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面试下来,这段时间压在沈绒心头沉甸甸的悲观情绪,随着唱跳而生的汗水挥发了不少。
原来能给她最大满足的,永远都是音乐剧。
倒霉的面试终于结束了。
全程没法融入欢乐气氛中的牟梨也勉强找回了微笑的弧度,对沈绒说回去等通知吧。
沈绒将羽绒服抱在怀里,也对她礼貌地笑,与其他的面试官告别后就离开了。
情绪起落有些大的沈绒,没发现那晚被她摘下来就一直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项链,在不知不觉中掉落在地上。
……
日落西山。
zm广场华灯初上之时,《远方》剧组的第一轮面试全面结束。
剧组的人走了大半,舞台总监和编舞老师莫提站在窗边,正在探讨某个舞动动作。
莫提在示范的时候,一脚踩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差点滑倒。
“这谁的项链掉了啊,还挂着枚戒指。”莫提将项链用指尖挑了起来。
戒指是白金的,款式简单利落,很明显是定制的,有流畅优雅的设计感。
挎着包正好路过的牟梨被那项链晃了一下,目光扫过来,双眼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快步走向莫提。
“哎,我项链怎么掉在这儿了,谢谢啊莫老师。”
莫提将项链递给她,“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收好,真是。”
牟梨将项链握在手中,眯着眼睛笑着感谢。
“幸好被你捡到啦,如果弄丢了我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看着牟梨离开的背影,莫提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懂的人,最爱指手画脚。”
舞台总监冷笑道,“偏偏啊,就是这样的人能决定一位演员的未来,一部剧的未来。可不可笑啊?”
.
昨晚熬了个通宵,今天一整天又处于紧绷的状态,沈绒坐到公交车上后就睡着了。
深深的疲倦感困着她,过了两个站才艰难地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间下车,刚一离开车厢,身上还带着的那点儿稀薄的热乎气就被凌冽的北风兜头吹散了。
沈绒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
倒是挺提神。
不知道是今年就是比往常冷,还是少了车接车送,让深冬显得格外难熬。
沈绒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下巴底下,小心翼翼地从冻出了一层冰的地面上挪过。
早上七八点的时候,医院的电梯最挤。
到了晚间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更将医院衬托得冰冷而悄寂。
像另一个不属于热闹人间的濒死世界,充满了肉眼看不到的危险暗物质。
独自在电梯轿厢里的沈绒,看着“b2太平间”这行字双眼发直。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不会去这b2。
刚走到病房门口,沈绒见有人站在沈黛的床边,非常像盛明盏。
沈绒脚步急顿的时候,那人正好分过来一眼。
沈绒感觉脑子里“嗡”地一下。
真的是盛明盏。
温暖的病房里,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简练白衬衣的盛明盏挽着了半截袖子,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戴了一只陌生的手表。
扎在脑后的单马尾很干练,衬衣扣子倒是出乎意料死板地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颗。
即便是有些弯腰的动作,眼镜框依旧被她山脊般的鼻梁稳稳地架着。
“你雇的那个护工不行。”
盛明盏垂下眸,也没想什么温馨或犀利的开场白,想说什么直接说了,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发小兼前任。
她轻轻地将沈黛翻了回来,平躺在床上,系好衣扣。
沈绒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放着盛了热水的脸盆。
盛明盏将脸盆里浸着的毛巾投了两下,拧干。
“那护工一个人得照看整个病区的病人,根本顾不过来。”
盛明盏一边给沈黛擦脖子抹脸,一边说,“我给妈找了个新的护工,今晚就过来。医院这边我也说好了。”
见盛明盏给沈黛擦身,沈绒忽然想起她最近忙着结款忙着搬家,还得去面试,忙得自个儿觉都没时间睡,两天没给沈黛清洁身子了。
沈黛还在昏睡,但每次翻动身子都会疼得哼呢一声。
盛明盏力气大,怕弄疼她,总会小心询问。
只不过她的询问没能得到沈黛的任何回应。
盛明盏也意识到沈黛的情况比她上次来时更糟,禁不住蹙起眉头。
沈绒凝睇着盛明盏眼镜片之后纤长的睫毛,说:
“你来这儿,你女朋友知道吗?”
她已经在工作上和牟梨争锋相对了大半天,可不想再在私生活上被误会什么。
盛明盏细致地帮沈黛擦完一遍,连耳后都仔细擦干净,看着沈黛消瘦胳膊上的滞留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沈绒也懒得再追问,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
回头牟梨要是来找她发疯,她也可以甩一脸义正词严。
索性换个需要说明白的话题。
“你上回留下来的二十万,我过段时间还给你。”
盛明盏这回有了反应。
“给妈治病的钱不用你还。而且,你怎么还?”
沈绒被她这句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显然,盛明盏已经知道了沈家最近发生的事。
盛明盏将袖子放下,慢慢扣起,全程都看着自己的袖扣,仿佛在和袖扣说话,“你最近住哪儿?”
看来连她卖房子的事都知道了。
沈绒可以对全世界逞强,且能表演得天衣无缝,唯独面对眼前这女人不行。
她俩实在太熟悉了,从小沈绒什么样,盛明盏比她妈都懂。
甚至有些时候,沈绒对自己有点儿懵懂的地方,还需要盛明盏帮她指点迷津。
盛明盏是引领着她,照看着她长大的。
两人就像是一棵树的两股根脉,即便从不见光,却早也在地下盘根错节,难分彼此。
她根本骗不过盛明盏。
“就在医院边上的小区。”
沈绒不情不愿地说着实话。
也不知道是暖气太暖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绒热得有点冒汗,将外套脱了。
盛明盏知道肿瘤医院附近全部都是老破小,年纪比她还大,根本不可能有能住得舒适的房子。
“你能住得惯吗?”
盛明盏的问话没带什么感情,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在进行无关紧要的寒暄。
就随便一问,没想深入讨论什么,解决什么。
沈绒也回应得很平静。
“没什么不能习惯的,所有事情只要花点时间就都能适应。”
盛明盏的眼睫毛微微闪动间,沈绒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在别人听起来似乎夹带着一点儿个人情绪,意有所指似的。
沈绒的自尊心让她处于下风的时候容易浮躁。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个随时都会被生活碾死的可怜虫。
特别是盛明盏。
沈绒再次直接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盛明盏说:“妈病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她。”
沈绒感觉神经一跳,无法想象每天都要面对盛明盏的日子。
她更明白照顾一个重症病人有多麻烦,她不想再欠盛明盏这份人情。
就像盛明盏说的,现在的她无论是钱还是人情,都还不起。
“盛明盏……”沈绒暗暗握紧了拳头,“之前我妈那样对你,我那样对你,你都还记得吧?”
沈绒率先掀开了平和的面纱,提及了曾经。
“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嗯,是我犯贱。”
盛明盏扶了扶眼镜,语调依旧平淡,却让沈绒心里猛酸。
沈绒努力平息着情绪,好让自己听上去和盛明盏一样镇定。
“你不用这么说,你早就不欠我们沈家什么了。不,你一直都不欠。你不是她的亲女儿,这些不应该由你来承受,我自己亲妈我会照顾好。我……”
沈绒说话的全过程一直盯着地面,说到一半的时候,听见了沉闷的脚步声正在迅速往她的方向靠逼近。
诧异地抬眸时,发现盛明盏居然已经走到她面前。
距离超过了安全范围。
近在咫尺的盛明盏的眼睛里藏着火,将沈绒记忆角落中虚幻的微痛点燃。
手腕和脚踝被绳索禁锢着、缠绕着的束缚感,正不受控制地冒头。
她没发现自己肩膀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感觉下一秒盛明盏又要将她捆绑,要蒙住她的双眼,堵住她的嘴。
让她不能看不能说也不能动。
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惊悚的过往在记忆中乍然闪现,沈绒脸色发白,本能地后退。
而盛明盏咄咄逼人,直接将她挤到了墙前。
盛明盏没有触碰她身体任何地方,只是无声地盯着她。
但沈绒知道,盛明盏是生气了,甚至是愤怒。
“沈绒。”证据就是盛明盏的尾音,有一丝除了沈绒之外谁都察觉不到的轻颤,“你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
即便被惧意笼罩,沈绒也不允许自己在面上露怯。
她扬起下巴盯着盛明盏,撑起微笑,回应道:
“对啊,我就是没心没肺。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沈绒的强势和骄纵让盛明盏眼中的怒火更清晰。
盛明盏了解沈绒,沈绒当然也非常了解她。
两人热恋那会儿,最让盛明盏着迷的就是沈绒的骄傲,就是沈绒永远不服输的韧劲儿。
迷人又强硬的沈绒其实拥有甜美、柔软又脆弱的内心,那是盛明盏最喜欢探索的地方。
每一次盛明盏想要剥开她、掌控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尖戾、赤露,布满了欲念的阴云,连带着呼吸也在加重。
此时此刻,盛明盏露出了沈绒最熟悉的危险表情。
记忆之中的盛明盏会在下一秒将沈绒的手腕紧箍住,让她无处可逃。
沈绒喉咙微动,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
半晌,盛明盏眼里的火泄了下去。
到最后,她也没有触碰沈绒一丝一毫。
盛明盏转身时,沈绒看着她的背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害怕的同时,竟有一丝无法自我欺骗的失望……
“妈,我明天再来看您。”
盛明盏在沈黛耳边轻语一句后,就离开了。
直到盛明盏消失在走廊尽头,沈绒才将暗暗远送的目光收回来。
我在干嘛。
难道我还在期待什么吗?是不是疯了啊……
沈绒烦躁且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胸前摸那枚戒指。
虽然分手之后,她将盛明盏同款定情信物从手指上摘了下来,藏到了脖子上,但它的存在依旧会给沈绒一种镇定的作用。
让她清晰地知道,过往的岁月不是一场梦。
可这次隔着衣料,什么也没摸到。
对了,她已经摘下来,放到口袋里去了。
再去摸口袋,什么也没有。
戒指不见了。
沈绒惊魂一颤,将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包倒了个干净,又将自己上下统统摸了一遍。
没有……哪儿也没有。
沈绒脸色惨白。
跟随了她八年的戒指,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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