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祸水如她 > 第61章 折腰
    房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云楚的脸色几乎沉的滴水,她早就知道,赫巡身为储君,婚事身不由己,而她身份低微,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这个问题她在刚来东宫时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后来随着赫巡对她感情的日渐加深,从未说过将来让她做妾,当侧妃这种话,以至于他总是忽略赫巡本身就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她与赫巡之间,隔着一道被身份地位划开的天堑鸿沟。


    而这道鸿沟,在除赫巡以外的人看来,都是这辈子无法跨越的东西。


    云楚低下头,心里无来由生出一股浓烈的不甘来。


    纵然她从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上不得台面,也知道在重重阻拦下自己不可能成为赫巡正妻,可现在她仍然觉得气闷。


    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牢笼之内。


    不仅仅是她的身份地位,她的眼界与能力,还有她自己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


    在森严的等级之下,她必须要有“配不上赫巡”这样的自知之明。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这一辈子,无论长成怎样光辉灿烂的人,她都会被认为出身卑贱,继而,卑贱这个词就足以形容她的整个人生。


    她的皮肉总在妥协,在迎合,在努力的适应,然后如同大多数人一样,费尽心思的走向高位。


    可她有一身叛逆的骨。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该被如此轻易的定义,大家一样生老病死,王公贵族的命不见得比她高贵。


    在她眼里,自认卑贱,甘于卑贱才是真的卑贱。


    以出身评判谁与谁相配,都实在太过愚蠢。


    云楚捏紧自己的衣袖,脑中飞速闪过了许多想法。


    如果赫巡非要娶别人也不是不行,她暂时委屈一下,到时候老皇帝一死,那位娇娇弱弱的太子妃还不任她处置,就算太子妃有母族势力又如何,到时深宫凶险,谁知道是谁下的手。


    至于赫巡的爱会不会被分走,这不重要。


    不过顷刻,云楚心中便有了决断。


    还没等她开口,桑黎又笑着道:“不过…你不要…不要担心!”


    云楚才不会担心,她只是有点烦,嗯了一声,道:“没事。”


    桑黎继续道:“殿下他当众…当众拒婚啦。”


    云楚:“?”


    “你说什么?”


    桑黎抿了抿唇,酝酿一番,说的话利索了些:“殿下当众拒婚了!”


    云楚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荣幸或欣喜,而是霍然站起身,失声道:“赫巡他脑子没病吧!”


    且不说是圣上赐婚,赫巡他胆敢公然驳圣上的面子。


    就单论沈韫初,她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整个外戚党团。


    桑黎头一点,不知道云楚为什么不开心,她愣愣道:“我…我就…就是这样听说的。”


    云楚心跳飞快,她不了解朝堂局势,但也知道皇权至高无上,哪怕是太子都要掂量掂量。


    更遑论,赫巡身侧虎视眈眈,这般公然抗旨,不是给旁人留下漏洞吗?


    这些实在是出乎云楚意料,它甚至怀疑这小结巴是不是在诓自己,蹙眉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桑黎道:“殿…殿下不让…吧?”


    好像还真是赫巡能干出来的事。


    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曾设想过无数场景,都不曾料到,赫巡会为了她公然拒婚。


    云楚心里着急,里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的情绪。


    只觉现在跟着小结巴说话实在是太困难了,当即就阔步离开,一下推开房门,要自己去问。


    而恰逢此时,花影阁外来了两个没见过的嬷嬷,身后是一众丫鬟,旁边跟着的是东宫的太监,看见她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正同两位嬷嬷说着什么。


    云楚倏然顿住脚步。


    心中已有猜测。


    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静静等着这群人走近,她抿了抿唇,面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过一会,一行人便行至云楚面前。


    上下审视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甚至还带着轻视,但云楚早已习惯。


    其中一位开口道:“敢问这位便是云姑娘吧。”


    云楚面色带着讶异还有些怯弱,柔声道:“两位是……”


    嬷嬷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我等是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东宫,邀您去仁寿宫一叙。”


    事实远不止桑黎所言那样。


    今晨卯时末。


    太极大殿内静谧一片,几乎针落可闻。


    气氛凝滞。


    两鬓发白的宦官立在年轻的皇太子面前,那卷圣旨仍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无人接收。


    龙椅上面露老态的帝王唇角下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秉笔太监低声提醒:“殿下?”


    赫巡抬头,直视天颜,声音和缓坚定,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


    “恕儿臣无法从命。”


    赫致栎垂眸看着赫巡,脸色微沉,目中已隐约酝酿怒火。


    隔了半晌,他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赫巡淡声道:“儿臣知晓,沈姑娘婉婉有仪,蕙质兰心,今日父皇赐婚儿臣与她,是儿臣有福,然不瞒父皇,儿臣早已有心悦之人,并已承诺娶她为妻。”


    “儿臣自幼被父皇教导,君子言而有信,若连此都做不到,儿臣愧为太子。”


    他顿了顿,又道:“沈姑娘如此出众,理当另觅佳缘,万不可耽误在儿臣身上。”


    赫巡从来都是如此。


    他看起来永远是个骄纵矜贵的冷面太子,他身上的那股近乎漫不经心的从容,总是会给人以压迫感,叫人轻易就觉得他倨傲,不近人情。


    但他心底,其实永远藏着仁礼与尊重。


    这才是皇室子弟真正应该优于旁人的地方。


    所以就算是当众拒婚,他也给沈韫初留够了面子,把她放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只谈错过,而毫不贬低。


    半晌,赫致栎藏着怒火的声音才慢慢传来,“你这是抗旨吗。”


    赫巡拱手,低头:“儿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那卷圣旨,他却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赫致栎声音浑浊,怒道:“不敢?朕瞧你敢的很!”


    一语响彻大殿。


    宋则安拧着眉,上前一步替赫巡求情道:“陛下息怒,殿下年岁尚浅,不知您用心良苦,这才冲动行事。”


    他话中透着提醒:“沈姑娘娴雅端庄,乃太子妃不二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刻意提起太子妃三字,无非就是意在告诉赫巡,喜欢谁都没事,大可接到东宫,但于立太子妃一事,不可胡闹。


    赫致栎并未出声,显然也是在给赫巡机会。


    赫巡却低声道:“多谢宋大人,但孤早已考虑清楚。”


    “殿下……”


    赫致栎冷笑一声,道:“那朕今日若是非要让你娶呢?”


    赫致栎面色阴沉,额角隐有青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这个羽翼渐丰的年轻储君,捏着龙头的手越发的紧。


    要看局面就要失控,渐渐殿中又站出数位大臣来企图说服赫巡,但赫巡仍旧不为所动。


    他面色如常,语调却坚定无比,重复道:“恕儿臣


    不能从命。”


    赫巡此举无疑公然挑衅君主权威,赫致栎本就疾病缠身,心绪受不得大起大落,此番被赫巡一气,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一旁的随侍太监连忙端着参水递给赫致栎面前,颤声:“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赫致栎接过瓷盏,却霍然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瓷盏猛地砸向赫巡。


    砰的一声,碎在大殿之内。


    赫巡丝毫未躲,参水溅湿了他的衣裳。


    文武大臣跪了一地,纷纷道:“陛下息怒。”


    赫巡亦跪在地上,道:“父皇息怒。”


    赫致栎喘着气,双目微突,指着赫巡道:“朕再最后问你一遍,当真不娶?”


    赫巡未有丝毫犹豫,声音恭敬,却坚定无比,“当真不娶。”


    一瞬间,赫致栎忽而气血上涌,心跳飞快,他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竟是怒急攻心,直直的倒了下去。


    “陛下!”


    场面忽而变得混乱起来。


    赫致栎的病自去去年起久反反复复,近几个月来更是如此,严重时甚至连话说不了,几乎日日都要靠丹药提着精神,他的病本就切忌心绪激动,赫巡在此时来这一出,无非是雪上加霜。


    圣上再次病倒,赫巡一直陪护左右。


    甚至此事连太后都惊动,直言赫巡为了一来路不明的女子违抗圣意乃大不敬。


    总之这一天,宫内都人人自危。


    赫巡同先太子不一样。


    当年先太子娶一个绣女为妻,也是满朝惊动,但当时太子也因此被幽禁近一年才被放出来,从那之后,太子便在这京中声名渐弱,以至于之后才轻易遭人暗算。


    赫巡虽年轻,但有着怎样的雷霆手段却朝野皆知,他更不是需要庇护的雏鹰,而是足以撑起王朝半边天的,处于权力中心人物。


    他即位,也并非仅仅只接手了冗杂的政务,他从一开始就在巩固拿捏在自己手里的权力,以至于就算皇帝重病,对储君之位觊觎已久的其他皇子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赫致栎自然也知道这点。


    只是这几年,赫巡向来低调,对赫致栎几乎为令是从,也不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措。加之他也明白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所以对于赫巡揽权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至于今日赫巡公然抗旨拂他脸面,他都没有说出太过无法挽回的话。


    天际最后一抹金黄被黑暗吞噬,赫巡于偏殿之内,沉声问:“父皇如何了。”


    雪安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换下,道:“陛下已经脱离险况,殿下还请放心。”


    赫巡抿了抿唇,又问:“那父皇醒了吗。”


    雪安一时并未出声,而赫巡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同历来皇帝与皇子之前的浅薄情意不同,赫巡对赫致栎有着深厚的情感。


    纵然赫致栎身上也有许多赫巡并不能认同的地方,但于众多皇子里,哪怕是同他兄长比,赫巡都是赫致栎最喜欢的儿子。


    故而幼时,赫致栎陪赫巡的时间是最多的,甚至还讲年幼的赫巡抱在腿上一边哄弄一边批阅奏折。


    若非此事今日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想在赫致栎重病时忤逆他。


    “殿下放心,太医道陛下只是身子虚空,今日又…怒急攻心,这才昏睡的久了一些。”


    “明日陛下便会醒过来,您也不必担心,早些用膳吧。”


    赫巡不语,面前的饭菜早已凉了一轮,重上之后,至今仍旧一口未动。


    赫巡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许疲惫,道:“撤下去吧。”


    雪安默了默,道:“是。”


    临出去时,赫巡又叫住他。


    “云楚……”


    雪安意会,道:“殿下,奴婢以依您之言,传令东宫,此事不准在云姑娘面前提起,她还在等您回去呢。”


    赫巡闻言,冷硬的脸庞终于和缓几分。


    他的确不想违逆父皇。


    但他更不想让云楚继续无名无份的待在东宫,他要云楚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侧,而不需要在旁人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避嫌,要明媒正娶,要给她无上荣光,让她从此不必再面对明珠等人时,处于下势。


    他知道,哪怕说一千道一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人对云楚的轻视总会犹如尖刃刺向她,唯这一策,能彻底杜绝。


    “叫她先睡,别等孤了。”


    “就说孤今日事务繁忙,明日再回去陪她。”


    雪安应声,道:“是,殿下。”


    雪安几乎与赫巡一起长大,他自然知晓赫巡对云楚的情意。


    所以那日,那份救命之恩被揭穿时,被骂走的赫巡才会重新返回。


    对于云楚而言,那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只是因为殿下的原谅。


    可于雪安来言,他更愿意称之为折腰。


    是殿下为云姑娘,甘愿折腰。


    所以今日,恭谨如赫巡,孤傲如赫巡,才会于朝堂之上,力排众议娶她为妻。


    这又哪里是什么君子言而有信,兑现承诺,这是少年情窦初开时,炽热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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