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去接周爱手上拿的东西。

    那些东西一看就是什么补品,金橘把东西放一旁,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住院第二天,那个时候周爱还在国外出差没回来,看见新闻就急匆匆打了电话过来问,果然金橘一问她便说:

    “我刚下的飞机,直接就过来了,你,你这没什么大事吧?没伤到哪儿吧?”

    她在金橘身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金橘无奈:“我没事,就是……”

    她回头望了眼梁世京,意思不言而喻,周爱已经看过了新闻,踱步走过去,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谢谢你啊,这次帮了我们小橘。”

    梁世京靠在床头笑笑,口吻轻飘飘道:“没事,毕竟是我太太,也不是外人,说什么谢。”

    他说得随意得很,仿佛这是大家本该心照不宣的事情,周爱眼睛睁圆:“太太?”

    还没结婚说谁是他太太呢!

    她反应太大,金橘心里一激灵,连忙把周爱往病房外带,“走走,小爱我们出去聊。”

    又给原凑使眼色:“你陪他一会儿。”

    原凑:“……”

    病房外,周爱义愤填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梁世京这么厚脸皮呢?虽然我知道你们两复合了,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金橘抿着嘴笑。

    “真的,可别那么轻易答应他,要当他太太,那什么求婚啊,戒指啊,仪式都是必须要有的……”

    周爱苦口婆心,教育得头头是道,金橘附和她,一边说是是,一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说到求婚,银银的邮件你收到没?她说婚期定在了年底,婚礼在爱丁堡举行。”

    周爱被带偏,嗯嗯两声,眉飞色舞。

    “收到了,她的那几件婚纱照是真漂亮啊,在国外办婚礼果然是不一样,就是可惜那么远,我们宿舍都聚不齐……”

    说着,话题徒然变惆怅,她又话锋一转:“贺骁和盛家联姻的事,你知道吗?”

    金橘说嗯:“知道,他前几天来看我,跟我说了。”

    “他喜欢过你吧?”

    周爱霍然这样问,金橘没说话,看她表情如此,答案已是了然,周爱拍拍衣服起身,感叹:“哎,感情这东西啊,就是不讲道理。”

    “没办法。”

    没办法,周爱走后,这三个字就一直循环在金橘的心里,她遽然想到之前网上特别火的那句「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于是晚上的时候,金橘问梁世京:“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坠入爱河,而不说掉入,或者陷入吗?”

    梁世京撩着眼皮看她。

    金橘踢掉拖鞋,迎着他的目光爬上他的床,说:“因为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梁世京喉结滚动,眼神扫过房间里的陪护床,再收回来,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生,眸光微暗,意味不明。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伸出手掌把人拉得更近,声音低沉。

    “上了我的床,可就走不了了。”

    金橘眼睛眨眨,嫣然一笑,说哦,下一刻,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攀上梁世京的肩膀就主动吻了上去。

    薄荷牙膏的清香还在齿间停留,舌尖交缠的瞬间,感受的更加清晰,金橘双手捧着梁世京的脸,额头和他相抵,语音轻颤,问他:

    “知道那会儿我笑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梁世京被突然亲吻的愕然,已经消失殆尽,现在的全是欲/望清明,他扬着眼角,听身上人这样问,回应她:“想什么?”

    金橘笑,凑到梁世京耳边,说:“我那会儿在想——”

    “梁世京好像一只小狗哦。”

    她的眼睛里像装满星星,亮晶晶,一闪闪,说这句话时发着光,在男人的心上滚了一圈,落下来的星点子,烫得人心脏又疼又痒。

    梁世京也笑,接住她掉下来的发光碎片,妥妥贴贴安放,贴过去,吻她,气息灼热,说嗯:“所以——”

    “自由意志沉沦的梁世京,”

    “只做你一个人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注:坠入爱河来源网络

    第95章

    窗外的天空澄净, 万里无云,繁星月亮都安静,俯瞰着深夜里的一切。

    金橘好像真的有从梁世京那里学到了些接吻的技巧, 会一点点厮磨, 退出来再舔舐,捧着男人的下颌, 手指在他的发间慢慢穿梭。

    她吻得认真,还能听见声音,梁世京掌着她的腰, 眼睛却不偏不倚盯着她看, 看她卷翘的睫毛,看她干净的眼皮, 看她白皙的脸庞, 视线所到之处,尽□□底。

    然后好半天,才被发现。

    “你怎么不闭眼啊?”女生退开一点,眼神水淋, 嘴唇也湿润,有些难为情。

    梁世京表情柔软, 答非所问, 说:“吻技进步了。”

    夸得人实在不好意思, 金橘脸一红, 主动吻人的时候没害羞,这会儿忽地耳根红烫, 嗔怪道:

    “还不是你之前总笑话我不会接吻……”

    梁世京莞尔:“那不是笑话, 是高兴。”

    “为什么?”金橘疑惑, 这逻辑真奇怪。

    男人却注视着她, 不说话,金橘被勾得好奇,拉着他的手,着急问:“为什么?你快说啊……”

    她无意识地撒娇,嗓音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甜腻,梁世京的目光从她修长的脖颈,滑到起伏的胸口,再到曼妙的腰线。

    他敛起眼,躺了下来,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眉头挑挑,似笑非笑:“要不要过来?”

    “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用一个问题做诱饵,又给人留有余地,梁世京超擅长的把戏,金橘胜负心起,望着男人挑衅自己的眼神,大大方方躺下来,窝进他的怀抱里。

    “梁世京,我进步的可不止吻技。”她言语撩拨,仗着男人还有伤在身,凑到他耳畔,故意道:

    “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哦。”

    梁世京圈着人,垂着眼睛和怀里的女生对视,看出她的使坏,动作轻柔,语气恶狠狠:

    “妖精。”

    “跟谁学的?”

    他虎口卡着金橘的下巴,左右摆弄了两下,见金橘笑眼弯弯,说:“梁小狗。”

    她贴过来亲亲梁世京,又笑着说:“跟梁小狗学的。”

    说了两遍,梁世京终于反应过来,梁小狗是他自己,忍不住低笑,又和怀里的人吻上,手掌在她身上流连,反驳她:

    “梁小狗可不记得自己教过这些。”

    他轻轻咬了咬金橘的耳垂,蹭着她,闻她身上的味道,还是不明白她怎么总是透着股甜甜的香味儿。

    “宝宝你怎么这么香?”

    他沉着声音问,觉得自己要起火,偏偏金橘佯装不懂,从他怀里爬起来,故作天真:“是吗?我没有喷香水的啊?”

    她的长发垂在胸前,随着动作摆动,在梁世京的脸上扫过去,留下一阵芬芳,勾得男人心中燥热,可他腰腹还带着伤,动不了她。

    梁世京喉咙干涸,下刻把人按在怀里,凶巴巴吓唬她:“别乱动,硬了你可要负责。”

    金橘这才倏地乖了,梁世京搂着人悄悄笑,就知道是只纸老虎。

    “今天好好睡觉,”他俯首吻了吻女生的脸颊,钳着臂弯,深邃的眼神黑黝黝。

    “等我伤好。”

    “然后再——”

    再什么,金橘伏在他胸前心知肚明,心跳如鼓,然后就感觉到男人贴自己更紧,温热的唇也贴到耳际,接着气音模糊道:“操/你。”

    他还真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金橘的脑子嗡地炸开,脸颊通红,直接烧到脖子。

    她不接话,但心跳声太大了,咚咚咚咚的,在安静的病房快要震耳欲聋,梁世京伸手把灯拉暗,在黑暗里缓缓勾唇笑笑,见好就收。

    第二天,金橘醒来,梁世京已经坐在了床头办公,小桌子上的文件一大堆。

    他戴着眼镜,黑发柔顺耷拉,一副禁欲的模样,清清爽爽的,见金橘睁开眼,刮了刮她的鼻子,笑她:“小懒猫,醒了就起来吃早饭。”

    金橘眼睛眨巴两下,猛然坐起:“有人来过了?”

    梁世京模棱两可地笑,金橘静了两秒,捂脸,“那岂不是他们看见……”

    好丢人啊……

    大清早的,她就觉得脸热,双颊绯红,想来想去,觉得又怪梁世京,怎么就不知道叫醒自己呢?

    金橘小脸皱着,埋怨男人:“干嘛不叫我?那、那……”

    她羞得话都说得磕巴,梁世京胸腔闷出笑,抬手去哄人,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说:“没人看见。”

    “我帮你遮了的,他们进来放下东西就走了。”

    说着低头又去亲,边亲边讲:“我的人,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说起情话真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金橘瞪他,心里的羞愤才消下去些,但接下来一段日子,她再也没敢睡在梁世京的床上。

    倒也不是闹脾气,是真的条件不允许,病房里每天都是来人探望的,今天一个,明天一群,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哪里得到的消息,每次他们来,金橘就找借口不进去,出去溜达,气得梁世京后来直接转到了私人医院。

    转院后,病房里总算是消停了不少,金橘刚松口气,有天下班,刚进医院,走到门口,就听病房里有不小的声音。

    病房门半掩着,她推门的手立刻缩了回来,正要转身走,梁世京眼尖看见了,把她喊住了,说:“进来,走什么?”

    他勾着嘴角,笑得漫不经心的,伸手牵金橘,把人拉到自己床边,语气松散道:

    “跑什么,这两个都是我朋友。”

    说完下巴冲着病房里的两人抬了抬,说:“我介绍一下,金橘,「黑雀」纹身师。”

    他仰着脸瞧着女生笑,又道:“也是我太太。”

    钟决:“!”

    沈迟:“?”

    这话简直是能上明日娱乐新闻头条的程度,让人接得措手不及,虽然知道梁世京是为爱英雄救美,但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钟决和沈迟太过意外,那句金屋藏娇居然是真的。

    他俩看着梁世京不同往日的懒散傲气,跟身旁的女生讲话时,满眼都是脉脉含情,相视一眼,心里有了谱,感情给他们宣布主权呢。

    钟决心思活络,眉毛一扬主动自我介绍:“你好,钟决。”

    朝金橘伸手,头微微撇向身边沈迟,又道:“这个是沈迟。”

    “我们和梁少认识蛮久了,生意场上的伙伴,私底下也是玩得不错的兄弟。”

    他话讲得中规中矩的,没说身份,但又拿捏得恰到好处,金橘看了看梁世京,赶忙也伸手,点点头,当回应。

    等再送走这两位,没两日,又迎来两位,同样的流程,同样的话,崔西跟在他哥崔林野后头,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走的时候,特意落在最后头,绕到梁世京床边,意有所指,竖起大拇指。

    “京爷,牛逼!你是这个。”

    他想上次见,金橘还是娱乐周刊上,贺骁婚期将近的绯闻女友,当时梁世京脸色难看得厉害,万万没想到,再见面,竟然就已经成了他的正牌太太。

    论手段,还得是梁世京啊!

    崔西和原凑不同,他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这句话是真打心底里佩服,梁世京听他不着调的口吻,剜他一眼,撵他:

    “给老子滚!别乱讲话!”

    崔西笑得屁颠屁颠走了,巴不得赶紧回去给圈里人讲梁世京的八卦。

    再等病房真正清净,梁世京也差不多快出院,已经十一月中下旬,他住了快一个月的医院。

    回香山别苑那天,天气很好,久违地出了太阳,秋末初冬时节的太阳,温暖明媚,都傍晚了,照在人身上还是暖洋洋的,眼睛一眯就想睡觉。

    这段时间梁世京住在医院,金橘也就基本没有回来过,一直只有阿姨在打扫房子,照顾独身在家的小猫。

    小猫特别乖,许久不见,也没有生气呲牙乱叫,金橘更是觉得愧疚,在她看来,养宠物和养小孩没什么区别,它们也是少不了陪伴的。

    所以一进门,金橘就抱着猫好一通的安抚,阿姨在厨房做饭,梁世京嫌弃医院的淋浴间,一到家又去洗了澡,客厅里就只有做饭和小猫的喵喵声,金橘抱着猫,看着这场景,心里莫名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阿姨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讲粤语的阿姨,换了一个讲普通话的,话没有之前的那个阿姨多,但是做事利索,而且什么菜系都会,尤其是苏菜和粤菜,做得特别好,金橘如今的口味变得和梁世京一样清淡,所以对这个阿姨特别得喜欢。

    梁世京澡洗得有点久,他出来时,阿姨正好做完晚饭,打了招呼便走了,门一关,梁世京神秘兮兮,拉着金橘往屋子里的某一间空着的客房走。

    那个房间金橘从来没去过,所以进去后灯一打开,她就愣住了。

    那不是一间客房,那更像一间工作室,里面放着画架,画板,还有颜料,地上零零散散搁着一些画,墙上也挂了一副,都用白色的画布遮着。

    梁世京走过去,把地上的那几幅画上的白布扯下来,摸了摸鼻尖,说:“画得不好。”

    他声音有些怏怏,金橘走近,整个人怔住。

    地上的那些画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幅左右,每幅画上的女生各不相同,长发的,短发的,笑着的,不笑的,神态各异,唯独相同的,就是都是同一个人。

    那些画上的人,都是她。

    金橘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着梁世京走近,拉着自己的手放到他的脸上,说:

    “你走那几年,我才发现我竟然连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有,可你连我的梦都不愿意来,我不想忘了你的脸,所以就自己试着想画下来,可惜没遗传到我母亲的艺术细胞。”

    他低眉顺眼,额发盖住眼睛,背着头顶的吊灯光看不清。

    “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是我小心眼,想让你心疼我,所以……”

    所以就自揭伤疤,自挖伤口,让你看到其实我这些年并没有好过,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每一刻都没忘了爱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金橘却觉得自己全部听懂了,她手指动动,不知该讲什么,梁世京又转身走到墙上的那幅画边,手肘一抬,哗地拉下上面的白布。

    是麻久的那幅《哭泣的太阳》。

    “这……怎么会……”

    金橘言语已经迟钝,这幅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马上又想到香港的那场画展,在酒吧她和梁世京曾经相遇过。

    “难道,是你……”

    梁世京点点头,说嗯,是我。

    “我看你喜欢,就找麻久买了下来。”他说得轻松随意,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可金橘难以相信,“就这么简单?”她记得当时贺骁说过麻久不卖这幅画。

    梁世京眼神偏移,沉吟片刻,说:“算是沾了我母亲的光,他是我母亲的崇拜者,听说她已经不在了很悲痛,所以……算是爱屋及乌吧。”

    他捡着不重要的点讲,金橘语言系统完全紊乱,视线在地上的画上打转,又掠到墙上的那幅《哭泣的太阳》,蓦地失了声,好久没开口。

    梁世京盯着她,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巡视,手指抬起她的脸,问她:“不是喜欢这幅画吗?怎么不开心?”

    金橘眼眶变红,心里万般滋味,再开口鼻音浓重:“开心。”

    她主动抱住面前的男人,“但是我怕你不开心。”

    她想到梁世京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有地上的那些画,一股名为心疼的东西腾然升起。

    梁世京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俯身亲亲她的眼睛,把她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卷走,压着嘴角笑。

    “那怎么办?你要不给我个奖励?”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金橘圈着男人的腰问。

    梁世京低着眼看她, 心思百转千回,很不正经,唇角翘翘, 说:“先吃饭。”

    他绕着话题不回答, 金橘没有多想,目光又停留在墙上和地上的那些画上, 被男人揽着走出房间时,没忍住问:

    “那些画就放在那里吗?”

    梁世京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帮她盛饭, 没有思考, 似是早就想好这个问题,说当然不是。

    说完便不再说了, 慢条斯理开始吃饭, 金橘觉得他这会儿奇奇怪怪,但看他眉眼带笑,索性也没再继续问。

    吃完饭,金橘去洗澡, 出来见梁世京穿着休闲衣裤要出门,瞅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九点多, 有点疑惑:“你要出去吗?”

    梁世京套上黑色外套, 说嗯:“去趟楼下便利店, 要一起吗?”

    他站在玄关,肩宽腿长, 一身普通休闲装穿得像高定, 又随意又贵气, 看上去迷人的不得了。

    金橘的心脏砰砰跳, 尤其一想到这样的梁世京只属于自己,就更加心动的不行。

    她心里高兴,忍不住扬着眉,边说好,边回房间拿了外套,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抱着猫。

    梁世京搂着人下电梯,单手插兜,不太理解她抱着猫的意图:“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他语气慵懒,像是随口问起,也没多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金橘靠在他怀里笑:“我们都这么久没回来了,它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

    她心情愉悦,讲出口的话都带着亲昵的末音,毫无防备的,听得梁世京心痒难耐,心里后悔,早知道就在家里把东西提前备好了,省得现在还要再下来一趟,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打着算盘,弯着嘴角,没接话,看金橘低头逗着猫,又抬起头看他,问:“之前让你给猫换名,你想好换什么了吗?”

    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梁世京打定主意不想应,不吭声,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电梯门叮了一声,金橘被他揽着走出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腾出一只手拽男人胸前的衣领,说:“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话里带笑,仰着一张小脸,言笑晏晏,梁世京俯身亲了她一口,才回道:“没有。”

    “我觉得小橘这名字挺好的,干嘛要换?”

    金橘拽他衣服的手没松,“可是它和我的名字一样,每次在家,我都不知道你在叫谁……”

    她说这话时明显带着不满,梁世京挑着眉,垂眼盯着她半晌,蓦然明了,凑到她耳边哄着:“怎么会?”

    “我叫它小橘,但我叫你宝宝的啊。”

    他贴着金橘的耳朵亲了亲,外面路上还有些零星的路人,虽然天黑,但总归是有人,金橘推他,手上没用力,皱着鼻子:

    “在外面呢,你注意影响。”

    梁世京笑,话语间已经走到了便利店门口,门铃叮叮咚咚应声响起,店员喊着“晚上好欢迎光临”,店里人不多,只有玻璃橱窗那里,坐着几个吃快餐泡面的高中生,还穿着校服,像是刚下晚自习,金橘经过,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梁世京径直走向收银台,动作熟稔,语气淡淡:“一包三五。”

    说完又给金橘指了指货架,“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他一问,金橘把目光收回来,还真想起来冰箱里的苏打水没了,最近他们没在家,阿姨便没添置,随即点点头,抱着猫往水柜货架走。

    店员已经从烟架上拿了包蓝色的薄荷三五下来,梁世京等金橘去拿水,站在计生用品的架子前,视线从上到下掠了一眼,抬手把中间两排的全扫到了台子上。

    那两排的,一排小盒三件装的,一排大盒十二装的,从杜蕾斯到冈本,有香味的,没香味的,平面的,螺纹的,全部都有,梁世京的手连拿两次,架子中间全空了。

    店员是个女孩子,看着台子上大大小小的盒子,一时没处理好表情,幸好带着口罩,愣了两秒,才问:“您好先生,需要购物袋吗?”

    梁世京浑不在意,说嗯:“需要。”

    店员便一个一个开始扫,往袋子里装完,看男人长腿而立,店里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他侧脸轮廓清晰凌厉,黑色额发散落在眼皮上,气质出众,在收银台前站着的这会儿,身后的那几个女高中生已经偷偷把目光投过来好几次。

    但男人的眼睛一直看着里面的货架,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店员又等了片刻,只好问:“您好先生,还有别的吗?”

    梁世京这才回过脸道:“还有,稍等。”

    他抬腿往里面走,店员听见刚刚还声音淡漠的男人,再开口语气宠溺道:“宝宝,好了没?”

    嗓音柔到人的心都化了。

    金橘浑然不觉这些,站在水柜前抱着猫,拿过一瓶水回头:“没有家里常喝的那个牌子了诶。”

    她把手上的那瓶名仁苏打水举了一下:“我以前喝过这个牌子,觉得还挺好喝的,你要不要试试?”

    梁世京无所谓这些,撩着眼皮轻声嗯了声,金橘于是开开心心拿了两瓶递了过来,一瓶柠檬口味,一瓶原味。

    她关上柜门,再转身,余光不经意瞥见冷柜上的草莓牛奶,粉色盒子的,和高中喝过的那瓶一模一样,只那一瞬间,就如此显眼。

    金橘脚步蓦地就定在了原地,“梁世京,你要不要买草莓牛奶啊?”

    她忽然拉住人问,梁世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了顿,说算了:“你不是不喜欢?”

    话里一闪而过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金橘嘴唇微抿,半晌,说:“也不是,只是以前觉得林真宜喜欢,所以就……”

    “所以就吃醋了?”梁世京走近,倏地笑了一声,“谁告诉你她喜欢的?”

    他摸摸金橘的耳垂,指腹在上面揉捻了两下。

    “她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高一的时候我给她顺手买过一次,后来她说嫌弃太甜,当时喝了一口就扔班里的垃圾桶了。”

    “跟我学抽烟也是,我抽白娇,她也跟着抽,后来没抽多久,嫌弃这款烟太甜,换了别的。”

    “所以,她不喜欢的。”梁世京捏捏金橘的鼻尖,郑重其事。

    “虽然我喜欢你吃醋,但是更不希望你乱想,特别是我和她。”

    他一字一句解释得认真,金橘心里哐哐当当如同过火车,轰鸣一片,“那、那另一瓶……”

    “那是给我自己买的,不过当时好像随手给别人了吧,记不清了……”

    说到此,梁世京眉心微攥:“你怎么知道我买了两瓶?”

    金橘不回答,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下一刻,大踏步迈向冷柜拿了两瓶草莓牛奶,不顾梁世京疑问的眼神,急急忙忙,说:“走走走,去结账。”

    她想自己真是个大笨蛋。

    收银台前,梁世京侧目看着身旁的女生,直到店员报了金额,才转头挪开目光。

    他把手机付款码调出来,听见金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贵?就几瓶水而已呀……”

    店员眼神在梁世京脸上寻索了一下,见男人好整以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主动把袋子里的东西拉开:“这位先生还买了这些。”

    她讲得委婉,金橘还往店员手里看了看,这一看,就后悔,耳根立马攀上红晕,默默地把视线移走,悄悄瞄了眼梁世京,他已经接过购物袋,扫码付了钱。

    回去的路上,金橘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袋子里那些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终于知道梁世京想要的奖励是什么了。

    再等进了电梯,金橘还是没说话,偏偏梁世京也像是故意,她不说话,他就也不主动开口。

    电梯里安静,可空间小,逼狭,金橘抱着猫,被梁世京揽着腰,感觉他的手在自己的腰上,似有意,似无意的来回摩挲。

    那动作不大,像幻觉,金橘偷偷抬眼望了男人一眼,谁知被人守株待兔,恰巧逮住。

    梁世京似笑非笑,“偷看我做什么?”

    金橘视线游离,感觉仿佛中了圈套,电梯门一开,就率先走在前头按了密码开了门。

    屋子里还灭着灯,金橘伸手摸开关,下秒被人一把托着臀抱了起来,她一惊,手抖,怀里的猫就跳了下去,紧接着玄关的门“咔嗒”一声被关上。

    客厅里没开灯,可也不算伸手不见五指,起码金橘觉得自己能看清梁世京的轮廓线条,那么流畅,那么利落,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英俊好看,而且还是自己的。

    她胡思乱想,被男人悬空抱着,忽然弯唇笑出来,梁世京仰着头亲她,说:“笑什么?笑得我都硬了。”

    他吮着金橘的唇珠,舌尖探进去,去卷她的,两瓣唇相贴纠缠,发出粘粘乎乎的声音,金橘换气的空隙里回应他:

    “想到梁小狗是我一个人的,就觉得开心。”

    她袒露心迹,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梁世京对这样的她完全招架不住,两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她也是如此,捧着自己的脸,说吻她好不好。

    她太清白了,说爱清白,说不爱了,也清白,梁世京以前遇见太多虚与委蛇的人,当面说喜欢是一个样,背后说喜欢又是一个样。

    那些感情让他恶心,只有金橘不一样。

    她是那年海边的日出,也是盛大灿烂的烟火,梁世京觉得这世界没什么好的,但是金橘却是最好的,所以他才觉得日出漂亮,烟花美好,才会觉得有她在的世界,他又能有所留恋。

    他贪得无厌,爱欲难满。

    他要和她一起长命百岁。

    也要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他抱着人往房间里走,和身上的人吻得难舍难分,说:“宝宝,给我一个承诺好不好?”

    金橘被吻得失神,一双眼睛潋滟,以为梁世京又在跟自己要奖励,满眼爱意泛滥,主动攀着男人肩膀索吻,说好啊。

    “梁小狗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我都会给的。”

    她予取予求,宛若一颗心都可以刨出来,梁世京眼底发烫,抱着人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她放到床脚坐下,转身去弄什么。

    他一走,刚还相贴的温度突然就消散了,金橘站起来,又从后面抱过去,同样没开灯的房间,比客厅亮,有如水的月光,清澈透明。

    “你在做什么啊?”她小声地问。

    梁世京把碟片放上黑胶唱片机,拨动了一下,男歌手悠悠扬扬的歌声,从唱片机流淌了出来。

    ——

    Every time you lie in my place,

    I do wanna say it to you my babe,

    I won’t be too late.

    梁世京转过身,看着金橘没回答,跟着男歌手的声音轻唱:

    My jinji don’t you cry,

    In this world out of time.

    Old time out of mind.

    他边哼唱,边捧着金橘的脸和她接吻,身后的唱片机缓缓转动,在这个暗色的房间里,扣着一对情人的心弦。

    金橘被他带着禁不住笑,梁世京的吻在她脸上流连,从眼睛到眉心,从唇瓣到耳际,从下巴到脖颈,男人附在她的耳畔,声音磁性,继续唱:

    Oh, don’t leave me behind,

    Without you I would cry.

    Cause only you my bab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他的英文咬字清晰,发音醇正,金橘走神,想起上学那会儿,梁世京貌似还拿过英语竞赛的奖,他站在国旗台上念演讲稿,自己就站在台下看他。

    成百上千的学生里,那时,梁世京的眼睛里能看见无数人,她是其中一个,而现在——

    金橘被他推到床上,借着月色的黑暗里,男人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勾着梁世京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吻,问他:“这是什么歌啊?”

    梁世京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说:“My Jinji。”

    金橘没听懂,说:“嗯?”

    梁世京俯身亲她,又说了一遍:“My Jinji。”

    金橘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台唱片机,停顿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抓住男人往下的头发。

    “我名字的那个Jinji吗?”她特别意外,还有些惊喜。

    梁世京嘴角上扬,脱下自己的衣服,捞过她的左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说嗯。

    “My Jinji。”

    他的手顺着金橘的左臂抚上去,摸到他臂间的那串纹身,压下来,又道: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但你是我唯一的金橘。”

    说得缠绵,声音低沉,手臂伸到床头似是打开了抽屉,翻了什么出来。

    金橘躺在床上想回头看,被梁世京用掌心盖着眼睛没让,然后,就感觉有什么套上了自己的指间,冰冰凉凉的,她心里一紧,再睁开眼,梁世京搂着她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亮亮的,重复了一遍进门的那句话:“宝宝,给我一个承诺好不好?”

    原来不是要奖励,金橘遽然明白。

    原来梁世京要的是小狗的项圈,套上了,就不可以被抛弃。

    小狗和主人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间的戒指,那枚戒指的尺寸刚刚好,如同量身打造,戒环上的钻流光溢彩,在这样昏暗不明的房间里,还是耀着光彩夺目的光芒。

    她不知道梁世京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她不说话,房间里只有黑胶唱片还在吟唱。

    ——

    Oh, sometimes I,

    Without you I would cry.

    Cause only you my bab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时间宛如可以听见声音,一秒一秒地流逝,梁世京的呼吸和心跳,变成了同一频率,金橘的沉默,让他逐渐心慌,无法坐以待毙。

    他倾身过去吻眼前人,一起陷在被子里,肌肤相贴,心脏相碰,十指紧扣,感受脉搏的跳动。

    “我爱你。”

    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梁世京在心上人的身体里反复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在她的锁骨上舐咬,留下自己的印记,逼问怀里的人:

    “宝宝,你爱我吗?”

    金橘裹在被子里,不出声,顷刻,感觉男人又咬上来,像只狼,一点都不乖,所到之处,留下的都是宣布主权的痕迹。

    “说爱我好不好?”

    他急不暇择,慌不择路,金橘眼里水汽氤氲,还是不开口,看着梁世京被自己逼得眼眶殷红,喉结上下滚动,总算笑了。

    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勾在男人的脖子上,仰头起身,张唇含了下他突兀的喉结,那是狼的命脉。

    也是所有男人的命脉。

    果然瞬间,金橘就感觉梁世京的心跳更加快,长臂抱着自己滚烫又灼热,那些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没浪费。

    在这须臾的空档,金橘终于愿意开口,她捧起梁世京的脸,眼尾水润,白皙的皮肤变成粉色,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印上了冬日里的梅花。

    她又抬起脸亲了亲梁世京的喉结,说:“知道吗?这是亚当的苹果。”

    “梁世京,我愿意当那个爱你的夏娃。”

    “我爱你,以前爱你,现在爱你,以后也会爱你,我不想说永远,那不现实,但在这一刻,我想永远爱你。”

    “所以,我的梁小狗,你不要不安。”

    天上的月亮从云层里走了出来,移了位置,这次如雪的月光,照到了床上,照亮了被子里漂亮女生的脸。

    梁世京粲然地笑,他很少这样笑,可他忍不了,他抛出去的心被人稳稳接住了,甚至要到了山可枯石可烂的誓言,以至于在这瞬间,他都要死了。

    所以他重来一次,紧紧拥着人,恨不得这个夜晚无限延长,恨不得——

    “宝贝,真想死在你身上。”

    他抱着人这样讲,金橘在他肩上笑,伸手回拥他,说好。

    “那我就能和我的梁小狗永远在一起了。”

    唱片机还在混着月色唱:

    ——

    Oh, don’t leave me behind,

    Without you I would cry.

    Cause only you my bab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Oh, sometimes I,

    Without you I would cry.

    Cause only you my babe,

    Only you can conquer time.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2023新年!

    明天完结吼~

    第97章

    第二天醒来, 梁世京不在身边,金橘全身累痛,尤其后腰处感觉酸软得一塌糊涂, 窝在被子里, 手脚都不想动弹一下。

    她想起昨晚的一夜荒唐,有些后悔自己被梁世京牵着鼻子走, 男人像吃素已久,突然尝到荤腥就不知节制的豺狼野兽,次次哄骗她是最后一回, 却次次矢口不认。

    他嘴上浑话不断, 一会儿问喜欢哪个味道,一会儿又问是从便利店买的哪款用得舒服, 而且不要到回答不罢休, 金橘一想到自己被他折磨着说了那些话,脸上立刻就热烫。

    客厅有些细小的声音,猫在客厅的喵喵叫声,一路走近来到了卧室, 金橘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猫,发现身上已经换了新的干净的睡衣, 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梁世京这个男人每次都是, 不管床上再凶, 但事后总是温柔体贴, 洗澡换衣服一样不落,都超级细致入微。

    金橘杂七杂八乱想, 躺着赖床, 床头梁世京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她这才爬起来, 伸手拿过手机, 拉长着声音喊人:“梁世京——”

    没一会儿男人出现在了卧室门口,没穿上衣,只穿着条灰色的运动裤,语气漫不经心道:“醒了?怎么了?”

    他边走边问,看金橘把手机抬着手递过来,俯首和她接了个短暂的吻,才接过手机坐在床边,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万青山一开口就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消息:“梁总,您和金小姐昨晚在小区被拍了。”

    梁世京垂眼正玩着金橘的手指,闻言一愣,继而笑着把手机从耳边挪开:“宝宝,我们昨晚被狗仔偷拍了。”

    他语气挪揄,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见金橘眼睛睁圆,声调上扬啊了一声:“那怎么办?”

    “是啊,那怎么办,”梁世京凑近亲她,笑音模糊:“梁太太要不要公开我啊?”

    两人指间的对戒,一碰仿佛能听见铂金对撞的声音,昨晚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金橘眼神流转,“我又被你骗了。”

    她用骗这个字眼,梁世京的脸色忽变,牵金橘的手蓦地一紧,这是个他永远无法脱敏的心结,夜夜想起,夜夜要后悔隐痛。

    他们分开的五年,金橘喜欢过他的五年,他错过,再到得到了又失去,加起来十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却全被他的「骗」蹉跎浪费掉了个干净。

    可明明不该这样的。

    他们那么早就相遇了。

    梁世京在那瞬间声音都哑了,“我没骗过你了,”他说。

    再也没有过了。

    他的手机也丢在了一旁没人管,掌心抚上金橘的脸颊,立下誓言一样,金橘端详他的表情,半晌,才说:“怎么没有?”

    “连个正式的求婚仪式都没有,就骗我把戒指戴上了。”

    她贴过去抱着梁世京,下巴搁在男人的肩上,偏头在他的后脖颈上吻了吻,那截脖子下面,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背,金橘居高临下地,和正中央吐着舍信的花蟒对视,再退开身体,拉开距离,说:

    “梁小狗,你可得补偿我。”

    无罪释放了。

    金橘总是能把他的心,翻来覆去拿捏在手里。

    梁世京终于心落平地,要是有尾巴,都要翘上天上去,他紧绷的眉眼放松下来,把人抱得更近,说好,语气缱绻:

    “想让梁小狗怎么补偿?”

    “嗯……”金橘挂在他身上想。

    “就罚你抱我去洗漱吧。”

    她笑眼弯弯,下一秒,被男人托着整个抱起,光着两条细腿夹在他腰间,没有衣服布料的隔阂,肌肤与肌肤直接摩擦,金橘觉得不妙,扑腾着腿又要下去,被梁世京坏笑着按住:

    “梁小狗的服务开始了,就不会停下来的。”

    他眼尾上扬,手掌在金橘的臀上拍拍,笑得一脸匪气痞坏,小声道:“你不是在床上就知道嘛。”

    说完抱着人就往浴室走。

    电话那头迟迟没敢挂电话,被迫无意见到自家老板另一面的万青山,此时唯余一种心情:“……”

    他抬手默不作声主动挂断了通话。

    一直到吃完早饭,金橘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件事情,但那时候梁世京已经去了公司,等晚上两人一起回到家,这件事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然后再想起,便是在在电视上,金橘不经意看到的某天娱乐新闻中,梁世京一袭浅色西装,额发撩起,露出凛冽五官和鼻间痣,出席年末的活动,被众多媒体围在中间问及此事。

    女记者语速极快,嚼字标准:“请问梁先生对于之前娱记所报道的「夜会佳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另个男记者马上追问:“请问这位佳人是否就是之前一直盛传的您的那位白月光呢?”

    梁世京视线扫过,台下闪光灯照耀,快门声接连响起,各家想要抢头条的娱记目光灼灼。

    好半天,就在大家都要等不及,要继续追问下个问题时,众人才见男人一脸倨傲,下巴轻抬。

    梁世京掀着眼皮,半真半假地笑:“没有要说的,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至于白月光,我没有,她也不是。”

    “她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

    男人目光压下来,修长手指捏着话筒,视线直直望进镜头里,说:

    “也是我从始至终,唯一的初恋。”

    讲完,抬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朝镜头招了招,返还话筒,下了台。

    当时在家,刚吃完晚饭,梁世京忙,还没回来,金橘看完,又在网上把这段视频找出来重看了好几遍,当天晚上被男人在床上折腾的时候,比往常主动了许多,第二天差点没能下得了床。

    再到真正年末,发生了两件让金橘印象深刻的事情,一件是梁世京接到了他们曾经高中母校,江二中的邀请,要作为学校杰出学子代表,回去参加一个演讲活动。

    第二件事,就是要出发去学校的头天晚上,江市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金橘早上起床的时候,外面已经银装素裹,阳台外的树枝光秃秃,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南方城市的雪不会太久,下完第二天就停了,还露了太阳。

    家里暖气开得足,刚洗漱完,金橘就穿着单衣趴在阳台推拉门上瞧,要说这雪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在国外那几年,她见过比这更大,更漂亮的,可是回到江市,这一望满眼白的雪,就在她心里变了不同。

    归根到底,在她心丽嘉里,不过是因为江市的冬天是和梁世京关联在一起的。

    他们高中的初次交集,到大学的再次相遇,全是发生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至此,江市的冬雪,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金橘掰着手指头算,原来,他和梁世京都认识十年这么久了啊。

    她这样想着,然后就感觉熟悉的气息覆了过来,男人声音沉沉,咬她耳朵:“抓住你了。”

    金橘被梁世京裹在他的大衣外套里,笑着回头,“梁世京,你幼不幼稚?”

    男人弓着后背和她接吻,不说话,不回答,把她藏在自己的怀里。

    吻完才问:“不冷吗?这雪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金橘睨他,“哪里都有雪,意大利也有比这更大的,但是江市是最不一样的。”

    梁世京蹭她的头顶,沉默片晌,“没事,以后年年都能看。”

    他情意绵绵地讲:“年年我都陪你看。”

    金橘想到什么,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面和男人抱着,“突然发现,我们今年可以一起跨年诶……”

    她一双杏仁眼亮晶晶,里面全是梁世京,梁世京垂眼看着,又忍不住和她接吻,说嗯。

    “不过不是今年,是以后的每一年。”

    金橘心情太好了,仰着脸盈盈笑意,看男人漆黑眼睫,高挺鼻梁,还有鼻侧若隐若现,欲气满满的小痣,总算忽地发觉梁世京已经穿戴整齐。

    “你这么早就要去学校了吗?”

    “不是,”梁世京把她牵着往回走,“有事需要先去趟公司,然后再回来接你。”

    “接我?你去学校接我干嘛?”

    金橘侧着头不解,被梁世京带到餐桌坐下,男人弯着腰,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挑她下巴,勾着嘴角笑:

    “那么重要的场合,作为杰出代表梁世京的家属,梁太太怎么能缺席?”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笼在梁世京的后背,外面白雪映眼,金橘在这片金光灿烂里,投降得彻底。

    梁世京如果是杯色泽艳丽的烈酒,她也愿意喝下一醉方休。

    阳台外。

    雪光潋滟晴方好。

    活动在正上午时刻,江二中应该真的特别重视,校外彩旗飘扬,门口各种车停列,校内积雪早已清扫出了毫无阻碍的走路通道。

    车子往里开,金橘坐在车内,已经看到了西广场的国旗台,红旗荡荡,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像高中三年兵荒马乱的每一天。

    她穿着和梁世京同色的大衣,被他牵着手下车,万青山从驾驶座上下来,跟在两人身后,江二中的校领导已经一大排迎了过来。

    他们寒暄,目光落到金橘身上,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害怕老师和校领导的习惯还是犹在,金橘社恐再度出现,被梁世京看在眼底,在一旁主动介绍:

    “领导,这是我太太,和我一届也是二中的学生,听说我过来,也想回来看看,所以就一起来了,没提前打招呼,还请见谅。”

    他口吻沉稳有礼,一番官话讲得游刃有余,无可挑剔,一群校领导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哈哈大笑说那正好,缘分了不是。

    他们带着路,引着梁世京和金橘往西广场上走,国旗台下,学生们都已经穿着校服,乌泱泱坐在了下面,只是和他们那些年不同的是,他们如今的校服与时俱进,冬季已经有统一的长棉服,后背上印着江二中的校徽,很是显眼。

    台上别的领导正在发言,台下的摄影机四面八方,各个机位都有,负责活动的志愿者,几人聚集,零零散散,站在镜头外。

    金橘就是在这瞬间改变了主意。

    她不想和梁世京一起坐到台上去了,她想要站在镜头外看这个男人。

    像高中的那三年。

    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同学里的甲乙丙丁。

    于是等上台,金橘摆摆手拒绝了邀请,退到了志愿者的队伍里,退到了聚焦的摄像机外。

    梁世京出众,家室出众,样貌出众,成绩出众,气质出众,所以看到他一露面走上去,台下的学生立刻出现了声音不小的骚动时,金橘笑了笑。

    她的眼睛看向那些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学生,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曾经坐在下面的样子,连位置第几排,她当时在台下看见梁世京是什么表情,都能一一想起来。

    再等到梁世京发言,人群哗哗啦啦的掌声,在这宽阔平坦的广场,洋洋洒洒飞了出去。

    他又成了那个闪闪发光的天上星。

    虽然他今天打扮简单,只一身黑色长大衣,连头发都没梳起,额发碎碎,随意搭在眼前。

    像学生代表梁世京,不像杰出代表梁世京。

    金橘看着他起身,走到台前,国旗台的话筒已经够不上他的身高了,现在的梁世京需要半倾着身子,低头去对着话筒讲话。

    他讲:

    大家好,我是2013届毕业生,梁世京。

    有幸在这样一个日子,收到母校的邀请,以杰出代表的身份重返校园,站在这里,和大家回望过去,展望未来。

    一段开场白刚说完,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刻在骨子的场景,好熟悉。

    金橘站在台下衤糀,默默跟着人群一起,轻轻鼓起掌,那掌声小小的,可间隔几百上千的学生的距离,梁世京却听到了。

    他抬眼望过来,准确无误的,一眼就捕捉到了台下,混在人群里的女生。

    这一次,众星捧月的梁世京,看到了那个曾经渺小暗淡,只会站在人堆里偷看他的金橘。

    他们四目相接,隔着遥遥人群,彼此的眼睛,都只有彼此,金橘蓦然眼眶湿润,她在心里问:十六岁的金橘,你看到了吗?二十六岁的你,等到了那个人的目光。

    而接下来的全程,梁世京都没再把眼睛移开,他本来就是脱稿演讲,所以也没什么人发现这一端倪,直到最后末尾。

    时间流淌,太阳已经升到了五星红旗的正上方,在明媚阳光下,旗帜飘扬,地上影子快要变成一个重叠的点。

    梁世京微微抬头,唇角上挑,太阳光从上照下,一片光辉灿烂中,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

    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站在国旗台上,站在万千目光里,声音清冽,语调高昂,笑得肆意张扬,嘴唇翕动,落下今日演讲的最后一句话。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各位,向前走,向前看。

    人生可以毫无惊奇,但也可以——

    处处都是奇迹。

    语毕,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散。

    金橘站在最后面,看着他走下台,绕过一大圈,走到自己身边。

    正午太阳已经快要移到了头顶,光线刺眼,但很暖和,金橘微眯着眼,心跳哗然,看万众瞩目的男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双手插兜,笑容放荡自由。

    “你好,金橘同学。”

    “我是高一一班的梁世京,可以和你合张照吗?”

    初雪依旧。

    太阳温暖。

    这一瞬间,像极了金橘十六岁那年,和同样十六岁却风光绮丽的梁世京,在楼道初次相遇的傍晚。

    但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是被过目即忘的同学甲,梁世京也不再是路过她的平行线,他们是相互影响的潮汐,有风起,无风退,永远纠缠,永远爱恋。

    金橘笑着点头,周围众目睽睽。

    这个冬天,她的暗恋,得偿所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注:水光潋滟晴方好。

    人生可以毫无惊奇,但也可以处处都是奇迹——《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首先今日更新迟到了,跟大家说声抱歉。

    其次啊啊完结啦!没有想过自己会写这么长,番外的话暂时还不确定,因为12月实在太累了状态不好,请假也比之前多,还总是连累大家一起等,感觉很对不住大家,所以想先休息几天,然后看情况是否写番外,不管写不写,最后我都会说哒。

    最后,一路以来,感谢大家的陪伴包容和支持!希望这个故事带给了你们好的体验,再次鞠躬!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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