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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压境,一片冷冽。
妙手门宗门紧闭,所有尚存的门人严阵以待,自哨楼往下望,尽管事先已经有所预期,却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四面八方都是魔教麾下的修士,黑压压一片,陌生的熟悉的面孔,眼里的光却都是冷的沉寂的,庞大的妙手门在此时看来,如洪流中一叶无助孤舟,渺渺不知前路何方。
就连黎愿也被黎祖奶奶牵着,站在哨楼之上。
“祖奶奶,有人来犯么?”她并看不见当下情形,忧心忡忡道:“要有多久,才能恢复平常呢?”
黎祖奶奶道:“……很快就好了。”
青禾没在人群的最后方,抬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薛灵秀,而是黎愿。
她记得这个盲女。第一次踏进妙手门,是入门考核报名,她被小田绊倒在地,膝盖流血,是对方帮忙治好的。
分明一样的年纪,黎愿在门内,她在门外。黎愿可以心无旁骛地练医,永远不要为生计发愁。黎愿没有一个重病缠身的娘,也不会因为这啼笑皆非的理由被毁去前程。
……可她多希望自己还有娘。哪怕是什么样的都好,她可以不去妙手门,只要再等她长大一些,她勤劳肯干,做什么都认真,一定会有出路的……只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青禾伸手,攥住了胸前的长命锁和腰间的药瓶。这是娘留给她的最后两样东西,她必须收好。
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薛灵秀胸膛起伏,闭眼,再睁开,也是满目沉寂。
腰间那玉佩他没再戴了。这几日,他与云闲一行人去给青禾的娘起墓,最后一次时,他将玉佩一起埋进了地里。
“掌门。”他道:“西边的整体修为会更高一些,南边较弱,只是魔教首次出现,实力未知,是不是该多拨一些在此?”
黎建业道:“我和霸图在此即可。”
薛灵秀有心要说什么,犹豫半晌,仍是道:“……是。”
“此战特殊,不可留手。”黎建业冷沉的嗓音传遍妙手门,“扇阵先不开,待到时机成熟,听我指令,一击必杀。此次,要将魔孽留在南城!”
众门人齐声应道:“是!”
门内统筹完毕,门外还在高声叫阵:“放我们出城!!放我们出城!!”
“徇私枉法!内外不平!怎么不见你们把三掌门赶出来?!”
“什么三掌门?!”林夕道:“这关三掌门有什么事?”
“不是说用散者禁入么?”那人道:“你若这么理直气壮,让黎沛也用血滴石壁看看啊!证明一下我说的是错的,心虚什么?!”
祁执业蹙眉道:“此石壁验的是魔种。三掌门早些时候身体异样……”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铁扇便凌空而去,将那人直接斩于扇下,血喷涌而出。
“哪来的狗,叫什么叫?”黎霸图立于高处,将扇收回,漠然道:“要打就打,找那么一大堆借口。你叫我们证明我们就得证明?我现在说你爹是狗,想否认就把你爹从坟里刨出来给大家晒晒,你去不去?不去你全家都是狗!”
众人:“…………”
云闲:“我平时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黎建业:“霸图,注意素质。”
“就是就是。”风烨道:“他也不一定有全家。”
明光:“阿弥陀佛……”
远处似有目光定于自己身上,云闲抬眼,尽管未能看见踪影,但却能感受到,即墨姝便在那个方位。
一人一魔,间隔一道城墙,和数不清的敌人,遥遥相望。
“圣女。”媚烟柳警觉道:“你在看谁?在掌握掌门动向,还是在观察阵眼位置?”
牛白叶:“她就不能单纯在看云闲么。”
即墨姝:“……我谁也没看,闭嘴!”
“教主。”即墨姝看向身旁那一团仍无形体的幻光,眉眼中隐含忧虑,道:“此战实力碾压,压根便不需要你亲身上阵。”
“即墨,你难道不知我亲身上阵是为何?”蚩尤似笑非笑道:“我要你杀云闲,是有用。只是,虞吉杀宿迟,我并不用多担忧——我是给了你剑,但我不在,谁知你又会出什么岔子。”
“突然眼睛花了、突然脚滑了、不小心睡着了。”蚩尤道:“连找小狗这种借口你都能用出来,你之后还要用什么理由我都不敢想了。”
即墨姝:“……我已下定决心,你不必担忧。”
蚩尤意味深长:“哦?是么?”
紫黑魔光浮动,一股惊天憾地的魔气骤然爆发,蚩尤起身,对着麾下,冷厉道:“记住自己要做的事!取妙手门三大掌门性命,尤其是黎建业——她必须陨落在此。”
医神曾留下重针,虽说以黎建业这小不死的病秧子,或许根本不知什么重针,也根本不知如何使用,但,这世上能伤到自己的东西不多,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足下涌动的渺小蝼蚁中,有一只小小的蝼蚁抬头看向自己。
蚩尤漫不经心地瞥下一眼,那人族幼童腰间竟然还别着瓶成仙散,太可笑了,真是让它忍不住嗤笑出声。
无聊透顶的物种,全都死了才干净。
两方大军终于在这一刻,正式对垒,下一瞬,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杀!!!!”
“……”
战场之上,转瞬便是生灵涂炭。血雨腥风,抬头竟分不清日夜。
杀,余光里只余一片血红。不论眼前之人是不是同类,甚至是与自己相处了数十年的街坊,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只要开弓便不能回头。
妙手门固守本宗,外敌源源不断涌来,佛门的金色佛气在阵眼处环绕,剑阁几人拔剑在最前沿穿梭,方非在后方医治伤员。
到现在还留在此处的门人,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殊死抵抗。尽管实力看似蜉蝣撼树,但还是凭着惊人的耐力,两拨轮换,竟是足足磨掉了四分之一的敌人。
妙手门内,满是此起彼伏的焦急呐喊声:
“这里!!重伤了!!!”
“防线告急!!多去几个人啊!!!”
“已经快没人可征调了……”
事态紧急,此前门内收归的南城人马也都匆匆拿起武器,去往前线,其中不乏伤员,黎祖奶奶更是取出了她尘封多年的宝扇,将黎愿往后勤处一塞,便要气势汹汹披挂上阵。
门人看见,大惊失色:“祖奶奶,不可啊!!你多大年纪了,刀剑无眼,这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什么我多大年纪?我硬朗的很!”黎祖奶奶怒道:“别叫了,看我发挥就是!!想我当年,也曾是武学巅峰,在南界可以横着走!!”
伤亡,刚开始还有人统计,不知什么时候,统计之人也没了。
黎建业仍负手站在高台之上,冷静地观察下方情况。身边的黎霸图和黎沛呈双边护持之势,萧芜抱剑,几人自开始到现在都尚未出手。
宿迟神色苍白,唇色浅淡,周身散发的气息却空乏虚弱,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连真元都被一并烧干。
也正因如此,他并未出手,而是也站在几人之旁,视线落到其下灵动穿梭的云闲之上。
众人都心知肚明,直到现在,真正的战役方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什么情况?”魔教后方处,虞吉怒道:“这里几万个人,攻不下一个破宗门?”
在魔教众人的预想之中,胜券在握,踏破这宗门最多是一柱香的事情。现在都快磨了半个时辰了,只见伤亡,可对方伤亡归伤亡,却一点也没撼动防守?!搞什么!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禀报之人硬着头皮道:“分明众人都在往前冲,可难道是,难道是妙手门用了什么秘术,前线太混乱,我,我,我看不懂啊!”
蚩尤神色已经有些焦躁不耐了。
它因躲避剑神及后人,在地底不知待了多久,现在首次现身,事情却并不如他预想中发展,不由有些恼怒。
这群人族废物……
雪上加霜,还没过多久,又有人惊慌失措向上通报:“南城的边界,阵法被妙手门破了!!黎建业请的大能正在往这里赶来,很快便要到了!!”
“不可能。”蚩尤笃定道:“我设的阵法,绝不是妙手门能破的。”
“不,不知道……”那人道:“好像有只黑白色的熊在那指路啊!!我听见了,它说的什么,悄悄的进城,魔教的不要!还有,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拿剑的女子……”
虞吉紧张无比地看向蚩尤:“教主!”
蚩尤:“……”
它明知此事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怒气升腾。
速战速决。
却还要它耗费本就不多的魔元……
“废物!”蚩尤的嗓音终于愈来愈阴沉,魔光闪动,它微微一动,身旁一个高阶魔便倒飞过来,面上霎时露出惊恐之色:“教主,不要啊!!”
话音未落,那高阶魔眼中的光泽便瞬间消失,只余一片死寂,面上神情还停留在惊恐万状之上。魔光消失,高阶魔躯体之上浮现出快要被撑爆的可怖痕迹,蚩尤上身,阴冷地再度骂道:“一群废物!!”
上古大魔的威压潮水般涌来,有魔甚至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无人敢应声,虞吉瑟瑟发抖,只有即墨姝道:“太危险了,你不能——”
“啪”一声,蚩尤一巴掌将她打出一丈之外,戾气横生道:“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即墨姝:“……”
这一巴掌,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暴毙了的那高阶魔来说,已经是非常轻的惩戒了,可即墨姝仍是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夹杂着牙齿碎片的鲜血,指尖艰难地按着地面,足足缓了半晌才勉强能动弹。
再颤抖抬头,她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我——”
蚩尤漠然看向她。
“圣女!!”媚烟流扑过去,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别说了……别说了!”
早在四方大战她就知道,教主只需要圣女留着这一口气。若是再不听话,可能连这一口气都随时可以收回。
生杀予夺,全在它手中,又有什么办法!
牛白叶静静挡在两魔身前,俯首叩头。
“到如今,还是需要我出手。”蚩尤见她终于识相沉默,面目阴沉地抬眼看天,缓缓吐出口烦躁的浊气,“罢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就来这么几个人,还要花心思抵抗……”
它一步一步走出后方,未出一招,敌我不分,身边之人只要沾染到丝毫魔氛,顷刻间便七窍流血,瞬间倒毙。
愈走愈快,直到化作一道无人可挡的紫黑流光,下一瞬,直取高台!
紫金钵发疯一般颤动,开始出现层层裂痕,明光大师所支起的金光屏障甚至连一瞬间都未曾抵挡,便直接破碎,他咬牙道:“来了!”
妙手门护宗大阵开启,磅礴灵气暴闪,但无论如何抵挡,对蚩尤来说都是无用功,紫黑光芒摧枯拉朽,径直破入重围,虞吉和数个高阶魔族一拥而上,将一人死死围住——
目标竟是宿迟!
“杀了他。”蚩尤厌烦道:“别让他碰到我!”
萧芜与黎霸图霎时出招,剑扇与掌风交接,初次碰撞,便知深浅。
……的确是,太强了!
两人根本抵挡不住,武器险些被直接击飞,紫金钵横空飞来,蚩尤伸手,抓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佛门重宝碾碎。
黎建业在众人身后,敏锐地观察到,无论是扇阵、还是萧芜的剑,乃至于南城人的任何刀兵,都像是被直接吸收了一般,根本对蚩尤造不成任何伤害!
仅仅几瞬,挡在黎建业身前之人就败退,蚩尤直指掌门,怎料黎建业抬头,竟神色一厉,伸掌与他相对!
轰隆一声,蚩尤站在原地未曾动弹,黎建业往后退了十几步,唇角渗出血来。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些。”蚩尤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世人都以为妙手门一文一武,结果你比旁边这个要厉害的多啊,藏实力?”
黎建业满脸病容,倦怠道:“不然又如何当掌门呢。”
“呵。”蚩尤笑着笑着,闪电般继续向前攻去,“可还是……没用!”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蚩尤却丝毫不惧围攻,几十招下来,毫发无损,再观这方,才短短几刻,便已经遍体鳞伤,鲜血不要命似的淌了。
上古一魔,又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角色!
黎建业脸上泛起病态嫣红,道:“这些东西伤不到你。”
蚩尤:“东西交我,我饶你不死。”
“教主好兴趣,在我面前还用这种哄小孩的把戏。”交了它,只怕是会死的更快,黎建业看向那头的宿迟,道:“若是我没猜错,能伤到你的,只有……”
话音未落,战局已定。
“我说过,不要做无用功。”蚩尤捏着黎建业的脖子,悬空抬起,血如洪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东西交出来。”
高台之上,能站着的只有它了,四野一片寂静,只有门人悲戚的喊声:“掌门!!!”
黎建业呛咳两下,眼睛已被血蒙了,睁不开:“什么东西?”
“黎掌门如此聪颖,会不懂么?”蚩尤偏了偏头,松动了一下方才活动开的筋骨,道:“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只不过,勇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的确无用。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你说的,是能伤到你的东西?重针?”黎建业喉间被越收越紧,她却笑了:“不在我身上,我要如何给你?”
蚩尤冷道:“医神传下至宝,你如今告诉我不在你身上?”
黎建业反唇相讥:“魔教教主如此聪颖,不如猜猜它现在在哪里?”
蚩尤:“……”
它眼中杀意暴涨,再一用力,手中人便要殒命于此,越是在此关头,他身前的防护便越紧密,身后蝼蚁相杀,仍在攒动。
它终于唇角浮出一道残忍的笑意:“不在你身上,那便在其他家人身上了?不知杀到第几个,黎掌门愿意拱手相送?”
“杀到不剩一个。”黎建业轻声道:“我也还是这个回答。”
隐约有脚步声近了。
混乱战局之中,薛灵秀胸膛起伏,浑身已满是血污,扇骨和掌心内全是滑腻的鲜血,就在此时,又有一道身影冲来,他几乎不假思索,便要提扇杀敌,余光却撞上那道熟悉身影。
青禾!
他呼吸一滞,咬牙,扇势却并未停。那道小小的身影手上握的剑早已断了,没有任何抵抗,堪称闷头便要冲过他面前,眼看扇离她的脖颈只剩最后半寸,青禾抬头。
二人对视,浮光掠影之间,他看到了那双执拗的黑色眼睛。和从前一般,没有任何分别。
只一眼,攻势顿懈,青禾轻而易举地避开扇尖,继续向前行进。
薛灵秀:“……”
他强迫自己麻木地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人。
高台之上,僵持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青禾。
蚩尤防萧芜,防明光,防宿迟,处心积虑防任何一个人,但他要如何才能防得住一只蚂蚁悄悄爬到自己脚下?
平心而论,青禾修为很低,也没有武器,浑身上下唯一特殊的,只有那瓶空荡荡的成仙散药瓶。可混在人群之中,这东西也变得再普通不过了。没有人会在意她,和往常一样。
所以,当蚩尤发现她在自己身后三步时,已经晚了。
青禾拨开瓶盖,从中取出一张剑符,取血为引,瞬间,电闪雷鸣,呼啸而来的熟悉剑气带着浩瀚灵压直直没入蚩尤后心,终于,将那打不破的屏障撕开了一道微小到看不见的裂口。
有这一道,就够了!!
蚩尤惊怒之际,身后又是唰唰唰几道熟悉剑气,自四面八方传来。但发出这剑气的人,却都是他原收归的麾下,甚至有人离发狂就只差几步,面上都已经形成魔纹了!
都是哪来的剑符?!又是哪来的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起阵!”黎建业一掌雄浑拍来,随之而来的,是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飞花令扇阵,仅存的妙手门人身护阵眼,即便是强弩之末,也不肯再后退一步,紫金钵再起,各色各样的武器携着属性不一的灵气飞来,蚩尤转瞬便受了第一道伤,唇角流血。
短短几瞬,足够它明白一切了。
难怪,几万人打几千人,会迟迟打不下来一座宗门!难怪,宿迟如此虚弱,灌注如此体量的剑符,换作寻常人,早就死了!南城边境被接管,有人来援,现在怎么可能还没到?!这消息看来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诱它真身出手!
但,怎么可能?!它不是蠢货,麾下这些人都被魔密切监视,想与妙手门勾结传信,第一时间便会被发现……这群人究竟是怎么传讯的??!
蚩尤恼怒,一掌便打向那胆敢对自己出手的蝼蚁,青禾站在原地,躲避不及,斜刺里一道青色身影闪出,薛灵秀将她拎着向后一丢,硬生生受了下来。
不是掌,只是刮过的掌风,他坚固的玄铁折扇直接被碾成了灰,吐血败退。
后方人马瞬间反水,打作一团,已经分不清是敌还是友,混乱之中,虞吉恼怒道:“你们找死吗?!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空一个药瓶飞过来,直直打到她头上,里面还有正在燃烧中的同款剑符,那人道:“你才找死吧!!老娘真的忍你们够久了!!!”
不止是青禾。有任何一个人找到机会,都一样能造成相同的效果,这群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硬是不动声色到现在,如今一击得手,终于畅快道:“装!再继续装!!一个被剑神削到头都不敢露的老乌龟,还在这装得直喘气,你看有人理你没有?!”
蚩尤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剑神两个字:“你想死?”
“笑死!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你们不就是知道我们走投无路了才来让我们为你卖命的吗?反正不就一个死,头掉了碗大个疤,我怕死吗!来来来,朝这里打!你们魔教不是最爱用这招,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骂你了,心智有障!呸!”
“就你这智商,还进攻妙手门呢,别乐死我了!我说句公道话,但凡你没这么强,这教主的位置轮八手都轮不到你。能活这么久,人家靠强,你靠熬!噗嗤!”
“把人当傻子的东西,自己才是最傻的。我承认,现在这里的确不少跟着你们要打妙手门的傻子。但人族有多少人啊?数的清吗?见着几个不要脸不要皮没尊严的,就觉得全世界都是这种玩意儿。你能不能动动你空荡荡的脑子想一想,要人族真的全是这种东西,还能活到现在?还用得着你大张旗鼓来灭?论玩阴谋,人族是你祖宗!连四季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族,倒还看不起我们来了。你算什么东西??!”
“不可能……”虞吉不可置信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传讯的?!我不可能没有发现!”
“你们不会懂的。”那护送青禾去妙手门的修士手起刀落,道:“不需要说,不需要写,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可你们连信任是什么都没学会,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蚩尤:“……”
现在,已是三方混战。魔教人马,反水的南城之人,妙手门,两方夹击一方,眼看魔教人马优势荡然无存,伤亡惨重,它心知此时不能继续,便要逃逸,高声道:“即墨姝!!”
即墨姝仍遥遥站在后方,辨不清眉目。
她并未动弹。
剑阁四人御剑袭来,黎建业再起重针,针剑穿过屏障,将它瞬间牢牢钉死在地面,蚩尤体表魔气骤然一虚,受伤沉重,萧芜冷眼道:“云闲!”
太平早些时候被叫醒,关键时刻,也不敢尖叫了,剑身红光暴闪,便要直直朝蚩尤的脖颈刺去。
云闲还是没忘的,二掌门说要砍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蚩尤不知用了什么鬼东西,它竟直接将即墨姝传送了过来当做肉垫,挡在刀刃和自己身前,突如其来,云闲神色一惊,剑刃偏开,自即墨姝的锁骨处贯穿而进。
她听到了两声痛呼。
血涌了出来,即墨姝神色苍白,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蚩尤将那高阶魔的最后一丝魔元催动,便要自爆!
“退!”明光大师丢过来一个金钟罩,将众人稳稳罩在内中,“先往后退!!”
云闲急道:“可——”
她被宿迟往后拉了拉,时间紧急,退也退不了多远,只能背对,拢在怀中。
下一瞬,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金钟罩应声而破,余威依旧深重,宿迟闷哼一声,唇角的血往下渗,胸口剧痛。
再转眼,硝烟之中,蚩尤连带着受伤的即墨姝消失在了原地。
教主都已受重伤逃了,剩下的魔与人都士气大减,很快便被门人一一剿灭或押下。
四面八方都是血腥气息和倒伏的尸体,硝烟四起,一片苍凉。
“……罢了。”黎建业运功压下心悸,皱眉道:“能伤它至此,已经超出我预料。”
黎祖奶奶道:“黎大,你有没有事??我早就说了,你这大大小小的病,都是因为天天埋头看书简没起来活动一下……”
明光大师马不停蹄,叹息一声,便又开始坐下诵经超度了。
骤然安静的地界中,妙手门人还能动的也艰难站起身,试探场上还有没有幸存的人。尸体也需要处理,若是一直放着不管,只怕会产生疫病。
此战艰难,但好歹结果……不算好,不算坏,正式解了妙手门之围,也重伤了蚩尤,唯一一点,便是让它跑了。
战后重建,再回原先南城,一看便知将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唯有不变的轻风,仍在默默地吹,不由世事左右。
……
……
……
乔灵珊收剑,甩掉剑尖血点,与众人一齐看向不远处。
方才那剑符本就已经超负荷,再加上掌风余波,青禾整条手臂鲜血淋漓,动弹不得,已见白骨。
薛灵秀正在俯身为她医治。
“青禾……”薛灵秀忍住剧痛,道:“别怕,手还能保住。”
尽管能保住,可看此经脉损伤程度,以后再想做医修,是绝无可能了。
他一手的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颤抖还是孩子在颤抖,终于,青禾另一只小手重重地拉住了他的袖袍,突然道:“之前的事……”
薛灵秀一震,心和袖袍一起向下坠。
之前的事,他不愿去想。
“之前的事……”青禾虚弱,却口齿清晰道:“谢谢你救我。”
什么?薛灵秀喉头梗塞,竟有些茫然:“救……你?可我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青禾咳嗽了两声,咳了满嘴的血,才缓缓道:“不瞒你说,那几天,我真的……真的很痛苦。我甚至在想,凭什么只有我受苦?我才几岁,才几年,为什么我就不能尝到一点甜……全是痛苦!为什么天道总是对我这么不公平,明明有些人天生就什么都有,过的还那么好。明明,明明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口里说着什么“痛苦”,听起来实在是很滑稽,有点让人发笑。
可在场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笑脸,因为她看起来,是真的,太痛苦了。
薛灵秀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哑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的墓,谢谢你们。其实早些年,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不,不是只有我,我们都知道,以后的好日子,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吊着一口气,我也吊着一口气,至少在那之前,我要让她看见我进妙手门……”
青禾自言自语道:“我想过,凭什么只有我这么难受?我要报复,可我该报复谁??不怪我,不怪娘,不怪你,不怪妙手门,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算了。我相信黎掌门,她说,这是魔教弄出来的东西。我信她。所以,我来了。我从那个姐姐手里拿到了剑符……能夸我一句吗,我做得好吗?”
黎霸图轻轻伸手,抚了抚她发黄枯干的头发。
薛灵秀的指尖越来越稳,斩情针在血肉中穿梭缝合,他没有说话,青禾抬眼看他皱巴巴的神色,小大人似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还有用的很,以后做不了医修,我还可以做刺客啊!”
“确实。”祁执业不冷不热地道:“最高战绩刺杀魔教教主,目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江兰催不如你一根指头。”
萧芜道:“我观你骨骼清奇,不如以后学剑吧。”
风烨弱弱道:“这手指这么长,这么灵,不去学琴是不是可惜了……”
“风烨,你是不是飘了。这儿有你挖墙脚的份?”
“别吵了别吵了!”
薛灵秀:“……嗯。”
“你总说你没有救我……”失血太多,青禾终于抵挡不住,眼前昏黑,高热之中,便要闭起眼睛,她嘟囔道:“方才你让我过去时的那一眼,我知道,你信我。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多谢你,真的。”
黎霸图拍了拍他的肩,薛灵秀抱着快要昏睡过去的青禾,垂眼,喉头艰涩滚动,半晌,终于没有忍住。
一滴水珠落到青禾沾满血污的稚嫩脸上,冲淡了血迹,自她微微凹陷的眼角滑落,滚入地底,他哑声道:“我才是……多谢你。”
多谢你最终做了正确的事。
多谢你,终于让自己明白,祖训究竟有何意义。
天有定数,人无定数,自救,他救,救人,被救,不一定要以医载道,一念之间,便可扭转乾坤。
说来奇怪,人的能为分明在不断增长,可无能为力之事却愈来愈多,他的医术可能依旧永远无法行至巅峰,可他再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彷徨了。
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吗?
行医问道,所有人的道不同,他只要为这一类人,也就够了。足够了。
“好凉。你哭了吗?”
“……”
“哭鼻子,羞羞脸。”
“……嗯。”
昏暗战场之上,云闲将太平拔出,脱力地将剑拄在地上,支撑住自己。
蚩尤和即墨姝消失的地界前,那枝熟悉的春桃花落在地上。
虽然有云闲的灵气护持,但这桃花成日被即墨姝随身带着,魔气侵蚀,现在也还是终于枯萎了一半。
云闲掏出胸口那属于即墨姝的魔石,上头还在微微泛光。至少蚩尤还没杀她,才吐出口气,慢慢走过去,把桃花拾起来。
独属于南界的桃花最终仍是没能被带走,破碎在了战后的南城中,化为齑粉,半空中,缓缓留下了即墨姝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讯息——
“你也觉得蚩尤脑子有病吧?”
云闲脚底一滑:“…………”
圣女大人啊!!即墨姝大人!!!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就算你我二人再心有灵犀,这句话也太抽象了吧!好歹留个地点好去救,这要怎么解读?!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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