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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屏息之中,南荣红一掌捏碎那杨长老的脖颈,人死了,元婴从喉口溢出来,还在哀哀辩解:“荣红!忘尘门好歹将你养大,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当初,当初那丹药只是我和青霄私下里准备的,掌门和掌门夫人真的不知情啊!!!”
南青霄,忘尘门的上一任掌门。至于为什么是上一任,他十年前就因为外出遇险功法全废而自裁了,到现在掌门之位还是由年老的父亲强行撑着,靠锻体门庇护,虽然不上不下,但好歹没那么多危险。
“对,是你们自作主张,他二人不知情。”南荣红讽笑道:“一开始不知情,后来也不知情吗?南青霄嫉恨我修为,所以借机下药,让我彻底绝了和他争权夺利的机会,这犯了死罪的弥天大错,亲爱的父母后来明明知情了,他们干了什么?!”
“瞒!一起瞒!!默不作声!!装聋作哑!!!反正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一个是不能晋升的联姻之女,一个是身负众望的下任掌门,孰轻孰重他二人实在是太明白了。为什么就一定是丹药的原因?出窍期本就已经很高了,你可能只是到了瓶颈期。修为停滞很正常,再等等吧,再等等,会好的,反正你也不出门。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还是不知情吗?!!放什么狗屁!!!”
一波接一波,将众人都看愣了。
就像把地毯掀起,一下子露出底下成年累月腌臜的污垢,熏的人要掩鼻。
薛灵秀蹙眉道:“我就说,南夫人……不,南前辈她功法属性本就不宜受孕,若是强行生子,必然要付出极大代价。药丹?南青霄把这种东西用在自己亲妹妹身上?就因为她修为比自己高?名声比自己响??”
他露出了与当时南荣红说姬尚杀人过程时的同款理解不能表情。
断人前程,无异于杀人。这还是亲兄妹,哪来的深仇大恨??
“如果她的修为一直不如自己,安心待在宗门里,那南青霄就算养她一辈子也无所谓。”姬融雪道:“有亲情,那也是因为南荣红不跟他抢东西。”
“就算不跟他抢,只要稍微越过他一些,就已经不再是亲人,是敌人了。”乔灵珊道:“南前辈压根都没有要跟他抢的心思吧……何至于此……”
祁执业道:“因为妒忌。”
说一千道一万,南荣红让他感到了威胁。要掐灭很容易,但非要用这种断人后路的毒辣手段,很难不觉得其中夹着些泄愤心思。联姻这个方法实在太巧妙不过了,利人利己,还可以假惺惺地宽慰自己——
给她选的道侣可是全天下最好的道侣,背靠宗门,余生无忧了,简直就是两全其美!
那些打打杀杀江湖恩怨,也可以远离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南荣红怎么还能不满意?自然,他嘴上这么说,真要他去过这种生活,他定是不肯的。
杨长老的元婴呆滞,道:“荣红,你……难道青霄也是你害死的?!”
他自觉理亏,多年来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现在却被毫不留情戳穿,落到南荣红手里,已是生路难寻。死到临头,也只能重复着“何必赶尽杀绝”、“有人无辜”,南荣红掐着他,道:“你说错了吧。什么叫‘何必’?这时候该怎么说话,你不懂吗?你不懂,我便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不要赶尽杀绝’,这么简单的话,也不会说?”
杨长老眼里蓦然燃起希冀,哑然道:“求你!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陪你的主子去吧。”南荣红一点一点攥碎他的元婴,嘲讽道:“我重伤南青霄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哦,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承受不了怨不得别人。既然他这么喜欢承受,那我就让他承受个够!只是怎么才在最便宜的南风馆里待过十天,回宗门就自裁了啊?怎么对得起父母,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这可是让忘尘门一代绝了,祖祖辈辈基业付之一炬,他怎么可以这么脆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连神识都被一起碾碎,彻彻底底消散在这世间。
在场宾客听她畅快语气,后背都快汗毛直立。
她,她把自己的兄长废了功法再丢进南风馆十天……这等屈辱,谁又能够接受?但如此看来,是南青霄先毁她前程,她便要南青霄受尽屈辱死去,以牙还牙,说得过去。
可这等手段,还是太过狠辣了。有理都显得没理。
其余忘尘门弟子都快吓僵硬了。特别是那丧宴之上引经据典的大漏勺男修,左眼透着“这都啥事啊?!”的崩溃茫然,右眼透着“我□□怎么办!!”的恐惧,想来杨长老并未撒谎,当初丹药一事,是他和南青霄一手造成,老掌门夫妇事后默许,其余人是真的不知。
但不知,也是一种罪恶。这般无知且幸福地享受着南荣红联姻带来的好处,因为不知道,所以内心没有丝毫内疚,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云闲一行人来的时候就格格不入,现在更是格格不入。论情论理,现在都是南荣红正在清算旧账,大开杀戒,她们既不是锻体门的,也不是忘尘门的,完全没有立场,唯一一个姬融雪也只会放鞭炮。
乔灵珊也想,要抓魔,魔也知道是谁了。姬尚入魔之后把自己和灵体结合,等同于自杀,余生要么疯癫,要么便是,根本没有余生。只是姬尚已经疯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区别。
“姬尚在哪?”云闲在传音阵中道:“若是在这里,那一定用的还是裘漠的遗体。”
祁执业道:“再等等。”
风烨:“等什么啊?”
“南荣红会把他拉出来风光大葬的。”祁执业嘴角一抽,道:“大殿内惊鸿一瞥,那尸……遗体都快不成样子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让大家看看。”
云闲想起他现在能稍微和灵识沟通,默然问道:“祁道友,你那边看看裘掌门还好吗?”
祁执业:“不大好。死了还想死。”
云闲:“……”
杀人诛心,死了还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坟头被蹦迪。
“可是。”薛灵秀蹙眉道:“南荣红再怎么样,要如何抵挡这一群宾客?我们没有立场,这群宾客可都有。出窍期的修为加上姬尚的力量,高,但是还不够。”
这群宾客要么是长老请来的,要么是裘漠和裘丹请来的。蚁多咬死象,他们是见不得锻体门好,但见不得好的前提是要从中牟取利益啊!掌门死了也就死了,观南荣红这个架势,想来是全部人都不肯放过,锻体门元气大伤,他们得去哪儿捞?别的不说,刀宗肯定第一个来!现在让锻体门维持原状,好歹还能分到肉汤大骨头,真半死不活了,连肉渣都没得舔!
说到底,还是南荣红只有一个人。
“只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姬融雪道:“她一定有所退路。”
可她又有什么退路呢?
“……说起这个,我就想到两年前重伤裘漠的那个散修。”薛灵秀沉思道:“此前在大殿,我留心过。裘漠重伤不能愈合的那道伤口,至少得是四个人留下的不同痕迹……不止是兵器不同,功法也完全不同。”
也难怪裘漠回来养伤之后不愿意说具体情况了。几乎等同于出门被套了麻袋四个人一通暴打,打完了还不知道对面究竟是哪位。败都不能败的虽败犹荣,裘漠嘴里说的“一个散修”、“自己已将其斩杀”看来存疑。
南荣红的确很了解他,好面子到了死后还不肯说真话,火葬都烧不烂那张嘴。
“若是再加上南荣红下毒,就有五个了。”云闲道:“将它当做是一个报复的起始点,那最重要的便是这一战。要让裘漠重伤,后面的一切才好发展。薛兄,都有什么痕迹?”
“四道。弓箭、长戟、大刀、剑。”薛灵秀道:“最深重的是刀痕与剑痕。”
刀痕,剑痕……
众人皆垂眼思索,只有云闲想到什么似的,蓦然皱眉,抬眼看向另一头的江奉天!
胡茬大汉正一脸无谓地左手提酒葫芦,右手提倒霉江兰催,腰上佩着大刀,仍是与此前别无二致的单纯路过模样,察觉到有人窥伺的眼神,立刻冷厉地朝云闲此处看来。
云闲立马低头,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不会真是这样吧?!
在众宾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中,大长老终于迈步向前,道:“南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忘尘门南青霄这般对你,实属泯灭人性,狼心狗肺,你如何报复也不为过!只是,我锻体门何辜啊?!就算对掌门……你有怎样的恨,现在人死归与天地,恩怨了结,你为何还是不肯罢手?!”
南荣红信手丢下杨长老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拍拍手,道:“哦。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很无辜了?”
“……老夫不无辜,但那也是权衡之计。”大长老面色扭曲一瞬,额角冒汗,道:“丹药一事,是裘卓降世之后……杨长老才告知我们的。那时木已成舟,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其他长老对视一眼,也面色难看地点头。
他们的确都知道。但却装作不知道。
南荣红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事先知道,就不会这样做了?会告知我此事,然后退婚,放我走?”
大长老道:“自然!”
他话音落下,眼白瞬间暴突,似乎有什么奇异植物死死堵住了他的喉口,一下子便进气不得,发出垂死般的呼鸣声!
众人皆在暗中防备南荣红突然发难,但从没料想到会出现这般情景,登时惊道:“大长老?!!”“你怎么了?!”
薛灵秀的预感成真了。
南荣红手里不知捏了多少人的性命,只等着此时发难呢。
“你若是这般坦荡,又何必处处防着我。”南荣红看着他倒在地上,漠然道:“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你不说实话,那就二长老来说。”
二长老被点到名,额角渗出冷汗:“什么……”
南荣红饶有兴味道:“若是早知此事,你们便会让我走?”
二长老神色闪动,在众宾不解视线中,道:“自、自然……”
下一瞬,她眼球被墨色根系活活顶出眼眶,撕心裂肺惨叫:“啊啊啊!!!”
南荣红:“三长老,到你了。”
三长老呼吸急促,含糊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南荣红道:“敢做,还不敢说吗?”
“不会。”三长老在其余长老的怒视中,惨然道:“……掌门对后代根骨很是看重,当初只有你是同辈中天赋最强之人,其他女子他看不上,就算看得上,她们也绝不愿在这个年纪停了修为去生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你这个选择。”
七长老道:“你放什么狗屁?!谁告诉你掌门是这样想的??掌门想要什么女人找不到?!!”
三长老被眼神刺的浑身难受,脸是丢大了,也不怕再丢了,冒火道:“你他妈才是懂个什么!!雪狮功法属极火,超过四十便会侵染灵骨,难有子嗣!她功法极寒,整个北界能和掌门契合至此还门当户对的不就她一个?!还他妈什么女人找不到,当时没找吗?!找了那么多年找到了没有?!不靠骗不靠瞒找得到吗?!啊?!!除了姬尚,敢问哪个脑子进水的愿意来生啊!!你动脑子想想你自己愿不愿意吧!以为是什么好差事吗?!”
可姬尚,裘漠也看不上啊。姬融雪连功法都是个杂毛狮,怎么配得上他的要求?
众人再听下去,真是什么底裤都被掘出来了。
最后那层遮羞布也被撕开。
“嗯,不赖。”南荣红道:“四长老,你来说,他为何敢这么有恃无恐啊?”
四长老不吭声,咬着牙。
南荣红讽刺道:“因为既然修为已经停滞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有前途可言,要在锻体门度过余生,还要在乎什么修为?那生一个也是生,生两个也是生。生三个更好,生四个团团圆圆,真是好幸福的一大家子啊!”
“南夫人!!”七长老怒然道:“我不知你为何对掌门有如此重的恨意!!为何要把他的行为全曲解至此?!他这几十年对你如何,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你病了冷了,请医修,你要什么东西,他拼了命也去找!你说你要出门游历,他不也陪同?!他在外时时刻刻都念着你,除了你没有正眼瞧过其他女子。姬尚是因为被下了药,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是,我知道。药丹之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还要掌门怎么办?!”
“不管你信不信,他对你……是真的有情啊!”
九天玄雷滚滚,似乎裘漠也在为自己控诉。
他绝没有如此险恶的心思。
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
他不解,他悲愤。药丹之事,他早先不知,只知道那是能够产子的丹丸,又何曾知道会这么严重?他若是早些知道,便不会用那种口吻对夫人说话,伤了南荣红的心,这是他无心之举。
木已成舟,他能做的便是弥补。他自认为自己做到了一个夫君的极致,相敬如宾几十年,又何曾让人伤过南荣红一个指头?!
生儿育女,很多女修都经历过。她要是有这么不平衡,有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南荣红在滚雷之下,笑着摇头,却道:“我有时真的觉得,和你们说话实在很累。”
七长老还要说话,却骤然神色一愣,目光泛白,步了大长老的后尘。
锻体门十长老,转瞬已去其三!
姬融雪不自禁皱眉道:“够了!”
再这么杀下去,杀光十长老,三十二管事,掌门位空悬,那锻体门便和灭门没有区别了!
“融雪。”她话语并不大声,南荣红却朝她一瞥,道:“我有分寸。”
语气中略带温意,姬融雪一愣。
南荣红甩甩手,往下走。人群皆往后退,只有江奉天仍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盯着她,目光复杂。
“到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不早说?我说过好几次了吧,可你们每一次都告诉我,这是正常的。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你应该承受的——天下从没这样的道理!有什么痛苦是一个人理该承受的?!你们却说的如此顺口。”
“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从不把我的痛苦当一回事来看。”南荣红温和道:“没关系,既然话说不通,就用别的方法说通。你们看,现在这样,你们不就知道我很痛苦了?能感受到了吗?怪我不早点说,怎么不怪自己不早点当回事?都是你们应得的。”
有宾客缩在人群中,默默道:“南夫人,我们都明白的。只是,点到为止便可了。何必要如此……”
太过狠辣了,让人甚至无法心生怜悯。
南荣红讶然道:“怎么?我报复我的仇人,还要点到为止??我是不是最好拉个横幅坐在锻体门面前哭啊??你们的怜悯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我狠辣,但我达到目的了。他们死了,我爽快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哑然。
周围没人上前,他有心想打,也无法。的确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当真是,睚眦必报,恶性极烈。一个字都没说错。伪装蛰伏这么多年,出手便是如此阵仗,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惹不起啊!
南荣红一路走到底,神态自若地将裘漠的遗体拖了出来。
四长老怒目圆瞪,嘶哑道:“南荣红!!!你!!!”
实在是……太过了!!!
可自己的命捏在她手里,无力反抗。
云闲已经有点看傻:“……祁道友,你料事如神啊。”
薛灵秀:“看到刀痕了吗?还有剑痕,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
“……”乔灵珊嘟囔道:“是剑痕不错,只是这个剑痕为什么有点眼熟啊。”
云闲冷汗都快下来了,道:“小孩子不懂就少说点。”
乔灵珊:“你说谁小孩子?!”
“我,我是小孩子。”云闲立马滑跪,又道:“不说这个了!姬尚躲在裘漠身体里干什么啊?!又不动又不说话的,就这样被拖来拖去,难道在睡觉吗?”
见过的奇人异士多了,也没见过姬尚这样的。压根没有行事逻辑,相当自由,云闲问:“大小姐,姬姨姨在干什么。”
姬融雪无言道:“……我也不知道。你随便她吧。别管她了。”
薛灵秀道:“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生下来她就这样了。”姬融雪抿唇道:“在山下那段时间,她经常发疯,疯了就要伤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疯子,不太有人敢惹她。我早就跟管事说过,她很危险……没人在意罢了。”
薛灵秀叹了口气。
“那种境况下,发疯反倒比不发疯好点。”他委婉道:“她带着你母女二人……不怀好意的人很多。”
姬融雪冷道:“我知道。”
想来她也是从小就开始帮姬尚收拾各种烂摊子了。姬尚发疯也不丢掉她,她知道姬尚发疯也不离开姬尚,母女二人的关系真是畸形到难以言喻。
云闲看了一眼旁边,宿迟开机了一会儿,竟然现在又关机了。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魔域已破,众人都在一起,就不必再肢体接触,二人的手却还一直交握着,云闲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冰冰的降温,摸着挺舒服。
南荣红拖着装着姬尚的裘漠往内走,这场面实在荒诞,冻天雪地之内,一片窒息般的寂静。
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锻体门的内门弟子眼睁睁看着长老死了三个,人都傻了,大块头全都傻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要去帮谁。
帮长老吗?可南夫人……帮了他们很多。平日里那么辛苦,自己受益良多,现在知道了这些破事,又怎么过得了良心的坎。帮南夫人吗?主要是南夫人看上去压根不需要帮忙啊!!
更何况,为首的铁蛋一动不动。他不动,那其他人怎么会动?
裘卓裘丹终于缓过神来了,裘丹惨白着脸道:“娘,你收手吧……”
“我不是你娘。”南荣红漠然道:“我要是第二个还生出你这么个货色,不想死都得被气死了。”
裘丹被一阵恐慌淹没:“娘,你别说气话!!”
南荣红笑了:“我看上去有在说气话么?你爹是山下王屠夫。”
裘丹:“…………”
他呼吸都快停了。刚才,他还指着姬融雪的鼻子骂她是野种——那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不高兴了,裘卓倒掩不住脸上笑意。那他不就是唯一一个正统——
“撕啦”一声,南荣红从裘漠丹田内破出那散发着微光的掌门印。上头光芒内敛吞吐,似有无上威压,在场锻体门诸人无一不匆匆一垂头。
“血脉,传承,使命……真是给了你不少伤害人的借口。”南荣红垂眼,蓦然笑道:“我年少时有一个梦想。武斗一道,实在精妙。醉挑千战,掌抵万法,就算死在敌手,也自认心服口服!没有遗憾!”
“几十年来,我已经很久没再酣畅淋漓打一场。”
南荣红在众目睽睽之中,将端庄长袍撕去,血衣瞬间变成件不三不四的武服短打。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掌门印敛进掌心,竟是突破了血脉和功法的限制,直接认了主!
裘卓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瞬间火热起来的神色。
“谁想要这掌门之位,就来!”
南荣红长笑道:“谁赢到最后,谁便是新一任掌门!无论是谁!无论宗派!无论年龄!无论男女!”
锻体门众人僵在原地,不敢说话。众长老怒不可遏,但三人连带掌门的尸体就这么横放在面前,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不就是生个孩子!不就是结个道侣!其他女修为什么就能忍,为什么不这样?!凭什么你一人痛苦便要将整个宗门踩在脚下!!不考虑后果吗?!
但他们内心中其实缓缓萌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是因为,整个宗门也曾经将她踩在脚下,装作听不见那震天的呼喊。
隔着漫天,姬融雪感觉到南荣红的视线毫不收敛,缓缓定在自己的脸上。
“来!”
“……”
其实,南荣红未必想这么早杀裘漠。他的死,确确实实是场意外。
裘漠也真的不觉得自己对南荣红有哪里不好,他甚至觉得自己二人便是修真界道侣的最佳状态,相互扶持,相敬如宾。
但南荣红真是恨透了他这般。
曾几何时,她也曾试过直言不讳,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行走在深渊旁,眼看就要被吞噬,可每一次,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说东他答西,要么便是不在意。偶尔还要反问她,这里是锻体门,你去到哪里,都不会有这般日子过了。
在他眼中,女修有这样的日子,确实就是天大的福气。他就是这样想的,像是世间的真理。
他或许没有恶意,但他还不如有恶意。
南荣红并未提及药丹之事,在解决锻体门前,她要先料理完自己那亲爱的兄长。可她的杀意并没有因为这漫长的准备时间而平息,而是,越来越膨胀。
甚至有时看着裘漠一副温和的脸,她都想痛下杀手。
你凭什么活在这世上?你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但很快,南荣红又进入了更加漫长的反思时期。
是不是真的只有她这样?她因为自己的痛苦便想要同等对待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裘漠罪不至此,十长老罪不至此,她杀了南青霄便好。
可反思没有用,似乎只让她更加痛苦了。这里对裘漠来说是家,对她来说却是个泥潭,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吞噬而进。
恢复之后,她曾经去爬过百战山。从前她和那位朋友最常去的地方。百战山山形陡峭,还有险风环绕,想要自山底一口气爬到山巅,需要对灵气身法都有极大的掌控力,从前她可以轻松上到山巅,甚至足不点地。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了。不是她不够努力,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山巅在她眼中远远静立。
生子痛不欲生她没哭过,从前被对手打到只剩一口气她也没哭过,那天她流着眼泪,不断上山,跌落,再上山,再跌落,一天一夜,从不停歇,身上留了无数伤痕。
回到锻体门,裘漠又在西楼。他似乎是刚完成了什么大事,神色轻快,见她这般,微微蹙眉:“听长老说,你去百战山了?去那里干什么?”
他听了南荣红的话,好心安慰了一番,可当晚临走前,南荣红看着他,突然直直道:“我想杀了你。”
“你想杀我?”裘漠把她当成是夫妻间的玩笑,道:“想太多了,你连百战山都爬不上去,还想杀我?”
南荣红:“我认真的。”
“好好好,你认真的。以后别这么作践自己了。”裘漠温和地捧着她的手臂,调笑道:“留了伤痕这么难看,我要怎么有兴致,是吧,娘子?”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又是漫长的时间。南荣红其实并不觉得漫长,她把这件事当成一项自己早晚需要完成的工作,眼看着锻体门一点一点被自己渗透,自己也一点一点变成陌生的样子,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面具戴久了,已经连自己是什么样都快忘了。
姬尚来了,但其实南荣红对姬尚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姬尚带来的小女孩。
她生的裘卓不是孩子,是人质。是绑着自己离不开走不脱的第一块石头。姬尚生的也不是孩子,是祭品,是供奉给裘漠的祭品,祭品与人质,而她和姬尚都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母亲不是这样。
但南荣红就是觉得,姬融雪更像她。
她一直在关注,看着那个孩子和小狗一起长大。小狗变大,老死,小孩也抽条,生长。
她的计划终于快到了临门一脚,可以实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五年,她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让裘漠在折磨中死去,再将十个长老一一诛杀,将父母最后的希望也断绝,扶新人和姬融雪上位,最后双手不染血腥,背一个极好的名声,再干干净净地去东界找她的朋友,做她想做的事。
可她还在想,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直到那天,裘漠突然回光返照,他甚至精神抖擞地召见了几位长老,甚至,还破天荒地见了姬尚——要知道,他虽然照睡照用,打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的。
南荣红两年“精心照顾”,裘漠对她自是放心得不行,没有让她走开。姬尚扑过来,相当高兴:“夫君!”
裘漠这次却没让她别这么叫,而是轻咳一声,对姬尚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了。”
他放缓态度,说了些常见的话。无非就是“对不住你”、“让你和孩子受苦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什么什么“其实我也放不下你”云云,还有关心姬融雪近况的话,很像是一位常年隐身的父亲幡然醒悟,决定要痛改前非。
南荣红听着,还以为姬尚要感动到热泪盈眶,结果这女人听完,发出一声怎么也不像高兴的:“哈?”
裘漠以为她是还在生气,又放低了态度,好声好气说了一大堆。
姬尚走的时候,脸色十足阴郁。
南荣红坐在那,听裘漠唤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没有人想听你解释,南荣红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听裘漠道:“……融雪,也是时候到年纪了。我在想,她这性子太野,心思太冷,怎么也养不熟。不如,给她觅个好夫婿,送出去算了。”
南荣红血液一冷,宁静道:“你的意思是,联姻?”
“她也该到有用的时候了。”裘漠理所当然道:“此事是大长老提的,十个长老都很同意,方才立马给我送了名单。夫人不如帮忙相看一下,你觉得哪个宗门比较合适?”
南荣红:“……”
裘漠:“夫人?”
南荣红催动他体内灵植,漠然道:“你困了。”
她在房内枯坐到晚上。
一代接着一代,一门接着一门。如果这方法有效,北界的其他宗门,甚至四界宗门,说不定便会跟着效仿,只要牺牲掉一个女子,两门便可以高枕无忧。
姬融雪便是下一个她,下下个她,下下下个她……
嗯,也许是。所以,她要让这个方法不仅没有效果,还要成为一个悬在天上的催命符。
月色已沉,南荣红突然听到窗边有窸窣声,回头一看,姬尚正带着一大包瓶瓶罐罐刀剑叉子,神色自然地过来,当场便将狗屎丢到裘漠脸上,平静道:“你去死吧。”
?!
南荣红已经很久没这么懵过了:“……嗯??你,你干什么??”
这怎么回事?!
姬尚丢完狗屎,就开始琢磨她那些刀啊叉的,一通乱捅。血溅一身,南荣红立马设下阵法,屏蔽四周,道:“不是,你做什么啊?!”
姬尚道:“你眼瞎?我要杀他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要杀他。”南荣红哭笑不得:“那你是为什么?你半天前还那么爱他。”
“他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姬尚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这些年也很挂念我?因为我和孩子就不想死了?恶心,我要吐了!!恶心死了!!我喜欢的不是这个裘漠,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南荣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个疯子对话:“这样说你不该很高兴?”
“不。我爱的,是他专一的模样。他不理睬我,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夫人,难道不说明他是个深情的男子吗?”姬尚越说越气,怒道:“那怎么会挂念我?他怎么可以挂念我?!这死不要脸的人渣,赶紧去死吧你!!!”
南荣红:“……………”
为什么这逻辑看似千疮百孔,却又坚实地让人无法反驳。
南荣红道:“就为这个,你就要杀他?”
姬尚:“不然呢?”
南荣红:“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姬尚白她一眼,道:“裘漠杀的人少了?他杀人的时候也不见考虑呀!他踩在人头上那么稀松平常,从前是我愿意让他踩。现在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杀他,不可以吗?!”
南荣红大笑起来。
姬尚还在说她脑子有毛病云云,手突然一动,按在了一处地方,南荣红的气息落到耳后,说:“你得照着这捅啊。这里才是弱窍。”
姬尚:“神经病!你半天前不也不想杀他吗?”
南荣红:“你才是神经病。”
姬尚:“那你也是神经病!天天盯着我女儿看,你是不是有病?”
“……”南荣红突发奇想道:“那你跟我换吧。”
“不要!”姬尚扬长而去,“我有病吗?你儿子长得丑死了,又丑又烦!给谁都不要!”
清寒月色中,南荣红伸手,了结了裘漠的性命,再一闻,房间里臭气熏天,这人抓狗屎到底用的是什么啊??
“别这么没礼貌!真是。”南荣红跟着疯子发了一通疯,不平衡地低声道:“连句谢谢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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