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筠带着浑身的尴尬离开俱乐部时,一言难尽地看了林枳一眼。
“剧本的事儿下次再聊吧,你看你闹的。”
林枳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满脑子都是将自己打包弹射出地球的想法。
小筠撇了撇嘴,“还不是你半天连个屁都不放,我怎么知道她是谁?这也能怪我?”
林枳隔空用手指狠狠点了点她,懒得再说,往回走。
回到俱乐部的时候,见雱雱大雪间,盛明盏不嫌冷地站在小花园里抽烟。
橘黄色的庭院灯光打在她身上,让林枳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剧场看盛明盏演出的那天。
即便穿着便服,身上依旧带着浓浓故事感和独特魅力的盛明盏,往哪儿一站,都像是一幕即将开演的戏。
只不过,以前戏里戏外她身边都有那个锋芒毕露的沈绒,只有和沈绒在一起,才是她人生完整的弧度。
如今孤身一人的盛明盏,让看客都感到了几分寂寥。
“我真没乱八卦。”
林枳坦白从宽,“就是……偶尔聊到而已。”
“怎么不跟我说沈家的事儿。”
盛明盏回眸,没在意其他,单刀直入问林枳。
“当年你俩闹得成那样,谁敢在你面前提她啊?”
林枳将椅子上的雪随便一扫,坐了上去,抬头看盛明盏,
“再说了,你还在意吗?”
盛明盏缄默着,任凭飘扬的雪花将她的黑发染白,薄薄的眼镜片上滞着雪糁。
“敢情这些年你和沈绒真的一次都没联系过?沈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也没跟你说?”林枳都替盛明盏心寒。
盛明盏是沈家的养女,在沈家长大。
与沈家的关系深根固柢,这事儿亲朋好友们都知道。
盛明盏十五岁最没人样的时候,非常幸运地遇到了沈绒的妈妈沈黛。
沈黛看小姑娘可怜,将她带回家。
就算那时盛明盏对全世界都抱有强烈的敌意,沈黛也从不恼她,为她在沈家开辟了完全自由又私密的小空间,耐心地缓解她焦躁的青春期。
“将这儿当自己家就行。养一个女儿是养,养两个也是养,添双筷子的事儿。”
盛明盏永远记得沈黛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夹着根细长的烟,含笑看着她的样子。看似漫不经心,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是沈家母女的照顾,让盛明盏重新勾勒出了“家人”的形状。
盛明盏在沈家所有待遇都和沈家亲女儿沈绒一模一样,但过往十五个年头记忆还在,明白自己不配有这么好的妈,这么温馨的家。
早熟的盛明盏自觉寄人篱下,便时时刻刻将沈黛和沈绒母女记挂在心上,对沈大小姐知疼着热地宠着,让摘月亮不给摘星星。
沈绒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得漂亮,偏偏老天爷不仅给她打开了一扇门,还顺带给她人生基宅弄了个全明户型,命数里没有一丁点儿死角。能唱会跳不说,成天埋头声乐舞蹈课又浸在排练室,还能在学校的总成绩榜上傲视群芳。翘课翘得最凶的那年都没从前三里掉出来,仿佛生下来就带着气死隔壁家父母的使命。
沈绒从不掩饰自己的恃才傲物,虽然时刻保持着应有的教养,可“讨厌傻子”这四个字即便不宣之于口,也都清晰地摆在眼神里。
混子们但凡和沈大小姐对视,都会感觉被她厌弃的目光踩上一脚。
沈绒的烂脾气连疼爱她的母亲有时都受不了,偏偏命好,碰上了对她千依百顺的盛明盏。
恐怕全世界只有盛明盏能真心实意从沈绒的头发丝爱到十二指肠,从初中开始一路宠着,从没一句怨言。
概括盛明盏的整个青春期,“沈绒”这两个字足矣。
《汝宁》这部双女主音乐剧的两位主演,正是沈绒和盛明盏。
在沈家的十三年让盛明盏毕生难忘。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盛明盏本以为自己会宠着沈绒、孝顺着沈黛,为沈家母女挡风遮雨到老到死,倾尽自己的一切来报答。
没想到,如今沈家横殃飞祸,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没说。”
盛明盏将烟碾灭在落地烟灰桶口,火星很快子消散在空中。
林枳更不解了。
“当初你和沈绒到底为什么闹掰的啊?不会真因为那破绯闻吧?傻子也知道是假的啊。沈绒眼里除了音乐剧什么人都容不下,还有人不知道吗?追她的人手拉手都能绕地球一周了也没见她正眼看谁不是?更何况,你俩比亲姐妹还亲,怎么就……”
盛明盏眉心有一瞬拧起,她打断林枳,“我妈住在哪家医院?”
听她这么说林枳一恍惚,很快想起来了,盛明盏住在沈家的时候一向跟着沈绒叫。沈绒叫大姨的她叫大姨,沈绒叫爷爷奶奶的她叫爷爷奶奶。那个女人养她教她,自然早改口喊妈了。
“沈阿姨在肿瘤医院。”林枳问,“怎么,你这会儿要过去?”
“剧本的事儿明天我再来找你细聊。”盛明盏不置可否,戴上黑色小羊皮手套,将风衣的衣扣系到下巴上,“打包价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数,分成我已经帮你加到30%了。亏不了你。”
说着盛明盏就要往外走,林枳对她背影“哎”一声。
“什么意思,今晚不去我那儿住了?”
“嗯。”
“那你住哪儿啊?”
林枳是在盛明盏出国之后才知道她将名下不动产全卖了,冷心冷肺地将自己在n城所有痕迹毫不留情全部抹去,亲手斩断了前半生。
这会儿突然回来自然没地方住,本来林枳去接她就是想让她跟自己回家的。
“m酒店。”盛明盏说,“就在肿瘤医院边上,方便。”
林枳也没辙,“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
“行……”林枳将车钥匙丢给她,“刚才那杯酒没喝吧你?自己开车去,明天给我活着回来。”
.
n城南,某会所。
沈绒推开包厢门时,呛人的烟味和各种浓烈香水混合的气味,一股脑直冲她的嗅觉,让她呼吸一滞,不适地皱起眉。
大屏幕上正放着音乐,一对年轻男女在台上喊着叫着,轰隆隆地砸了沈绒一耳朵“老公老婆”激烈对唱的歌。
昏暗的灯光下,沈绒在人山人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杨老板。
杨晟坐在一组牛血色沙发最中间,左右臂弯各被一位年轻女性占据。桌前一水的红酒瓶,还有大喇喇敞开的雪茄盒。
经过好几天的刁难,今晚杨晟总算是正式约她来谈收购安真剧场的事儿。
沈绒杵在门口半天,全场都看见她了。
杨晟装瞎没往她这儿瞧半眼,圆脸上挂着迷醉的笑,跟着音乐声摇头晃脑,脑门上沁着一层被暖气烘出来的热汗。
沈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没人招呼她,迎着看热闹的眼神尴尬自不必说。
杨晟故意不搭理她,就晾着。
沈绒又站了两分钟,没走,没人搭理她就自己找地儿,往身边的沙发一坐,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左腿搭在右腿上,稳稳当当地待着。
坐她身边的女生吃惊地看她一眼,暗暗往另一侧挪了挪。
杨晟:“……”
今晚来见杨晟,沈绒刻意没有上妆,更没打扮,就随意将亚麻色的长卷发扎在脑后,普通白色羽绒服加牛仔裤再围条围巾。
本该是一瞬间就淹没在人群里的装扮,可沈绒独特的清贵气质和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即便在最喧闹和糜烂的环境里,也能不娇不妖。
宛然一根永远折不断的青竹。
行。
杨晟气笑了,果然是沈绒。
杨晟将怀里的人左右一抛,站了起来,正在唱歌的小男孩很有眼力见,立即将歌暂停。
整个包厢安静了下来。
“沈大小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招呼一下?”
杨晟走到沈绒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提高嗓门。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沈绒沈大小姐,音乐剧圈子里二十年才出一位的天才!你们都看过《汝宁》吗?咱们沈大小姐就是女主。金石奖十六项提名,十六项啊,说句前无古人不过分吧?那时候甭管是在机场还是在商店,甚至上个厕所都能欣赏到沈小姐优美的歌声,躲都躲不掉。”
众人笑着,看好戏的眼神一双双落在沈绒身上。
杨晟感叹道:“当初我想向你妈要两张前排票,你妈以对普通观众不公平为由拒绝了。后来我又想请你吃顿饭,聊聊高雅艺术,结果你这大忙人没空,又把我拒了。你说,想接触一下艺术家怎么就这么难?不过今天呐,咱们可算是有机会一饱耳福了。”
杨晟走到点歌屏幕边,点了一水的口水歌,还专挑从名字开始就很低俗的那几首。
“来吧。”杨晟将话筒递到沈绒面前,“掌声送给我们沈大小姐。”
在一片起哄声中,沈绒看了眼满满下三路的歌单,平声道:“我不会。”
杨晟“嚯”了一下,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不会是吧,不会你可以走了。”
他反正不着急,沈黛没几天好活了,这圈子里谁不知道?要不是沈绒这个大孝女顶着还债的压力,一天三万往医院里砸,恐怕沈黛早连苟延残喘的资格都没有了。
杨晟成了沈家的债主,掐住了沈绒的命门,再先一步给沈家其他可能的救星施压,就等着沈绒走投无路往他嘴里送。
如今真求到他门口了,彼此心知肚明他这儿是沈绒唯一的活路,那之前怎么被沈绒轻视的,他自然要加倍讨回来。
点歌屏幕的光铺在沈绒的眼睛里,将她右眼角下方垂直分布的两颗小痣映衬得犹如染血的冰碴,也像是两滴血泪。
“让我听一遍。”
沈绒将围巾摘了放在沙发上,一把将麦克风握入手里,没等杨晟回应,便播放了第一首。
在杨晟无声的凝视下,沈绒心无旁骛地听着这首《夜晚犯的错》,从头到尾听过之后说,“行,我会了。”
重新播放,切换到演唱模式,沈绒没有半点尴尬,张口就唱。
歌还是那首歌,词依旧是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秽亵之词。
可经由沈绒的口,用音乐剧中女主角常用的legit唱法唱出来,竟赋予了这首歌完全不同的气质。
原本这首歌在夜场里常常被用来暖场,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夜场男女dna就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来,下一步必定是贴身热舞。
可此时此刻,包厢里没有一个人动弹,全都被沈绒吸引。
legit唱法清亮甜美,结合了现代和古典,又加入沈绒炉火纯青的掌控和表现力,去掉了这首歌露骨的油腻,变成了说一藏十纯欲的诱惑。
刚才还如青竹一般的沈绒,此刻含笑的眼角又抹上了一层妖冶的颜色。
杨晟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即便再不学无术,杨晟这些年在这圈子边摸爬滚打也明白一个道理——
无需让门外汉解读出具体的答案,但能够让人心灵共振,就是艺术的魅力。
沈绒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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