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深重,掌心那只温热柔软的手却骤然凭空消失。
容华心头紧缩,立即召出逢春注入灵力,戒备起来。
适才听君尽欢说过,此处是个迷阵。既是阵,定有出路可找,规律可循。
少年小心翼翼地释放剑气,试探着推开迷雾——
刹那间,尖锐破空声扑面而来;威压临身,逼得他汗毛倒竖!
容华几乎是凭借本能抬剑格挡,登时被袭来巨力掀退数步,连双臂都被震麻了,几乎抬不起来。
造成此种后果的“元凶”坠落脚下,容华垂眸查看,意外发现那是柄式样格外眼熟的细剑。
——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退的黑衣人,用得便是这样的剑。
“嗯?还挺敏锐的嘛。”
一声轻笑响起,白雾忽动,黑影缓缓飘出。
来人面笼厚纱,叫人辨不清面容,只能从刻意沙哑的嗓音辨认出是名男子。
他抬手一招,躺在草丛之中的冷剑颤巍巍浮起,飞射而回。
幻阵之中,真假难辨。
容华修为尚不到仙人境,根本无法甄别这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被幻阵检测到他部分记忆,故意生出这么一个黑衣人的形象。
“……你的目标是我?”
少年沉着脸,剔透眼眸冰冷戒备,出言试探。
他面色平静,似乎对临身危机毫无感觉,实则却在暗中调息,缓和仙脉与手臂的酸麻。
对方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玄黑斗篷水母般鼓动起来,无数幽魂裹挟黑色浊息飞袭而出,前赴后继地扑向身形挺拔的少年!
容华一惊,逢春登时长鸣一声,清辉大盛。
水雾灵光绵密锋利,一剑即削散一只面目狰狞的幽魂。
可再厉害的剑也架不住对方数量奇多,打散一只,又有十只顶上,容华猝不及防,几乎顷刻被狰狞鬼怪淹没。
“给我……给我……”
“交出来!”
“快交出来——”
无数或喑哑、或狰狞的呓语与嚎叫随着魑魅魍魉笼罩而来,撼动灵识,几乎让容华无法保持清醒。
身体各处不断被利爪抓拧、勾划,开始裂出一道一道的伤口,竟比君尽欢曾经的软鞭还要痛!
容华咬着牙,努力不让喉间溢出惨呼,冷眸对着不远处像在看戏的黑袍人,意识逐渐涣散的同时,心下却有些茫然。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比前两次强了太多,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为什么……对方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鬼魅的精神污染太强,容华眼皮愈发沉重,心中却不断响起一个声音。
师尊……在哪……
你……丢下……我了……吗……?
——师尊!!!
金芒如电,顷刻将劈落的冷剑卷毁!
同命咒与弟子契同时传来强烈感应,君寻手中长鞭一扬,面沉如冰。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幻阵的目的便是要将众人分散,容华那小混账心魔甚重,生死道初见他便看出来了,如今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能引动同命咒,想来又是生命垂危之刻。
一股烦躁莫名涌起,君寻面色不善地看着一道身影分云拂雾而来,蓦地冷笑出声。
“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宗,”他卷着金缕长鞭,嗓音懒散讥诮,“幻阵锁山不说,下手也是狠辣过人,当真令人望尘难及项背,啧啧。”
来人容貌清秀,长身玉立,金冠玉簪,环佩叮鸣。
一身云纹锦绣白袍,衣摆缀着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正是圣宫高层与直系弟子的标志。
君寻这话十足十的阴阳怪气,那人被这般嘲讽却也不恼,手中玉柄镶金折扇一展,掩唇轻笑。
“莲华峰主果然名不虚传,字字珠玑。”
他摇着扇子,嗓音温和:“听闻仙君于阵法一道造诣匪浅,少雅不才,特设此阵,请仙君赐教。”
——正合他意。
君寻早就想见见这位“处处留痕”的阵法宗师了,如今这人主动出现,倒省得他费力。
“赐教不敢当。”
美人薄唇微启,言语冰冷:“只是幻阵若破,圣宫新规岂非白设?若放了些不符贵宗要求之人上山,惹得圣人怪罪,又当如何?”
乐少雅微微一怔,清净平和的眸光却有些发亮,笑道:“此阵若破,便是少雅技不如人,自当往光耀殿领罚,绝不牵连他人。”
“如此,”君寻忽然一笑,“我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无尽意光芒大作。
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烂漫,君寻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绫罗红衣翻出柔软绵延的绯浪,惊鸿朱影空中旋身,软长金鞭化为瞬电,直直向着浓雾一处抽落!
他手中分明是长鞭,却好似握着一柄利剑。
鞭梢甩落的同时,冲天剑气拔地而起;弧状罡风一往无前,飞推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浓雾分散,一座白玉石牌坊霎时显露。
剑意去势不减,径直劈中牌坊前那处兀自运行的星轨雕塑,璨芒一隙,万籁俱寂。
直到两个呼吸后,石雕上半截应声顺着光滑劈面滑落,砸出轰然巨响。
仅出一剑,云开、雾散、阵破!
无数被幻象所困之人皆被这一声轰鸣惊醒,只见霸道剑气荡平四野,顷刻魍魉散尽,天地清明。
于此同时,君寻长鞭一卷,直指数丈外悬浮空中的黑衣人影。
“胆子不小,还敢出来!”
他这次是真的动了怒,金鞭瞬时化作链刃,剑气昂然,锋锐凌厉,直取敌人要害!
后者本欲伸手去抓倒地昏迷的容华,见状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君寻沉着脸,手腕一动链刃解体,化作无数飞旋金叶。剑刃风暴顷刻成型,那人不偏不倚被绞入其中,当即浑身鲜血淋漓,不得不飞身离去。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距离最近的乐少雅都未能及时反应。
君寻冷哼一声,却没动用紫焰追击,而是快步走向雪白锦衣已被血迹洇透的容华,倾身查看。
还好,除却灵识有些虚浮受损,其余都是外伤;力量没有暴走,神器碎片也还在,只是失血过多,但性命无虞。
被幻阵分散至数里外的谢疏风也领着太华弟子赶到,见到那人远去背影忽然怔愣一瞬,旋即飞掠而来,剑眉紧蹙:“怎会如此?”
君寻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一边扶起容华,一边低声开口:“……无事,师兄。”
他垂手,即将爬上手腕的火纹被尽数掩于广袖之下。无尽意化回金羽,飞归鬓边,再次装成一枚普普通通的饰品。
“圣明殿主,”君寻隔着白绫,锁定仍在原处发愣的乐少雅,颔首道,“承让了。”
他嗓音转冷:“只是阁下这布阵本领,恐怕还要再练练——”
君寻特意没有压低音量,周遭陆陆续续赶来的各宗门人闻言齐声哗然。
全碧霄谁人不知,圣明殿主乐少雅乃是数一数二的阵法宗师,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圣宫今日的确有些仗势欺人,可这幻阵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这人谁啊,竟敢大放厥词?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四面八方投诸己身的异样视线,笑意吟吟、一字一句道:“所幸今日遭人埋伏袭击的是不才小徒,可万一明日惨遭杀手的,是圣宫弟子呢?”
“……莲华峰主所言甚是。”
乐少雅当真顶天的好脾气,都被这样讥讽威胁了,还是悠闲地摇着扇子,毫无心理压力地认了输:“是在下学艺不精,今日之事,圣宫稍后定会给太华一个交代。”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揽着小徒弟向不远处的白玉石山门走去。
谢疏风领着太华弟子紧随其后,围观众人见状,也立即跟上。
山门之后,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傲然耸立,其上不乏一些试图通过爬天阶拜入圣宫之人,正苦苦挣扎。
这些前来参加琅华宴的仙宗自然不必如此辛苦,数名锦衣华服衣缀耀日麒麟的圣宫直系弟子已然候在不远处,只待来人到齐,便唤来一团清云,直接将人带上与会期间的居所。
君寻面前等候的,却是名金裙玉带的貌美仙子。
看着那人一身华丽宫装,他脑海第一反应便是极乐城主口中寻找复魂草的三人之一,圣坤殿主折衣仙子。
她似是特意候在此处,见太华一行人走近,立时秋波流转,兴高采烈地招招手:“疏风!”
已然走到君寻身侧的谢疏风浑身一僵,冷着脸别开头,生生又退了一步。
谢折衣裙裾飘飘,随着她的脚步,曳地长裙波纹流转,衬得耀日麒麟纹栩栩如生,似要一跃而出。
没得到回应,她拉长嗓音,又唤了一声:“疏风——”
女子边叫边迎,随云髻侧步摇曳曳,掠出辉煌细碎的华光,衬得美人含笑的眉眼竟与谢疏风的剑眉冷目有几分相似。
“疏风,”那折衣仙子终于来到近前,直接不由分说地抱住谢疏风手臂,娇声道,“都几十年未见了,你就这般不愿再见到阿姊?”
谢疏风冷着脸,毫不留情:“我没有阿姊。”
君寻轻咳一声,没心思去听旁人的争执是非。
倒是一直揽在怀中的容华,适才被他灌了好几瓶灵药,此刻已恢复些意识,悠悠转醒。
鼻尖缭绕着最熟悉的缱绻香气,少年双眸微启,见到近在咫尺的优雅颈线与衣襟遮掩下时隐时现的牙印,似有千言万语伴着涩意涌上心头,眼圈一时泛了红。
“……哭什么?”
君寻最受不得他哭,当即趁着容华尚未掉出眼泪将人喝止,没好气道:“借着昏迷投怀送抱占便宜吃豆腐,且先记你一笔,日后好好清算。”
他一贯这般说话,次次怼得容华沉着老成不再,或羞恼、或气急。
可少年此次却没脸红,也未生气。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师尊救我数次,是不是不想杀我了?
不知何时,暖流取代了心头酸涩。
容华大着胆子,借机又在如玉脖颈蹭了蹭,低低呢喃,嗓音轻得仿佛梦中呓语,仅有君寻可以隐约听见。
“……那就请师尊,永远记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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