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过十六七的模样,生得灵秀俊美。此刻身形半隐于黑暗中,冰冷戒备,似是在观察眼前究竟是真人还是新的心魔。
黑沉沉的眼中泛着浅青微芒,像对泛着光的琥珀。
尽管是对幻象,主角有如实质的杀意还是刺到了君寻。
他一向信奉将威胁彻底掐死在摇篮里,所以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所以君寻根本没理他的试探,不动声色移动箭尖,转而瞄准了容华眉心。
对修士而言,心脏受创或许有救;灵台被毁,才是真的死透了。
……主角死亡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无非是崩毁重来,而君寻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也根本不在乎。
容华远远站着,神色莫辨,右手已悄然握住剑柄。
君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双目微眯,指尖放松——
蓦地,左掌心一阵刺烫!
剧痛迅如长蛇,沿着手臂摧枯拉朽攀上胸口,死死缠住心脏。
君寻刹那面色惨白,紧咬牙关,猛然放箭!
一直观察他动静的容华瞳孔紧缩,长剑出鞘,却被那锋利无匹的流光险险擦过颊侧,“嗤”地没入后方石壁!
潜伏魔影顷刻灰飞,惨叫响彻洞中,久久不散。
长弓化归金羽,摧心剖肝的剧痛也凭空消失。
君寻缓缓抬起仍在颤抖的左掌,只见一枚殷红如血的繁复符文浮现。
蛛丝般细微的光线由血符伸出,末端落入少年攥着剑鞘的左手。
“师尊……?”
鬓发被那流光削断一截,容华却无暇去管。
——他此刻已确定对面是师尊本人,只是那直逼灵魂的杀意,究竟是冲他来的,还是对后方那只怪物?
少年死死盯着那张令他恨之入骨的脸。
即便白绫覆目,露在外面的部分仍旧精致完美——极致殊丽的皮相,大抵是此人身上唯一可取之处。
除此之外,除却皮肤愈加苍白透明,还是那般……令他厌恶。
君寻压下心中疑窦,抬眸便对上了主角毫不避讳的锐利审视,像是头正在评估猎物战力的鹰隼。
……看来原身在主角面前也是个瞎子。
他面无表情地接收着来自对方的厌恶与杀意,冷哼一声。
后者瞳孔一缩,立即移开视线。
半途又忽然醒悟回眸,蹙眉观察君寻覆着白绫的眉眼片刻,这才掏出一根短鞭,单膝跪地,双手将之高高奉至头顶。
他瞪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衣角,一字一句道:“请师尊责罚。”
他的感情太过丰沛,君寻看得心中好笑,分明从这短短五个字中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狠劲。
短鞭与心魔那根分毫不差,倒刺上尽是或新或旧的血迹,似乎历史相当悠久。他随手抓起,猛地一扬——
后者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扑通”落地。
阖目做好受罚准备的容华也被惊得一颤,来不及查看,已被君寻伸出两根手指,勾起了瘦削的下巴尖。
金羽光芒柔和,将少年俊美清隽的五官照亮。
他似是有些意外君寻的行径,被迫抬眸时,眼底满是戒备疑虑。
“……缘何来此?”
君寻拇指不轻不重地拭去他颊边一抹血迹,只闻对方仰着头艰难道:“容华……不是废物,可以下山历练……”
有些硌手。
君寻松手直起腰,指腹摩挲着似笑非笑道:“所以就来这种鬼地方?”
容华抿着唇没应,身体仿若绷紧的弦,只待一句判决。
“没必要,”不知怎的,君寻忽然失去兴致,冷嗤一声,拂袖离去:“想去就去,没人管你。”
“……是。”
几不可闻的回应响起,紧跟着重物倒地的闷响。
君寻止步回首,烦躁地叹了口气。
此地试炼艰难,容华估计早已是强弩之末,只靠一口气强撑着罢了。
此刻得了“恩赦”,骤然如释重负,竟直接晕了。
君寻:“……啧。”
……真是麻烦。
他本不欲管,只是视线在少年面容上停留片刻,又不知怎的心念一动。
金羽顺从主人心意,化作短钩穿起少年衣领,提着人向外飘去。
他没再理会围在洞口的小孩们,只揪着那位出声求救的女弟子引路,径直由传送阵回了老家。
只是……
君寻站在四面漏风的小窝棚前,在深沉夜色中努力辨认了一下这当真是主角居所后,难得心善地将人好好放上被充作床铺的草堆。
这仙门弟子做的,简直连牲口都不如。
饶是君寻已见过无数被各式苛待的主角,也没哪个这么可怜。
看着少年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他想了想,还是纡尊踏入棚中,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瓶。
……容华晕得并不安稳。
昏沉中,含着冷雾的草药香气包裹而来,还隐约掺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香气——像是经过阳光发酵的蓝花楹,又混合着香木焚烧过的味道。
黏在伤口附近的衣料被轻柔揭起,温暖柔软的指腹抚过嶙峋狰狞的新旧伤痕,熟悉又陌生。
一股酸涩没来由涌上心头,眼前分明被黑暗笼罩着,却飞快闪回无数画面,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阿裳,看我们的孩子,笑得多可爱。”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他们要自爆元神了!快拦下他们!!”
“孩子……好好活下去……”
眼前似乎有光,金色的,紫色的,汇成洪流扑面而来,却是将他温柔卷起,送离混乱血腥的战场。
容华下意识去抓,手腕却被一把钳住!
奇异香气涌入鼻尖,少年惊恐抬头,对上一张苍老狰狞的脸。
“你,听好了,不管你是谁,给老娘好好呆着……啧啧啧,这一身根骨,不得了!”
“给本门主采补是你的福气!还敢跑……???”
女人粗糙恶心的大手掐着他的下颌,容华用力挣脱,想要逃跑,却眼睁睁看着生满倒刺的短鞭劈头落下——
“……一个仙魔混血的怪胎,也妄想探寻无上大道?”
“放弃吧,废物,别挣扎了。”
放弃吧。
放弃吧……
容华神思开始恍惚,仿若狂风骤浪中一片枯叶,眼看就要被卷起碾碎。
蓦地,一阵剧痛刺破迷乱梦境,所有黑暗与幻影都从那处流落失散,拉扯着他的灵识回到了现实。
天光已然大亮,空气中弥漫着极清冷的药味。
容华霍然睁眼,余光掠过一片如雪衣角。
那道若隐若现的温暖香气似乎不见了,容华侧头望去,却见稻草床边不知何时摆了张小案,乱七八糟摞了十余块玉简。
而他最深恶痛绝的便宜师尊,正面无表情地一手捏着玉简,一手抓着个药瓶,一股脑将往自己身上倒。
碧绿药液在接触血肉的瞬间发出呲呲啦啦的噪音,容华肌肉紧绷,强忍着剧痛没出声,但见一缕黑气逸散而出,紧接着伤口便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开始结痂。
“……醒了?”
似是觉察他呼吸频率变了,君寻动作一顿,转而将药瓶扔了过去,没好气道:“那就自己弄。”
语毕,直接无视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容华,广袖一荡,揉着酸痛的胳膊扬长而去。
君寻才没心思理会一脸茫然的阴鸷小孩。
昨日回来已是深夜,谁知这主角小弱鸡似的,一挨床就开始胡言乱语,按也按不住,叫也叫不醒。君寻原本困倦不已,却不知怎么了,居然愿意留下给他疗伤。
又借着忙碌之余翻了一夜古籍,研究设定,他终于对如今身处的世界稍有了解——
此界名为“碧霄”,仙魔并立,冲突不断。
而原主君尽欢,身世成谜,鲜少露面。身处四大仙门之一的太华宗,虽为地位仅次掌教的三峰主,可他二十年前便设下禁制将自己锁在了莲华峰上,从不下山,因而记载寥寥。
君寻恹恹窝在青竹圈椅上,隔着白绫看小破窝棚因主角整理的动作摇摇欲坠,又好笑又可怜。
搞清设定后,最让他在意的就是原主这一副不中用的身体。
昨夜内观己身,竟发现这躯壳内尽是火毒,淤塞积年,与一身灵骨相互消磨,是以如此孱弱。
君寻虚虚握拳,阖目感受干涸枯竭的仙脉,开始心烦。
下山历练之日便是今天,容华心心念念,顶着日头跑出去时甚至没打一声招呼,像只终于逃离牢笼的小鹰。
君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心道幸亏储物空间是凭灵识调动,边随手化出一块灵玉髓,开始试着引灵入体。
仙脉中几不可见的金光泛起,刹那之间,乳白色灵流竟脱离掌控,狂风暴雨般一路冲袭,最终汇入胸腔深处,激发了一枚缓慢旋转的暗金阵纹。
君寻微讶,面色却愈发难看——好巧不巧,这阵纹他认得。
六道封神印,上古封灵秘术。
封印共有六重,一旦落成,则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被封印者所有仙力皆会被阵法吸收,用以加固自身。
换句话说,这具身体非但病骨支离,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弱鸡。
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这样也能将容华折磨得遍体鳞伤,倒还真是难为他绞尽脑汁了。
六道封神印极为隐秘,若非施术者亲自引动,旁人根本无从发觉。也就是君寻着实见多识广,方能瞧出端倪。
更巧的是,他也刚好晓得解法。
君寻沉默一瞬,想到昨夜主角毫不掩饰的杀意,决定先解开一重封印,试试这上古封印究竟封了个什么东西。
他又掏出一把灵玉髓捏碎,紧接着在灵液洪流被吸收的瞬间飞快掐诀。
阵纹受到召唤登时光芒大作,开始快速反转。然而就在封印松动的瞬间,一簇极幽微的紫色火苗倏地冒出,兀自摇曳起来。
看起来杀伤性不大,君寻却暗道不妙,当即反向捏诀——
为时已晚。
紫焰仿若一根引线,霎时引爆了体内潜藏积压的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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