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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景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对寻常人来说,要杀自己同类,都需要狠下心肠,摈弃一些东西。更别提像南荣红这般,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也能痛下杀手,仿佛看不见挣扎,听不见惨叫。
还这般足足杀了几十次!
薛灵秀愕然片刻,道:“你……”
他话没说完,就差点被云闲拽飞起来,云闲拉着他往前一丢,简短道:“赶紧跑了!”
医修就是这点不好,打架斗殴经验会缺乏些。
南荣红此前一直躲在帷幕之后,目的是为将在场众人留下来说话。现在主动暴露,掀开帷幕,意思还不明显吗?!
她要大开杀戒了!
果然,凌空一道掌印袭来,竟然直直朝着那头的半大姬融雪打去,云闲见她不知什么时候跑的那么远,道:“太平!”
虽然知道这是造物,死了也还会有新的补上,可她就是见不得这样。
太平又回到了老地方,自她左臂呼啸而出,将那道掌印打偏,掌印蹭过姬融雪的胳膊,很快就青黑了一片,开始涓涓冒血。
姬融雪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咬着嘴唇没痛呼出声。
云闲将姬融雪拎过来,啧道:“太平,你怎么回事?!这么近都能打歪!”
太平说:“刚醒,有点迷糊……”
“这时候你也睡觉?!”云闲道:“你都没剑身了,一个剑灵,少装虚弱!”
太平磨磨唧唧道:“你能快点走吗?这儿待着太难受了!”
云闲:“……”
好熟悉的话,她回头看了眼宿迟,宿迟立于身后,缓缓将那把不知哪来的剑又拔了出来。
南荣红回身一掌,又将重复出现的“南荣红”杀死,她乌发披散,眼若耀星,分明是杀气横溢的发狂之相,却比方才大殿内那低眉顺眼递帕的模样生动了不知凡几。
宿迟挡在她身前,横剑。
二人对峙。
“让开。”南荣红道:“我不想对你们下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宿迟:“为何不想?”
南荣红:“当然是因为,我要你们有用。”
宿迟难得承担起交涉责任,云闲抓着姬融雪,碍于组队条件,又没法跑,只能三个人团团挤在宿迟身后,看上去画面有点滑稽。她抓着,还跟姬融雪小声说:“你怎么这么瘦啊?”
姬融雪最讨厌自来熟的人,她冷冰冰道:“跟你没有关系吧。”
“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吗?就算忙着修炼,也不能这样。”云闲煞有其事道:“这就叫,因噎废狮。”
姬融雪脸颊一抽:“……”
薛灵秀真是受不了了:“……你真的够了!!”
云闲苦中作乐,看着半大不大姬融雪脸上那被冷到的嫌弃神情,突然发觉,大小姐的快乐原来是那么简单。
身后的人在拱来拱去,宿迟直面南荣红,道:“你早便知道,姬尚入魔了。”
南荣红并未回答,笑道:“对她而言,入不入魔又有什么差别?她入魔了可以随心所欲,我不入魔却要时时刻刻克制自己,那入魔又何尝不是好事?”
“你在灵兽身上试毒,在人身上也照样试。”宿迟缓缓道:“除了裘漠,还有别人。长老?管事?姬尚又有没有被下毒?”
薛灵秀一怔,瞳孔微缩。
若是宿迟所言为真,那便太恐怖了。南荣红几十年威望在此,锻体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呕心沥血为宗门的“南夫人”。她又擅长药理,闲来无事便会给宗门众人治病疗伤,若是她真想要在长老高层之间下此毒草,是真的,非常容易得手。
因为,根本便没有人会怀疑她。她是裘漠背后的贤妻,宗门大多繁杂事务的处理人,毋庸置疑,她便是锻体门的一份子,谁又会没事破坏自己的宗门呢?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之前总觉得,锻体门堂堂北界一个大宗,医修竟然还要靠蹭,是不是大小姐在开玩笑。”云闲道:“如果南荣红真要这样做,那锻体门内的医修自然是越少越好!就算有,要么便是修为不如她根本察觉不了的小医官,要么就是临时请来只为医治掌门的外援。她将所有包揽,不是因为她多么心系宗门……她可能只是想要,把这些人的性命全都捏在自己手里!”
南荣红的计划究竟从何时开始?
又究竟打算到何时方能结束??
耳边雷声轰隆,闪电亮如白昼,直直划破天空,大殿被雷击中,瞬间裂开,露出众人头顶之上漆黑混乱的穹顶。裘漠的这半块灵界正处于暴怒之中,南荣红仍是不回答,想来她觉得不需要回答,最后道:“让开。”
宿迟看着她半晌,剑弩拔张,这时,云闲在背后戳了他一下。
“先走。”云闲低声道:“她的目标不是我们。”
宿迟垂眼看她,似是在斟酌利弊,几瞬后,扣着云闲退出殿外。
殿外,正是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大长老和一众管事,这域界足以看出裘漠实力,纤毫毕现,看上去和现实中没有任何区别。
“南夫人!”大长老惊愕向前,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雨倾盆,冰冷刺骨,打得人快要睁不开眼。西楼之外,其余建筑颜色黯淡,沐在寒雨中,晦涩难辨。南荣红着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出了殿外,一言不发地站在长阶之前。
大长老道:“夫人,外面这么大雨,你这一胎本就凶险……”
红光一瞬,出手便是杀招,南荣红一掌打破其完骨穴,大长老身上的防御波动一瞬,还没来得及震惊,神情便永远停留在了脸上。
雨水顺着她冰冷的指尖垂下,将血液一丝一缕淡化,滴落在水洼中。
“若是姬融雪在便好了。”南荣红漠然甩手道:“是该让她看看。”
半大姬融雪其实被吓到了,但还是强装镇定:“……我在啊?”
云闲:“大小姐,呃,现在事情比较复杂。咱们就只看着,先不要说话好了。”
风雨咆哮,大长老的尸体倒在地上,那管事的吓得目眦尽裂,连忙发出求援信号,但,随着其余长老匆匆赶来,大长老竟然又恍若无事人一般走在大部队前头,面色如常地喝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管事的看着大长老的脸,再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发出一声颤抖至极的惨叫:“大、大长老被南夫人杀了……”
“你说什么鬼话?!”大长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难看地躺在水洼中,已经泛出死亡的僵白色了,他的心狠狠一颤:“这是什么东西?!!”
后头的人崩溃道:“楼里都是南夫人……都是死掉的南夫人!!”
尸山血海就已经够恐怖了,更恐怖的便是尸体全是一个人。
他们发觉了这世界的荒唐,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个界域,界域颤动地更加厉害了。裘漠灵识至今不肯消散,苦苦维持,此前是为了得知杀害自己的究竟是谁,又究竟有怎样的阴谋诡计;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他死也要死个明白,究竟为什么,枕边人要如此费尽心思地报复自己……甚至,报复一整个锻体门!
西楼之前人群越聚越多,南荣红冷笑一声,竟然以一人之力冲入人群,忘尘掌法出世,矫若游龙,一掌便带走一条性命,血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夫人!南夫人!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不能杀!不能杀啊!!”
“掌门!去叫掌门来!!南夫人疯了!!南夫人真的疯了!!!”
鲜血已经彻底染红土地,南荣红杀出了血性,酣畅淋漓。裘漠的灵域要与她为敌,每个造物都像见了血的鲨鱼,死也要在她身上咬出道伤口来,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这疼痛让她愈发敞快,喝道:“来!再来!有多少个来多少个!!”
杀声震天。
云闲四人缩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薛兄,就这样吧。”云闲看着南荣红放着异彩的眼,道:“虽然还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我感觉她已经憋了好久了。”
“嗯。”虽然这个画面看起来真的很不符合人道主义,薛灵秀神情复杂,仍是道:“等吧。”
毕竟南荣红被云闲用魔石试了不下三次了,每一次都毫无反应。只能说明,她不是魔,也没有入魔,从头到脚都是一个人族。
半大姬融雪凝重道:“这样真的好么?”
“……”云闲其实想说,我看你这小姑娘蹲的稳得很,一点也没有要去拉架的意思,甚至还在趁乱偷记各位长老的弱窍,这样才是真的不大好。算了,缺德的事做多了不沾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得不说,裘漠看人的眼光不太行,看姬融雪倒是看得很准。或许是他将姬融雪排除出了“女人”的范畴,也没有放进“家人”的范围里,便终于可以客观看待了。非常准,云闲丝毫不怀疑姬融雪会是这个反应。她要是再大点可能会上去拉架,然后一边拉架一边趁乱打死一两个长老什么的,现在不这么做,是这般操作需求的修为要更高一些。
“大师兄,你还好吗?”云闲问:“你方才在大殿中说的,南荣红早就知道姬尚入魔,是因为什么?”
宿迟道:“我猜的。”
薛灵秀:“……”
这人是被冻傻了么,话变多了,也变坦诚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有证据。”云闲说完,又想,这都修仙了,还要什么证据?不管,她道:“姬尚的修为并不高。就算南荣红给她指了弱窍,裘漠又处在重伤状态,但她用刀剑就想杀裘漠,可能性太低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修真境界如鸿沟,就算裘漠躺在那儿给她砍,她也未必能破开裘漠的防御。
薛灵秀道:“当时南荣红在那,若不是姬尚杀的,那便是她杀的了。”
“两人一起吧。”云闲关切道:“药瓶塞狗屎什么的,我比较想知道那狗屎是不是福来的,姬姨姨到底是怎么带过来的……不可能徒手抓吧?那得多熏人啊。裘掌门说不定是被臭死的。”
“福来怎么了?”姬融雪满头雾水道:“姬尚又怎么了??”
薛灵秀脸绿得快发光。
毫无疑问,南荣红让姬尚来这么一回,倒不是想假以她手,就是单纯觉得这样对裘漠来说太气人了,简直就是捏着他的痛点打。
一代掌门,死于夫人和没名分的小妾联手,死前还疑似被狗屎糊满身,裘漠真是气也要被气死。不对,已经死了。那就气也要被气活。不对,也活不了。
“还有一点。”宿迟道:“南荣红身上并无魔石,她能进这里,或许和姬尚有关。”
要么,就是姬尚潜意识将南荣红当做了同盟。当然,这是比较真善美的想法——另一种,便是姬尚受到控制了。
因为看上去,现在操纵着力量的人分明是南荣红。
那头的杀声还在继续。或许是因为南荣红的神情太过可怖,终于让众人察觉到了危险;又或者是裘漠灵识终于惊了,倦了。众人退去,留下遍地残躯,有人被杀了两次,三次……面上全都是惊恐不堪的神情。南荣红站在原地,却并未停歇,直到众人身后,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裘漠!
众人惊惶道:“掌门!”
南荣红越过人海,向裘漠走去。
裘漠背手站立,道:“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荣红一言不发,又是迅捷如雷的出掌,直取弱窍,另一掌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她动手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杀。
裘漠注视着她冷漠的眼睛,躯体颤抖,终于,整个灵域骤然崩塌。
几乎是被南荣红一手杀穿的!
天崩地陷中,尸体、血海、西楼、裘漠,连带着云闲身旁的姬融雪都瞬间消失不见,两个相对的灵域交融,云闲再一晃眼,出现在身边的,便是正牌大小姐了。
姬融雪也不知是被各种长相奇异的怪物追了多久,现在脸上尽是疲惫,突然抬头,见云闲懵懵看着自己,皱眉道:“怎么了?”
云闲说:“……不,没事。大小姐,其他人呢?跟你不在一块儿吗?”
姬融雪道:“我和他们走散了。不过,以他们的修为,没事。风烨另说。”
话没说完,平地里又钻出来一个乔灵珊,正灰头土脸呢:“云闲!大小姐!你们没事吧?!”
祁执业也出来了。看他脸色,估计追他的玩意儿无法用佛法超度,只能用物理超度了,累得够呛。
最后是风烨。滚得像个泥球。
云闲再一看,灵域崩塌,整个锻体门的人全都汇聚在了这里。所有宾客、江奉天、死牢里的江兰催,十大长老、管事、裘卓裘丹、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全都浩浩荡荡立在外围,几乎身上都挂了点彩,但面色看上去都相当五彩纷呈。
特别是大长老,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姹紫嫣红,浓油赤酱,半晌才颤抖着巍峨的老唇,道:“诸位……”
诸人都很懂事,立马一通乱说,撇清关系:
“别误会啊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是啊是啊!我们绝对不会乱说的。裘掌门是病逝的,不是被南夫人和姬尚杀的!”
“对!什么狗屎,什么枕头,什么半夜溜进来,什么死到临头不知道自己被谁杀的。这种事肯定是假的,裘漠掌门怎么可能会这么蠢。是吧?”
“哈哈,是啊是啊……长老们别担心,我们口风很严的!”
大长老的脸一下子乌云罩顶,当真是咬牙切齿,头也抬不起来了。
……什么口风很严!这种事若是被第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儿这么多人,还都是四界各个宗门!若是回去,只怕不到半天锻体门就会荣登各大主城小报榜首!!南荣红这招真是杀人不见血,诛心啊!!!
大长老都如此了,锻体门弟子更是觉得一阵脸热。
这实在……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其实他们只听到了南夫人说的那一小段,其他什么都没听见。可只有这一小段,就已经够丢人了!
真正被诛心的,看起来是裘漠。
他最害怕什么,最不想发生什么,南荣红就偏偏要做什么,裘卓颤声道:“娘!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
裘丹看起来还想挽回一些颜面,紧急道:“让诸位受惊了。虽然南荣红是我至亲,但她如今犯下弥天大错,我也不能姑息……”
“滚。”南荣红道:“两个废物,看着就心烦。”
裘卓裘丹皆闭了嘴,不可置信!
“你们还不清楚状况么?”姬融雪道:“现在她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便出去不了。你觉得她会为了顾忌你就束手就擒?你以为你是谁?”
裘丹恼怒道:“闭嘴!!我是她儿子!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是明媒正娶的掌门夫人之子,是你一个野种可以说得?!你娘就是个烂货——”
“家犬生家种,野狗生野种,你有本事再多说两句。”姬融雪冷沉道:“你被狗屎呛死的爹正在天上看你呢,够胆过来我送你作陪!”
乔灵珊惊道:“大小姐,你……”
算了。其实骂得也很有道理。寻常人这么骂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这么骂合情合理。
众宾客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来参加一场丧宴,竟然能如此险境环生,精彩纷呈。别人家的闹剧实在是太好看了,太精彩了!要不是自己的小命看上去还悬着,他们看入迷到就差鼓掌了。
撕的好!再撕响点!!
还真有人鼓掌。
那头传来清脆拊掌声,南荣红笑道:“融雪,你该当我女儿。”
姬融雪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当我的娘。”
空气寂静下来,众人群中,只有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正在瑟瑟发抖。
云闲看出,他穿着忘尘门的衣着,看上去资历甚高,应该是被特意相邀前来参加丧宴的忘尘门长老。
“杨长老,你抖什么?”
南荣红笑一声,将其倒吸过来,扼住他的脖颈,道:“当初两门决定联姻之时,你向裘漠是怎么说的?南小姐,天赋异禀,长相美艳,宜家宜室,辅佐宗门。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有点跳脱,不过不要紧,当了娘便会沉稳些了……是这样说的吧?你也太避重就轻了,忘记说重要的事了。不是跳脱,是睚眦必报,容易记仇,这点你怎么忘记说了?你看,你把掌门害死了!”
杨长老哆哆嗦嗦道:“荣红,你,你这么多年筹谋,到底为了什么啊??你这样,明明,明明对谁都没有好处啊?!!”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虽然看戏看得很开心,但南荣红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宗门?为势力?总该有个目的吧!
“我有时真的很费解,是不是在你们心中,女人的选择要么是忍,要么就是远走高飞。只有这两种,没有第三种选项。”南荣红哈哈笑道:“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不算人吗?对我有好处啊!!我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凭什么要我背井离乡,凭什么要我走,他们一点损失都没有?谁惹过我,谁害过我,谁剥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谁坐享其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我不安生,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嗓音轻快,在场众人却骤然起了一身冷汗。
杨长老在眼前一黑的前一瞬,后知后觉想起南荣红还在忘尘门时的样子。她势头太猛,风头太盛,竟隐隐已经压过了早已定下的继承人,还时时刻刻惹祸上身,狂妄挑战众高手,若是被牵连,那对忘尘门来说更是祸到临头。如此心性,别说做掌门了,留着都可能是个祸害,但她毕竟是掌门之女,于是他向掌门进言:
“那丫头留在门内……总归不太好。”杨长老道:“年纪也差不多了,不如选个厉害夫婿,也让她有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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