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只是献贺礼, 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整个殿内都安静无声,针落可闻, 所有人看着景明帝责问萧嫚,天子动了真怒, 无人敢为她求情。
何况以晟王府如今的情状,也没什么必要求情。
萧嫚跪在那里,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手足冰凉, 额头上却是渗出了汗意,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事已至此, 不要说脸面了, 一个欺君之罪压下来, 她能不能留得性命还是未定之数。
恰在此时,一个人忽然叫道:“皇上饶命!”
那声音熟悉无比,萧嫚微微变了脸色,转头看去,却见晟王妃跪了下来, 颤着声音道:“此事都是贱妾之错, 是贱妾教唆她冒认郡主之名,犯下欺君大罪,嫚儿什么都不懂,是贱妾逼着她这样做的, 求皇上饶她性命!”
她说罢, 便不住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磕得咚咚作响,没多一会儿,额上就见了血,红肿一片,甚是吓人。
“求皇上饶她性命!求皇上饶命啊!”
萧嫚怔怔地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妃拼命磕头求情,席间亦有人面露不忍之色,撇过头去不肯再看。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整个殿内只能听见那声声磕头闷响,一下又一下,听得人心里瘆得慌,生怕她下一刻把脑袋给磕成两半。
坐在景明帝旁边的纯妃忽然开口道:“皇上,依臣妾之见,此事既是晟王妃指使,就饶了荣安县主一命吧,今日是您的圣寿节,如此重要的日子,由得她这样磕下去,到底是不吉利。”
容妃看了她一眼,冷笑道:“纯妃娘娘这话有些意思,欺君大罪,便这样轻轻揭过,往后他人争相效仿,也都磕几个头就作罢了?”
景明帝没理她们两个,反而是问黎枝枝:“此女是冒认了你的画作,你觉得该如何?”
黎枝枝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垂首恭敬道:“但凭皇上处置,臣女绝无异议。”
景明帝复又看向萧嫚,神色重新变得冷肃,沉声斥道:“侵欺他人之物为己用,是为窃也,似尔这般心术不正,欺世盗名之徒,不配为萧家女!从今日起,便夺尔萧姓,撤去县主之封号,杖二十,贬为庶民,此生不得与皇族官宦通婚。”
“至于晟王妃,”景明帝继续道:“你教女无方,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贬为贱民,杖五十,发配至边疆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萧嫚和晟王妃都愣住了,晟王妃面露庆幸,而萧嫚则是神色剧变,急急求道:“皇上饶命,母妃患病多年,身子太差,不能受此刑罚,求皇上开恩。”
“是么?”景明帝冷冷地看着她,道:“那朕就开个恩,你也可以代母受罚。”
萧嫚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她只是被夺了萧姓,贬为庶民而已,可晟王妃却是要贬为贱民,贱者,奴也,不止如此,她还要去边关那种苦寒之地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
这怎么能行?!
她的沉默,一时间让整个场面变得有些讽刺起来,晟王妃低垂着头,额上依然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她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萧嫚冰冷的手。
没想到萧嫚的反应很大,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惊惧地看着她,像是下一刻就要退开,晟王妃的嘴唇动了动,勉强道:“没事,没事……”
“母妃向来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就不会给你拖后腿了……”
黎枝枝没再听下去,只是轻轻别开眼,目光下意识落在对面,与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是萧晏,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很奇怪,明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黎枝枝却从那双凤眸中看出几分担忧来,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下一刻,黎枝枝又有些自嘲,怎么可能?纵然太子殿下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有读心之术。
一场闹剧终于就此结束,萧嫚、不,如今是刘嫚,与她的母亲被带下去受罚了,大殿内的气氛也逐渐恢复如初,朱衣的太监继续唱起贺表来。
这一场宫宴直到深夜方才散了,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回公主府,她还有些气不顺,面露怒容,愤懑道:“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可恨,若不是今日被皇上识破了,你还不知要被她算计多久。”
黎枝枝倒反过来安抚她几句:“我也没吃什么亏,您别气了。”
“这怎么不叫吃亏?”长公主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脾气太软和了,这样容易被人欺负的。”
闻言,黎枝枝便亲昵抱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道:“有娘在呢,娘帮我欺负回去。”
长公主笑着看她,冷不丁道:“若是你夫君欺负你怎么办?”
黎枝枝愣了一下,长公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傻孩子,娘毕竟有年纪在这了,又能护着你多久呢?人的一辈子很长,往后——”
她没再说下去了,因为黎枝枝已经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长公主心疼坏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哄道:“别哭别哭,乖孩子,是娘说错了,不说这个了,啊。”
黎枝枝轻轻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抱住长公主,小声道:“没关系,我……我能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您,我以后会变厉害,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您不用担心。”
长公主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轻轻叹道:“若是可以,真想陪着我儿到老。”
黎枝枝在她肩头蹭干了泪,想起之前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这是黎枝枝第一次直面帝王权势的威力,刘嫚那般费尽苦心地谋划,自己百般周折地布局,生怕出一点点差错,可这些在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全然不值一提,他只需轻飘飘的几句话,片刻之间,便能生杀予夺。
黎枝枝抱着长公主的手臂,心想,难怪容妃之前那般劝她,要嫁就要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
回了公主府,折腾一晚上,长公主也有些累了,便叮嘱黎枝枝去休息,自己也回院子歇下了。
婢女服侍了黎枝枝洗漱更衣,但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好半天,却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是长公主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是晟王妃跪在那里磕头求饶的情形。
黎枝枝实在躺不住,便索性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月光隔着窗纸照进来,投下了一片蒙蒙的光晕,她抬手推开了窗,却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哼。
黎枝枝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一步,警惕道:“是谁!”
外间守夜的海棠听见了,疑惑道:“主子,您怎么了?”
她急忙披衣起身,捧了烛台,脚步声渐近,下一刻,黎枝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是我,别让她过来。”
黎枝枝:……
那声音就在窗台下传来,正是萧晏,黎枝枝有些一言难尽,此时海棠已经到了屏风旁,她举着烛台,讶异地看着黎枝枝,道:“主子,刚刚是您在叫奴婢?”
黎枝枝转头看着她,笑道:“我有些饿了。”
海棠哎呀一声,道:“那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来。”
“去吧,你路上小心些。”
打发走了海棠,黎枝枝复又看向窗台:“太子哥哥?”
过了片刻,果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他的身形挺拔修长,依然穿着那一身玄色的冕服,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俊美矜贵,倘若忽略他额上那一团红肿的话。
黎枝枝盯着他的额头看了一阵,忽然扑哧笑出声来,道:“太子哥哥,你这大半夜的,怎么做起梁上君子来了?”
萧晏:……
他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路过,便过来看看。”
黎枝枝有点狐疑,道:“这么晚,娘已经睡下了,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萧晏不答,试图岔开话题:“你怎么还没睡?”
黎枝枝不吃他这一套,微微睁大双眸,道:“难不成你是——”
“翻墙进来的,”萧晏索性坦白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叫人?”
这下反而是黎枝枝愣住了,她自是不可能真的叫人,且不说萧晏大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公主府这件事有多么诡异,若是让旁人知道,她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或许这就是萧晏的诡计。
黎枝枝明眸一转,笑眯眯地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公主府和太子府可不顺路呢。”
萧晏凤眸微垂,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心情不好?”
黎枝枝怔了一下,萧晏一手撑着窗台,微微倾身,仔细地观察她,道:“明明扳倒了萧嫚,你为何不开心?”
黎枝枝面上的笑意淡了,定定地看着他,道:“太子哥哥想听假话,还是想听真话?”
“自然是真话。”
黎枝枝忽然又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不足半臂,可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继续靠近,近到她能看清那双眼里闪过的惊讶,还有一丝丝……慌乱?
这让黎枝枝觉得很有意思,她想起中秋那天晚上,萧晏拔她的钗子时,姿态那般游刃有余,令人牙痒。
在两人的鼻尖都快要触碰上的时候,黎枝枝鬼使神差地,忽然对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真话就是……”
萧晏下意识微微眯起凤眸,心里兵荒马乱,神情却依然强作镇定,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黎枝枝轻声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
萧晏紧盯着她泛着浅粉的唇,如春日新开的桃花瓣,他下意识道:“辛苦?”
“对啊,”黎枝枝微笑着道:“费尽心思地谋划,结果却依然不如人意,就好比萧嫚,我想报复她,可最后还是让她逃了一命。”
萧晏沉默片刻,道:“她毕竟姓萧,尽管欺君,却依然不算重罪,除非她杀人谋逆,犯下大过,否则哪怕今日王妃没有求情,她最差也就是被发配边关为奴。”
“这就是我不高兴的原因。”
萧晏深深地望着她:“你想她死?”
黎枝枝坦然承认:“对,她一日不死,我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萧晏剑眉微皱:“为什么?”
黎枝枝淡淡地道:“因为我恨她。”
萧晏一时没有接话,黎枝枝顿了一下,笑得眉眼弯起,道:“太子哥哥被我吓到啦?”
“没有,”萧晏想了想,道:“只是我觉得,她不值得你冒这个险。”
黎枝枝蹙起秀眉:“若我非要呢?”
语气似嗔,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萧晏凤眸微深,片刻后,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是我帮了你,许我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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