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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闲在小黑屋里才被关了一晚上,就感觉人要发霉了。
锻体门死牢的确修的很不错,砖瓦结实,枷锁也很沉。她看铁蛋走了,还试着把腿伸出去,结果差点被门口的阵法电到头发直立,最终还是罢了,在牢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到薛灵秀都看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哪怕安静坐着半个时辰?”
多动症儿童云闲道:“可是真的很无聊。”
让她自己待在房里一晚上可以,但一旦禁止她出去,云闲的叛逆心就蹭蹭上来了。其他人打坐的打坐,休息的休息,都很安静。黑天转瞬而过,又到了白日,锻体门每日清晨的号角照常响起,气势恢宏,如雷贯耳。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照常练武吗?”乔灵珊纳闷道:“我看刀宗好歹还半月休一天呢。”
“还好吧。”云闲正愁没人陪她说话,道:“我估计裘掌门驾崩那天也照常练,最多就是把号角改成唢呐。”练武送终两不误,非常锻体门。
乔灵珊:“……”
薛灵秀正在观察裘漠躯壳上的伤口。这毕竟是他三姐黎沛尝试治疗过的,行医手法和他相似,但他看着看着,发觉姬尚很小气地背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
好像怕他要抢一样。
都烂成那样了,谁要抢啊??yhugu.
再看那头的江兰催,似乎还在惦记方才他说的话,一直在蠢蠢欲动,想把他拽起来比身高。
一看就知道的事情,谁要比啊!
薛灵秀觉得这屋里真没几个正常人了。他再待下去他也得不正常了!
他正烦呢,云闲这个时候还到他前面走来走去,实在是让人心烦气躁。而且薛灵秀有理由怀疑她就是故意的。他不说烦,她还不往这走,一说烦,尽往他前边凑,到底哪来如此充沛的精力??薛灵秀忍了又忍,终于道:“那谁,把你师妹带走。”
“怎么了?这地方这么大,还不让人走了?”云闲言之凿凿道:“我就是活动活动身子。”
“正好。”宿迟道:“今日的两个时辰剑还没练。”
云闲:“……怎么突然这么困?”
半天了,云闲终于肯安静躺下了。宿迟看她在那装睡,眼皮底下一滚一滚的,眼底浮出些淡淡的笑意。
不论如何,现在一行人身在地牢中,再怎么样,也只能等姬融雪的决定了。她什么时候愿意将众人放出来,众人才能什么时候出去。据江兰催所说,这地方比他之前被关的地方要好多了,至少没老鼠没虫子,不干燥不潮湿,甚至每天还有三顿饭送。
可再好,也限制了自由。
祁执业生硬道:“也不知她要将我们关几天才满意。”
“好说,好说。”薛灵秀呵呵笑道:“处理那些宾客的嘴,三天吧。再把长老和管事全都揍服了,十天吧。剩下那些林林总总、七七八八的东西再拢一拢,再过个大半月,我们便能出去了。”
江兰催听着听着,忍不住嘲笑道:“你们真是朋友吗?!”
于情于理,这事儿办的都不太能说得过去。众人来锻体门这些天,不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至少也是把自己的命给挂在这上头了。
姬融雪得掌门印时众人为她护法,也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受伤,结果反手就将他们丢进地牢里,虽然能理解,但的确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人。”风烨在角落里,弱弱道:“她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吧。”
哟,江兰催挑眉道:“你考虑她,她考虑过你没有?”
“……”风烨哑口无言,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或许……只是……比较警惕。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万无一失。
”
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都这样了还要帮人说话,到底是哪来的信心?江兰催不可置信:“你们琴修都这样交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秃驴。”
没完没了了是吧,祁执业敏锐道:“你骂谁秃驴?”
江兰催大感冤枉,这儿没和尚他才说秃驴的:“我又没骂你!”
“那什么。”云闲道:“他是和尚。货真价实的。只不过没剃头而已。”
江兰催:“……阿弥豆腐。”
祁执业:“滚!!”
天干气躁,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点就炸。云闲这边劝了那边来,一片混乱中,风烨突然道:“……只是,她信任我们不如我们信任她多吧。”
牢内一瞬寂静下来。
半晌,乔灵珊蹙眉道:“风烨,你在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风烨结巴道:“她从来就没有背对过我们……就算对我都一样。我只是个琴修,更何况其他人?还有现在也是,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跟她抢的……哪怕表面上装装样子都好啊!我们把她当朋友,但她……”
话没说完,但其中意蕴明了。只不过这次,没人打断他了,室内只余一阵沉默。
看来,也不只是他一人这样想。只不过大家都不想说出口而已。不太好看。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云闲见众人都不说话,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江道友,事已至此,你与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现在能否告知我们,当初雇佣你来刺杀姬融雪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极有可能,江兰催只是江奉天配合计划要进来的一个借口。他说他是来找儿子,便能完美地与云闲一行人般置身事外,不参与党争。虽然直到最后,江奉天也没有能出手的机会,但有与没有,还是天壤之别的。
以他的修为,足以在此前的两波人中保下南荣红的命。
但,云闲见江兰催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多半也尚处在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叛逆期。他不跟江奉天互殴都不错了,怎么会这么乖乖地帮人办事,果不其然,江兰催冷嗤一声,道:“不就在我旁边吗?”
云闲视线移过,神色一凝。
他身边,是姬尚!
“说清楚点。”祁执业金眸内光辉流转,不耐道:“到底是裘漠,还是姬尚?”
“姬尚”道:“是我。”
“……”
她一口婉转调子,现在出口的却是裘漠的浑厚嗓音,当真是不忍卒听,真是让人听着很想一拳打死自己。云闲唇角抽搐,试图猜测姬尚的动机:“你为何要杀大小姐?难道是因为,呃,不爱裘掌门了,所以看着大小姐很不顺眼,便要……”
“谁那么脑子有病啊?”姬尚莫名道:“我要她的血。”
众人皆不由自主想。就是你那么脑子有病啊!!不然还有谁!!
“要她的血做什么?”云闲道:“姬姨姨,出来都出来了,唠个几两的呗。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呢。”
姬尚:“我困了。睡觉。”
云闲:“?”这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
“还是你来说吧。”云闲放弃与她沟通,继续问:“要见血,没说要命,是吧?”
“是。不如说,是‘只要见血,不能害命’。”江兰催纠正她的说法,顿了一顿,又傲然道:“不然,你们还能阻止我?若真是要命,她早不能活了。”
看来他还是对宝船之上的渔网很是耿耿于怀。
江兰催又道:“前提是,不能用我自己的兵器。要用一把刀,并且刀要归还与她。她给了刀,灵石,还有十株灵草,一颗根骨丸。”
“根骨丸?”云闲对带“根骨”两字的都带有点抵触心理,可能是被刀宗灵泉里捞出来的黏
糊糊魔核给恶心到了,问:“薛兄,有这种说法?什么灵丹妙药能对根骨起效?”
薛灵秀短促道:“做梦较快些。”
都说了根骨天生,不容改变,怎么有些人就是不信邪。
“看来,是‘那东西’要姬尚这么做了。”云闲若有所思道:“江道友,那什么鬼丸子你没吃吧?”
江兰催面色一僵:“我吃了。”
“吃了就吃了。”想来那么点剂量不会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后患,云闲慈爱道:“没事,下次记得出门在外别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吗?还有,那把刀呢?”
江兰催直言不讳:“被收走了。我也奇怪,那刀看上去跟普通兵器没什么两样,但用起来相当锋利,我还没用过这么好用的刀。”
他话音落下,那头一直无言的宿迟突然启唇,冷冷道:“拿出来。”
云闲:“嗯?说谎?哎呀,我又不会拿走,就拿来看看!”
“……我操?”江兰催见鬼道:“你怎么知道它还在的?!你有透视眼啊!!”
片刻后,那把小小的刀摆在众人眼前。
说是刀,看起来更像是匕首。刀刃锋利,含着黯淡黑光,刀身上漆黑纹路缠绕,上头的槽还蓄着当初姬融雪被伤到的血。只不过这血也被同化了似的,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这刀一看就不正经,你也想昧下来啊?十三香这么不挣钱的吗?”云闲捂着鼻子,用手挥散气味,抱怨道:“难怪你身上一股腌菜炖猪腰三十天忘了掀锅的味儿,我之前以为你在地牢里待久了没注意卫生才不好意思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什么破形容啊?你平时都在吃什么东西?还有,你当我想?”江兰催怒道:“这血是我完成任务的证明!不然谁知道她的伤是谁下的手?”
祁执业拧眉,伸手过去。
金光缓慢且坚定地笼罩住刀身,上头漆黑的纹路图案突然如活了般蠕动变形,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响,仿佛小孩的尖叫,恶臭更深,在纹路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图案隐约诡变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眼珠幽黑,仿若向外窥探。
祁执业收回手,刚想开口,那刚才已然消散的纹路又鬼魅般的缠了上去。yhugu.
这般漆黑,竟看着就令人心生抵触。
“……魔刀,魔书,魔人。”乔灵珊凝重道:“这把刀沾了人的血,会如何??这绝对是要对大小姐不利!”
薛灵秀看着刀刃形状,忽然想到什么,对裘漠低声道了句“得罪”,又朝空壳姬尚继续说“得罪了!”,方才小心翼翼用扇柄挑开姬尚衣角。
果不其然。
姬尚腰间,竟然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魔刀!
众人呼吸一屏。
“此前我就在想,魔气就算再有掠夺性,她修为不济,差距如鸿沟,又要怎么轻易做到占据裘漠的躯体。”祁执业沉道:“南荣红那日半夜见她爬窗进来,刀砍剑刻,期间这把刀沾了多少裘漠的鲜血?”
如果说,要直接占据一个人的躯体,难度太大。先用这魔刀伤了对方,就如同在其躯体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如此继续……
江兰催没跟上课,一脸茫然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把刀虽然看上去不像正派东西,但邪派的东西也未必不能用吧?”
四界门派甚多,有较正派的,自然也有较不讲究的。他记得南界就有什么炼死人骨头驱使灵体的宗门,不也活的好好的么,最多被人讲几句损阴德。
“抱歉江道友,事态紧急,现在没空跟你说。”云闲把刀拿起来,敷衍道:“等出去了问你爹去。”
江兰催:“……”
岂有此理!他天下第一刺客何时受过这个鸟气!!
云闲拿着那刀研究了半天,线索却在这就中断了。
就如她一开始那隐隐约约的预感同样。有人提前顺水推舟布置了姬尚、南荣红一事,派遣江兰催刺杀姬融雪,再配以小石镇散修的魔书线索,刻意将姬融雪、甚至她们一行人引至锻体门参加丧宴。
而现在姬融雪因不信任,将所有人隔离在地牢内。她一人身边只有下属贺志林和完全不清楚对魔一事的锻体门众弟子,若是那东西真要发作,她就跟当年的明仁前辈一般,完全便是孤立无援!
现在的这个局面,正是“它”想要看到的吗?南荣红是否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在这锻体门百废待兴最薄弱的时刻……
“对不住,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的。”风烨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了,弱声弱气道:“我们要如何是好?现在也出不去……”
“等吧。”云闲叹气,似是极为疲惫:“也只能等了。”
-
转瞬便是十日已过。
不得不说,来锻体门的这些宾客,每一个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手,顺风进,逆风退,谁占优势就跟谁。只有刚开始还有几个硬骨头还死犟着不肯改口,在姬融雪关照下,现在众宾客分散在单人间,却共用一张嘴:
“姬掌门当真是年少有为!哈哈!难怪裘掌门死后也对你赞不绝口!”
“恕我直言,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还会有异议?除了姬掌门你,难道还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么?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其实我和裘丹道友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只不过是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而已。是非公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姬掌门放心,我是真心这么想的。什么,改口?有什么好改口的?这里这么多人,谁不长眼的要是说了什么,我老洪第一个上去抽他!”
“……”
三十二管事原本就被南荣红杀了几个,又被姬融雪杀了几个,现在算算,差不多只能凑个二十二。看上去颇没气势,终于蔫巴了。
管事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其实掌门之位上坐的到底是哪位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是个蠢货。宗门是个庞大的组织,每个部分都要精打细算,二十几个管事分管十五堂,姬融雪打完棒子给个甜枣,承诺今后拨到每个堂内的银两灵石都不会少。
接下来,就到长老了。
长老们弱窍的位置都被捏着,还有掌门印桎梏,生死只在姬融雪一念之间。姬融雪并未向对管事那般强硬压制,反倒告知他们,若是想离开锻体门另谋发展,现在便可以离开,她不会阻拦。
但想也知道,各个长老在锻体门这么多年,攒下了这么多根系,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愿意一走了之。这种事,就看有没有人出头。若是有人真愿走,那后续的人肯定便会跟上,但可惜,大家的心思不是很齐。
大长老死了,二长老死了,现在首席之位,按理该是由三长老顶上。
三长老叹息了数日,最后终于一槌定音:“我服你。今后必将忠心辅佐。”
自然,他的决定中,掺杂着那么对南荣红与姬尚的愧疚——有,但并不是占大头。姬融雪将他的族人接来了锻体门“悉心照料”,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姬融雪与云闲一行人交情匪浅,细数看来,云闲,祁执业,薛灵秀,宿迟……都是今后宗门的头号人物。这般关系网如果能抓好铺开,此后锻体门的助力绝对不少。
是不是朋友不重要,只要利益相连,就足够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姬融雪还太年轻。
但他既然做下决定,就必然要承担这一风险。
十五日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掌门登位仪本该在丧宴后一天就开始举办,现
在足足推后了半个月。那些宾客的所属宗门察觉事情有异,已经开始坐不住,朝锻体门发来书信询问,姬融雪看着他们一一回信,才转身出门。
门外又是冷厉寒风呼啸。
铁蛋跟在她身后,道:“大小姐,快是冬季了。”
极北之地,四季皆冬,是不是冬季对她来说毫无区别,姬融雪道:“知道。”
铁蛋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半晌才踌躇道:“今后,可能便很少再能见到夏天了。”
姬融雪喉头滚动,道:“知道。”
既然继任掌门,除非重大事件不可外出,至少三年之内,她必将坐在主殿,面对这永无止境的滔天风雪。
四方大战是在夏季。闷热黏稠的空气,浩浩荡荡的人群。她其实并不喜欢,但对她来说,许多人的记忆从夏季开始。
“云闲她们怎么样了?”姬融雪避开这个话题,问:“伤药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但是薛道友没用。他说他自己带了,用不着……不用我们的。”铁蛋尽量拣着好的说了,“一日三餐照常送去,就是……屋子太小了,有些闷。”
“嗯。”姬融雪步入大殿,道:“明日的登位仪,将她们请来吧。”
铁蛋道:“大小姐,这……”
他生性耿直,是真的不会掩藏自己的一点点面色。现在几乎满脸都写着“若是她们不愿来怎么办”,想来这十日,那一行人的心情看上去绝没有他说的那么平淡。
“你请了便是。其他的不用管。”姬融雪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将武器都还给她们。”
铁蛋应了“是”,退出了大殿。
十日时间,足够弟子们将锻体门主殿修缮完毕了。甚至比起从前的主殿,还要更加巍峨高峻一些,姬融雪原本对住在哪儿、主殿如何没什么触觉,快要完工的时候,却突然让人将顶上的黑瓦换成了正红色的琉璃瓦,冷厉的玄铁包了白玉边。
果然,有了这么点颜色,在周遭漆黑的玄铁和洁白雪地上,主殿瞬间就显得光亮起来,宛如雪原上一簇燃烧的火焰。
她回房,将门掩上。
很空旷的大殿,裘漠的所有东西都被销毁掉了,现在暂且只有一张寒玉床,能暂且抑制她极火属性灵气的侵染,床下不起眼的角落,放着那只破旧狗窝。
姬融雪耳边又开始响起那道声音了。
十天十夜,未曾停歇。
“你以为不去看,就可以装作看不到吗?”
姬融雪还是那个字:“滚。”
“你换了琉璃瓦,包了拐角,为什么?”那道声音飘渺道:“因为云闲刚来的时候说建筑物都是黑色很沉闷,摔倒的时候被拐角碰到了头?她这么随口的一句话,你也眼巴巴地上赶着做。可惜有什么用,你只不过是她随手帮过的朋友。比你重要的,真心对她的人,有那么多个。真可笑。”
“再看看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融雪漠然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讨谁喜欢。”
那道声音笑起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呐?也对,你太知道了。你连想讨人喜欢也这么拙劣,不及别人的万分之一。小些时候费尽心思想吸引姬尚的注意力,想让母亲喜欢你,再大些,想融入锻体门,讨那些长老管事们喜欢,不是也没有用吗?反倒被别人看不起,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姬融雪深呼吸,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阵法没有用,法宝没有用。这道声音就仿佛根植在了她脑海里,可无论怎么听,都只能分辨出来,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放过你?何出此言?”那道声音循循善诱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夜幕已深,姬融雪枯坐于床头,那道声音就又响了一夜,直到大殿以外,掌门登位仪的号角开始响起。
“信任和喜欢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因为对你而言,你永远得不到。”
“你迫切需要的是变强。只要你越来越强,大家都会惧你,怕你……你不是想要阻止魔患吗?现在这般,你要如何阻止?你太弱了,她们太弱了。你不该把时间耗费在这里,而是要去追求更高的山峰。”
“人的感情太过廉价,不值一提。这才几天,她们就对你心生怨气。你又何苦?”
“我又何苦……”
铁蛋的声音在外门响起。姬融雪枯坐一夜,满眼血丝,终于起身,神色却无比清明。
锻体门的掌门服是一套轻便的甲胄,上面镶嵌着琉璃宝石,在项前绕过一圈。代表最高功法的雪狮毛披于其上,冷硬中不失贵气。
她披上甲胄,在两旁护卫的垂首下,踏上前往主殿的长阶。
那头已经坐满了宾客,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此前风波的影响,举箸饮酒,言笑晏晏:
“喝啊!喝!我干杯你随意!”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姬掌门继位。”
“此后前途无量!必将一帆风顺!”
姬融雪看着,面无波动。
遥遥的熟悉座位上,云闲静坐于此,并未碰桌前的任何东西,而是面目冷淡,明知姬融雪已经来了,却刻意避开她的身影。
其余人也都是面色漠然,看上去只想维持着表面上的光景。
铁蛋在她身后,抿唇道:“大小姐,他们至少愿意来……”
那道声音道:“愿意来,是想结束了快点离开吧?”
姬融雪道:“是啊。”
“你还给他们武器,不怕他们反水吗?不怕他们背叛么?”那道声音略微扬起,沉道:“就算殿外精兵守卫,阵法齐聚,你分明知道,你对他们下不了手。”
姬融雪道:“对。”
“……”那道声音终于问道:“什么叫‘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说的都对。嗯。还有么?”姬融雪彻底踏入主殿,四周阵法启动,内门弟子列阵于殿前,宾客瞬间噤声,她缓缓道:“我不强,很弱,不用真心待人,讨不了人喜欢。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两个人都从来没有爱过我。朋友性格很好,还有很多朋友,我不是唯一那个,他们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们——没错,没错,你说的都对。”
那道声音:“那你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
“哈。”姬融雪终于忍不住轻笑,眉眼雪一般冷冽:“不然,我要怎么把你引出来?”
“……”
转瞬间,便是刀剑出鞘,周身大穴被尽数严密封住,针没入其内,锁住关窍。佛门重宝紫金钵悬于头顶,金光将身影笼罩而进,不得而出。魁首架在脖颈之上,剑刃离喉口只有毫厘,云闲的声音自头顶之上传来:
“这位不知是大哥还是大姐的,在么?收到请回复。”云闲冷声道:“敢问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修真界禁止搞传·销啊?”
“……”
它想走,身形却被关在这个躯壳之内,根本转移不了。
宾客自偏门处夺门而出,整个大殿瞬间变成一个囚牢,外有精兵虎视眈眈,内有……这么一群年龄加起来不如它百分之一的小屁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众目睽睽之下,‘风烨’垂下的眼帘终于抬起,唇角微勾,笑道:“能告诉我,我哪里出了问题么?”
分明用的是同一个躯壳,但平时风烨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易惊吓的
怯弱琴修,现在的他,眉眼弯弯,笑得亲和,自眼角眉梢却无端露出些掩不住的魔魅狂情之气,反倒让这张脸看起来惊艳了不少。
祁执业道:“不要这样笑,看起来很恶心。”
乔灵珊默默:“这次我赞同……”
“我之前就在想,你的渗透目标,似乎一开始就是朝着四界大宗去的。佛门有了,刀锻二宗有了,妙手门和琴坊都存疑,那我就想,为什么剑阁当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我敢肯定,剑阁内没有魔气。当年四界大陆上唯一飞升的剑仙将魔剑在此界镇压,就此飞升,魔剑曾经又被某人所用……那时,你真是伤筋动骨了吧?怕了吗?为什么气运流损之局第一个便要针对东界,或者说针对剑阁,因为你害怕了。你怕剑阁再出一个剑仙后人,再把你兵器镇压,形体打散,直到现在几百几千年都只能附着在别人身上过活!”
“很有趣的猜测。”‘风烨’拊掌笑道:“你怎么就能肯定,剑阁内没有魔气?你把魔剑太平带出,又焉知道,下一个入魔的不会是你?到时,又有谁可以阻止你?”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废话,要有魔气,太平躺在下面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至于入不入魔,云闲傲然站立道:“因为我的大脑滑溜溜,所以任何我不想听的话语都会从上面弹过!”
‘风烨’:“……”
众人:“……”
薛灵秀崩溃:“我求你别丢人了!!”
“即墨姝就因为你忤逆我?”‘风烨’脖颈上被这么多剑抵着,神态自若地打量了一番云闲,道:“真是想不通。”
云闲:“圣女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风烨’又轻笑着,用玩笑语调道:“我告知你,你放我走么?”
“你觉得呢?”云闲又道:“魔书,魔核,根骨丹,哀喜祭坛……现在使用这些的人,都得到了切实的好处,但后患无穷。只是这‘后患’,既然没有大规模爆发,就不会被人信服。有利益,众人便会蜂拥而至,这不是一个两个人可以阻挡得了的,甚至一两个宗门都不可以。”
“你们为什么知道我会来?”‘风烨’甚至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条斯理道:“发现刀了?又是怎么劝服姬尚回到自己身体去的?”
其实,一开始也只是猜测。自明仁之后,已是百年。期间四界再怎么样都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也很少再有这种动荡发生。有机可乘,蚩尤又怎么可能会忽视?他不来锻体门,就是去找仲长尧,现在仲长尧活蹦乱跳,那这个选项排除。
且,想派其他魔来,是不大可能的。其一,原本被派遣此任务的小圣女即墨姝不干正事,天天跟着云闲到处玩,俨然成为正道栋梁,甚至还把自己的魔元化成魔石交给云闲。其二,那把时时刻刻尖叫报警的魔剑太平也能勘测魔气,除非有修为远高于这一魔一剑的,否则根本遮掩不住。其三,看也看得出来,蚩尤此魔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任。
一开始的确是猜测,但自风烨开始异常后,这猜测就愈发坚实。
云闲在发觉了魔刀一事后,就猜想,很可能它想要附着人身,需要条件。修为越高,气运越强,就越苛刻。比如裘漠,要附着在他身上,就必须先用魔刀制造伤口,再用姬尚开路。风烨这就只能属于倒霉蛋了,既没有修为,气运还挺差,你看这不,一脚就被人踹开鸠占鹊巢了。
云闲转瞬间闪过这么多,却道:“不回答。”
‘风烨’也不恼,它用一种堪称天真好奇的眼神,问云闲:“那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出错了?记忆、功法、性格、语气。每一方面都一模一样,为何会发现?”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演技很好吧?”云闲一噎,道:“其一。当初在宝船之上,你就说漏嘴了。我们
一行人初见江兰催,灵珊与你交谈,你张口便是‘十三香首领’,你如何知道他是首领?他当时看上去像心智有障。”
“其二,风烨不可能不带琴。虽然他每次都说自己带琴没用,但你根本不明白,他现在还在奋斗的意义之一就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用啊!昏迷都能抚琴,你懂什么是琴修吗?你竟敢不带琴!”
“其三,也是你犯下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云闲指着他,道:“风烨存在感弱,但不是话少。他的话很多,但是分场合!魔域中出现两个出口,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那时主动提出建议。你要知道,风烨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他最多只敢说——”
一行人异口同声道:“‘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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