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齿痕几乎刺痛容华双眼，他猛地摇了摇头，企图想起自己昏迷后究竟发生何事，却绝望地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灵光微晃，映出君尽欢身上颇有些松垮凌乱的雪白中袍。容华僵硬地移动视线，果然见到缠在身上的是对方那件大红外氅，怪不得一向游离虚幻的温暖香气如此明显，一个劲钻入鼻尖。
容华有些混乱了。
他想捏捏眉心，双手却一时无法挣脱束缚，盯着暗处愣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吃力起身。
昨日生死道归来后，君尽欢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从前恨不得将他拴在身边，刑具不离手，想起来便要责打羞辱；如今却扔了短鞭，又毫不在乎地放他下山，好像一点都不怕容华趁机跑掉。
莫非是算准了他身份特殊，不敢去告状说明缘由？
……真阴险。
容华心中暗讽，动作却一刻未停，直起腰，轻手轻脚地向着洞口方向挪去。
被囚-禁虐-待两年，他本就打算此次下山趁机溜走，孰料撞上定春门作祟，如今终于得了逃跑机会，他怎会放过？
*
梦境。
君寻抱臂立在一束华光之下，盯着黑暗中逐渐浮现的虚影，眸底深邃冷寂。
那影子体型相当庞大，只是似乎行动受制，有些僵硬地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悬在半空。君寻穷尽目力，也只能瞥见一角被柔光包裹的雪白羽翼。
……羽翼？
君寻一怔，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初次试着解开六道封神印时，眼前一闪而逝的幻觉。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小山般的巨影动了动，细长脖颈逐渐垂落，硕大头颅就这样闯入君寻视野。
那是一只巨鸟，洁白被毛若山巅冻雪，笼着浅浅莹华，不惹一丝尘埃。
随着它低头的动作，华美羽冠错落摇曳，洒下一片细碎星辉，落满君寻发间。
他抬眸，正对上那双堇紫色的凤眼。
“圣……”
冥冥中，似乎有低语之声响彻识海。
君寻凝眉细听，只能捕捉到一抹模糊缥缈的嗓音，极缓慢道：“圣……天谴……”
他尽力分辨，也只勉强听明白两三个字，正待开口发问，那巨鸟却尖喙微启，向他吐出一枚光点。
君寻下意识将其接入掌心，莹华散尽，显现出一枚黄豆大小的晶珠。
数不胜数的幽微火苗在其内拥挤跳跃着，发出绚丽夺目的紫光。
巨鸟没再出声，反倒直起脖颈，缓慢退去。
君寻莫名其妙，举步欲追，却骤然心头一跳！
黑暗中，阖目休憩的美人霍然睁眼，顾不得四肢百骸嚣张肆虐的剧痛，径直起身向着洞口疾步而去！
临睡前设下的禁制被触动，君寻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始作俑者。
果然不出二十步，便远远见到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格外吃力地运转灵力，轰击屏障。
君寻冷哼，广袖轻扬，那不住震荡的禁制登时化作一道狂风，呼啸而起。
容华猝不及防，竟被向后掀飞数丈，紧接着后背一痛，重重撞上嶙峋石壁。
少年气血翻涌，跪地一通猛咳。
头晕眼花间，只听得一声低笑逐渐逼近，含着勾人的尾音。
“……小混账，这是要去哪？”
君寻负手踱步而来，肩头金羽悬浮，灵光将这一方天地映得仿佛白昼。
溶溶殊华落入他略显狭长的瑞凤眼底，点亮了那双颇为幽深瑰丽的潋滟紫眸。
容华心头随着他从容的脚步开始下沉。
原来……君尽欢竟不是瞎子？？？
大抵少了白绫遮掩之故，容华印象中一身阴沉死气的君尽欢变了。
如今的他，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慵懒肆意，眼波流转时，蕴着常年居高临下方能养出的优雅骄矜。
接收到他惊愕的目光，君寻薄唇轻勾，却是骤然伸手掐住了容华下颌。
……小东西，胆子不小。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少年被迫抬头与他对视，侵略性极强的美丽容颜近在迟尺，压迫感有如实质，几乎令人窒息。
君寻打量着他盈满不屈恨意的剔透眼眸，嗓音冷冽，笑眯眯道：“再逃……我保证你活不过一个呼吸，明白吗？”
容华死死盯着他，眼底风雪攒聚，没有回应。
君寻冷嗤一声，甩手起身，扶着岩壁缓慢走向不远处的小石潭。
梦境中那枚紫珠，此刻正在识海悬浮。
方才起的急，他根本未曾发觉自己竟已无意识间冲破三重封印，此刻仙脉被滔天紫焰涨满，疼得他几乎无法维持清醒。
手腕翻转，数不胜数的灵玉髓不要钱般落入潭水，溅起无数碎玉。
君寻稳了稳灵识，又摸出明月尘赠与的乾坤袋，将其中的寒玉髓一股脑倒入。
极冷寒气瞬间填满整座洞穴，在石块表面凝起一层白霜。
容华本就衣着单薄，此刻更是打了个寒颤，竟觉此地比寒涯谷还要冷上几分。
正疑惑君尽欢究竟要做什么，却见后者纵身一跃，坠入潭中。
容华：“……”
破水声久久不散，他试探着起身，却见适才还喊打喊杀的君尽欢正面色惨白地靠在池壁，双目紧阖，长睫急颤，一副状况危急的模样。
鉴于刚刚逃跑失败的经历，容华这次倒是没准备再次尝试。
他只是化出一柄匕首，踮着脚缓慢靠近水潭。
眸中风雪散尽，唯余露骨杀意。
鹰隼般锋利如刀的视线掠过君尽欢颈侧，骤然凝驻。
白皙脖颈上的猩红牙印不再突兀，取而代之的则是若隐若现的紫色火纹。
容华眸光控制不住地向下逡巡，只见火纹愈发加深，几乎攀上对方整片胸膛。
洞中寒气不知何时消散殆尽，甚至开始有些闷热，池水中却仍有白雾升腾。
容华试探着探出指尖，却在碰触水面的瞬间猛地缩回！
——烫！！！
少年不可置信地缩手，怔愣片刻，旋即心一横眸光一厉，匕首高举——
“……我若是你，绝不会在敌情未明之时动手。”
双眸紧闭的君寻忽然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成功遏住了逼面而来的刀锋。
容华立时将手背回身后，池中美人缓缓睁眼起身，神态自若，眸光幽邃，似能洞察万物。
“刺杀，须得有十成把握，方能一击而中。”
君寻踏上池沿，垂眸睨了一眼俯身跪地的少年，边解衣带，边不紧不慢道：“记住了么？”
容华没有抬头，嗓音冰冷：“……弟子不敢。”
你敢，你敢得很呢。
君寻哼笑，却懒得戳破他，只悠闲地换掉湿透的衣袍，旋即微微倾身，两根手指勾起少年下巴尖。
“从此刻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指腹微微摩挲，滑过容华瘦削的轮廓，笑得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为师，给你这个杀我的机会。”
语罢，他径直起身，广袖一振：“换好衣服，滚出来。”
飒沓红影扬长而去，容华捂着仍旧残留温热触感的下巴终于松了口气，又被干净完整的月白衣袍兜头罩下。
少年身量不矮，君寻随手翻出的太华服饰竟然正正合身。
走出山洞时，熹微晨光落在那双分外灵秀的眼眸之中，激起一层浅淡青芒。
……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君寻冷眼看着，也不啰嗦，将人带上飞舟，瞬息飞远。
直到天际只余一枚光点，落凤山巅一颗巨树后，才缓缓钻出两道人影。
一人拧着粗眉：“……就是他们？”
另一人掏出怀中罗盘，坚定点头：“没错了，一定是。”
二人对视一眼，忽地化作两团灰黑色轻烟，紧随而去。
*
【恭喜宿主助主角获得关键道具。】
飞舟之上，君寻单手托腮，系统久违的播报声响起。
他睨了一眼盘膝修炼的容华，幽幽回应：“你还知道回来啊？”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即将进入休眠。】
君寻：“……？”
他耸耸肩：“睡就睡，没人拦你。你倒是先说明白，所谓的成神是怎么一回事？”
作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他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主角、千奇百怪的杀意。
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所谓的主角醒着满脑子弑师复仇，晕了就哭唧唧撒娇，君寻就没见过这么矛盾的存在。
还……怪好玩的。
君寻心存兴味，难得被勾起了兴趣。
不过这也与他此番的目的并不冲突。
所以比起做个上赶着找虐的便宜师尊，他还是更愿意当个神玩玩。
顺便再铸一把“剑”——
一把能够杀人，甚至能杀死他自己的“剑”。
那才有趣。
系统有些迟钝，沉默许久，直到君寻差点以为它又宕机了，这才缓慢回答。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无法协助宿主。】
【根据资料，唯有集齐神器“红尘万华”方可沟通天道，打开神界之门。】
君寻扬眉，他一向博闻强记，初来碧霄那夜就看完了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典籍，却未曾见过关于“神器”的只言片语。
青年修剪整齐的圆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船沿，饶有兴致：“能探知这东西目前在何处吗？”
【神器已碎，分散各处，无法定位，请宿主再接再厉。】
君寻动作微顿：“……那你倒是让我看看所谓神器是什么模样吧？”
【已具现神器外观。】
君寻应言内观识海，只见一朵琉璃莲花静静悬浮，颇为眼熟。
他抬手将其招至面前，神色登时微妙起来。
这是一朵千瓣莲花，里外足有十数层，通身琉璃质地，清光熠熠。
而在最靠近花心之处，有九枚花瓣格外耀眼，形状、大小、气息，皆与落凤山被大阵禁锢的那一枚花瓣吻合。
君寻特意查探过，那枚花瓣已然融入主角骨血，根本无法通过外力获取。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
——应是主角机缘，无甚稀奇，没有兴趣。
君寻：“……系统。”
他忽然一笑，眸底流出一隙锋利的冷光：“我若现在杀人夺宝……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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