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种玉心田上 > 100-120
    第 101 章

    若芯哪有心思琢磨谭松玲的话, 她一手扶着莲心,一手摁住自己唇角,急急转身,快步冲进了钟毓馆, 又甩开身旁丫头, 奔向那槐树边儿, 呕了起来。

    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全吐了出来,许是吐虚了, 身子一软, 就想在树上靠一靠,却被一只手拉向了另一边,刘钰一脸担忧的将她裹进怀里。

    “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你不是出门了么?”

    二人异口同声。

    若芯结结实实吓了一吓,她一路躲着, 不想叫人看见她吐,却被这最不想的人撞了个正着,连忙打起精神, 忍住呕, 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尚早, 往常他是回不来的。

    刘钰已扶着她的腰, 揽住她往屋里走去, 一面走一面说:“外头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怕你在太太那儿不受用,刚还说, 你再不回来爷就去找你。”

    他将若芯放到明堂的塌上坐下, 又给她抚了一回背, 已有丫头拿来一个痰盂, 放到她脚边备着,又拿来茶水给她漱口。

    “可还难受,要不请许……”

    若芯极力忍着,可还是一脸虚弱,她不妨刘钰在家,早知他在,她就该在外头吐完了再回来,见他又提请太医的事,忙打断他:“林湘园的落秋抬了姑娘。”

    刘钰疑惑问:“谁?”

    “钏二奶奶的陪嫁大丫头。”

    刘钰依旧贴身揽着她,知她抵触太医,也就没再提,见她说起府中闲事,便懒懒的搭腔:“哦。”

    “我如今身子重,也伺候不了二爷了。”

    刘钰一愣,方才明白过来她提这事的意思,他低声笑了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凑近了她耳朵说:“谁说你伺候不了爷……”说完,憋着坏笑把她的手往胸膛上摁,又来回的磨。

    若芯忽就想起宋姨娘的话来。

    “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

    她胃里一顿翻腾,又恶心的吐了一回,甩开他握她的手,气道:“我不会那些,外头的姑娘花样多,你找她们去吧。”

    刘钰又一愣,哄她:“好好的,怎又生起气来了。”

    若芯委实难受,因怕自己撑不住,再被刘钰瞧出端倪,又得张罗着给她请太医,便一心想将他撵出去:“瞧着二爷也不喜欢这院里的丫头,还是去外头好,我也能清清静静的养身子。”

    以往听了这话,刘钰不恼也得骂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又耐着性子硬梆梆的哄她:“别再使性子了,爷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她脸色愈发苍白,好在莲心端了汤药进来,她赶着接过那药,急急的灌进嘴里,嘴角挂了涎液也没察觉,抬头见莲心给她使眼色。

    刘钰满眼都是若芯,警觉如他,又怎会看不见她们主仆有事,他一面拿起若芯手里的帕子给她擦试嘴角,一面骂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莲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碗也磕出了声儿,她看了看若芯,欲言又止:“没,没事。”

    若芯心中郁闷,一想到要日日这般应付身边男人,就觉头疼,心中狠狠想着,今儿一不做二不休,气他也好,赶他也罢,定要将这阎王爷从钟毓馆里请出去,最好十天半月也别回来,她的身子不正常,又不能叫刘钰看出来,与其天天如此,不如痛快闹一回,落个清净。

    她抚着胸口,缓了缓,对莲心道。

    “用不着避着爷,把他叫进来。”

    不一会儿,常胜被莲心引进来,跪在塌前,恭敬请了一安。

    刘钰见若芯叫了常胜来,先是惊讶,而后心里一紧,他瞪了若芯一眼,心中不免揣测:这女的要干嘛。

    常胜倒是高兴了,他一瞧见二爷在,心里石头瞬间落了地,刚才莲心来叫他,说奶奶叫他去问话,他就提溜起一颗心,这节骨眼上,谁敢惹这祖宗奶奶,可二爷在就不一样了,他总归能瞧见,是奶奶逼迫他问话的,自就少了些不是。

    如他所愿,若芯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正好二爷在,你也不必求我放过你了,是我非要找你问话,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万事不与你不相干。”

    刘钰斜她一眼:“有什么话,问爷就是,叫他做什么。”

    若芯不理会刘钰,只看着常胜:“昨儿闹了一场,想必你也听见外头怎么说我的,我即是个爱吃醋的妒妇,自然要查问查问,我且问你,你二爷有多少外宅?”

    常胜不假思索的答:“回奶奶的话,爷外头好多宅子呢,外省也有,前儿又新置办了一处,说那宅子敞亮,奶奶见了指定喜欢,昨儿已过了宅契,等奶奶在家里住烦了可以去……”

    “你……”

    常胜嘴里还有十几句话等着说,可见若芯打断他,忙见好就收,闭了嘴,略一抬头,果见二爷勾着嘴角满意的笑了,嗯,他这第一句该是回对了。

    若芯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她没退缩,也料到这小厮不会老老实实答。

    先揶揄了刘钰一句:“没想到啊,二爷备了这么多宅子住。”

    又说常胜:“可真是个机灵的,怪道你爷去哪儿都带着你。”

    她继续问:“苏娘子住在哪儿?”

    常胜眼珠子一转,心里思忖起来,又偷瞄着抬眼:就见奶奶坐在塌边儿上,爷紧紧挨着她,身子侧着,将奶奶半括在怀里,虽坐的这样亲近,可二人都虎着脸,奶奶更是弯着身子,手扶在塌边上,虚弱的躲着爷,常胜跟了刘钰这么多年,熟稔男女之事,先是实话实说:“住在四方胡同。”

    不停顿的又说:“昨儿爷叫奴才去看着苏娘子,苏娘子因冲撞了奶奶,回了娘家,她娘家人怕二爷怪罪,将她送到了外地躲了,爷今儿一出门就去了苏家,还同奴才说,说奶奶受了委屈,必要去问一问,给奶奶个公道,不叫奶奶平白受人欺负。”

    “还有,还有,爷早一年前就叫奴才去打发苏娘子了,是苏娘子自己不肯嫁人,非要赖着爷,这些,外头的小厮都知道,奶奶若是不信,大可去查问,爷心里装得可全都是奶奶。”

    刘钰头一回觉得,底下的人不用嘱咐就能办好事,方才紧张的心顿时松下来,他原就挨着若芯坐的,见常胜说完了,又往她身上挤了挤,嗔怪道:“都听见了?你若还不放心,爷把吉武叫进来,你换一个问。”

    若芯没想听苏娘子的故事,不过想借题发挥,把刘钰从她身边弄走,却是弄巧成拙,叫他更得意了。

    她也不管刘钰什么脾气,心一横,又挑衅着问:“我不信,也不放心,你二爷可还有别的外室?勾栏里有多少相好的,数的过来么?”

    刘钰脸一黑,如她所愿,生气了。

    “奶奶明鉴,没有了,真没了。”

    “那你爷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哪睡?”

    “在军营里呀。”

    “军营里可有女人?”

    “……”

    刘钰气死了:“闹够了吗?”

    “爷方才不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儿,怎么还怕人问了?”

    他义正言辞:“你爱信不信,老子外头没人。”

    若芯忽就笑了:“哟,风流不羁的钰二爷,现今就守着一个婆娘过,说出去不得叫人笑话,二爷原是将之前的风流戏做腻了,改唱痴情种了。”

    刘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下去,若芯有一种预感,她若不是肚子里有块肉,刘钰那巴掌就该下来了。

    “别以为爷不敢动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话说到这份上,刘钰依旧坐在她身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缓缓说了最后一句:“那好,从现在起到我生,二爷一个都不找,我就信了爷待我的心。”

    刘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过后,不怒反笑:“好,记住你说的话,就这么办。”

    若芯万万没想到他会应下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愣了许久,嘴上一张一合的说不上话。

    刘钰早松开了她的手腕,只还在她身边紧紧贴着,若芯捂着肚子激他半天,他像个石头一样,岿然不动。

    作者有话说:

    ◉ 第 102 章

    就在她愣怔之间, 刘钰已遣退下人,屋中安静下来,二人俱是沉默,若芯有一种错觉, 也许真是前世造的孽, 她这辈子也别想摆脱身边男人。

    又过了片刻, 刘钰才一脸闲散的同若芯说:“你如今是了不得了,爷的人你都敢随便叫过来问,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

    说罢, 覆上她捂着肚子的手:“没同你赌气,不就十个月么,为了你为了孩子,爷忍一忍也就是了。”

    说完两手一收, 把她搂在怀里:“她伺候爷一场……爷不好发落了苏家给你出气。”

    刘钰从昨天起就拿不准若芯是不是因为苏月锦生气,心里总觉得不是,却又贪心她吃醋的小模样, 捧过她的脸, 同她玩笑:“让爷瞧瞧, 是不是真吃醋了?”

    若芯撇过脸去, 脸上表情还是淡漠:“我累了, 要歇一歇的。”

    起身,去了卧室。

    知道她确实累着了,刘钰没跟进去闹她,去了书房处理公文, 直至天色大黑, 才神思疲倦的从内书房出来, 待沐浴过后躺到若芯身边, 这才发觉,他白天有多笃定,晚上就有多打脸。

    他见她熟睡的脸上唇瓣殷红,一呼一吸间微动,看着看着,就涨的难受,难挨的左右翻身,若芯睡的浅,被他惊醒后,瞪了他两眼,没理会,她白天那样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多半男人纳妾都是在女人的孕期里。

    “月影姑娘在东厢房住着呢。”

    听见她说话,刘钰忙翻回来,急急的把她搂住,亲了亲嘴,口中气息微喘:“怎么醒了?”

    你扑腾成这样,谁能睡得着。

    刘钰也不客气,拿起她的手就往下放,竟还觍着脸的替他自己开脱:“早知这么磨人,就不沐浴了,可又怕这一身汗味,熏得你吐。”

    若芯气道:“倒还嫌着我吐了!”

    看着刘钰那猴急模样,若芯哭笑不得,平时也没见他这样急,反而越是有了阻碍,越沉不住气,她只由着他摆弄了一会儿,才又沉沉睡去。

    梦里,烟雾缭绕。

    若芯远远看见一个小姑娘,模样比娴姐儿还漂亮,穿着红裙子,扭着小身子,朝她走过来,小姑娘眨着明亮眼睛冲她笑,忽有一声音说,这是你女儿,若芯便就在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里,双目湿润,不能自已,她,她竟梦见了她的女儿,刚想伸手抱一抱孩子,就听小丫头说道:“我想来这里,想被爹爹疼一回,想同姑姑一样任性,想……”

    若芯听了,眼泪刷刷往下流:“好孩子,这原就是你该得的。”

    又一伸手,小姑娘却不见了。

    她猛然惊醒,已是泪流满面,只又坐起身来,捂着脸呜呜的又哭。

    刘钰听见动静,也坐了起来,抱住她,低声哄着:“梦魇了么?”

    若芯摇头:“我梦见孩子了。”

    刘钰:“这是高兴的哭了?”

    她又摇头:“孩子没叫我,没叫我娘。”

    若芯在刘钰怀里哭的凄惨,她身子抖着,心里十分委屈,为什么女儿不开口喊阿娘,又后悔,难得梦见,怎么只顾哭,孩子说想来这里,她应该答一句“好”,叫女儿安安心心等着,不喊娘又如何,为什么要哭!

    刘钰身上一震,怕不是若芯知道了他爹娘的过继心思,忙又哄她:“你放心,孩子绝不会从你身边抱走的。”

    若芯听不清刘钰说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不能自拔,是啊,老太太那样疼女孩儿,刘眉可活的那般爽快,任谁,都想托生到这样的人家做女儿吧。

    次日,若芯醒的早,又觉腹痛难忍,却不敢张扬,她扭过身子背对着刘钰,忍了好一会,才觉得好了。

    刘钰没察觉异样,早起见若芯已坐到了西侧室炕上,等着摆饭,面前桌子上放着半碗粥,他肚里饿,便走过去坐下,端起那粥,仰头喝了。

    若芯吓了一跳:“那是我喝剩的。”

    刘钰咂摸了两下嘴,觉得那粥发酸,有些开胃的东西在里头,诧异问:“怎么一大早的,就喝这开胃的粥。”

    莲心端茶进来,抢着说:“二爷不知道,奶奶说怕亏了肚子,要从早起就吃开胃的。”

    这是若芯说给她听的,她又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刘钰。

    刘钰会心一笑。

    不一会儿,早饭摆上来,刘钰殷勤给若芯碗里夹菜,她不管他夹什么,都一一放到嘴里吃了,一顿早饭下来,吃的比他还多,刘钰却是依稀想到,若芯那胃挑剔,用饭都有定数,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肯多吃,如今这般,该是为了孩子,不免心疼起来:“你别总逼迫自己吃这许多,咱们家到底比别家富裕些,多吃些滋补的好东西就是了。”

    “正好有胃口,就多吃了一些,就怕到饭点又不想吃,如今,哪还能像之前那样规律着吃了。”

    刘钰点头,从对面坐到她身边去:“阿元挪到长春馆去吧,男孩子手脚没轻重,再冲撞了你。”

    “不,我要和孩子住在一起。”

    刘钰只得又点头,因坐的近,便瞧见她脸上抹了层粉儿,擦着厚厚的口脂,倒还挺好看,也显得人精神。

    “这口脂颜色不错,衬的若芯格外好看!”

    若芯暗暗咒骂他是好色之徒,夹了他一眼,讽刺道:“平时也擦,也没听见二爷说好看,如今怎样,有了身子就格外好看起来,我竟不知,这肚里的小东西这样厉害,把胭脂水粉都衬好看了,这要是个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子,岂不成了好养脂粉的孟浪之徒。”

    “瞧把你伶俐的,一大早的,拐着弯的骂爷,你尽管骂,左右现在爷都受着,等这小东西出来,看爷怎么收拾你。”

    说完在她涂了口脂的嘴上猛亲一口,又色色的舔了舔,羞的若芯狠命锤他,将人撵了出去。

    ——

    年节至,府中张灯结彩,今年同往年一样热闹,过了十五上元节,府里又出了一桩事,同去年一模一样的一桩事。

    若芯才刚有了身子,头两月,因怕胎不稳,康氏和王氏便免了她年节里的拜见,她乐的不出门,只在钟毓馆里细细养着。

    正月十六,府中小一辈的女眷闲来无事,因整个年节里都没瞧见若芯,便都相约来了钟毓馆,想同她热闹热闹。

    秦穆菲笑道:“虽知你喜欢清静,我们偏要来烦你一日,也没别的缘由,各院里已轮流做过了东,今儿没地儿蹭饭了,就来了你这儿,花钱的事怎能少的了你们钟毓馆,你二爷有钱,我们不但吃还要拿,给句痛快话,你肯不肯吧。”

    秦穆菲为首,领着一帮女眷像是来要债的。

    谭松玲护着说:“你这破落户,你再吓着了她,她二爷有钱,又不是她有钱,你吃她爷一百回,都不当个事,你吃她一回,吃穷了,看她不哭着上你家找你去。”

    平儿宋姨娘听了,都抿着嘴笑。

    若芯笑道:“前儿丫头还同我抱怨,说这年过的没年味,原是我身子重,连累她们不能出去玩,今儿奶奶们一来,我才知道,哪里是我这里没年味,是奶奶们没把年味带进来。”

    忙吩咐紫嫣,叫去小厨房准备席面。

    紫嫣心眼活,先去前头报了刘钰,说别的院的奶奶要姨奶奶做东请客,刘钰正愁没机会讨好若芯,便吩咐小厮从外头置办了上上好的宴席送进来,上赶着给她做脸,还觉不够,又让小厮搜罗五花八门的点心添进去,送了些带灯谜的灯笼去助兴。

    原本只来了谭松玲秦穆菲,平儿和宋姨娘,没一会儿,王墨染和落秋也来了。

    秦穆菲道:“哎哟喂,祖宗,你不在家养着,怎么也来了。”

    王墨染拖着笨重身子坐下来:“成天在家,闷都闷死了,不是有灯谜猜,我也来凑个趣儿。”

    宋姨娘忍不住抱怨道:“谁不知道二奶奶是个才女,你来了,我们还猜甚,直接给你笔,你把谜底都写了得了。”

    众人都笑,王墨染忙道:“就这样嫌我,我只管吃东西,不说话就是了。”

    落秋道:“可悠着点吧,太医嘱咐多少回了,要忌口,一个看不住,就要偷吃起来。”

    王墨染道:“你们瞧瞧,这丫头了不得了,以前还只絮叨着劝我,如今越性儿训起我来了,姑娘说的对,姑娘说的是,我可不敢在姑娘跟前偷吃了。”

    屋里人多,落秋一下红了脸:“这差事可没法当了,我一个奴才,说轻了奶奶不听,说重了,奶奶就拿话刺我。”

    又一甩袖子:“哼,我再不说了,回头太太二爷问起来,奶奶可别想叫我再给你扯谎了。”

    王墨染忙拉住她,陪上笑:“好姑娘,我错了,我打嘴,饶了我这一回吧。”

    谭松玲好心同落秋说道:“你这丫头,可别再说你是奴才了,说了别人笑话你,你如今半个主子,知道你们主仆好的也就罢了,那不知道的,只当你奶奶容不下你呢。”

    落秋含笑冲松玲点头,这段日子,她心里着实不痛快,原也知道,她是要来给刘钏做妾,给墨染做臂膀的,可事到临头,刘钏和王墨染那不情不愿,情比金坚的姿态,叫她心里生恼。

    她恼了王墨染,早知如此,又何必矫情扭捏,难道真想二爷一辈子不纳妾,更可恨的是,就在她以为,是刘钏真心不想纳她时,她稍一引诱,竟莫名其妙成了,她没想勾引刘钏,不过是拗不过墨染娘家人的意思,想借此告诉众人,不是她不想做通房姑娘,是刘钏不肯,如今,王墨染和刘钏虽对她十分好,可到底膈应着这事。

    王墨染小孩子脾气,使性子道:“我听丫头们说了,若芯姐姐就不忌口!”

    又拉住莲心:“快去快去,把你们奶奶平时吃的好东西都拿上来。”

    若芯忙劝她:“你的身子跟别人不一样,好些东西吃不得。”

    ……

    你一言我一语,钟毓馆里难得热闹起来。

    席面摆上,几人便围坐在一起,几个妾原是不肯,可长辈不在,又私交甚好,便也没十分的推让,都坐了。

    若芯虽喜好清静,可因身体不适,一直闷闷不乐,偶尔这么一热闹,竟是心情大好,她身子没先前那样虚了,便亲自动手,殷勤招待这几位奶奶,正高兴着,忽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

    “奶奶,大事不好了,二门外说,有个卖唱的姑娘说她怀了二爷的孩子,要找二爷做主。”

    听了这一声喊,席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又齐齐看向若芯,若芯原本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拿着酒壶的手也停在半空,秦穆菲忙接过那酒壶,看着她的脸色已是变了好几变。

    除了王墨染和落秋,余下几人都想起了去年那桩事,好巧不巧,也是正月十六,长春馆里正在宴请康氏娘家人,闯进来一个半大小丫头,说外头的行首怀了二爷的孩子,老爷在外头要打死二爷。

    若芯更是想忘都忘不了,甚至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康氏气急败坏之后骂人的话:

    “什么黑心的东西,大年下的,赶着来打秋风,不要脸的娼妇,怎么,那起子贱人是打量我们府上爷们的床好爬,都有样学样,上赶着生孩子来了,倒也不看看配不配。”

    虽没指名道姓的骂她,可“有样学样”这四个字,比骂她还叫她难堪。

    若芯身子不受控的抖着,她抬眼扫过众人看她的眼神,一时间羞愤欲死,又想起半月前在这屋里,刘钰信誓旦旦同她说过不找别人的话来,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她怎么就信了那男人的鬼话。

    院子里又有了动静,像是有人来了,若芯几步出去,就见刘钰从外头走进来,她这半天,心情大起大落,又悲愤交加,恼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扑上去,对着刘钰一通撕打,又骂:“杀千刀的,你怎么同我说的,你说你不找别人了,你又去外头鬼混,还引那不干净的娼妇进来,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我竟还信了你,我还给你生孩子,你可对得起我,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腌臜话,都说了个遍。

    也不只是说,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刘钰身上扎去,用尽吃奶的劲,将他戳的节节后退,刘钰叫她扎的钻心的疼,脸上也挂了相,偏又不敢用力去阻她,这女人有身子,他劲儿大,怕不小心误伤了她。

    二人厮打在地上,若芯只觉羞愤难当,像吃了什么馊饭剩菜,恶心的又想吐,刘钰不妨若芯忽然扑上来,被她死命戳了好几下,才寻了空隙,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你他妈疯了,不是我。”

    围上来的丫头仆妇见姨奶奶终于被制住了,才敢上前,去碰她那千金贵重的身子,把她从刘钰身上拉开,秦穆菲也上前去劝:“若芯你冷静点儿,你”

    凭她多聪明伶俐,此时也想不出话来劝了。

    “泼妇!”

    刘钰大骂,一转头发现,四周早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正盯着他瞧热闹,他气的眼冒金星,喘着粗气的骂奴才:“都他妈围着干什么,闲着没事干了。”

    想他一个爷竟叫个女人在院子里追着打,往后还怎么见人,刚要说话,瞥见王墨染也在,那想同若芯辩解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他不好守着王墨染说自已兄弟的事,却是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越哭越委屈的若芯,气道:“作死的闹,你就说说你那名声,你名声还要不要了,明儿太太知道了骂你罚你怎么办,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了。”

    有年长的仆妇,已捂嘴偷笑出了声儿,爷这不是犯贱么,奶奶挠的他都挂相了,他竟还想着奶奶的名声。

    若芯正哭着,就见方才来报信的小丫头弱弱的说:“姨奶奶,不是,不是钰二爷,是钏二爷。”

    ◉ 第 103 章

    刘钰气的骂道:“你哪个院当差的, 会不会回话。”

    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

    院子里正看热闹的女眷,却都因这小丫头的回话,怔住了。

    王墨染抖着身子扶住了落秋的手,腿也有些站不住, 因怕失态, 忙低声同落秋说:“走, 我们走。”

    落秋不错眼的盯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听了她的话, 忙招呼小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着二奶奶。”

    有林湘园的丫头上前,扶住了王墨染,一行人连告辞的话都没说, 便急急走了。

    再看若芯这边,她脸上挂着泪儿,身上衣衫不整, 因拔了簪子, 额前溜下来好几缕头发, 还真是一泼妇模样。

    她窘的抬头看向刘钰, 见他脸黑的锅底一样, 身上被撕打后脏乱不堪,心里早悔了上来,她方才太激动了,怎么也不知问清了再说, 此时, 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 我”

    这二人一时倒了个个儿, 刘钰已然站在道德点上审视着她,可见若芯羞的满面通红,头都低到了地上,又心软下来,他走过去,从丫头手里拉过她,给她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又揽过她的腰,去了屋里,嘴里还不忘再骂一句:“进屋去,别再给爷丢人现眼了。”

    秦穆菲见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没想到,若芯这么大气性,竟敢守着人,当众撕打刘钰,刘钰虽满口骂着她,可怎么瞧都不像真恼了她,不禁叹道,这钰二爷当真叫这丫头给治住了。

    她转头扫了扫院里人,见众人尚还面面相觑,一甩帕子道:“这席也甭吃了,散了吧。”

    谭松玲扶着巧儿的手,从台阶上下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同穆菲说着:“也难怪若芯想差了,我也没想到会是钏二爷,那位二爷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贤孙,怎么也这样胡闹。”

    秦穆菲凑到她耳边说:“嫂子不知道,年前我就听奴才们嚼过这事,说是钏二爷不知怎的,迷上了个会作曲儿的姑娘。”

    又凑的更近:“是个巷子里的暗娼,那姑娘同咱们二奶奶一样,一肚子的诗词歌赋,做的曲填的词在东京城里无人不赞,我还特意问大爷有没有这回事,大爷只斥责我,不叫我瞎打听,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嫂子深居简出的,不知道也寻常。”

    谭松玲听的目瞪口呆,随即叹了一声,也低声道:“这,这老太太在王家人面前也不好交代罢,墨染原是要许给钰二爷的,是钰二爷名声不好,总在外瞎闹,才许的钏二爷,如今倒好,上赶着打嘴,人王家因为女儿有孕,还特意把落秋给了姑爷做通房,你说说,叫王家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谁说不是,当初王家端着十分的小心给女儿挑女婿,结果呢,还是没能称心如意。”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院门口,松玲见钟毓馆的几个大丫头都陪着送出来,忙道:“你们快回去伺候那俩祖宗吧,不用管我们了。”

    紫嫣笑了笑,道:“大奶奶别客气,这一顿闹,奶奶跟爷且得在屋里腻乎一阵子呢,我们奶奶面皮薄,不喜欢屋里有人,我们可不敢进去惹爷的嫌。”

    又赶着说:“今儿真是慢待奶奶们了,我这里替我们姨奶奶赔不是,改日必要将这席面再补回来。”

    谭松玲笑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我去趟长春馆,穆菲也得去二太太那儿瞧一瞧,府里又不得清净了。”待从钟毓馆出去,各自去了各自长辈那里。

    钟毓馆内室里,刘钰正忘情搂着若芯亲吻,他像是几年没碰过女人似的,使劲把她往怀里揉,若芯心内有愧,没十分推拒他,可见这男人将手伸进她衣襟里,这才喘道:“小心孩子~”

    刘钰哪肯放过了她,若芯有身子这半月里,他一碰她,她就嚷着身上不好躲着他,便是实在忍不了,也得他哄着劝着求她半宿,她才愿意同他亲近一小会儿,哪能像今日这般畅快,知她是理亏了才如此乖巧,更不肯罢:“可算是抓住了你的短儿,我不摸你,叫爷再亲一亲。”

    她推了推他,嗔怪道:“谁知道你那会子突然回来。”

    “若不是爷早回来,又怎知你这爪子这样厉害。”

    “二爷该先去长春馆,太太要知道二爷今年过年没给她添堵,指不定多高兴。”

    刘钰确是有些小心思在,以前举凡家里出了事,一大半都是他做下的,可这回他清清白白,便迫不及待的回了钟毓馆,想听听若芯会跟他说什么,那两位嫂子又会在若芯面前怎么夸他是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只没想到,一回来就挨了一顿揍。

    “放开我。”

    “不放,爷这样给你争脸,你不该好好伺候爷么。”

    若芯虽被他亲软了身子,脑子却没乱。

    “二爷这意思是,你大年下的没在外头鬼混,倒成了一件该歌功颂德的大事了。”

    心思被她点出来,刘钰也不恼,只看着她那勾人的小模样,又痒痒的难受,她此时溜着头发,衣襟半敞,同往日的端庄矜持大不同,他难耐的又去亲她揉她,品着她身上的芬芳说:“嗯,好的紧,既然嘴这么厉害,那就给爷再亲一亲。”

    钟毓馆里打情骂俏悱恻缠绵,林湘园里却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刘钰没在外头惹事,康氏也没多高兴,原是柳氏一得了信儿,就找上了她,在她面前挖心掏肺,哭的死去活来,康氏看着她一副慈母多败儿的懊悔样子,也是头疼,又听见说墨染身子不好,便陪她一齐去了林湘园。

    秦穆菲也已得了信儿,赶到了林湘园,陪着康氏柳氏一叠声的询问墨染哪里不好,又着人请太医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儿,已经开始议论起了外头的事:

    “听说那来闹事的姑娘,在府门口打了个晃又走了,倒没哭天抢地的闹。”

    “啊?不是想来这里给二爷做妾的么?怎么走了?”

    “不知道啊,前头大老爷二老爷正在训斥钏二爷呢,这要是钰二爷闹事,这会子早传了家法了。”

    林湘园明堂,王墨染已被安置到卧室床上,柳氏倒着气的又哭了一回,康氏秦穆菲在旁陪着她。

    又过一会儿,听下人报说,有爷们从前头回来了,却没看见刘钏,只刘铎一身疲态的从外头走进来,他也是听下人说,二位太太和秦穆菲都在林湘园,便急匆匆的赶来了这里。

    柳氏一见了刘铎,气不打一处来,推搡着他破口大骂。

    “你还知道回来,你们都死在外头才好呢,我也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康氏腹诽,你还不够清净!平日里也没见你对府上的事操过什么心,出一点事就谎成这样。

    刘铎道:“娘你怎么不分青红,骂我作甚。”

    柳氏又骂:“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管事,你就以为我是瞎的聋的,那混账东西先不说,你院里头又是什么鬼样子,你大伯娘在这儿呢,别叫我说出来臊死你,你媳妇还不是个好说话的,平儿和兰姐儿她娘还不是美人胚子,怎就一天天的没个餍足。”

    说着狠命的捶打刘铎,刘铎生受着他娘的打骂,心说,他也该跟刘钏似的,躲在外头不回来,没白碰了一头钉子。

    康氏只得上前去劝:“好了,好了,你再生气也要顾忌着身子,儿孙都是前世的债,哪有一个省心的。”

    又扶着她坐下来:“别哭了,快叫铎儿说说,外头老爷怎么处置的。”

    多宝阁处,落秋竖着耳朵听,就听刘铎说道:“大伯和爹原是不肯,可钏儿梗着脖子非说要把那姑娘纳进来,虽没传家法,可爹几棍子打下去,钏儿脸都白了,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后来,还是钰儿去了,说”

    说着看了康氏一眼:“说那姑娘虽是个娼妓,可在东京极有盛名,若是真闹出来,怕对府上不好。”

    康氏心头一恼,暗恨刘钰多管闲事。

    “天黑时,爹和大伯已经答应了,说把那姑娘接进来养胎。”

    柳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秦穆菲和刘铎忙上前搀她,抚着胸口给她顺气。

    作者有话说:

    ◉ 第 104 章

    次日一早, 王家就来了人,王墨染带着贴身丫头,上了她娘家来接的马车。

    刘钏急急忙忙赶到时,马车正要发动。

    落秋还未上车, 见了刘钏, 福了福, 道:“二爷回去吧,家里太太想奶奶了, 叫奶奶回家住两天。”

    “你们奶奶有身子, 怎能这般折腾。”

    王墨染透过车帘子的缝儿,瞥见刘钏面色惨白,说话也没精神,心知他被二老爷打的不轻, 她心里微微松动,可一想到他要纳个暗娼进门,又冷了心, 沉声道:“落秋, 走了。”

    有王家的婆子上前, 扶了落秋上车, 落秋见墨染两只眼睛噙着泪, 心里也颇不是滋味,马车走了一会儿,她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

    “奶奶, 二爷还在门口望着咱们呢。”

    王墨染冷笑一声, 闭了眼睛。

    王墨染祖父是王氏的嫡亲兄长, 因只这一个孙女, 家里上上下下都宠惯着,给孙女挑女婿时,那是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委屈了王墨染,即便如此,也没能称心如意。

    王家太太郭氏,见女儿回家后悲泣不止,没出言安慰,反厉声训道:“你也该长大了,想是家里老太太老太爷把你宠的太过,都嫁了人了,还一副任性的小姐样儿,爷们在外头找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见有谁闹到家里去的,还是你猪油蒙了心,真当姑爷非你不可。”

    王墨染听着她母亲的话,表情越发凄然。

    郭氏看在眼里,不免心疼,可事到临头,她决不能再由着女儿任性,又训道:“旁的不说,就说落秋的事,那丫头打小伺候你,忠心耿耿,也认头给姑爷做通房,可你呢,你不说趁着身子重,早早儿的把她给了姑爷,反而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寒了那丫头的心,要不是我去骂你,你如今在你婆家,可真就孤家寡人一个了。”

    墨染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两行热泪滚下来,道:“我对不起落秋,又让家里人替我操心。”

    “墨儿,娘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当初给你挑人家,门第高的,怕你吃亏,门第低的又怕委屈了你,挑来挑去,挑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原想着姑爷是个会疼人的,可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低门户的过日子好呢。”

    王墨染抹了抹泪,拉住她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是墨儿的不是,不听家里人的话,只一味任性,落得这般,是我咎由自取,我,我以后一定听母亲的。”

    “眼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若执意不想同那娼妇共事一夫,家里自寻个由头,为你和离,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若还想过下去,母亲自会为你操心,想法子整治那娼妇,你还年轻,这事放远了看,也不过就是爷们在外胡闹罢了,算不得什么,你祖父祖母因为你的事,茶饭不思”

    “我身子重,不能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母亲替我给长辈说,家里人疼我一场,我必不会消沉,叫老人家放心,墨儿长大了,也快要做母亲了,再不叫祖父祖母替我费心了。”

    王墨染说的坚定,可郭氏还是不放心,临走之前,又劝了一句:“墨儿,好孩子,母亲知道你读书多,想求那一心一意之人,只是,只是这世间的男人”

    她想说,这世上男人都差不多,也害怕女儿任性,真闹着要同刘钏和离。

    哪知王墨染竟像一夜之间长大般,冲她母亲笑了笑,道:“母亲放心,我不和离。”

    听了女儿的话,郭氏心里放了放,嘱咐丫头好生照看姑奶奶,去了外头。

    ——

    这个年关,刘府注定不安生。

    刘钰挂了相,若芯坐卧难安的等着康氏训斥她,康氏还没腾出空来骂她,梅香谢又出了事,说吕姨娘身上闹不好。

    柳氏是个没主意的,又一大早的拉上她去了梅香谢。

    梅香谢正房明堂。

    康氏和柳氏坐在正手,秦穆菲和刘铎恭敬立在一旁。

    柳氏心烦意乱,这一大早的,王墨染回了娘家,刘钏被打的半死,她又被老太太叫去训了半日,脑袋都要炸了,偏又来个姨娘闹事,气的她又骂刘铎:“还嫌家里头不够乱,她闹什么,好好的,怎就见了红?”

    刘铎一听这话,瞥了秦穆菲一眼,没说话。

    柳氏不耐烦道:“说话呀,都哑巴了。”

    刘铎只道:“劳动二位太太了,也没,没什么事。”

    柳氏没好气道:“那怎就见了红?孩子没事吧?”

    “太医正看着呢。”

    忽听得东厢一声哭喊,刘铎吓得心肝一颤,怕孩子有事,忙快步去了东厢。

    柳氏也唬了一跳,跟着起身,也去了东厢,她随手拉住一小丫头问:“怎么回事?姨奶奶怎就闹身上不好了?”

    春杏扭捏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柳氏气道:“要死的蹄子,还不快说。”

    “姨奶奶昨儿晚上同人打听钏二爷院里的事,听人说了太太骂大爷的话,便一心觉着太太是在说她,一时怒急攻心,同大爷吵了几句,就见了红。”

    菊芳听见外头动静,忙跑出来查看,正听见春杏跟柳氏说的,吓得她急忙同柳氏辩解:“太太别听这蹄子胡言乱语污蔑我们姨奶奶,姨奶奶才不是那个意思。”

    春杏吓得哭起来,看了秦穆菲一眼,辩白道:“我,我不敢在太太跟前扯谎的呀。”

    她虽是秦穆菲派给吕姨娘的人,可也没敢在柳氏跟前胡乱污蔑吕姨娘,昨儿晚上,吕姨娘听人说了柳氏骂刘铎的话,气的浑身发抖,哪还忍得住,同刘铎大吵大闹起来,刘铎见吕姨娘不知轻重的派他母亲的不是,也动了气,骂了她几句,身上就见了红。

    柳氏虽是长辈,却是个经不住事的,一时竟被春杏的话唬住了,她怕孩子因她的话有个好歹,忙转头去看康氏,康氏心里计较了个大概,教她道:“你是婆婆,莫要先慌了神,先进去看看她,别提昨儿的事,在铎儿面前,顺着她安抚几句,再赏些吃食就出来。”

    柳氏听了康氏的话,定了定心神,进了东厢,她这边刚一进去,康氏就拉了脸,悄声对秦穆菲训道:“你何苦容不下她。”

    秦穆菲一脸正气:“太太明鉴,她自个儿心虚,这才惹恼了大爷,连轻重都不分了,敢挑婆婆的不是,依我看,大爷骂她还是轻的。”

    “你莫要跟我装,她有这些那些不是,你呢?你就清白了?你这个年下给她使了多少绊子,打量我不知道么,她家亲戚上门,你给她没脸,年节的礼,你给她来虚的,府里应酬也从不叫她,穆儿,她不是那起子没名没分的妾,且不说铎儿喜欢她,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刘家的骨肉,穆儿,你外祖母没教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么,万事留一线,莫要将人赶尽杀绝,你这样拿慢刀子磨她,可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秦穆菲默不作声。

    康氏又道:“穆儿,听姨妈一句劝,你磋磨的她也够了,别在她身上使心思了,没得叫你们夫妻感情生分了,趁着铎儿对你还心怀愧疚,好生过日子,你有姨妈替你撑腰,有东哥儿,还有平儿帮你,她在这府里绝迹翻不出浪来,放手吧。”

    听了康氏的话,秦穆菲悲从中来,她原也是千金小姐,也像王墨染一样不谙世事,她怎不知,沈老太太教她为人处世,教她管家理事,是叫她做贤妻良母过好日子的,可她却将全副心思都花在了为难他丈夫的宠妾上,怎不叫人唏嘘。

    穆菲没忍住,眼里转出两行热泪:“姨妈,我心里难受,我一心为了这个家,可大爷却这般待我,叫我怎么甘心。”

    妻有妻的难,妾有妾的苦。这一遭过后,柳氏恼了吕姨娘,任刘铎从中说尽好话,柳氏也没给吕姨娘半分好颜色,只嘱咐她好生养胎,别再听外头的闲话。

    吕姨娘听菊芳说,太太知道了她是因何才闹这一出,吓得不知如何,又恼了春杏说嘴,吵着要发落了她,被菊芳生生压下道:“姨奶奶快消停消停吧,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太太头疼的都睡不着觉了,奶奶再不安生,怕是连大爷都不待见奶奶了。”

    “没她们这般作践人的,原也知道是大奶奶要整治我,叫下人故意说给我听,我也打着十分的小心,可,可纵是太太气急了说的话,又怎知不是真心,什么叫“咱们院子里闹的不像样”,还有什么“大奶奶好说话”,“平儿和宋姐姐是美人胚子”,这一声声一句句,可不就是说我呢,菊芳,我怀的是太太的孙子呀,可连太太都不把我当自家人待,叫我怎不寒心。”

    菊芳恨不能缝住她的嘴:“求求奶奶了,快别说了,你也说了,太太是气极了才那样骂大爷的,你怎就当了真,还巴巴去质问大爷,奶奶你自己说,你当着大爷的面儿派太太的不是,可不是昏了头了。”

    见吕姨娘冷静下来,菊芳又劝道:“说句不该说的,奶奶失算,当初就不该闹着挪进府里来,奶奶好容易有了身子,等孩子生下来,还愁早晚进不来么,不说钟毓馆的顾姨娘把孩子养到四岁都给接进来了,现放着昨儿来闹事那娼妇的例,不也叫进来了,府里长辈看重子嗣,奶奶当初真该等着大奶奶从扬州回来,等长辈做主再挪进来,大奶奶也就没那么大的气了,如今倒好,闹得今日这般没脸。”

    吕姨娘早醒悟过来,她之前一直以为,凭着刘铎的宠爱,她又怀了孩子,就能进刘府,同秦穆菲分庭抗礼,可这半年来,她深深体会到,爷们的宠爱算什么,妾室再得脸也越不过妻子去,正室稍一整治,妾室那是爬都爬不起来,她原也能嫁给体面人作妻,却贪恋刘家富贵,与人为妾,既做了妾,又不甘心屈于人下,她想要的体面尊重,刘铎一样都没能给她。

    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秦穆菲对她生了戒心,处处孤立着她,刘铎虽喜欢她,可也不会为了她得罪正室和府里长辈,当初踌躇满志而来,一心想着,即便做妾,也要做个最体面的贵妾,如今哪还看得到出路,只希望自己肚子争气些,生个儿子才好。

    刘铎虽知穆菲没安好心,叫下人在他母亲跟前说嘴,可也怪吕姨娘多事,没事瞎打听,又没轻重的怨怪柳氏没把她当回事,可不真就应了柳氏骂他的话,他院子里没一个省心的。

    他心里烦闷,便去了前头花房,正瞧见刘钏独自一人在那儿喝闷酒,身边一唱曲儿的戏子伺候着,口中吟吟唱着春花秋月。

    刘铎腹诽,这小子,媳妇都回娘家了,还有心思在这儿听曲儿呢,也不怕长辈听见,再打他一顿。

    他走过去,摆手遣退了小戏子,道:“家里的戏子可没二弟新娶的姑娘唱的好。”

    刘钏心中苦闷,冷笑道:“大哥定也觉得她是个暗娼,瞧不起她吧。”

    说完,冲身边小厮喊道:“叫你们去请钰二爷来,怎么这半天了,还没请来。”

    小厮忙道:“二爷别急,已经去钟毓馆请了。”

    刘钏拿起酒壶给刘铎斟了杯酒,道:“大哥不懂,可二哥最知道外头的事,他必能知我的心,一会他来了,你叫他说与你听。”

    兄弟二人直吃了一坛子的解闷酒,才等到刘钰来。

    刘钏一把拉住刘钰,劈头就问:“二哥你说,你来跟大哥说,如儿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一首曲子名满东京,她是不是个才女,我朝女子,有几人能有她那般才情,你快告诉大哥,她不是巷子里的暗娼,不过因她会填词作曲,酷爱音律,便要背负那样的名声,天道不公啊。”

    刘钰原要陪着若芯下棋,却被刘钏喊了来,心里直没好气,敷衍道:“是,没人看轻她,她是才女,二叔不是已经应允,叫她进府养胎了。”

    刘钏又给刘钰斟酒,拿杯子碰了碰,凄凄然道:“可她不肯进府,墨儿也走了,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

    说着,竟端起了酒坛子,咕咚两口灌进了肚里:“是我没造化,也没二位哥哥的好福气,找的嫂子都跟亲姐妹似的。”

    刘铎撇他一眼,想起他院子里的糟心事就想恼,道:“亲姐妹个鬼,面上和气,背地里恨不能掐起来,她们闹不打紧,竟还把母亲牵扯进来,回头爹知道了,少不得寻我的错处。”

    刘钰晚上一回来,就听若芯巴巴同他说,说吕姨娘白日闹了一回事,他一时诧异,扯住若芯问,怎就突然对府上闲事上了心,哪知那死女人说,大太太被二太太缠了一整天,没功夫骂她了。

    刘铎瞥见刘钰脸上的伤,因问:“你这脸怎么回事,谁给你挠的?这是多大的仇,脸都肿了。”

    刘钰摸了摸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额那什么”

    刚想编个由头含混过去,可一想到这等丑事,府里奴才哪有不传扬的,故而没扯谎,讪讪道:“房里那个使性子,跟爷置气,拿簪子戳的。”

    说完也颇觉气闷,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他被若芯撕打时,也没多想,过后才觉不妥,那女人戳哪儿不好,专往他脸上招呼,奴才们笑话他也就罢了,可出门办事,带着一脸的伤,着实不太方便。

    刘铎不免笑话他:“天道好轮回,你小子也有今日。”

    刘钰逞能道:“要不是她有身子,爷不敢碰她”

    刘钏醉笑着打断他:“小嫂子这是报仇来了,如今有老爷和肚里的孩子撑腰,二哥当初怎么作践人家的,可不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么。”

    刘钰也笑道:“你这是要给她打抱不平么?知道二弟素喜怜香惜玉,左一个才女右一个才女,又端着敬着哄着捧着,爷只纳闷,你在翰林院跟一帮老酸儒讲经论道还不够,回来还同家里女人说,你不烦么。”

    府里无人不知,刘钏对王墨染那是出了名的恭敬有礼,宠爱有加,万事无有不依的,连句厉害话都不敢多说。

    刘钏辩解道:“你们哪里省的,女儿家最是心思细腻,讲出来的道理也别出心裁,自有一番滋味在里头,疼还来不及,哪能像二哥那般,一不高兴了就随意打骂,这也就是若芯姑娘性子好,能忍让二哥,换了那阴毒的,给你使手段,二哥你哭都来不及。”

    王家该是看上了他疼女人这项好处,才把女儿嫁与他的吧。

    刘铎不以为然,道:“女人哪能纵着,真迁就起来,就敢爬倒你头上去,依我说,钏儿你就是太惯着她们了,你媳妇回娘家也就罢了,到底是正室大娘子,使些性子自有娘家人哄劝,那李姑娘是怎么回事,闹了一遭又摆架子不进来,当咱们刘府是什么地儿,岂容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刘钏摆摆手,又吃了一杯酒道:“你们都不知她为人,她如今有了身子,我自会劝她进来,不叫她孤身在外。”

    刘铎瞥了刘钏一眼,转头见刘钰也一脸不解的看着刘钏,心道,他这弟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般纵着女人,岂非要家宅不宁,他给刘钰使眼色,想叫他说两句,再劝一劝刘钏,却见刘钰无奈摇头,只拿起酒杯同二人碰了碰,一杯一杯的仰头喝下。

    刘铎叹了口气,也觉多说无益,同刘钰刘钏一同吃起酒来,酒过三巡,几人尚不尽兴,又招呼小厮去取酒。

    小厮前后抱了十几坛子桂花酒,被这三位爷吃了个干净,再不敢去取了,忙叫身边小幺去喊人,给这三个祖宗弄回各自院里去。

    田七同他身边小幺,架着刘钰回钟毓馆,路上,听刘钰醉着嘟囔着:“你们哪知我心里苦我自来也不知她想要什么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老子心都掏出来给她她还惦记着别人满府里都说老子作践她打她她打爷时怎没人说她那是往死了打啊她专往爷心上打……”

    作者有话说:

    ◉ 第 105 章

    各房各院的主子忧愁烦闷, 下人们反热闹起来。因才刚过了年节,府里没事做,各房下人便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处,吃酒赌钱, 闲话嚼舌。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有说林湘园的丑事的,有说梅香谢的闲话的, 各色不一, 传的最热闹的当属钟毓馆,说钰二爷因被误会,叫顾姨娘戳的挂了相,虽是个笑话儿, 却比话本子还有趣儿,一时之间人尽皆知,连若芯泼醋骂刘钰的话, 下人们都学的有模有样, 府里人茶余饭后聊的都是这事, 竟把林湘园的二爷纳娼做妾的丑事都盖了过去。

    康氏少不得训斥若芯一回, 若芯自不敢辩驳, 只恭敬听着,听的她都站不住了,康氏才放她回去。

    她从长春馆出来,才刚走到钟毓馆门口, 就见一妇人,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扑通跪到了她面前:“奶奶。”

    吓了若芯一跳, 她忙往后退了退,问身边人:“这是谁?”

    紫嫣护住她,看了看下跪之人,回道:“是赖儿的媳妇儿。”

    见这妇人没个规矩,紫嫣斥道:“作死啊,急赤白脸的就往奶奶跟前闯,谁带的你?懂不懂规矩?”

    那赖儿媳妇唤作桃花,对着若芯磕头:“求奶奶的恩典,那该死的说嘴现世报,惹了二爷,叫二爷打了一顿,说不叫他再到奶奶跟前当差,家里头指着他的月钱过日子呢,奶奶,奶奶看在长生嫂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若芯指了指身旁秋桐:“去扶她起来,她有身子。”

    秋桐一脸不愿,奈何若芯指了她,不得已走过去,扶起了桃花。

    若芯问:“他做了什么惹二爷生气?”

    原是那天赖儿同人吃酒,高谈阔论时,好死不死的被刘钰听见了。

    “我们奶奶可是爷心尖子上的人,莫说奶奶误会了爷,就是二人真恼起来,奶奶拿簪子戳了爷,二爷也绝不会埋怨奶奶一句,不但不埋怨,还得哄着我们奶奶高兴……”

    刘钰早料到那一遭过后,府里难免议论他,可真亲耳听了,又怎能不恼。

    看着赖儿那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刘钰气不打一处来,心说:好个奴才,敢往老子枪口上撞,真活腻歪了,若芯性子软,惯得你们没了王法,今儿爷一要替她管教管教你们,二要拿个人开刀,叫这府里人知道,老子虽不敢动她,可还是这府里头一号的主子,便杀鸡儆猴,叫人将赖儿捆了,拖去打了二十板子,又革了差事。

    桃花一五一十将这事说了。

    若芯一听,暗笑刘钰幼稚,心道,这位爷闲着没事,又跟她使性子闹气呢,桃花虽没说清赖儿到底说了什么惹了刘钰,可她也猜了个大概,不由埋怨道:“我瞧着他一直就是这样不小心,你时常也不知劝着他些,如今可不是撞到了枪口上了么,他惹谁不好,去惹二爷,爷什么性子,府里没有不知道的,绕着他走还不及,如今怎样,见我好说话,又怀着身子,便无法无天起来,这样口无遮拦,我用不起他,叫他另谋出路吧。”

    桃花一时慌了,扑上去又跪下求:“奶奶,求奶奶可怜。”

    若芯撇开她,回了钟毓馆,似是铁了心,不想管这事。

    刘钰晚上回来,还以为若芯会为赖儿那混账求情,不想,二人都躺床上睡了,若芯也没开口。

    方才回府时小厮就报了刘钰,说赖儿媳妇求到了奶奶跟前,他面儿上冷笑,心里却盘算起来,这女人心软,必经不住那妇人磨,少不得替那小子求情,等她开口时,他必要再骂她一回,好提醒她,叫她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冤枉他的,也好借机亲热亲热,不想,这都要睡了,也没听若芯说上一句。

    刘钰心里搁不住事,忍不住问:“你没有事要跟爷说吗?”

    若芯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话,转了个身。

    “什么事?”

    刘钰无语。

    若芯又转回来:“爷是说赖儿的事吗?他得罪了二爷,赶出去正好,才不要替他说话。”

    轻飘飘一句,把刘钰备好了要骂她的话全堵了回去。

    他叫她堵的难受,没事找事道:“你躺好,别转来转去的,你再压着我儿子。”

    若芯不由轻声嗤笑,撇撇嘴道:“你这么大声,才是要吓着孩子呢。”

    “还敢同爷顶嘴,那日大哥训诫我和钏儿,莫要太惯着你们了,没的纵的不像样,将来都能骑到爷头上来。”

    若芯又一哂,这才往他身上靠过去,哄他道:“爷,若芯知错了,是我不好,拿簪子戳了爷的脸,叫府里下人非议二爷,可太太已经训斥我了,看我肚里孩子的面儿,二爷别再跟我使气了,爷瞧着我身边儿谁不顺眼,全都发落了出气,我绝不多说一句,只别把他们撵出府去,也是给我们的孩子积德,好不好?”

    刘钰冷笑一声,搂住她狠狠亲了亲:“你都把孩子搬出来了,爷能说什么,你就是爷的克星,怎就又着了你的道儿。”

    若芯笑了笑,偎在他胸口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果见赖儿又回来当差,跪在若芯面前指天指地的剖心表白,说他再不敢张狂大意给奶奶丢脸了,若芯没精神搭理他,只叫紫嫣狠狠斥了他一回,不再话下。

    ——

    刘钏负荆请罪,恭敬跪在岳父岳母面前赌咒发誓说会待墨染好,才把王墨染接回来。李如是倒是个懂事的姑娘,王墨染不回来,她也不肯收拾东西进府。

    林湘园冷清了好几天,才有主子回来。

    王墨染回府后,先去给公婆请安。

    “老爷,太太,家里老太太想我,就在娘家多住了几天,没能早回来,还请老爷太太见谅。”

    柳氏见小儿媳妇终于回来了,心里石头重重落了地,哪还敢怪她拖着肚子走了这许多天,只满心欢喜的拉住她问长问短。

    墨染道:“太太,家里老太太总说墨儿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几日媳妇在家也自省了,二爷纳妾原就该妾身亲自张罗,奈何我伺候不周,没察觉爷的心思,叫家里闹出事来,都是我的错。”

    刘闵见媳妇懂事,道:“你是个好孩子,是这孽障干了那没脸的事,不与你相干。”

    王墨染拖着笨重身子来给长辈请安,原也是个幌子,她没再同公婆客气,直接说道:“爷身边儿该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才是,不如把落秋抬了姨娘,别叫二爷后院冷清,落秋的为人太太也是知道的,极妥帖周到。”

    刘闵和柳氏听出这媳妇前来请安的意思。虽说他们对王家心有愧疚,可府上有府上的规矩,妾室没生孩子之前是不能抬姨娘的,即便生了孩子,若主君主母公婆不喜,将孩子抱养到别处,也做不了姨奶奶,除非像周姨娘那样,伺候了十几年,论功行赏封了姨娘,可落秋还这样年轻……

    刘闵眉头一皱,脱口道:“落秋年轻无子,虽是你的贴身陪嫁,可也不好从咱们二房起,就破了府上规矩。”

    王墨染面不改色,道:“老爷说的是,府上规矩要紧,可落秋同我情同姐妹,德行是这府里一等一的,之前抬了姑娘已然委屈了她,如今二爷要纳妾,媳妇万万不能再叫她受委屈了。”

    柳氏赔笑道:“咱娘儿俩可不一个心,我也喜欢落秋那孩子,可着满府看,也只她是个尖儿。”

    又对刘闵摇头使眼色:“老爷,依我看,不若请老太太的示下,这规矩是死的……”

    刘闵刚还夸王墨染贤惠大度,这会子见她说的僭越,顿时冷了脸,他懒的再管小儿子的糟心事,摆摆手,冲柳氏点头道:“那就请老太太做主吧。”

    王氏虽是墨染的姑祖母,可也是刘家的老太太,她也不想因个别孙子同媳妇闹别扭,就破了府上规矩,可这前前后后这么多事,不给王家个交代,这事怕也过不去,又顾忌着刘钰同王芙蓉才刚拟定的亲事,同康氏商议后,应了她。

    林湘园里,王墨染躺在床上,落秋在旁陪着。

    “你如今做了姨奶奶,别再一早一晚的伺候我了,之前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叫你受了委屈,从今儿以后,我们姐妹互相依靠着过。”

    落秋虽高兴于王墨染终于有了当家做奶奶的样儿,可见她一回来就大张旗鼓的要给自己抬姨娘,心里还是打鼓,郭氏可没叫她这么做,郭氏的意思是,既然刘家和刘钏觉得亏欠王家,那就叫他们欠着好了。

    “奶奶何必呢,之前的事我根本没放心上,做不做姨奶奶,我都是奶奶的臂膀,奶奶可别再为了这些事,惹老爷不快了。”

    之前抬通房的事,落秋确实没放心上。

    儿时贴身伺候墨染的丫头有四五个,郭氏独独相中了她做陪嫁大丫头,除了看上她妥帖周到外,也觉得她是个有心胸有远见的姑娘。

    “奶奶,落秋还是得说一说,奶奶真不该这会子抬我做姨娘,我知道奶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弥补之前那事的缺憾,不叫府里人看不起我,可我是奴才出身,不怕被人嚼舌头,即便被人嚼说是死皮赖脸非要给爷做通房的,也无所谓,奶奶,被不被人瞧得起,不在这上头,我自认待人处事不出一点错,横竖我是王家的丫头,没人敢当面儿笑话我,奶奶太心急了,咱们该从长计议才是。”

    墨染打定主意不在刘钏纳妾这事上吃亏,即便是娘家人劝她,她也不想妥协。

    “我就是要你年纪轻轻就做府上的姨娘,要你比府里所以姨娘都体面,才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学不来秦大嫂子表面和气那一套,况且,那娼妇进门之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虽没封她做姨娘,可万一她仗着有身子,压你一头怎么办,瞧着二爷待她的样儿,她早早晚晚也会封了姨娘,我可容不得她那身份在你前头。”

    作者有话说:

    ◉ 第 106 章

    落秋无奈摇头,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多规劝墨染:“奶奶以后行事,还是先同我商量才是,我们拿不准的还可以去问家里太太, 不好, 不好再这样自作主张了。”

    王墨染微微颔首, 没再多说,就见刘钏从外走了进来。

    落秋忙起身行礼。

    刘钏道:“墨儿, 你走了这许多天, 爷直担心你担心孩子,我一早给齐太医递了帖子,请齐太医来给你诊一诊。”

    他坐到墨染床边儿,颇有些局促, 见墨染不说话,又对落秋说:“爷同秦大嫂子说过了,把东街上那个二进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你娘家人住, 那院子是东街上最好的, 又大又敞亮, 明儿就能搬进来。”

    此次回来, 王家又把落秋的爹娘兄弟全给了王墨染做陪房。

    落秋又福了福:“多谢二爷。”

    虽是同落秋说话, 可刘钏两只眼睛只盯着王墨染看,说完挥手叫落秋下去了。

    墨染见刘钏几番示好,又在她娘家人面前赌咒发誓又陈情许愿的,心里叹了叹, 想他横竖要纳妾, 日子还得过下去, 便也缓了面色, 道:“我瞧过李姑娘写的曲子了,怪道二爷要将她引为知己。”

    “墨儿,你是爷的结发妻子,爷一直怜你爱你,如儿也一直仰慕你的才学,我们”

    “二爷不用说了,我原也不是个妒妇,只是恼了二爷没提前说与我罢了。”

    二人鲜少这般交谈,仿若中间隔着山般疏远。

    刘钏心里直叹气,他喜欢王墨染也放不下李如是,心里指望她们做娥皇女英,可他又生性怯懦,忌惮王家,没敢同王墨染提要纳妾的事。

    那李如是名声不好,他怕他一提,直接被家里长辈驳了去,这样一直耽搁着,就大了肚子。

    王墨染第一次听春花秋月时,也被那曲子意境所吸引,她略通音律,有那么一起瞬间竟是隐隐觉得,她可能真比不上那位李姑娘。

    自然了,王墨染作的诗填的词也极好,可她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等刘钏出了仕,历练愈深,再去看她的诗词,难免觉得造作了些。

    人不是磐石,是如河川一样不断在流动,在变化,一点一滴,潜移默化,指望一个人永远如初,换来的只能是失望,那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绝美词句,也不过是诗书上的一时快意罢了。

    有丫头在外喊道:“齐太医来了。”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刘钏忙起身,把墨染扶了起来,又亲去引了齐宏毅进来。

    齐宏毅给墨染诊了诊脉,又问了问饮食,不觉皱眉,对刘钏道:“奶奶这脉象不大好,虽说胎已稳,可也不好大意,切记不能再劳心费神。”

    刘钏急道:“可有碍?还请齐太医开方调理。”

    “二爷放心,无碍,在下这就开些安神的养胎方子给奶奶用。”

    刘钏便将齐宏毅引到了外间桌上,又叫人去备笔墨纸砚,伺候他开方子。

    一时有刘钏的小厮在外叫他,说有事禀报,刘钏便对宏毅作揖道:“齐太医稍候,在下去去就回。”

    齐宏毅便坐在外室桌前,一面斟酌着开方子,一面等刘钏回来。

    屋中安静,只听得里里外外丫头们忙碌的动静,不多时,又听见似有外人来了这里,暖阁处便响起了小丫头们叽叽的闲话声。

    “我的天爷,我不过跟着我们奶奶回了趟娘家,你怎就胖成了这副样子。”

    “瞧瞧你这脸上的肉,还有这腰,这是过年才刚做的新衣服吧,都见了紧了。”

    “府里再做新衣裳怎么也得等立春,你这丫头再这样胖下去可穿什么?”

    “你这是偷吃了你们姨奶奶多少好东西。”

    那被说胖的丫头终于开口辩解道:“我也不想吃这么多,可我们二爷换着花样儿的往奶奶跟前送好吃的,全都是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光厨子就请了好几个,奶奶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分,我也知道我吃的太多了,可我忍不住嘛,这不,姨奶奶叫我给二奶奶送点心过来,你们瞧,这样的点心谁能忍住了不吃。”

    “唔,这点心可真香。”

    “正热乎着,快拿进去给你们二奶奶偿吧。”

    “且放着吧,奶奶才刚看过太医,正眯着要睡呢。”

    “淳儿姐姐,你们姨奶奶对你们几个可真是好,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们吃。”

    “那是,奶奶最疼我了,知道我爱吃,什么都想着我。”

    “我昨儿去太太那儿见了你们姨奶奶,瞧着她可是一点也没胖,别是好东西都被你们几个蹄子分了去,这钰二爷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你们都打出去,哈哈”

    丫头们一阵笑闹,许是声音大了,被内室里出来的人呵斥了一声,便没了动响。

    齐宏毅不由挑了挑嘴角,心里一阵苦涩,忽就想起若芯怀阿元时的情形,她害喜害的厉害,莫说山珍海味,再好的东西吃进去怕不会都吐出来,一时起了心思,便想去给她诊一诊。

    等刘钏回来,齐宏毅便又嘱咐了他几句如何为墨染保养身子的话,便告辞去了。

    他骑马一路去了太医院,下午是他当值,怕赶不及同人交接,便没去给王老太太请脉。待到了太医院,理好各色医案册子,天已黑下来。

    他脑子里又过了几遍刘府小丫头们说的话,不觉摇头,那位二爷即对她好,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既然没什么牵挂,他又留在这东京城做什么。他本立志做游医,如今却被困在这东京城的人情官司里,给妇人看生子之症,真是可笑。

    想着想着,就见许太医从外走进来了。

    不知怎的,齐宏毅还是不踏实,一开口就向许太医打听若芯的胎,不想,许太医却说,那位奶奶怀胎之后,还未给她请过脉,齐宏毅不由诧异:“这是为何?”

    许太医倒不疑有他:“小齐太医不知,那位奶奶是医家来的,也不是头胎,想是自己心里有分寸才没来下帖子,不过刘将军倒是遣人给我送了好几回东西,一说谢我给奶奶开方子调理,二说等过几日还要请我上门去看诊,想是无碍。”

    对于那位奶奶吃完他的药就有孕这事,许太医颇有些自得。

    齐宏毅便恭维他:“许太医擅妇科症状,不知是何妙方,可否给晚生拜读拜读。”

    许太医便叫他徒弟去柜子上翻找医案和方子。

    因是给宫外妇人看诊,医案记得十分潦草敷衍,方子也只寻常养身方子。

    齐宏毅拿着方子又是苦笑,他真是着了魔,竟没由头的这般挂心起她的胎来,那府里这样看中子嗣,又怎会怠慢了她和腹中胎儿。

    作者有话说:

    ◉ 第 107 章

    若芯的身子确实将养的不错, 且不说那安胎的补品流水似的送进钟毓馆,单饮食一项上就花费甚大,刘钰见她胃口好吃的多,更是四处搜罗好吃的新鲜玩意给她尝鲜。

    钟毓馆门口, 紫嫣才刚从外头回来, 就被小厮团团围上了。

    她撇了撇嘴, 没停下脚,径直往前走着。

    小厮们却是等不及同她说了起来。

    “紫嫣姐姐, 这二爷大概齐什么时候出来, 我这有要事要回,还劳烦姐姐再去跟爷通报一声。”

    “姐姐,那总政家的事不能再拖了,要二爷拍板拿主意才好, 不然耽误了事可就是小的们的不是了。”

    “好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有顶顶要紧的事要回二爷, 还请姐姐叫二爷抽个空, 出来听一耳朵。”

    “姐姐, 这都晌午了, 您快瞧瞧姨奶奶午睡了没有?”

    ……

    紫嫣忍无可忍, 扯着嗓子数落他们:“好么,你着急,你也着急,你们一个个的都着急, 我哪一个不是碍着脸面的帮你们去回二爷了, 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差事, 怎么着, 你们的事是大事,奶奶怀着身子要爷陪,就不是大事了,哼!”

    说罢,转头进了钟毓馆。

    她拿着刚从林湘园取来的药膳,一路走到正屋门口,正瞧见莲心从内室出来。

    “二爷还同奶奶下棋呢?”

    莲心道:“可不是么,二爷不叫奶奶总看医书,说那书伤神,对眼睛不好,前儿爷带回来几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给奶奶消遣,谁知奶奶看了却直掉眼泪,二爷没法子,只能收起来教奶奶下棋了。”

    又问紫嫣:“姐姐,门口那些人是做什么的?脖子都快伸到咱们院里头来了。”

    紫嫣哼了一声,道:“还能做什么,要同二爷回事的,我一出去,就跟要吃人似的,巴巴的打听姨奶奶什么时候睡,个个说他们有顶要紧的事要回,哼,一个个的平日里比长白山的猴还精,怎么也不知拿脑子想想,这日子里,还有比姨奶奶养胎更要紧的事么。”

    莲心一听是要把刘钰从这院里请出去的,忙同紫嫣道:“姐姐可别理他们。”

    紫嫣无奈摇头,挑帘子进了内室。

    内室里,若芯正托着下巴低头伏在案子上研究那棋,她穿着缎面乳白色中衣,头上松松的绾着青发,嘴角含笑,端的是个惫懒的美人。

    刘钰却不看那棋,眼睛只盯着她瞧。

    讨好若芯的日子里,刘钰有一种魇足感,仿佛这些年金戈铁马,刀口舔血,殚精竭虑的挣功名博地位就是为了过眼前的日子。

    见紫嫣端着药膳进来了,他点了点头。紫嫣便走过去,将药膳放到了棋盘旁的案子上,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刘钰拧了眉,挥手叫她出去了。

    这二人直下到天色擦黑,都是若芯惨败,恼的她抬手搅了那棋,赌气道:“我不是下棋的料子,这辈子都下不过二爷了。”

    刘钰笑了笑:“下棋么,自然是多下几盘就好了。”

    “还是看话本子有趣儿,二爷再去给我买几个话本儿来看吧。”

    “之前偷偷给你买的,让太太知道了,骂了我好几天,只说大家闺秀哪有看那些歪书的,不能再买了。”

    “怎么就是歪书了,不过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多了些,可也有那描写风土人情的,二爷捡那些买来就是了。”

    “你收了心,别再打话本子的主意了。”

    见刘钰一本正经,若芯笑着往他面前凑了凑,道:“我早听说过了,二爷小时候最喜欢看话本子了,老爷还因为这个打过你,说你不务正业,把你的话本子全烧了。”

    哪知刘钰也笑着凑上来,道:“老爷烧的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儿。”

    说着又离她近了近,偏头亲上了她的嘴,道:“是这样的,若芯想看吗?”

    若芯忙又退回来,一时晕红了脸,落下满屋静谧。

    若芯晚上睡的早,见她睡了,刘钰才从钟毓馆里出来,出了院门劈头就问小厮:“总政家的事办妥了吗?”

    倒不是若芯非要缠着他陪,是刘钰见她一个人在屋里没事做,就忍不住想去陪她,自她有孕以来,倒是比以前更重保养了,除非推脱不掉,否则绝不出门,刘钰一时怕她总待在屋里闷得慌,一时又担心她是被苏月锦偷摸进府里给吓着了。

    他一面走一面同围上来的办事小厮说话,领着众人大步去了外书房处理公务,只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有小厮回道:“二爷,还有一件事,苏娘子回来了。”

    刘钰停了停脚,怒道:“她还敢回来?”

    刘钰已等不及,大晚上的叫常胜把苏月锦提到了外书房。

    同以往的精致华贵大不同,这女人像是一夕之间变了模样,枯黄零败,神情委顿的站在他面前,竟是半分精神也无。

    见她如此,刘钰并未心软:“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苏月锦两眼含泪:“去了我远房的姨母家。”

    “那为什么又回来?”

    苏月锦悲戚道:“想回来看看罢了,二爷都不要我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进我刘府的门儿么,爷把你叫进来,怎么,你不欢喜?”

    事到如今,苏月锦一点也不欢喜:“二爷又何必诓我,你叫我来不过是想问我当初怎么摸到这儿来的吧。”

    刘钰冷笑:“这点子小事还用问你,把人提上来。”

    常胜从外提上一人,正是被苏月锦收买的小厮。

    “就是他给你出的主意吧。”

    那小厮名唤路儿,是佟广正家的娘家侄儿,平日里多在东角门上走动办差,因贪财好利,便给苏月锦说了许多内府里的事,又想出了趁着过年来府里找人办事的法子,帮她进府,原想着这过年之际来往人多,必不会被人寻出错来,不想还是被刘钰查了出来,又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直磕头:“二爷,小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刘钰一脚踹过去,怒道:“滚。”

    苏月锦一惊,身子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刘钰道:“我问你,你那日同若芯说了什么,竟叫她晕了过去。”

    她吓得直摇头:“没,没什么。”

    刘钰气道:“你在内宅里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没见过爷的手段,怎么,今儿想开开眼?”

    “我只是跟她说,二爷薄情,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罢,许是她自己多想,便晕了过去。”

    刘钰哪是好骗的:“你伺候过爷,该知道爷的脾气,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同若芯说什么了?”

    苏月锦却是眼神一暗,哭了出来:“原来二爷还记得,记得我伺候过二爷,二爷对我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么,当初我们那样恩爱”

    刘钰听她又说起恩爱的话来,喝住她:“别跟爷扯这些。”

    他想了想,又问:“眉眼是怎么回事?”

    那日审问丫头婆子时,听的最多的就是若芯同月锦二人眉眼间相像,他总觉这里头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却不料,苏月锦听了这话,霎时激动起来,脸上神色也变了:“原来二爷都知道,那还来问我做什么,是,我是诓她,二爷是因为她的眉眼同我肖像才肯抬举她。”

    刘钰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要费尽心思的进府来骗若芯,若芯又为什么会晕过去,他只怒不可揭的骂她:“你什么时候学的那胡诌乱沁的本事,学那起子市井泼妇胡嚼。”

    苏月锦冷笑起来:“二爷恼的什么,我虽这样说,可谁不知道二爷是因为孩子才抬举的她,她自己也清楚的很,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至于她为何会晕,哼,哪个女人听到自己是因为旁的女人才得夫君喜欢不会气晕过去,怎么,二爷心疼了?二爷现在知道我心里是何滋味了吧。”

    她说的激动万分,却无端端想要面前男人明白她的苦,可这世间的悲苦原就不通,何况男人和女人,她最大的错处就是把自己的全部都寄托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一朝恩断,就要了她半条命去。

    刘钰气的要打她,身旁常胜忙拦住,小声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苏娘子是良民,不是咱们府上的人,现在又这样娇弱,打坏了可不好,可别被人拿了短。”

    刘钰眼里依旧冒着火儿,捏过她的脸来吓她:“她原是有了爷的孩子才身子虚,你却跑进来把她气晕了,你觉得这笔帐爷该怎么算?”

    苏月锦一惊,又想,顾氏的孩子该是没事,不然刘钰不会这样好言好语的来问她话:“我,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我不知道,我不过白说一句而已,我只是不甘心气她一气,我没想到她怀了孩子。”

    苏月锦虽说心有不甘,却也从没想过要害人孩子。

    刘钰见她吓住了,懒的再同她多说,甩手放开她:“若芯有孕,你在东京,爷不放心,是你自己滚还是爷叫人把你送走,你自己选吧。”

    她怔怔愣了半日,早知他会弃了她,可真听了这绝情的话,一时如千冰噬骨,叫她寒到绝处。她满眼含恨的看着他,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我如何想到,非要来这府里气那顾氏,不过是想,你是因她的眉眼才找的我,我日日倍受煎熬,自然也要叫她尝一尝这滋味,怎么,瞧爷这不知情的样子,莫不是她没跟爷闹出来,哈哈哈……可也不知是她忍在心里,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如此诛心,正戳中刘钰痛处,他忽就心慌起来,看着苏月锦悲戚到极点的面庞,强自镇定道:“你们这些女人都魔怔了,老子找个女人而已,看的什么眉眼。”

    月锦却是越说越激动:“我伺候爷一场,却被厌恶至此,呵……算上顾氏,我对爷的心只怕满东京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你呢,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二爷却是说不要便不要了,二爷薄情寡性,我倒冷眼瞧着那顾若芯纵然有了儿子,又能得几日的好。”

    想她自己如今没了宅子,没了银子,更没了心上人,只能嫁给她表哥那样的穷困懦夫,心中霎时涌出一阵酸楚,落魄至此,必被亲人嫌弃,她被刘钰娇养惯了,又怎受得了那般冷眼,心一横,再没了念想,一头撞向了外书房的门框上,额上鲜血直流。

    ◉ 第 108 章

    众人一惊, 都吓得上前瞧她,刘钰也吓得气息不稳,走过去抱住了她,他拿过小厮递上来的布摁住了她流血的伤口, 又低头瞧见她两只眼睛正脉脉看他, 而后慢慢阖上, 最后,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刘钰大喊:“快叫大夫来。”

    几个小厮都没见过这阵仗, 手忙脚乱的来回跑着。

    “先止了血才是, 屋子里有金疮药,快去找。”

    “爷,有气儿,还没死。”

    “后院有女医, 我去叫。”

    ……

    家里女医好一通折腾才将那血止住,又给她额上包扎,灌了汤药给她提气儿, 直到后半夜, 才见月锦面儿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刘钰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袖子里的手却仍在发抖, 他虽杀人无数, 可这女人到底伺候了他三年,又怎么忍心见她这般撞死。

    “去四方胡同叫子萍来,趁着夜里人少,把她偷偷送出去, 告诉子萍, 她身子养好之前, 别叫她离开那院子半步。”

    刘钰冷静下来, 已开始各方盘算,首先这事绝不能叫外人知道,就像小厮说的,苏月锦是良民,在他府上出了事,怕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参他一本,也不能叫家里人知道,他倒不怕挨家法,只怕扰了若芯养胎。

    又叫了这一晚上知情不知情的下人进来。

    “此事事关重大,都管好了自己的嘴,绝不能叫外头的人知道。”

    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哪个有名望的府里逼死了人,还怕不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吗?

    “还有,这事也不可传到后院去,若你们姨奶奶知道了一星半点,自然全在你们几个身上。”

    奴才们自然应承,谁也不敢瞎说惹事。

    等处置完了这些事,刘钰已是疲累不堪,他原本只想把苏月锦送出东京,别让她再冲撞了若芯和孩子,没想到她性子变这样刚烈,竟撞了门框。

    可此时,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她的诛心之语,她说:算上若芯在内,再没人对他有那般情意,她还说:若芯没因那眉眼的事闹出来,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否则,必会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到底是因为谁的眉眼找了谁,他虽强自同月锦否认,找她与眉眼无关,可分明就是:他每每厌了她,一想到那一闪而过的眉眼,又去了四方胡同。

    实话讲,苏月锦并不是个知情达意的外室,莫说她不如当初的聂诗诗会察言观色,就连别的女人也多有不及,每每惹恼了他就要丢开手了,最后还是放不下,日子一长,便娇惯出她那样的性子来,也许,也许当初他不该那么宠她,那样她就会识得做外室的本分,不存非分之想,即便到最后不愿嫁与别人,也不会闹成今晚这样。

    刘钰不由苦笑着摇头,见天儿已亮起来,便起身回了钟毓馆,这时辰若芯已经醒了,他却不理她,进了内室,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若芯见他眼下发黑,想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又见他一句话不说,黑着个脸进来,躺下背过身去就睡,心里不由诧异,她没多问,只将那鸳鸯暖帐放了,又吩咐丫头别吵了他睡觉。

    等她去西暖阁用早饭时,就见小丫头摆完了饭,趁着等她的空儿,正在咬耳朵说闲话。

    “好想去看看她长什么样啊。”

    “可惜姨奶奶不爱出门,否则还能跟人打听打听,偷摸儿瞧上一眼。”

    “你只管出去玩,又没人拦你。”

    “我不,叫姐姐们知道了,一准儿骂我。”

    若芯坐下来,吃了两口开胃的粥,就问她们:“你们说的可是林湘园的如姑娘?”

    小丫头们低头羞涩的互相看了看,又冲若芯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里不少往林湘园里送东西取东西的差事吧?也没见着么?”

    小丫头们见姨奶奶说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有一个才十二的,往前凑着就说:“奶奶,奶奶,前儿我去的时候,听见那姑娘弹琴了,可好听了。”

    “那还不是没见着,得意什么!”

    “我那次从慈园回来,路上见了她的背影,远远看着她打扮的跟咱们府里的人都不一样。”

    若芯笑道:“她才来,怕是还不知怎么穿戴才合这里的规矩。”

    若芯不由想起她刚来的时候,一身女医装扮足穿了有一个月才换下来。

    又一小丫头,看着也才十一,把她知道的也往外说:“奶奶,我听人说,那姑娘进门前是在暗门子里,奶奶,暗门子是什么呀?是描黑的大门吗?”

    若芯一口汤没吃下去,抬头瞪向这几个小丫头。

    “住口,不许混说。”

    见若芯变了脸,小丫头们忙往后退了一步,秋桐已开始训斥她们。

    “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吃了,哪儿打听来的混账话就到奶奶跟前乱说。”

    “都下去,下去。”

    若芯搅着面前的汤,又叫住了她们。

    “这暗门子是什么,想是还没人告诉过你们。”

    小丫头们都恭敬站着,没敢说话。

    府里的丫头有家生的有买来的,有从小在主子跟前学规矩长大的,有在父母身边长的差不多了再送进来的,各色不一。

    若芯见她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都面色有异,想是知道暗门子是什么的,她一时起了心思,想教一教这院里的小丫头。

    “暗门子,是一些落魄人家的年轻女子,为讨生计,出卖自己的才艺取悦别人,以期获得相应酬劳,那种地方就叫暗门子。”

    几个小丫头的表情告诉她,都没听懂。

    有胆子大,知道若芯好脾气的,问:“奶奶,什么才艺呀?”

    一个问完,另一个也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讨生计,她们没有月例吗?”

    “别人说这话的时候都偷偷的说,奶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怎么叫奶奶说的还不错呢?”

    这一连串的问下来,莲心先不耐烦了:“问这么多,还叫不叫奶奶吃饭了,额,都自己想去吧。”

    小丫头们见姨奶奶神色如常,没有恼,都眨着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她。

    若芯这一早上极有耐心,笑着给她们答疑:“才艺多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也有好些我不知道的,譬如刺绣、舞剑之流,像来咱们家的这位如姑娘,就是个会作曲填词的,我听二爷说,去她那儿学一首曲子要花好些银子,有爷们去她院子里听,或请她出去唱的,也要给银子,这也不难懂,就跟你们每日早起办好差事得月例是一个道理,至于为什么要讨生计,要知道,不论尊卑,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要讨生计,太太费心管家是讨生计,二爷每日早出晚归也是讨生计,至于你们,办好了差事得了主子赏识,将来才能有好出路。”

    “可我娘说,女孩子要,要……”

    “要嫁的好才是出路对吗?”

    “嗯。”

    “找个好男人嫁了固然好,可天有不测风云,总指望别人,难免会有所失望,实在要指望也别太多,太深,这世上谁都有难处,万事靠自己,才能活的踏实。”

    若芯眸色暗了暗,脸上虽还笑吟吟的,却并不叫人觉得她高兴。

    “刚还有问了什么我没答的吗?”

    “就,就为什么那是不好的地方?”

    若芯想了想,道:“那原就是个普通的宅子,同咱们府里一样,里头住着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可因那里头当家做主的是个年轻姑娘,且大多没有田产铺子,便只能开门迎客,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有钱的恩客,自来都是男人,因着男女有别,就为人诟病,低人一等,更有好些被逼无奈的,也只得委身了。”

    她也知她说的有些矫枉过正,以偏概全了,不论如何,借故堕落出卖身体总是不对的,可她只想教给这些小丫头,不管世人如何看,总有一些人是真的靠自己手艺吃饭,就比如李如是,她是真的卖艺不卖身。

    这也是她向刘钰打听来的,许是近来真的没事做闲的谎,她也同这些小丫头们一样,十分好奇这暗门子里的女人如何过日子讨生活,便问刘钰:“那位李姑娘长的什么样儿啊?不都说是暗门子里来的吗?怎么钏二爷就这样笃定她卖艺不卖身呢?”

    刘钰见她怀了孕之后烟火气越来越重了,许是为了保养身子,再没拿着个医书又写又看的,不禁高兴起来,见她打听李如是的事,也就高兴的同她说闲话:“若说那石榴街上别的人开门迎客卖艺不卖身,爷不信,可说她卖艺不卖身,东京城里却是无人不信,她原是个有才的,东京城里大半的曲子都出自她手,她不用接客,只卖曲子这一项进账就足够她富贵养家。”

    若芯听的聚精会神,刘钰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原也是听了那首春花秋月之后,觉得委实好听,才同人打听的,东京城里喜好音律的富家公子不在少数,全都为她一掷千金,她若进门,嫁妆可不比钏儿媳妇少。”

    “钏儿媳妇不是回来了吗,这一两天里,那位李姑娘也该抬进来了,等她进来你就去林湘园找她,让她弹那春花秋月给你听,是真的好听,听完之后回来告诉爷,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一面说一面甜腻腻的看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摩挲着。

    若芯一脸诧异的瞧他,刘钰一提起那曲儿,眼里就往外冒光,那曲儿是有多好听?

    ——

    若芯顿了顿,又同小丫头们说:“我还有一句要教你们,俗语说,笑贫不笑娼,谁都不容易,莫要跟着外头作践她的人瞎起哄,记住了吗?”

    小丫头们点了点头,可看着还是懵懵懂的样子。

    正此时,有婆子进来说:“奶奶,林湘园的如姑娘打发人给奶奶送东西来了。”

    若芯点了点头,便见一脸生的丫头被婆子引了进来,众人都上下打量她。

    “请姨奶奶安,我们姑娘给姨奶奶带了一锦盒胭脂,姑娘说,知道姨奶奶有了身子,这些胭脂里都没加铅粉,奶奶大可放心的用。”

    “你们姑娘有心了。”

    说完给莲心使眼色,莲心才刚听了若芯的一番说教,笑着双手捧了一把子钱递给那丫头。

    那丫头见一个穿戴体面的姐姐,笑吟吟的递过来一捧钱,受宠若惊的接了,不知怎么,她总觉这屋里人对她满是善意。

    “谢姨奶奶赏。”

    又对莲心福了福:“谢姐姐。”

    莲心忙客气道:“辛苦跑了一趟,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倒了杯茶给她。

    那丫头两只眼睛更显迷茫,往后退了退不敢接茶。

    “不,不,就不吃茶了,别弄脏了姐姐的杯子。”

    听了她的话,屋里众人都愣了愣,这小丫头显然被莲心的热情给吓坏了,新来的不懂规矩,竟有些口不择言。

    秋桐上前道:“姑娘说哪儿的话,杯子原就是给人吃茶用的,姑娘不用别人也要用,白放着才是糟蹋了它。”

    莲心一着急,直接把那茶塞给了她。

    这边淳儿也不肯示弱。

    “你吃点心吗?我们院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

    若芯见这几个丫头殷勤的,都快把李如是的丫头给吓死了,这才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奶奶,奴婢叫胭脂。”

    紫嫣道:“可不是我话说的,胭脂来送胭脂,你们姑娘可别是故意的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胭脂见这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这才敢抬头看人,来前儿李如是嘱咐过她,别乱瞧乱看乱说话,故而她始终不敢抬头。

    她抬眼扫过这暖阁里穿红着绿的姐姐和满屋珐琅玉器的装饰陈设,一时又有些呆住,眼前所见,就像是话本子里描大户人家吃饭时的一幅画儿,在她抬头时瞬间鲜活起来。

    等她再去看那南炕桌上摆的各色早饭和盘腿坐在桌前安静吃饭的姨奶奶时,也就不那么惊讶了,这样的屋子,这满屋里这样体面又心善的奶奶和姐姐,才配吃这些好东西吧。

    若芯拿帕子抹了抹嘴,转头对她说:“我也不知你们姑娘喜欢什么,正好我这里的新鲜吃食还算不错,攒一盒子带着吧,你们姑娘别嫌弃才好。”

    便吩咐紫嫣,给备一盒子精致点心和两样新鲜可口的小菜带了去。

    胭脂拿着那雕花的双层食盒从钟毓馆出来,她嘴上带着笑,一面走一面摸了摸怀里的钱,心里别提多高兴,这被人接纳的滋味可真好,只希望她家姑娘安安稳稳生了孩子,快些熬出头才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写那位一直活在别人嘴里的李姑娘!

    ◉ 第 109 章

    她一进林湘园的门, 就急急的跑进了李如是住的东厢,做贼似的怕撞见了谁,来了这许多天了,除了二爷, 这里谁都不欢迎她们。

    只一进门就转了神色, 兴高采烈的对李如是说:“姑娘, 姑娘,钟毓馆的姨奶奶赏了我一大把钱, 还叫我给姑娘带了一盒子吃食, 你快看。”

    说着把手里拿的食盒放到了南炕的小桌上,又将里头的点心和小菜一一摆出来给她主子瞧。

    那东厢炕边儿上,坐着一位柳眉凤眼的女子,削尖的下巴, 丹唇点点而启,穿着家常的紫色锦缎夹衣,头上戴了个点翠的钿子, 正在翻看一本苏东坡的诗集。

    她看的入神, 胭脂乍一出声, 叫她打了个激灵, 看着才刚摆上的精美吃食, 脸上慢慢露出讶异之色,倒像是没想到会收到这回礼似的。

    这边胭脂尤还高兴的说着。

    “姑娘不知,那位奶奶又温柔又和善,不但赏我钱, 留我吃茶吃点心, 竟还问我叫什么名儿, 来了这么久了, 就是这林湘园里的奶奶也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儿呢。”

    “姑娘,咱们以后多跟那位姨奶奶走动吧,我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就连她身边的姐姐瞧着也都是好的……”

    李如是轻声打断她:“好了,瞧把你高兴的。”

    胭脂满面含笑,见外屋铜盆里的水是干净的,忙又添了半壶热水进去,拧了两个热毛巾把子,一个自己擦手,另一个递给她姑娘擦,擦完捏了块点心托着,递给李如是吃,李如是尤还怔怔的,见胭脂把点心递过来,忙回神接过,吃了一口。

    “那位姨奶奶可还说别的了?”

    “姨奶奶特别客气,她屋子里的姐姐也都对着我笑,我说我叫胭脂,姐姐们还打趣我,临走时,姨奶奶还客气的说,叫姑娘别嫌弃这点心,这么好的点心和小菜,平时吃都吃不着的,怎么还嫌弃了。”

    李如是垂眸,一想到这些日子里,这丫头每每送东西回来,都垂头丧气的,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伸手拿起一块儿点心,递给了胭脂,像是安抚她更像是安抚自己:“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咱们初来乍到,这该有的礼数不能落下。”

    胭脂一面吃一面重重点头,心中却觉她主子说的多余,不管进府前还是进府后,她都是奴才,当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她若事事都放心上,这会子怕早就委屈死了。

    李如是进府后,各房各院早就送过了礼,直到今日,她才打发胭脂往钟毓馆去送,也没多用心准备,只拿了一锦盒自己铺子里的上好胭脂送了过去,她一早便知那钟毓馆是刘钰住的院子,因同刘钰有过节,便不愿同他院里的姨娘深交。

    她尤还记得那回,礼部的傅大人化了大笔银子下帖子,请她去秦楼楚馆弹曲儿,因是才刚费心熬力谱出那首春花秋月,李如是就满心想出去弹奏一回,想看看众人听了那曲儿的反应,便接了帖子去了。

    她虽住在石榴街,可素来有些体面名声,外头的达官显贵也多对她谦诚恭敬,不想那天一曲弹毕起身要走时,满屋的爷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独独刘钰出言羞辱。

    当时,刘钰张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她自认身心高洁,又颇有才名儿,受了这等羞辱,怎不气恼,心里直骂刘钰:“呸,我又不是粉头,为何要陪你喝酒,这样轻狂,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是不配!”

    可到底顾忌着她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势单力薄,没敢骂出声儿。

    细说起来,李如是当真是个气性大爱记仇的,她一出门就叫身边小厮去打听刘钰是谁,待听说他是兵部的从四品东京指挥使,七湾巷刘家的公子,便暗暗记住了他。

    幸好这姑娘当时只听了刘钰说那一句,若是没立时出去,再听了刘钰后边说的即当婊/子又立牌坊之语,怕不会当场自尽,以死明志。

    有才的人大多在乎名声,李如是是这么个傲气性子,却偏生有了暗门子的经历,可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去钟毓馆送礼之前,李如是还以为,那刘钰的姨娘该是跟他一个样儿,也是个看不起她的人,可看着桌上的点心和小菜,心里不由揣摩起若芯的为人来。

    眼前的点心小菜虽做的精美可口,却也不甚名贵,算不得若芯给她回了多大的礼,可却叫她莫名觉得这位姨娘在用心待她,旁人回礼莫不是碍着刘钏颜面,随手抓个东西送与她,她原也没指望这里的女人会用心待她,却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意外。

    胭脂道:“姑娘,我瞧着那位姨奶奶长的像个人。”

    许是那点心对了胃口,李如是也不嫌吃多了会长胖,直吃了好几块儿才擦手,她漫不经心的责怪胭脂:“不是让你谨慎些,莫要乱看吗?怎么还敢盯着人家奶奶看。”

    胭脂笑了笑:“姑娘太小心了,这些日子我各房各院里都转过了,大概也能摸透这府里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外头虽看着是个高门显贵之家,轰轰烈烈的,可细看下来,也同外头平头百姓一个样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姑娘别怕,只要二爷心系姑娘,姑娘再生养个孩子,也就没什么了。”

    这丫头虽看事单纯,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道至简,归结起来,过日子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如是问:“像谁?”

    “像是咱们没进府之前,常给奶奶诊病的一个女医。”

    李如是笑了笑:“你这丫头,又混说。”

    她没看错,这回像是真的像,常去石榴街给李如是看诊的正是若芯的妹妹若兰,亲姐妹自然长的像。

    ——

    钟毓馆里,刘钰直睡到午后方才慢慢转醒,许是昨儿夜里出了事,他睡的极昏沉不踏实,又发现自己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这才伸手撩开暖帐,一转头,就见屋里只若芯一人守着他,正坐在靠窗的塌上做针线。

    有暖阳的光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单影只,恍若飘浮在那贵妃塌上,一口气儿就能吹散般单薄。刘钰眨了眨眼睛,似是怕若芯真被吹没了,忙定睛去瞧,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了件纱缎子的白色裙儿,一遇上光才晃了人的眼,脸上峨眉微蹙,两颊透着丝丝红晕,被光绕着的脖子又细又长,呼吸间锁骨微动,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才开口唤道:“若芯。”

    若芯听见刘钰醒了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倒了杯茶走过去看他,她至床边坐下,将茶递到他手里,又微微躬起身子把那鸳鸯暖帐勾了,再拿出怀里帕子给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爷醒了,这大白天的足足睡了有三个时辰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外头来了好些要回事的人,这会子起来见吗?”

    刘钰已坐了起来,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听她轻声细语哄他的话直往心里钻,孩子般任性道:“不见。”

    抬头却见她眉眼间透着小心,忙拉住了她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二爷叫人送进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如今身子养的好,也不害喜,吃进去的东西可不都喂给了孩子。”

    又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低头甜甜笑道:“再有多半年就有个小人从这里出来,跟阿元一样,叫你爹爹。”

    就这样,苏月锦昨天夜里说了什么,刘钰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若芯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她只见他昨儿还好好的陪她下棋,今儿一早回来就黑了脸,又不说一句话的倒头就睡,她有身子以来,他哄她还不及,又何曾这样过。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刘钰为何不高兴,如今养胎要紧,她可不想因这男人使性子生闷气再横生枝节。故而一开口就是哄他的话。

    那一句一句哄人的话像是温热的风从刘钰心口上轻轻拂过,叫他浑身又酥又痒,他眼中疲惫已褪去,神情受用的伸手揽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脸,同她玩笑道:“你怀个孕,倒像是变了个人,这样哄爷,怕不是在算计爷什么罢?”

    他只不过同她玩笑一句,不想若芯霎时变了脸,被他握着的手也隐隐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才觉得肚子有异,别是这小人动了。”

    “爷再没见识,可也知道胎儿最快也得六七月才能长成,你哄我也挑个好一点儿的说辞,是欺负爷是男人不懂这些么?”

    若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倒真没想到二爷也懂这些。”

    刘钰仍还赌气:“那你就信口胡说?照这样推算,方才那些话也没一句真心的了?”

    若芯到底怀着身子,好话说尽,不肯再说,知他不是真的恼,挣开他,站起来道:“你起不起?不起我走了。”

    “反了你了。”

    他一把将她抓回来,放倒在床上就去亲,可恨她如今身子重,他再怎么折腾也是不得滋味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10 章

    等二人闹够了, 便有丫头进来,伺候刘钰洗漱更衣,又把灶上温着的饭菜一一摆到西暖阁炕上的小桌上,许是睡太久饿坏了, 刘钰一坐下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满满一桌子饭菜竟被他吃去了一半, 他原是狠狠睡了一回,被若芯哄了一回, 又大快朵颐的吃了一回, 心情已然大好,不想,紫嫣挑帘子进来说:“二爷,老爷叫你去长春馆见他。”

    又将他打回了原形, 刘钰皱眉应道:“知道了。”

    说完一把抓过桌上那过过水的素锦帕子,擦了擦嘴,一股子郁闷之气又卷土而来。

    若芯方才的针线没做完, 就坐在刘钰对面, 一面陪他吃饭一面飞快的穿针引线, 连紫嫣进来也没抬头看一眼。

    “明儿爷就打发人去顾家, 接你母亲和妹妹到府里来陪着你说话, 你这么久没见家里人了,定也十分想她们。”

    若芯那挑着孔雀蓝丝线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可能是刚才已受惊了一回,这回倒没变脸, 只缓缓把手放下来, 想了想道:“二爷有心了, 我妹妹已嫁了人, 要伺候公婆,照看孩子,平时还有好些找她看病的病人,怕是不得闲,等我给她写过了信,问她什么时候得空,再把她请进来陪我吧,至于我母亲,开春了,医馆里要采购各色药材,只怕也是不得闲呢。”

    顿了顿又说:“有你陪着我就够了,爷待我好,我都知道。”

    他哪儿是真心想叫她娘家人来陪她,不过是若芯太过执拗,死活也不肯看太医,他爹那边又逼问的紧,他才出此下策。倒也不是非得看太医给刘斌个交代,他到底担心她的身子,怕这女的自负胎养的好,不着人给她看看,心里实在不踏实,她不是一直说她们顾家是什么正经医家么,那好,就叫你妹妹进来给你看看。

    只没想到她还是不依。

    “你不是一直想见娘家人么,怎么爷把她们请进来你倒不乐意了。”

    “方才不都说了,这二月里,莫说我家,就是旁人家也都开始忙起生计来,二爷乍一下帖子请,我娘家人哪敢驳了您老人家的面儿,手头就是有再要紧的事,也得撂下了进府来看我,万一耽误了家里的事,我这又多了一项罪过。”

    许是知道一会儿又要被刘斌盘问,刘钰那脑子又开始嗡嗡的疼,他竖起眉毛硬梆梆的数落她:“总有你的说辞,打进府起就是这样执拗,来了两年了也没见改,你满东京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姨娘过得像你这般任性,谁家的妾室不是怀了身子还晨昏定省的立规矩,爷还不够忍让你,还不疼你,你怎么就不替爷想一想,不过白看一眼太医罢了,怎就非得叫爷在老爷跟前儿那么难办了!”

    “怎么又平白扯出太医来了,哦,原来是二爷不放心,叫我家里人来给我看身子诊脉来了,那怎不直接同我说,倒打出叫我娘家人来陪我说话的幌子,可也不知这东京城里别人家的爷,是不是也都这样阳奉阴违的算计自个儿的妾。”

    “你……老子担心你身子倒还担心错了不成……”

    听见屋里二人吵了起来,紫嫣在外头又叫了一声:“二爷,老爷催了。”

    刘钰起身,瞪了若芯一眼,气急败坏的拂袖走了,若芯长舒了口气,低头见那刺绣的针不知何时已扎到了她手上,手指虽没见血却挑出一小丝皮,她不禁哎哟了一声,这才觉出疼来。

    ——

    长春馆里,刘斌正同康氏一起陪着孩子们看书。

    康氏怀里揽着娴姐儿,拿着一本才刚交上来的账册,一面给小女孩指着字儿念,一面查看这账目是不是齐全。

    “肆。”

    一面念一面伸出四根手指给小丫头比画。

    小丫头很聪明,看着那账册上的字,念道:“肆佰两。”

    康氏笑了笑,赞许道:“对了。”

    小丫头却是拧了拧眉,扭回头看向她祖母,说:“可小婶婶教的四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伸出四根白嫩嫩的手指冲康氏比了比。

    原是这个“肆”笔画太多了些,医馆里的大夫开方子写医案又时常用到,便杜撰出一个简体写法,若芯因是从小到大写那简体字写顺了手,虽认得“肆”是四,却不大会写它了。

    康氏也知这“肆”字叫人杜撰出许多种写法出来,除了太医或是寻常大夫开方子是一种写法,另有这东京城里各府下人同行市上买卖走账又是一种写法,管账之人日常用那“肆”字可比医馆里的大夫多多了,不写的简单些怕不会嫌累死。

    可康氏是一家主母,呈递给她的账册是自下而上合计清楚后,再誊抄归档要进柜子留存的,因简体字多有歧义,大家族又十分讲究,故而能送到她面前的册子,工工整整的全都是“肆”,康氏治家极严,没一本账册敢图省事写简体字来触她霉头。

    康氏偏头朝暖阁处招了招手,离她们不远处的奶娘便走了过来,因不知叫谁,几个奶娘便都过来了。

    “姐儿常去钟毓馆跟着若芯学写字么?”

    她也知松玲因若芯的字写的漂亮,便常叫她教娴姐儿写字。

    娴姐儿的奶娘道:“是,姨奶奶也十分喜欢教姐儿写字呢。”

    奶娘心里想的是:怕不是太太觉得姨奶奶有了身子,娴姐儿常去,再叨扰了她养胎。

    果然,康氏道:“姨奶奶有了身子,别叫姐儿总去她那儿了。”

    奶娘应道:“是。”

    康氏到底怜惜大儿子留下来的这个幼女,对孩子的教养十分上心,若芯什么心性儿她自也知道,倒不怕她把孩子教坏了,只不过,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嫡姑娘,那是从小到大一点一滴教的金贵起来的,差不得一丝半点,倘若这孩子有了闺阁手帕之交,或跟着长辈出去应酬时,一抬手就写了个简体的“肆”字,岂不是会贻笑大方,叫人觉得刘家的家教下流,家里女孩子写的字竟同市井奴才写的一般,俗语说:于细微处见真章,便是她女儿眉可在家时再不不拘小节的胡闹,一出了门也是一副小姐做派,可不敢在这些小事上惹人笑话。

    康氏想了想,又说:“回头告诉你们大奶奶,姐儿这个年岁的小女孩,正是学东西快的时候,叫她平时打着些小心,别叫孩子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去,你们也都留着心,那些带画儿的本子啊,丫头婆子手里拿的各种册子啊,可别叫姐儿不小心看着了,这么小的女孩子眼里头最干净,仔细别冲撞了什么。”

    奶娘频频点头应着:“还是太太想的周到,奴才都记下了,奴才们手里的东西是不敢给姐儿看的。”

    娴姐儿一听不叫她去钟毓馆玩儿了,撅嘴儿使性子道:“不嘛,不嘛,娴儿想去找小婶婶儿玩。”

    若芯有孕,那钟毓馆里要什么有什么,若芯又温柔好性子的哄着她,小丫头怎舍得不去那里玩。

    康氏哄孩子道:“祖母没说不叫去,可你小婶婶肚子里有了小弟弟,不能劳累了,所以,不能再叫你小婶婶教你写字了,知道了吗?日常跟着先生认真听学,祖母回来要拷问娴儿功课的。”

    一听功课,小丫头又撅起嘴儿来。

    女孩子功课学的好不好,不甚要紧,可男孩子就不一样了。

    在离南炕边不远的书桌旁,刘斌腿上揽着阿元,正在拷问刘锐功课。

    他气的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只觉这小儿子别是专门生下来向他讨债的。

    “一篇陈情表叫你背的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都多大了,只这一篇就拷问你多少回了,连阿元都会背了,你怎混的连你的侄儿都不如。”

    刘锐许是被他爹拷问皮了,小脸满是无奈之色,他站在书桌前,抬眼扫了扫刘斌怀里的阿元,端着个大人的口气说:“这个小孩一直就是什么都会背,我一直就是什么都不会背,爹爹怎不叫我同他比投壶射箭,我射的可准了,可他连二哥叫工匠给他打的小弓都拉不满。”

    阿元一听就不乐意了,忙拉住刘斌的袖子急道:“阿元拉的满,小叔叔冤枉我,他不教阿元,还总笑话阿元。”

    在祖父面前,可不就是个同他小叔叔不一样的听话孩子么。

    “你还敢告状。”

    刘锐一张小脸扭在一起,作势凶阿元。

    “哼。”阿元小人也不肯示弱。

    刘斌看着怀里的小孙子,脸上慢慢露出得意之色,他极满意这孩子没同他爹和这个不争气的小叔叔一样是个好舞枪弄棒的,想他这几个儿子,虽都识文断字,却没有一个喜好诗词文章,也不知随了谁,刘钰学那些书本上的文章道理也还行,脑子转的快一点就透,可真动起真格叫他做文章,就瞎写胡写的不通,三儿子刘钦是个半吊子,郑姨娘溺爱他,小时学东西总不求甚解,眼前这个小儿子更是怎么瞧怎么像个纨绔,调皮捣蛋的叫他牙痒。

    或许是刘钰从小就和他这个父亲不亲近,刘斌岁数越大,内心深处越觉遗憾,隐隐的总想弥补些什么,便是越发将一腔慈爱都给了阿元,阿元生日那天闹了一回后,刘斌竟当真将孩子的哭闹归结为他的严厉,过后对这孩子溺爱的无有不依,叫康氏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阿元长的好又聪明,刘斌就像中了邪,一心觉得若芯的八字同他们刘家相生,必能为刘钰开枝散叶,再生的孩子也能同阿元一样,绝差不了,故而十分关心她的胎相。

    作者有话说:

    ◉ 第 111 章

    这边刘斌刚想开口再骂刘锐, 就见有婆子打帘子进来报说:“老爷,太太,二爷来了。”

    说罢,又抬起另一只胳膊, 双手举着那竹叶帘子, 侯着刘钰进来。

    “爹爹。”

    阿元已叫了起来, 从刘斌身上跳下去,高兴的奔向了刘钰。

    刘钰一把捞起阿元, 抱了抱, 又放下道:“又沉了!”

    只一抬眼就看见刘斌虎着个脸坐在书桌后,桌前站着刘锐,这会子也是一脸不高兴。

    刘锐十岁了,这一年里抽条长高了不少, 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他转过头见他二哥这样亲昵的抱阿元,心里忽涌出一股子酸意, 在他的记忆里, 那坐在书桌后的爹爹可从没这样抱过他, 一阵委屈敲击着这孩子脆弱的心, 一不留神, 竟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里流出来,刘锐慌忙抬手,拿袖子抹了一把脸,许是觉得丢人, 抬腿就往外跑。

    刘钰眼疾手快, 一把拦下了他:“跑什么?”

    刘锐赌气挣扎道:“才不要你管。”

    可他哪敌得过他二哥力气大, 刘钰强拉着他, 这才看清,这个才刚有了自尊感的小孩,脸上布着点点泪痕,正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感同身受四个字,跳进了刘钰心头,他看着刘锐,再看一眼他板着脸的爹,心里没什么不明白的。

    “爹何必对锐儿这般严厉,他将来学不好,自有我这个做哥哥庇护他,怎就非逼着他学那些文章了。”

    他经历过的那种不被父母亲近溺爱的滋味,不想让他的幼弟也承受一回,虽没问刘锐一句话,可刘钰就是知道,这孩子心里难过极了。

    刘钰抬手替弟弟抹了把脸,把他倔强的小脑袋抬起来,道:“不许哭,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明儿二哥就带你去西郊的校武场玩,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杆红缨枪么,哥哥已叫工匠给你打了,等打好了就送进来。”

    刘锐一听他心心念念的红缨枪就要有了,早欢喜上来:“真的吗?是带箭头的么?”

    这边阿元拉起刘钰的衣摆:“爹爹,阿元也要枪。”

    刘钰低头对儿子道:“你太小,不能要。”

    康氏见两个儿子这般神情,也对刘斌那不苟言笑的做派颇有微词,分明他也是想同儿子们亲近的,又不是不会,对着阿元就慈爱的眼睛都能笑没,可怎么一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跟有多大仇多大怨似的没一个好脸。

    康氏不好守着子孙埋怨刘斌,便想着打发孩子们出去。

    对刘锐道:“你爹爹要同你二哥说事,带着阿元出去玩吧。”

    又低头问怀里的小女孩:“娴儿要不要也跟着小叔叔出去玩。”

    娴姐儿一听,拢着灯笼袖的两只小胳膊已伸向了刘锐,刘锐便走过去抱了娴姐儿下来,领着他们出去了。

    刘钰:“爹找我。”

    刘斌没别的事儿,一开口就是问:“若芯的身子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刘钰来之前刚同若芯吵了一架,听了问,心中只觉不痛快。应付他爹道:“挺好的。”

    “请的哪个太医?”

    “太医院的许太医。”

    “我才刚见过许太医……”

    刘钰硬着头皮又说:“许太医不得空,也请了别的太医。”

    刘斌怎不察觉刘钰在应付他,拧起眉又问:“到底请的谁?”

    刘钰忽就生气了,一想到他爹从小就偏疼他大哥,倘若若芯生了男胎,他爹必会逼着他把孩子过继给他大嫂,到那时少不得要跟家里人缠斗一番,赌气道:“没请谁,爹别问了,过些日子就让许太医来看。”

    “你跟谁说话呢。”

    “爹这样关心若芯的胎,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刘家。”

    刘斌不知他儿子的邪火儿从何而来,只抹不开他做老子的面子,训斥刘钰道:“你这是要升官了,越发不把你老子放眼里了。”

    康氏见他二人越说越不对,忙从中劝道:“老爷,钰儿近来事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你放心,我日日都遣人去钟毓馆看若芯,那丫头身子养的极好,明儿我亲自下帖子请了太医来给她瞧,你莫要挂心了。”

    刘斌到底没跟这自己生出来的冤孽计较,缓了缓神情,道:“已然到了二月里,告诫给你办事的小子们,莫要再懒散混日子,各处里都预备打点起来,你升校参的事是一桩,另有你的婚事也要预备着,家里头若芯养胎更不能大意了。”

    刘钰依然冷冷应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没半分好脸色给他爹娘。

    康氏看在眼里,心里早着了慌,她儿子不欢喜,她夫君又要面子,这火儿可不是一点就着么。

    刘斌已开口骂了:“你莫要同我吊脸子,前儿我见了许太医,他只说一次也没给若芯诊过脉,怎么,这是为了跟我赌气,连太医也不给她看了,你这可是为人夫的做派。”

    在刘斌的印象里,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爱跟他拧着来。

    刘钰听了他爹的话,像是被人点住了筋骨,浑身不自在,说他什么都行,可凭什么说他不配做人夫君,他做的还不够么,他恨不能把若芯当菩萨供起来,可此时……。

    刘钰气的腾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上的戾气收也收不一住,直吓了刘斌和康氏一大跳。

    他只不说话,转头就往外走,咬牙切齿的想:太医是吧,老子一堂堂四品将军,竟叫个太医给我弄的束手无策两头为难,妈的,今儿不把这事办了,老子也不用姓刘了,改姓窝囊吧。

    一回了钟毓馆,就见若芯还坐在那儿捏着针做活儿,刘钰不管不顾,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铁了心的说:“去换衣裳,一会儿见太医。”

    若芯也被他的骇人神色吓一跳,忙抬头看他,刚要去拉他的手,就见刘钰大手一挥,挡住了她。

    “怎么了,是不是老爷说什么了?”

    她此时心里也着了慌。

    “老爷什么都没说,怀了身子就该看太医,没什么好说的。”

    刘斌的那句“这就是你为人夫的做派”深深刺痛了他。

    若芯不顾他生气,强拉住他的手,磕磕巴巴道:“到底怎么了嘛……”

    秋桐挑帘子进来说:“二爷,奶奶,许太医已经到了。”

    忙又解释:“吉武说,爷方才叫他去接许太医,从咱们巷子里拐出去时,正巧碰见许太医来给咱们府里,给大奶奶请脉,因说起咱们这边着急,就把许太医请到了这边来,已叫人去回了大奶奶知道。”

    像是对许太医三个字过敏似的,若芯的脸霎时白的纸一样,一时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差点吐在刘钰身上,秋桐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嘴,又给她拍背。

    若芯撇开秋桐,坐在那塌上,一手摁着嘴角,一手去够刘钰,刘钰不忍,没再拦着,叫她握住了他。

    可许太医已经来了,她此时慌的只晓得说:“我不看太医。”

    见刘钰不为所动,若芯那眼泪已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像握着救命药草般,狠狠抓着刘钰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二爷,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不同你使性子生气了,我不看太医,不看太医好不好。”

    听她哀哀相求,刘钰几乎又要心软下来。

    “爷再说一遍,去换衣裳,见…太…医…”

    ——

    钟毓馆客室里,若芯脸上挂着泪,霜打茄子般坐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许太医把他诊脉的右手搭了过来。

    如果说之前若芯为了不看太医找的这样那样的理由还算说的过去,可她今日这样软磨着抗拒,又怎不叫刘钰生疑,只他实在想不通若芯为何如此。

    他站在若芯身边,肃着一张要吃人的脸,眼里闪着精光,紧紧盯着许太医诊脉的神色,不成想,许太医竟真的慢慢蹙起了眉,表情也越发怪异,刘钰心里一紧,谎忙问:“怎么了?可是孩子不好?”

    许太医诊脉的手不露痕迹的抖了一下,缓缓说道:“胎儿…”

    “无碍…”

    他中间停顿的有些长,刘钰一颗心虽松了松,可还是有些不踏实。

    与此同时,若芯原本放弃挣扎的心,因听了刘钰和许太医的对话,瞬间活了过来。

    她从小学医,深谙医者看诊时,思虑只在毫厘之间,只要许太医有所松动,这事就还能混过去,他没再给这二人说话的机会,忙同许太医道:“胎儿无碍便好,为二爷开枝散叶,原就是妾身的本分,不止二爷,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都十分挂念这一胎。”

    许太医的脸色慢慢泛着白,不可置信的看向若芯,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敢问,敢问奶奶的饮食?”

    既这样问,必是诊出来了,若芯一刻不停的在心里揣摩着许太医,她原先只觉得,为人医者诊出什么就会说什么,故而十分惧怕看太医,可瞧着许太医这瞻前顾后的神情,怕不是也在考量这种事该不该摆出来明说,她也能隐隐察觉,原来这东京城的太医们,来大户人家请喜脉,最先看的是胎儿,至于母体如何……那就要看这家主人的意思了。

    许太医抬头看了看刘钰,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若芯看出了他的犹豫,忙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厨房每日都会做阿胶粳米粥,鲫鱼姜仁汤,乌鸡地骨皮,另有二爷每日叫人送来的新鲜燕窝和石斛等补品,还有各色点心小菜。”

    她将“二爷叫人送来的”几个字,咬的十分清楚,生怕许太医听不出,刘钰有多想要这孩子,才日日给她吃这许多好东西。

    “可还,还吐么?”

    不知是不是在可怜她,许太医问的越发有气无力。

    “已不吐了,早起一碗开胃的粥,晚上一剂养胎药按时吃的,虽辛苦,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她就这样看着许太医的神情由起初的慌张害怕慢慢转变为不忍和怜悯。

    若芯不由心里一松。

    许太医已起身对刘钰道:“二爷放心,胎儿无碍。”

    他又重复了一回方才的诊断,诊的没错。

    作者有话说:

    ◉ 第 112 章

    刘钰听说胎儿无碍, 心里踏实下来。

    “有劳许太医了,不知是否还需开些养胎的药方,我送太医出去吧。”

    若芯却是一把拉住了他,不想让他同太医单独相处:“我想起一件事来要同爷说, 叫丫头送许太医去大奶奶那儿吧。”

    许太医见状, 忙作揖告退, 被丫头引了出去。

    太医一走,若芯一如泄了气般, 拉着刘钰的胳膊大哭起来。

    刘钰忙坐到她身边, 把她拥进怀里,心疼哄道:“太医不都说了,胎儿无碍,怎还哭了。”

    “是爷不好, 方才急了些,不该冲你发脾气,可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 担心孩子。”

    “好了, 好了, 以后我们再不看太医了, 横竖孩子好好的, 老爷那儿你不用担心,自有爷去应付,别哭了好不好…”

    “你不行再打我一顿出气,只别哭了行不行。”

    ……

    哄了好久才见若芯从他怀里出来, 抹了抹眼睛, 却没说话。

    她哭的这样狠, 并不为了刘钰逼她看太医, 一切未发生任何变化,她原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太医走的那一瞬,她难过到了极点。

    见若芯背过身去不理他,刘钰不由叹气:“你们这些学医的,是不是有什么祖言圣训,若被别人诊出毛病来,就会受什么奇耻大辱?就如江湖上的那些武士,武艺不行,比剑败了,那些心眼小想不开的就直接抹脖子上吊了。”

    若芯原本哭的伤心,听了这男人不知打哪儿想出来的话,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她眨着湿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道,也真是难为他了,竟替她找出这么个理由来,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哪有这样的事。”

    刘钰也是没办法,她这样哭,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都说这怀了孕的女人脾气古怪难伺候,可她怎么闹都行,为何偏爱同那太医较劲。

    “笑了就好,爷为了博你一笑,也真是煞费苦心,连说辞替你编好了。”

    若芯愣了愣,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怎不明白,她之前各种哄他的话,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刘钰把她身子转回来,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握紧她的手,突然就变了脸:“孩子好好的,爷自不会追究你为何百般不愿看太医,可若芯,咱们有言在先,你是爷的心里人,你一辈子把爷当傻子哄都不打紧,只一样,不许骗我,你晓得爷的脾气,爷眼里可不揉沙子。”

    下意识里,若芯脸上僵了僵,他这样吓她的阴狠神情,她已许久没见过,若是以前,她心里是会怕的,可不知怎么,今日竟一点也不觉的害怕。

    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冷冷道:“爷这话说的轻了些,震慑不住人的,二爷该把妾身会落个什么下场一一说清才好,打一顿撵出去?还是直接捏脖子掐死?”

    刘钰原就没什么能耐去对付她,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真就霎时破了功,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冷声嗤笑道:“哼,好个有恃无恐!”

    可她到底是女人,敌不过眼前男人阴狠,刘钰只想了一小会儿,便又将她的手握住:“爷自不会把你怎么样,不如……想想你家里人……”

    说到这里,他略停了停,轻轻笑道:“你家里人自然都盼着你好,你说是不是?”

    闻言,若芯顿时白了脸,胃里一顿翻腾的又想吐,她强忍住,腾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向这不要脸的男人。

    刘钰没去看她,捏了捏眉心,神思颇有些疲累,他方才已经很顾及她的感受,说的十分隐晦了,没想到还是激怒了她,可话说到这份上,不说又不行,真真比他上朝还累。

    “你坐下,我没别的意思……”

    刚要说话哄一哄她,就听莲心在外轻声喊了一句:“奶奶,到时辰了,该喝药了。”

    若芯这会子胃里难受,哪还喝的下那保胎的苦药,见莲心端了进来,索性拿过汤碗,直接摔在地上,转身出去了。

    刘钰只觉烦躁,火儿都要窜到头顶了,又强压下去,质问莲心:“她总这样不吃药发脾气吗?”

    莲心正在收那摔坏的碗,见刘钰生气,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辩解道:“二爷明鉴,奶奶吃药一碗不曾落下过,也没,没这样发过脾气,对我们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奶奶有孕以来,别看吃的多了,精气神却不大好,经常望着一处发愣,一愣就是半天,偶尔拿起笔写写字,还哭起来,还望二爷体谅奶奶有孕,别同她计较。”

    合着这女人只对着他一个撒气,刘钰叹了口气,对莲心道:“再去熬一碗来。”

    卧室里,刘钰亲自将药端了进来,见若芯和衣躺在床上,还在生气,坐到床边推了推她:“你发什么脾气,连药也不吃了。”

    他似是耐性用尽,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若芯没再拿孩子赌气,坐起来,从他手里夺过药,一口灌了下去,见身边没丫头伺候,便喊莲心。

    莲心忙从外进来,知道若芯喝了那药嘴里会苦,从桌子上端了盘蜜饯捧到她面前。

    若芯皱着眉,从盘子里捡了一小块儿蜜制梅子就往嘴里塞,苦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刘钰见状,怎不心疼,接过淳儿递上来的茶要喂给她。

    若芯方才的药灌猛了些,嘴里便苦的厉害,偏还想着同他赌气,撇过脸去就不吃那茶。

    刘钰可不敢再惹她了,赔着笑哄道:“祖母从小便教导我们要体会女子不易,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都不是易事,瞧瞧这吃药的辛苦样子,爷都要心疼死了,是爷不好,方才说了那不该说的混账话,若芯,你大人大量,看孩子的面儿,就别同爷计较了。”

    她其实早冷静下来,后悔方才不该呈一时口舌,同他针锋相对,刘钰既给了她台阶下,她也不好再端着。

    “我不想看太医,不过是存着小心思,想让二爷多陪着我,二爷不放心孩子,自然会抽出空儿来多看顾我些,我总不能直愣愣同你说,说外头的正经事别管了,只陪着我罢,传到老爷太太耳朵里,怕不会骂死我。”

    刘钰真就仔仔细细想了一回,若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这些哄他的手段,明知是手段,可他偏就受用的一点也不想拆穿她。

    他依着她哄他的话,抱她进怀里,应道:“你安心,爷日日都陪着你。”

    虽闹了一回,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像刘钰自己说的那样,若芯又开始拿他当傻子哄了,也不知是因果循环还是命中注定,他偏就爱吃她这一套,抱着她又心满意足的甜腻起来。

    ——

    许太医从刘府出来后,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这一趟来,可真是……

    大户人家为了绵延子嗣,常有些非常手段,有那小妾身子不宜生养偏又怀了孩子的,家里主君,便会想要把孩子喂大,至生产时,孩子自然无碍,可母体却九死一生。

    可这种事情实在有损阴德,没有哪家愿意摆出来明说,到最后只有一句难产而亡,草草了事。

    许太医再不敢深想,他回头看了看刘府正门上那块黑底描金的牌匾,摇了摇头,倒没想到,刘家这样的簪缨之家也会有这样的污糟事。

    有小厮打了马车过来,停在许太医面前,许太医躬着腰背刚要爬上去,就听人喊道:“许太医留步,二爷叫我送太医谢礼。”

    田七从府里小跑出来,把一张看上去很名贵的画卷递与他。

    许太医忙推辞:“不敢受,不敢受。”

    他受之有愧啊,毕竟读圣贤书行医问道数十载,即便那位奶奶是心甘情愿为了生孩子牺牲自己,他也不愿干这缺德事,早知今日,他是断断不会给她开那调养身子的补药的。

    可田七非要往他怀里塞,他苦着一张脸,实在推辞不下,拿过来匆匆走了。

    天色渐暗,等他到了太医院,已然到了掌灯时分,他原想着快快录完医案就家去,不料,这么晚了竟还有人在等他。

    值夜的太医,同他引荐道:“许太医可回来了,这位是新进太医院的小顾太医,掌院说,叫他先跟着您,这不,在院里等了你一天了。”

    被引荐的太医作揖行礼道:“晚生见过许太医,还望太医不吝赐教。”

    许太医身上一激灵:“顾?哪个顾?”

    值夜的太医笑道:“许太医这是怎么了,京城医官家只他们一家姓顾。”

    “哦,哦,知道,知道。”

    许太医同值夜的陈太医调侃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发上进,才进院不久的小齐太医也是一身好本事,原想着他那样年轻也到头了,不想这位小顾太医更年轻,咱们这些老人也该退了,多给年轻人机会才是。”

    “院首怕也是这样想的,才招了顾太医进来,有齐太医和顾太医,咱们太医院也算后继有人了,听闻齐家和顾家还是世交?”

    被夸赞的小顾太医彬彬有礼:“二位太医谬赞,真是折煞晚生了,齐家同顾家确是世交,晚生此番能得院首青眼,还仰仗了齐太医的引荐。”

    太医院不是好混的,除非像齐宏毅那样有大才之人,才会一进院就能给宫里主子瞧上病,一般人招进来,从学徒做起,且要熬上几年才能出头,陈院首既要许太医带着他,那这小顾太医的医术便是不能同齐宏毅相提并论了。

    三人又客气了几句,许太医便赶着拿出医案来录,好早点回家,顾连成初来乍到,没敢先走,十分恭敬的侍立在旁,伺候许太医笔墨,见许太医写了“刘府”二字,研墨的手停了停。

    许太医察觉,端着笔抬头问他:“对了,京城刘家你知道吧,他家有一位姨奶奶姓顾,你们可是一家?”

    顾连成连忙回道:“是,嫁到刘家的奶奶是晚生的堂姐。”

    许太医微微颔首,他想着白天的事,又忍不住问:“你堂姐可也是从小学医吗?”

    顾连成道:“家里兄弟姊妹无一例外,都是从小就学。”心里纳闷这许太医怎么会这样问。

    许太医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哦,我就是好奇,你姐姐怎么嫁到那府里去了。”想那奶奶若不嫁到那里去,也就不会有这一遭事了。

    这话却把顾连成给说噎住了,他不敢答,不敢说是他姐姐未婚生子惹出来的祸,当年那丑事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也才过了两年,就被人慢慢淡忘了。

    见顾连成不说话,许太医低头继续录医案,又微微叹息着摇头,心中只觉是他姐姐贪慕那府中富贵,宁做大户人家的妾,也不做门当户对家的妻,落这样下场也是半点怨不得人,也不知是不是在给他自己心中找点安慰。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里说不记得之前写的了,不怪大家不记得了,我这个亲妈作者都不记得了,每回写的时候都要倒回去再读一下上一章,怕接不上,也没啥好辩解的,不更新,卡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懒,一回家就想躺平,懒癌晚期!额,期待我有朝一日彻底战胜病魔实现光荣伟大不被催的日更吧!

    ◉ 第 113 章

    若芯娘家是医官顾氏一族里较为繁盛的一支, 一是因着她祖父顾山岭曾做过太医院监察,是顾氏一族上下三代人中做过最大的官了,二是他祖父曾做过药材生意,给家里子孙留下不少家底。

    可到了她父亲那一辈, 却再无建树, 甚至有些坐吃山空。

    她祖父滨天后, 顾家两房便早早分了家,若芯是二房的大姑娘, 家里另有一妹妹若兰, 一小弟连涛,顾连成是大房的儿子,还有一个姐姐若芸,堂兄弟姊妹五个倒也不算多, 可算上族里其他兄弟姊妹却足有数十个之多,只没一个成气候的。

    顾连成此番能进太医院,于顾家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他父辈年节祭祖时, 总算对祖宗牌位有了交代。

    他虽不似齐宏毅那样天赋异禀, 但在顾家子弟中绝是个拔尖的, 却也还不够格能进太医院, 陈院首之所以将他招进来,一是想卖齐家个面子,二是他在这小子身上看到了当年顾老太医的影子,这小太医和他祖父真是像, 一样的圆滑世故, 年纪轻轻就十分会察言观色。

    太医院需要齐宏毅那样有大才之人, 同样, 也需要顾连成这样圆滑世故之人,就比如,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坚持等许太医回来见过,还殷勤伺候笔墨。

    顾连成攀谈道:“师傅这是去刘家看诊了么?”

    许太医点了点头。

    “老夫常年给刘家女眷看诊,不过,这一年来小齐太医在东京城炙手可热,刘家老太太颇为欣赏,也常请了他去。”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说齐宏毅如今更得刘府器重,可刘家对他一切照旧,年节礼物从没怠慢过,尤其那位顾姨奶奶有孕后,刘钰更是隔三差五的就给他送礼。

    顾连成自然知道,太医们给京城候门大户看病,能得不少银钱贴补。

    “世兄的医术自是没的说,只是师傅的医术必然更为稳妥,不然也不会得刘府这么多年的看重。”

    闻言,许太医这才知道陈院首因何招了他。

    ——

    看过太医后,若芯终于能踏实过几天好日子,再不担心刘钰又拐弯抹角的叫她看太医了。

    她心里一舒坦,就觉在家待着闷的慌,自己嘟嘟囔囔说想出去逛一逛,她这一嘟囔不打紧,叫院里的大小丫头高兴坏了。

    若芯:“好几天没见娴姐儿了,不如去大奶奶院里逛一逛。”

    她素来同谭松玲交好,又喜欢娴姐儿。

    几个大丫头却都不乐意了。

    “奶奶好容易出去一回,别去大奶奶那儿了,不如去太太或者老太太那儿。”

    这是嫌谭松玲院子里不够热闹。

    若芯撇撇嘴:“不去,见了长辈我不自在。”

    “那去林湘园吧。”

    “去梅香谢也行。”

    这帮丫头,真是哪里有是非就想往哪里凑。

    若芯打断她们:“不行,再沾染了是非。”

    又一想,也没什么地儿能去,便道:“那去园子里逛逛吧。”

    方才还高兴的丫头们听了,连连唉声叹气。

    莲心撅嘴道:“这时节园子里光秃秃的……”

    若芯瞪她。

    待换过衣裳后,就领着丫头们,浩浩荡荡去了园子里。

    天气转暖,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冒出了嫩嫩的绿牙尖,放眼一看,灰绿色里透着薄薄的红,并不是全无生机。

    并上小丫头,这一行八九个人,叽叽喳喳的一面笑闹一面逛。

    “你们不用总在屋子里拘着,我胎也稳了,又比之前睡的多,留一个在屋里陪我,剩下的,该同别院的姊妹多去走动走动。”

    秋桐道:“哪里就差这几个月了,自然先紧着陪奶奶。”

    莲心见秋桐又上赶着往若芯身边凑,心里直不受用,刚还同淳儿打嘴仗来呢,忙也凑上去:“哎呀,我陪着奶奶就行了。”

    旁人往她主子身边凑,她不怕,可秋桐这样伶俐会说话,莲心还真有些不放心她。说罢瞪了秋桐一眼。

    秋桐也不甘示弱,回瞪着她,即便失了先机,当初没能像这丫头一样,撞大运认准了姨奶奶,她也不肯轻易服输,巴巴的同若芯说了好几回,想叫二爷将她指明了给姨奶奶做丫头,可若芯都含糊着没应她。

    “怎么,只准你霸着奶奶,我们都是那没眼色的粗使丫头,还不兴我们伺候了,你只管在奶奶跟前守着别动,等爷回来,看不把你骂出去。”

    “你哪里没眼色,分明是又聪明又伶俐,这才叫外头的妈妈嫂子们有事都找你,你且忙你的巧宗去,奶奶的事不用你操心…”

    见这两丫头又争风吃醋的吵起来,若芯呵斥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小孩子似的吵架说嘴,也不怕人笑话。”

    还想再说她俩两句,又怕跟在后头的小丫头听见,下了她们的面子,没再多说。

    “你们两个很该跟紫嫣白青多学一学,妥帖稳重些才是,万事多忍让,莫要呈一时口舌,以后不管伺候谁,都要把心思用在正经事上,那些拈酸争宠的小心思于你们的前程没什么用。”

    两个丫头见若芯说的苦口婆心,没敢再吵,都讪讪低了头,只没一会儿又闹了起来。

    若芯看着她们直摇头,心中感慨: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等她们经了岁月,再回首看时,这会子的不如意,不过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浪花,根本不值一提。

    几人正逛的高兴,远远瞧见前边林子里拐弯处走来几个女眷,像是刚从水河岸边上过来的,还没看清是谁,就听一人喊道:“紫嫣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园子里逛了。”

    是吕姨娘的声音,她之前同紫嫣见过几回,远远便认出了她,待走得近些才看清,若芯也在,吕姨娘忙道:“若芯姐姐也出来玩了。”

    若芯客气着:“家里待闷了,出来逛逛。”

    瞥见她身边站着个柳眉凤眼的妇人,穿碧滋色掐腰波云绣连身裙,是她不认得的。

    吕姨娘挺着大肚子,同若芯引荐道:“这位是钏二爷院里的如姑娘。”

    “如姑娘,这是钰二爷院里的顾姨奶奶。”

    若芯见李如是身边站着个十分面熟的小丫头,猜着是她,又客气道:“如姑娘安好。”

    李如是却是愣了一愣,像是在若芯脸上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同胭脂对了一眼。

    还没寒暄就问:“姨奶奶姓顾?”

    迫不及待的又问:“姨奶奶娘家可是医官家?”

    她进府后,似是听人说过,这府里有一位姨奶奶是医官家来的,只没往心里记,可见若芯长这模样,胭脂又说她长的像个人,来回来一对,接着又问:“若兰可是姨奶奶的娘家姊妹么?”

    若芯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问,点头道:“是我妹妹。”

    紫嫣一听“娘家姊妹”四个字,顿时警惕起来,走到若芯身边护着她,问李如是:“如姑娘怎么问起我们奶奶这个了?”

    李如是见紫嫣一脸戒备,这才察觉她方才失礼,忙解释道:“是我唐突了,头一回见姨奶奶就说了这么多,不瞒姨奶奶,我同若兰是手帕之交,进府前一直是她给我看诊的,姨奶奶同若兰长的真像。”

    意料之外,倒没想到这位才刚进府的如姑娘竟同若兰是旧友,若芯忙撇开紫嫣,往前走近了些,笑道:“姑娘竟认得我妹妹”

    她一时高兴,早忘了出门前,说要远离是非的话,忍不住同李如是攀谈起来。

    吕姨娘在旁陪着,三个人一起逛起了园子。

    紫嫣看着眼前这大好景色:三个怀了孕的宠妾凑到一处,正悠闲的逛着园子,这,这绝对够奴才们茶余饭后嚼一顿了。

    奴才们嚼舌头倒也没什么,可若叫那两正经奶奶知道了,会不会记恨若芯?紫嫣想了又想,可见若芯高兴,也没敢上前阻拦。

    “我身子弱,在咸阳老家时就三病两痛的,那年,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身边也只有奶娘胭脂和两个小丫头,一时想找个妥帖点的女医给我诊病,却怎么都寻不到,要么是什么都不懂来骗车马钱的,要么就是……”

    她停了停。

    又说:“那会子我还没那劳什子才名儿,若兰却几次三番登门给我请脉,这样的神仙菩萨夫人,才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若芯被她说的心里一动,神情雀跃起来:“一直知道兰儿相交广,好结缘……”

    李如是进京后,头一个结识的人就是若兰,二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最难得的是,她那时初来乍到,尚且默默无闻,若兰却能同她交心往来,又几番出手相助,这才结下了手帕之交。

    李如是心中感叹,想她之前还因刘钰得罪过她而连坐了若芯,这会子却因若兰的缘故觉得若芯分外可亲,这机缘当真奇妙。只纳闷,怎么没听若兰说起过她姐姐的事。

    “若兰成亲时,我遣人送了厚礼与她…”

    “她可是个厉害人,在婆家过的极体面…”

    “她是我见过的女医里医术最好的,难得还年纪轻…”

    ……

    听李如是娓娓道来,若芯眼中忍不住泛起水光,她自怀孕以来就十分想念家里人,却不得相见,上回刘钰说要下帖子请了她母亲妹妹进来陪她,她真想一口应下来。

    一行人走至水榭亭子里,便都三三两两的找地儿坐了,若芯同李如是坐在一处,聊的起劲,一时忘了身边还有吕姨娘在。

    吕姨娘插不上嘴,就凑到紫嫣身边坐下,想同她说话。

    “承蒙姑娘关照,之前同我说了好些肺腑之言,我还未曾好生谢过姑娘。”

    紫嫣躲她不及,端起笑脸应道:“姨奶奶可别客气。”

    吕姨娘自知是刘钰叫她来关照规劝她的,也知是刘铎碍着秦穆菲的面子,央求了刘钰帮忙。

    可刚进府那会儿,她并不知紫嫣底细,对她颇有些敷衍不尊重,还巴巴同她打听阿元的事,眼见紫嫣生了恼,就再没找过她。

    她也是过后才知,这紫嫣是府里一等一的掌事女使,公公是府里的老总管,婆婆是这里最最体面的管事大娘子,不止刘钰,连康氏秦穆菲等都十分信重她,及得上半个主子了。

    吕姨娘又上赶着同紫嫣说了几句客气话,却只见她一直心不在焉,两只眼睛时不时的看若芯一眼,神情紧张,似是怕她家奶奶被李如是吃了似的。

    她不禁纳罕,这丫头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听人说连佟广正家的都敢数落,怎会这般自降身段伺候刘钰的妾,像她这样的体面女使,伺候太太奶奶都嫌着多余。

    她虽这样想却没敢多问,见紫嫣不大说话,便想同其她丫头聊一聊,可钟毓馆的这几个大丫头,虽都赏景说笑,一个个的却同紫嫣一样,眼睛都离不开若芯,一会儿给她递过去暖着的茶水喝,一会儿问她冷不冷,若芯一个眼风扫下去,丫头们都争抢着扑上去伺候,怎一个殷勤了得。

    吕姨娘不可谓不羡慕,叹息着瞧了瞧跟着她的这几个凋敝丫头,菊芳是她带进来的陪嫁,原该体体面面拿一等月例,可每回大奶奶只给她封二等,春芽春杏两个就是摆设,不但用不上还得防着,她身边但凡有个像紫嫣这样的伺候,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了。

    作者有话说:

    在很努力的调节工作生活和写文的节奏!那些日更一万的作者,不管写的如何,都是我心目中的大神。

    ◉ 第 114 章

    吕姨娘见若芯和李如是相谈甚欢, 足她是个多余的,心里也不大畅快,便招呼着菊芳,起身要走。

    “我也乏了, 姐姐们且逛吧, 我先回了。”

    若芯和李如是这才想起她来, 忙都起身告罪。

    若芯:“瞧我,一时说忘了形, 竟忘了姨奶奶。”

    李如是:“我的罪过, 姨奶奶邀我出来玩,我倒冷落了奶奶。”

    “可不相干,你们这是认了亲,不得多说会子话么, 我虽喜好热闹,可这肚子却吃不消,出来这半天了, 也该回去了。”

    说完, 同这二人客气着福了福, 领着丫头出了园子。

    紫嫣趁机上前:“这时辰确实不早了, 奶奶也该回去了, 再过一刻该传午饭了。”

    若芯只顾高兴,别的什么都忘了,听了紫嫣的话,忙对李如是道:“快中午了, 不如姑娘随我去钟毓馆用饭吧, 哦, 不, 是请姑娘赏脸去钟毓馆坐坐才对。”

    李如是笑了笑,刚要推辞,身边胭脂拉住了她晃了晃,那神情别提多想去了:“去吧去吧,姑娘。”

    她刚同淳儿混熟,正想着再跟她多玩一会。

    李如是瞪她。

    紫嫣却觉不妥,拉着个脸一个劲的给若芯使眼色,可若芯哪里看得见,她这会子满腹心思都在,能多听李如是说说若兰的事上。

    李如是道:“多有不便,还是不”

    话未说完,就被若芯一把拉住,央求道:“姑娘去吧,我们再说会子话,方才只说了允哥儿的事,兰儿的小女儿如何,你还没说呢。”

    “那小丫头还不会走路,我也没见过。”

    若芯不放手,李如是只得跟着她出了园子,又被她一径拉去了钟毓馆。

    一行人才回来坐定,就见一婆子打帘子进来说:“奶奶,二爷说一会儿回来陪奶奶用午饭。”

    李如是一听刘钰要回来,忙要起身告辞,被若芯一把摁住。

    “叫赖儿去前头跟爷说一声,家里来了客,中午别回来了。”

    那婆子张嘴啊了一声,很是为难,若芯见状,又打发她:“快去罢,就说我说的。”

    李如是瞧着若芯这样做派,又住在这正房屋里头,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个姨娘,还只当她是个正经奶奶。

    没一会儿,就见那婆子复又挑开了帘子,说:“奶奶,二爷已经回来了。”

    若芯心中暗暗咒骂,刚要起身出去,见刘钰已进了屋。

    刘钰一进门就见一脸生的妇人同若芯一起端坐在南窗炕上。

    他看向若芯:“这是?”

    若芯道:“这是钏二爷院子里的如姑娘。”

    刘钰客气道:“姑娘来了。”

    李如是并未起身。

    若芯道:“我请了如姑娘来一同用午饭,说会子话。”

    刘钰难得见若芯这样好心情,竟还请了人来家里用饭,对李如是愈发恭敬:“那叫厨房多做几个姑娘爱吃的菜,莫要怠慢了。”

    李如是见刘钰又恭敬又客气,虽还膈应着之前的事,也没再冷着脸,毕竟若芯是个好的。

    “二爷客气了。”

    刘钰最会察言观色,早觉出李如是对他毫无善意,若芯也对他爱搭不理,二人就差把“快走吧”三个字说他脸上了,识趣道:“那你们说话吧,我去老爷那儿。”

    说罢,悻悻转身出了门。

    李如是道:“钰二爷要陪着奶奶用饭,倒叫我给搅和了。”

    “不打紧,他日日都回来,不差这一顿。”

    若芯随口应了一句。

    李如是淡定的脸上终露出几分惊讶。她在外头时,略有耳闻刘钰是个风流好色的,又思及那回他言语冒犯,便一心觉得这位爷是个极傲慢无礼又不尊重之人,只没想到对家里女人还挺好。

    午饭摆上,若芯引着李如是落座,笑着招呼她吃饭,不想,这姑娘是个极讲究规矩礼仪之人,若芯都夹了好几筷子菜了,她却不动。

    若芯见状,忙叫莲心给她布菜,又有秋桐上来给若芯布菜,李如是这才肯拿起筷子,夹她面前的小菜吃。

    钟毓馆里没有正房奶奶,刘钰又是个不讲规矩的,若芯在家时便自由散漫惯了,还真忘了吃饭前先让一让她。

    瞧着李如是这大家小姐的做派,若芯不禁暗暗忖度,她该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落魄小姐,这傲娇性子简直同王墨染如出一辙,果然刘钏喜欢的女人都差不多。

    食不言寝不语,见李如是讲究,若芯便没敢在她吃饭时同她说话。又见她吃的不多,没几口就撂了筷子,又赶着招呼小丫头端茶来给她漱口,她自己也没多吃,漱口之后叫人撤了席,复又引了她去炕上坐了。

    若芯:“我没见过世面,可也能看出姑娘是大家小姐来的,若有不周到之处,姑娘可千万别见怪。”

    李如是:“我不过穷讲究,倒要请姨奶奶别见怪,那些个规矩体统,不过是约束人的藩篱,好时锦上添花,一时不好了,也就是个笑话。”

    虽讲究可也通透,怎么看都不像那种爱闹事儿的妇人。

    这二人相处了半日,又兼有若兰的缘故在,不止李如是对若芯大改观,若芯对她的品性为人也有所改观。

    先时若芯以为,能仗着肚子,来大户人家门口闹事的女人,绝不是个善类,没准这李如是同吕姨娘一样,也是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主儿,又或是贪慕府里富贵,可刘钰分明说她很有钱,今日又见她说话行事这般,怎不生惑,即便那些都不要紧,她若不是个好的,若兰也不会同她交心来往。

    她心里困惑,不免腹诽,难道说那“手帕之交”只不过是她的一家之言,若兰只当她是个普通的病患往来?

    若芯客气道:“可别叫奶奶了,听着怪别扭的,我虚长你几岁,托个大,你不如跟若兰一样,叫我姐姐吧。”

    “这”

    “哦,对了,姑娘之前送我的胭脂,我用着极好,如今都要用空了盒子,不光粉质腻,好铺匀,用久了还觉能滋养皮肤,真真是个好东西。”

    “姐姐用的好,打发人去我那里取,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先时只送了那一小盒子,并非我小气舍不得,这东西要用新鲜的,可着那盒子用完了,再用新的才是。”

    女孩子大都爱惜皮肤,若芯也不例外,一听又高兴起来。

    “姑娘说的是,可我听说这胭脂价值不菲,若我自己用,倒是想着姑娘同若兰的交情,白拿一盒子也没什么,可我这里还有一院子的女孩子们,怎好都白拿,我叫莲心封了银子给姑娘送去,你可不许推辞,否则我就不要了。”

    “不值几个钱,姐姐越发见外了。”

    那胭脂膏子是若芯用过最好用的,极滋养肌肤润颜色,想是祖传秘制才价值不菲,这姑娘来京城不易,却能张罗起一间这样的铺子,必是个有本事的。

    若芯忍不住又赞她:“姑娘年纪轻轻就这样有本事,开铺子,作曲子,见多识广,多少女子都不能及。”

    却不想,李如是被夸赞后,不但没有得意之色,反尴尬起来。

    “姐姐又笑话我,我那个胭脂铺子一个月也不过才千两的进账,跟同街坊别的铺子比最不起眼了,旁的不说,单说我隔壁那家当铺,别看跟我的铺面一边大,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光库房就有咱们府里院子那样大,修的铜墙铁壁坚不可破,因是邻里,我便叫我管铺子的奶娘去打听这是谁家的铺子,谁知奶娘回来说:姑娘别看那门口来往的车马都写着刘,那铺子却并不姓刘。”

    若芯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因问:“可是咱们府上的铺子吗?”

    李如是笑笑:“姐姐何必装不知道,那铺子姓顾,前头管典当的先生说,这是七弯巷刘府里头一位姓顾的姨奶奶的私产,咱们府里可还有旁的姨娘姓顾了,姐姐手底下有这样赚钱的当铺,竟还笑话我这小小的胭脂铺子。”

    “”

    “既是刘家的管事在帮姐姐打理铺子,那这铺子该是钰二爷送给姐姐的吧。”

    确有大户人家的妾室,因得宠,被主君赠与田产铺子傍身的。李如是想着若芯是医家来的,不大可能从娘家带来这样体面赚钱的铺子,那只能是刘钰给她的。

    “钰二爷对姐姐可真好。”

    她是真心这样觉得。

    刘钏也对她很好,可她隐隐觉得并不是同一种好。

    若芯呆愣片刻,还真不知道她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私产。

    疑惑道:“姑娘是在同我玩笑吗?”

    李如是瞧她那愣怔模样,并不像装的,讪讪道:“没同姐姐玩笑,是我不好,一时口无遮拦,竟说起了姐姐同二爷的私事。”

    若芯又愣了一会,才又端上笑,把案子上的桂花茶往李如是面前推了推,她对那当铺没概念,并未觉得刘钰对她有多好。

    “姑娘喝茶吧。”

    又道:“不怕姑娘笑话,因着我有了身子,二爷对我也不过才好了一两日,那铺子我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倒叫李如是更加笃定,笃定刘钰是真对她好,那铺子早一年前就姓了顾,怎么可能是这两天才给她的。

    李如是像是偷偷发现了什么,低头一笑,她不再提铺子的事,突就转了个心思,想起刘钰对她的言语羞辱之仇,俗语说,出入江湖间,果报自受之,虽说刘钰方才对她恭敬有加,可她偏就是个睚眦必报小心眼的人,偏要捉弄捉弄这狗男人,叫若芯来帮自己治他一回。

    李如是在心里计较着怎么挑拨若芯同他闹,缓缓道:“我与我们二爷的事,真说起来,还要谢过钰二爷呢。”

    若芯诧异的看向她。

    又听她说:“姐姐必是知道,我不才作了个还能上得台面的曲儿,不想钰二爷觉得那曲子好,同至交好友几次三番下帖子请,我原是不愿出去唱的,也前后教了许多外头的歌姬行首,想听自然有,可因钰二爷和他的兄弟们又下了好几回帖子,再推辞不能,便就去了。”

    “我住的地方不好,席上之人便多有不敬”

    试问哪个女人听了自己爷们惯会骚扰女人又对人不敬,心里会好受。

    李如是看了若芯一眼,果见她露出羞愧之色。

    “姐姐别多心,不与钰二爷相干,后来,又有刘家二爷下帖子来,我便以为是钰二爷的,没想到是我们二爷的帖子。”

    说完低头笑了笑,她说的句句属实,倒也没扯谎编排刘钰,只措辞有些微妙。

    就连刘钏几次三番去石榴街下帖子拜访她,她误以为是刘钰下的帖子,这事都是真的。

    当时,她看着刘钏给她下的帖子,问身边管事小厮:“可是七弯巷刘家的二爷?”

    小厮点头道是,刘钰没给李如是下过帖子,故而李如是没能分辨出这是刘家哪位二爷的帖子,因一心觉得是刘钰,便叫小厮将人带了进来,想借机羞辱他,好报旧日之仇,横竖他进了她的宅子,若再不说人话,就叫小厮给他打一顿,不想,进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是刘钰。

    若不是刘钰太招人恨,李如是断不肯轻易叫人进她的院子,不得不说,在这事上,刘钰还真是他俩的媒人。

    自那以后,李如是同刘钏二人便如天雷勾地火,惺惺相惜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115 章

    李如是顿了顿, 这才说到要紧之处:“那会子还以为是钰二爷下的帖子,想着街上姊妹和来请教我的歌姬行首们,都言钰二爷出手大方,便请了进来, 不想, 进来的竟是我们二爷。”

    李如是还以为若芯听了这话, 会暴跳如雷,毕竟早听说过, 这位姨奶奶因拈酸吃醋误会了, 还撕打过她的爷。

    可若芯只冷了脸愣了一愣,没说什么。

    若芯没说什么,倒有个方脸儿的丫头端了杯茶进来:“姑娘说半天累了,喝口茶吧。”

    紫嫣斜了李如是一眼, 她防备的没错,果然这位“娘家姊妹”也是个来挑事的。

    见紫嫣出言警告,李如是忙闭了嘴。

    她也并不是特来挑事的, 不过抓准了他二人的关系, 想叫若芯治一治刘钰, 替她出口气罢了。

    若芯没气上来, 李如是虽失望, 可也松了口气,倒不好叫人家小两口真生了嫌隙。

    若芯:“姑娘同钏二爷是好姻缘天定,同我们二爷什么相干,看我的面子, 可千万别谢他, 我怕他臊的慌。”

    她还是有反应的, 这话多少透着些醋意。

    李如是忙道:“姐姐这是恼了, 我的不是,不该同姐姐说这事。”

    若芯道:“哪里就恼了,不与你相干,我虽不出门,又怎会不知我的这位爷是哪一路的祸害。”

    虽知李如是有意挑拨,可细想下来,倒也没一句冤了他。

    说他爱听曲儿,刘钰可不就同她说过好几回,说那曲子精妙意境好,还巴巴的叫她也去听。

    说他出手大方,虽不知他对外头的女人有多大方,可之前在扬州时,那去假山上跳舞的扬州瘦马,也说过刘钰出手阔绰,怎可能个个儿都编排他。

    说他不尊重女人,这男人欺辱她多少回了,这一项,更是推都推不掉。

    察觉到暖阁处紫嫣探头探脑的还在听,李如是忙又找补了几句:“可今日一见,钰二爷对姐姐真是极好,不但日日陪着姐姐,还给姐姐那么体面的铺子,姐姐恐怕不知道,那间铺子可是东京城里头最赚钱的当铺了。”

    初来京时,李如是为了开那胭脂铺子,亲力亲为做过几天生意,深知在这东京城里开门做生意到底有多难。

    若芯心里不是滋味,已有些谈兴索然,敷衍道:“我自小也没学过管铺子,那铺子再是赚钱,我怕也消受不起。”

    李如是撇撇嘴,真想拿出账本来好好给她算一算,算算她这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可隔行如隔山,在做生意赚钱这事上,二人是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去了。

    若芯也察觉到这一点,忙说起别的:“不说这事了,还没问过姑娘,姑娘初来府里,可还习惯,可有缺什么短什么?”

    就像她刚进府时别人问她的那样,如今她也这样问起了别人。

    李如是眸色一暗,极不自然的说:“我什么都不缺。”

    若芯想,她自己当年或许也是这样的神情,嘴上说着“都好”“不缺”,眼睛里分明写着“不好”“难过”。

    “二奶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你不是她许进来的,她抹不开面儿,可能会同你有些别扭,你只拿真心待她,日久见人心,将来必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虽同你们院里的秋姨奶奶不熟,可听丫头们说,她在府里为人行事是一等一的,连老太太都赞她,抬她做姨娘也是长辈们的意思,你只同她好好相处,想她不会为难你,你二爷屋里还有一位姑娘,是二奶奶进府前伺候钏二爷的通房丫头,我不大同她来往,你…”

    “多谢姐姐提点,我知道,姐姐同若兰一样都是拿真心待我,还不嫌弃我出身,请我来你这里用饭,我……”

    听了若芯的话,李如是怎不惭愧,一想到自己方才的小心眼行径,越发羞红了脸。

    “府里是大太太和秦大奶奶管家,虽治家严,却公私分明,你只做好份内的事就是了,二太太不怎么管事,平时只爱看着孙子孙女们乐,听说她极喜爱宋姐姐生的兰姐儿,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二太太必然也会疼爱有加。”

    “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来找我,我能帮忙的,必然尽力。”

    李如是点点头,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她进府后,只同吕姨娘来往过几回,却觉同她不是一路人,不喜同她交心,今日难得见着一个真心待她的,便越发将若芯引为知己,将心里的委屈愤懑一一倾诉而出。

    若芯听了她的委屈,心里直不好受,叹息着不停安抚她。

    还是紫嫣进来说:“两位主子都是有身子的人,可不兴太伤神,该歇歇了。”

    李如是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

    若芯也起身送她出院门。

    “姐姐回去吧,我走了,改日再来看姐姐。”

    “胭脂,好生伺候你主子回去歇着。”

    钟毓馆门口,李如是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或许是方才说的太走心,李如是只觉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与旁人听。

    她复又折回到若芯面前,可眼泪不知何时已蓄满了眼睛。

    “姐姐,府里的人都议论我,说我仗着有了身子就来刘府门前闹事,上赶着给二爷做妾,旁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可我想叫姐姐知道,我…”

    “我不稀罕这府里的富贵,只因二爷待我好,说我怀着身子孤单一人在外,他不放心,便要将我接进来,可我不能,不能叫外头的人非议二爷是个忤逆长辈的风流纨绔。”

    所以,她就先刘钏一步,跑到刘府门前来闹,好叫世人都觉着,是她非要赖着给刘钏做妾,好保全了刘钏的名声。

    “既已许了真心,只有他负了我,我绝不负他。”

    若芯吃了一惊,突然觉着眼前这姑娘像是戏台子上的角儿,又或是话本子里的主儿,正在她面前演一出飞蛾扑火。

    又说回前话来,那些喜好诗词歌赋的人大约都有这毛病,爱时轰轰烈烈,你爱我多一点,我便要爱你更多一点,可也不知,等不爱了,可受的起那肝肠寸断之苦。

    ——

    晚间,刘钰一回来,就见暖阁的炕上摊着个包袱,最下一层叠着几件女人衣裳,中间几件小孩衣裳,最上头放着个盒子。

    他走过去细看了看,一眼就认出那是若芯和阿元的衣裳,心里陡然一惊,见若芯从外进来,一把抓住了她:“你干嘛,收拾这包袱做什么?”

    若芯:“给若兰的,听如姑娘说她极喜欢云裳府的针线,我衣裳多,挑几件不穿的给她,还有阿元不穿了的小衣裳,一并给了允哥儿。”

    二人离得近,若芯听见刘钰从胸口处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又忽然抱住她:“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带我儿子走呢。”

    若芯推开他,瞪了一眼:“没人带你儿子走。”

    刘钰也察觉失态,孩子似的挠挠头。

    “怎好叫你妹妹穿你的旧衣裳,叫云裳府的裁娘去你妹妹府上量身,想做多少都记到爷账上。”

    “二爷真是财大气粗,这样兴师动众,我妹妹府上可消受不起。”

    听她句句带刺,刘钰道:“你吃枪药了。”

    他足够精明,又问:“可是那个李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没等她答,扭头就喊:“紫嫣。”

    若芯上前锤了他一下:“叫紫嫣做什么,倒还怕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眼线了。”

    “……”

    外头门帘动了动,没人进来,若芯怕紫嫣在外头听见了多心,忙闭了嘴,走到炕边上收拾给若兰的包袱。

    作者有话说:

    ◉ 第 116 章

    突就感慨道:“从来都是家里头给我送银子衣物, 若不是今儿在园子里碰上了李姑娘,我竟从没想过给家里人也送些过去,更不知我妹妹喜欢穿云裳府的衣裳。”

    云裳府的针线手工是东京城里最好的,价格昂贵, 多供达官显贵穿戴, 若兰虽说嫁的不错, 可也不能时时去那里花钱添置衣裳,她喜好奢华, 一是因着年轻女孩爱漂亮, 二是她同李如是等有钱女眷交往时,总要穿的体面些方显合群。

    若芯久不在京,自不知若兰这些喜好,如她所言, 她从前被家里接济惯了,从未想过也给家里人送些东西去。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是家中负担, 不给家里添麻烦, 便是她做女儿的孝道了。

    反观这府里旁的姨娘, 但凡有了好东西, 要么往娘家送了来彰显体面富贵, 要么就是娘家真的穷,一有了钱就接济娘家人。

    若芯娘家还好,虽不富贵,可略有些家底, 这才能一直接济远在清河的若芯母子, 好叫他们娘俩日子过的松快些, 后来进了刘府, 虽吃穿好了,可刘钰和康氏不知怎么想的,刚来的那半年,从不给她做月钱,她唯一一次回娘家时,还张口管她母亲要了许多银子,大约至今,她娘家人还以为她在刘府过的不怎么样。

    刘钰听了她的话,一时也想起,若芯曾写信管她娘家要钱的事,心里有些讪讪的不敢看她,他不过是存着些小心思,想她初进府时性子别扭,从不肯张口管他要东西,一时起意便想好生调/教她,只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他没调/教了她,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两人各怀心事,刘钰走至若芯身边坐下,也能看出她十分想家。

    他忙从后揽住了她,讨好道:“想家的话就把你家里人请进来吃个饭,爷瞧你今儿见了那个李姑娘高兴的很,真跟见了娘家人似的。”

    若芯笑着摇头,又不知怎的,竟起了兴致,逗他道:“我虽是这府里的妾,可娘家也是正经医家,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二爷可愿屈尊降贵亲自去请?”

    刘钰几乎脱口而出:你娘家人可没这么大脸。

    又不敢惹她,只道:“有何不可,爷只当是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一回又如何。”

    嘴上说着愿意去,可若芯拿捏的他死死的,这男人最好面子,绝不可能亲去,她调皮一笑,接着逗他:“那二爷打算什么时候去?”

    刘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嗔怪道:“还上脸了,真敢叫爷去。”

    “就说二爷不如钏二爷体贴人,林湘园的二奶奶赌气回娘家时,人钏二爷可是日日去王家负荆请罪,如姑娘不肯进府,非得钏二爷几次登门才请了进来,哪像你。”

    不得不说,刘钏在尊重女人这一项上,很值得人敬佩,这世上男人没几个能真体会女子不易,多半是嘴上说说而已,可刘钏却从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子,总说女人家心思细腻,比那须眉的男人还要强上百倍。

    刘钰吃醋道:“呵,听这意思是羡慕她们的夫君比你的好?且不论爷是不是个好的,你该先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就你这样的,也就是在爷的院子里,但凡把你放到别处,只怕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呢。旁人不说,就说太太指进来的那个月影,她不是没作过妖罢,你是怎么做的?可曾拿出手段来料理了她,你是奶奶她是奴才,你要治她还不容易,如今怎样呢,还是爷花心思找人看着她,她才没撞到你跟前儿来给你添堵。”

    又道:“你就是过的太顺心如意了,才会日日想着跟爷怄气。”

    若芯还以为是月影见刘钰宠她,才不敢到她跟前儿来晃,心里还觉那女孩也挺可怜,这才知道,原是刘钰敲打过她,才这般老实。

    若芯撇撇嘴,不置可否,忽就想起刘钰的婚事,因问:“给王家的聘礼送去了?定日子了么?新奶奶几时过门?”

    “还没过聘。”

    二月下聘,八月娶亲,娶王墨染时便是如此,她正纳闷,这都快到三月了,怎么府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若芯诧异问:“为何?”

    “再等等吧,不急。”

    一直拖着没下聘,不为别的,也是为了她,若芯打一进府起就住在这正房屋里头,王芙蓉要来,她必得挪出去,刘钰不想叫她受委屈,便不知该怎么同她提,又顾忌着她有身子,不想让她此时劳累,下聘的事便一直耽搁着没办。

    “若是定下来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提前预备着从这屋里挪出去。”

    不是没想过她会主动请了搬出去,可真听了这话,刘钰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真愿意挪出去?”

    她更诧异了,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本就该正房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

    见她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刘钰叹气道:“倒是爷上赶着操心了,还一心怕委屈了你。”

    “你要是不放心,把我安置到外面也行,我不委屈。”

    刘钰瞬间皱眉,冷声骂道:“你脑子没事吧?别人都上赶着进府做奶奶,你倒想着去外头做个外室?”

    她纠正他:“这不一样,外室是不叫家里长辈知道的人,我又不是。”

    刘钰只觉她不知好歹:“别再给爷添乱了,老爷太太不会同意的。”

    早知这事行不通,若芯也不过多嘴提了一句。

    二人正说着,就见阿元从外跑进来,扑到若芯身前,张开手要她抱,庭娘正欲阻拦,若芯已抱起了儿子,冲她摇了摇头。

    见阿元长长睫毛上略有些湿,若芯点点他的小鼻子,因问:“可是又同人打架了,哭鼻子了?”

    阿元摆摆手:“阿元没哭,姐姐哭。”

    “你姐姐怎么哭了?”

    阿元指了指刘钰:“爹爹,姐姐没有爹爹”

    刘钰闻言,看着阿元愣了愣,登时大怒起来,冲庭娘喝道:“谁说的?”

    屋里人吓了一跳。

    庭娘战战兢兢走过来:“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娴姐儿不知怎么就哭了,哥儿看着姐姐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奴婢哄了哄,哥儿也就不哭了,没想到是这缘故,奴婢失职,没问清楚。”

    刘钰气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就这样看着孩子的。”

    见刘钰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庭娘,若芯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爷糊涂了,关庭娘姐姐什么事。”

    刘钰也觉失言,道:“姐姐见谅。”

    若芯叫了秋桐,吩咐道:“我桌子上有好些娴姐儿爱吃的水果和点心,送到云鹤院去,就说是二爷叫送的,顺便找个大丫头问问,姐儿怎么哭了。”

    秋桐领命去了。

    阿元在若芯怀里蹭了蹭,有些困了:“阿娘,亲亲。”

    若芯横抱着孩子,低头用脸去贴儿子的额头脸颊还有小鼻子小嘴,纤白的手有规律的拍打着他的小身子。

    刘钰在旁,也想同他们母子亲近,抓起阿元的小手,逗他道:“这么大了,还日日要你娘亲亲,知不知羞,嗯?爹爹抱。”

    “不要。”

    “你娘肚子里有小妹妹,抱不得阿元了,爹爹抱。”

    阿元看向若芯肚子,挠挠头:“可祖父祖母说是小弟弟,爹爹怎么说是小妹妹。”

    刘钰同若芯都笑了笑。

    刘钰:“那阿元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家伙眼睛眨了眨,一点亏也不肯吃:“都要。”

    刘钰:“那让你娘给咱们先生个妹妹再生个弟弟,好不好?”

    孩子高兴点头:“好。”

    若芯一面给孩子脱鞋,一面嗔怪道:“好你个头,跟你爹爹不学好儿。”

    丫头们在旁忙碌,刘钰同若芯一起逗着怀里的阿元,岁月静好,即便她再愿意挪出去,刘钰也舍不得这一室的圆满。

    ——

    盥洗过后,刘钰一躺下来就凑到若芯身边,推了推背对着他的女人,学阿元的小孩子话:“亲亲。”

    从前他想与她亲近,都是伸手直接扯过她的身子,扑上去就亲,这段日子被若芯调/教的格外怜香惜玉。

    若芯挪了挪身子,刚想转过来骂他不要脸,又怕这会子一理他,给了他脸更要闹腾不休,索性闭紧了嘴,轻声拒绝:“不要。”

    他自不肯罢,手从后伸过去,轻轻摩挲她的肚子。

    “爷方才翻了半天你的医书,也没找着孕妇到几月才能行的房事。”

    若芯眉头拧了拧,这才知道,他方才找她要书看是为了什么。

    “好若芯,告诉爷吧,不然爷去问别人多不合适,回头传出去,必得叫人议论咱们太/恩爱不知避讳。”

    她没忍住,转过身来骂他:“你自己不要脸,莫要带上了我。”

    只一转,就被他箍住了身子收进怀里,继而不出所料的呼吸急促起来。

    “生完这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爷得受多少罪。”

    若芯头一回听说,女人生孩子倒成了男人受罪,这话也就他这种人能说出来,不由气道:“想的美,谁要给你生三个…”

    没等她说完,刘钰已强堵上她的嘴,舌头伸进来缠她,终究敌不过他软磨硬泡,由着他摆布了半日。

    常是这样,他都心满意足的睡着了,若芯却被折腾的不得睡,看着身边男人餍足的脸,发狠道:“你若不对我的两个孩子好,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作者有话说:

    ◉ 第 117 章

    王墨染听说若芯请了李如是去钟毓馆用饭, 没个不吃味的。

    “我素日里高看她一眼,想她是个好的,对她也姐姐长姐姐短的恭顺着,终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落秋道:“奶奶可别说这酸话了, 让人听见了笑话, 若芯没什么歪心思, 我早打听过了,不过是她妹妹同咱们院里这个认识, 才请了她去吃饭说话, 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二人正说着,有婆子进来通报,说齐太医来给二奶奶请脉。

    王墨染忙去换了衣裳,同落秋一起, 起身去见齐宏毅。

    一时诊完了,齐宏毅同落秋笑道:“不枉费奶奶这段日子里忌口了,身子将养的十分好。”

    王墨染笑着点头, 从娘家回来后, 她懂事儿不少, 落秋不让她吃的油腻辛辣之物, 一口也不敢多吃。

    落秋也笑着同齐宏毅客气:“有劳太医了, 都是太医的功劳,我家二爷必有重谢。”

    “姨奶奶客气。”

    王墨染胎养的好,这些日子又听话又懂事,落秋也跟着省心。

    同齐宏毅闲话道:“想来这孕妇同孕妇也不一样, 我们奶奶也不知是什么体质, 又忌口又害喜的, 可钟毓馆的顾姨奶奶就好的多, 她既不忌口也不害喜,可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到害喜的时候?”

    闻言,齐宏毅收拾药箱的手霎时顿住了,猛一抬头,脸上神色也变的吓人:“她不害喜?”

    落秋和王墨染都被他的反应惊了惊。

    落秋讪讪笑道:“听说不害喜。”

    也不知是不是瞧错了,王墨染只觉齐宏毅面色越发凝重。

    “落秋,你送太医出去吧。”

    齐宏毅一手提起药箱,冲她二人躬身行礼:“姨奶奶留步,不敢劳烦姨奶奶相送。”他起身时,察觉自己提着药箱的一只手抖的厉害,忙又添了只手去提。

    只瞧着他一出去,墨染就迫不及待的问落秋:“你可瞧出来了?”

    落秋道:“便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了,这齐太医也没个避讳,回回来给奶奶诊脉,都旁敲侧击的打听若芯的胎,我方才不过白说了一句,这齐太医竟张口就问“她不害喜?”这是什么话,连个奶奶也不称呼了么?”

    “一直听说他们是旧相识,这样一看,果然情分不一般。”

    落秋想了想,道:“这事咱们要不要告诉芙蓉姑娘知道?”

    王家的女儿必然要向着王家女儿,落秋虽不愿挑拨别人院子里的事,可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王墨染道:“不好说,咱们也只是揣度罢了。”

    落秋笑了笑:“说了不过是让芙蓉小姐心里有数罢了,奶奶到底心善,方才还跟醋缸似的,说若芯不好来着。”

    墨染撇了落秋一眼,复又刻薄起来:“我倒没那菩萨心肠,不过是别人院子里的事,不闻不问罢了,再说这齐太医就要定亲了,若芯也有着身子,万一传出些什么,搅了人家的姻缘和胎,缺德不说,只怕赖上咱们。”

    落秋听了王墨染之言,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这大小姐总算长大了,想事情也周全了,这一番话说的审时度势,是个大家奶奶的处事做派。

    从林湘园出来后,齐弘毅同身边小厮一路往二门上走去,他步伐虽稳,脑子却说不出的乱,若芯不害喜?她不忌口就算了,怎可能不害喜,没人比他更清楚,若芯最是个易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时便是如此,即便补的再好也不可能变了体质。

    他没出府,直奔刘府外书房,说要拜见刘钰。

    只见田七出来打发他道:“让齐太医久等了,二爷有事,怕是没空见您。”

    刘钰不见他……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齐宏毅脑子里冒出,叫他立时打了个激灵,他不敢细想为何刘钰不见他。只满心疑虑的从刘府出来,快马去了草堂胡同,问晴儿若芯近况。

    晴儿的胎就快足月,因这段日子少去刘府走动,只道不知。

    齐宏毅只得提笔,写了封信交与晴儿,郑重嘱咐她,务必进府去交给若芯。

    晴儿却不肯了:“公子说话就要娶亲了,我们姑娘如今也有了身子,书信这东西,最是个会惹祸的凭证,还是,还是……”

    齐宏毅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说道:“晴儿姑娘与若芯情同姐妹,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丧送在那里么?”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姑娘不愿进府传信,可…性命攸关,望姑娘三思。”

    晴儿跟在若芯身边多年,不是没见过做大夫的吓唬病人,可齐宏毅这样骇人神色她还是头一次见,心里一松动,便接了那信。

    第二日,她一早便遣长生去刘府西角门找赖儿,托他去告诉姨奶奶,要进府看她。

    若芯听了赖儿的禀报,掐指算了算,知晴儿已足月,便嘱咐他带小厮抬一乘小轿,去草堂胡同小心将她接了来。

    待晴儿扶着肚子从外走进来时,若芯忍不住骂她:“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样莽撞,有什么事不能叫人来说的,非得挺着个肚子瞎折腾。”

    晴儿被莲心等人扶着坐下,冲若芯嫣然一笑:“我一是想姑娘了,二是快生了,心里头害怕,想跟姑娘说会子话。”

    她一面说,一面眼波流转,话没说完,就给若芯使了个大大的眼色。

    若芯意会,先支了旁人出去,又招手叫过莲心,附耳嘱咐道:“我同晴儿说会子话,你去门口看着,别叫人进来。”

    莲心一出去,晴儿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若芯只当是齐宏毅跟从前一样,给她写了封无关紧要的问候信,按下没看,嗔怪道:“不是告诉过你了,莫要再给我送信了,二爷十分忌讳这事,叫他知道了,少不得斥责你和长生一顿,可别惊了你的胎。”

    “可齐公子说这事性命攸关,叫我一定要送进来。”

    闻言,若芯脑中一惊,慌忙展开那信看了起来。只看着看着,不由红了眼圈,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晴儿不便起身,伸手去握若芯抖个不停的手,忙不迭问:“姑娘怎么了?”

    若芯抹了抹眼睛,只道没事,知晴儿认不全字,必是没看过这信,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各中内里,便走到书案旁,也提笔给齐宏毅写了封信,嘱咐晴儿务必亲手交给他。

    晴儿没多问,将信塞到衣襟里,又同若芯说了几句闲话,想着她的嘱托,便起身告辞,依旧坐来时的小轿回去。

    刘府西角门

    赖儿小心翼翼将晴儿扶进轿子里,又千叮咛万嘱咐抬轿的小子们走稳当些,才转身回府。

    他一如往日般,摇头晃脑的哼了两句小曲儿,想回府去找人吃酒,只一跨进大门,就被三个小厮反手摁在了地上。

    “你姥姥,松开,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可是伺候钰二爷的人。”

    他脸贴着地,挣扎着一抬眼,就看见一双黑底红面儿的绣花鞋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摁着他的小厮松了松手,赖儿这才直起半拉身子,见紫嫣站在他面前瞪着他,再不敢胡说八道。

    紫嫣没等他讨饶,就一巴掌呼了过去。

    “王八小子,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谁让你把晴姑娘抬进来的。”

    “姐姐明鉴,是晴姑娘自己要进来的,奶奶和姐姐都知道这事啊。”

    紫嫣气的浑身发抖,又一巴掌打到他另半边脸上,力气一点不含糊:“还敢顶嘴,方才奶奶写了封信,叫她给带出去了。”

    晴儿进府来不打紧,她不嫌累跟奶奶说一天的话也不打紧,可她竟然不长记性,又给奶奶传送书信,这不是给紫嫣找事又是什么,传信的事若再出一回,莫说连累她丢了差事,二爷气极了,怕不会发落了她出气,紫嫣光想想都觉害怕,幸亏她提前知道晴儿要来,叫了个心腹小丫头盯着,可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回来拦下她。

    赖儿被紫嫣打的眼冒金星,心里骂道,这娘们手劲真他妈大,比个男人还厉害。

    紫嫣心里思忖着该如何补救,又想她即便赶回来了,也没甚用,总不能真从晴儿衣襟里抢出那信,到时再惊了她的胎可了不得。她揉了揉略微发麻的手,在赖儿面前来回踱着。

    她脑子一转,对赖儿道:“还没走远,你现下跟上去,想办法把那信偷出来,切记,晴儿有身子,不能直抢,惊了她的胎,照样要你的狗命。”

    说话间,给擒着赖儿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松开了他。

    赖儿磕头不止:“是,是,小的这就去。”

    说完,连滚带爬的从西角门跑了出去。

    只这小子偷鸡摸狗的事虽都会些,可叫他从一个怀了孕的年轻姑娘衣裳里偷东西,他可真不会,他一路跟着晴儿的小轿,到了她在草堂胡同的家里。

    晴儿从轿子上下来时,还吓了一跳:“你不是说不送我了么,怎么跟来了,瞧这一头的汗,到家里来坐坐吧,招呼几位轿夫兄弟,都进来吃口茶再走。”

    赖儿连连点头,跟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央求晴儿把信给他,就见长生也在家。

    长生殷勤将妻子扶到屋里,又嘱咐家里小丫头,好生伺候奶奶去换衣裳歇了,就转头亲自上茶,招呼赖儿一干人等。

    赖儿哪有心思吃茶,把长生拉到一边,小声道:“哥,大事不好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长生一惊,因问:“瞧你急的这样,怎么了?”

    “嫂子从府里带出来一封我们奶奶写的信,嫂子真真糊涂了,上回二爷叫人来家里问信的事,大哥都忘了么,怎么敢又去老虎胡子上拔毛,惹了二爷,大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快,趁嫂子换衣裳的空,大哥快进去,把那信偷出来,全当不知道丢哪儿了,也别叫嫂子知道,省的惊了嫂子的胎,你说是不是。”

    长生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虽未细想,竟觉有些道理,真听了赖儿的话,跑屋里去,趁晴儿不注意,从她换下来的见客衣裳里摸出一封信,给了赖儿。

    赖儿如获至宝,连个谢都没说,从长生家里窜了出去。

    紫嫣看着他偷回来的信,松了口气,打发他道:“算你机灵,这事暂且算了,二爷那儿自问不到你头上,再办事不着调儿,打不死你,滚。”

    作者有话说:

    ◉ 第 118 章

    刘府外书房

    刘钰手里拿着两封信, 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两封信都写的极为简洁。

    一封书:若为人迫,言之,兄必拼死以救之。

    一封书:是我意愿,他人不知, 亦不愿旁人知晓来劝, 只求我儿康健, 若有差池,必不苟活。

    前一封是齐宏毅写的, 紫嫣叫人从若芯的书案上, 偷偷描了来。

    刘钰看着他二人的信,嫉妒、愤怒、悲凉一齐涌上心头,叫他难受到了骨子里。

    信中虽未提及何事,可若芯分明就是有事瞒着他, 怎不叫他愤怒。也不过寥寥数语,可两封信却有说不尽的默契,怎不叫他嫉妒。她宁可信一个外人也不愿信他, 又怎一个悲凉。

    只这字片语间竟还涉及她腹中孩儿, 刘钰心里的火儿几欲喷出, 对着信骂道:妈的, 谁敢动我的孩子。

    他收了信, 一鼓作气去了齐家。

    先是拿出齐宏毅写的那封,甩到他脸上,问:“什么意思?”

    齐宏毅见刘钰来势汹汹,直闯进他书房, 不由怒道:“没什么意思, 看不惯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丑恶嘴脸罢了。”

    刘钰听不明白他的话, 又不敢露怯, 只拿话套他的话:“丑恶嘴脸?所以呢?是她腹中的孩子有问题?”

    果然,他只在乎孩子,齐宏毅闻言更愤怒了,趁他不备,擒住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推到墙上。

    刘钰正欲还手,只听齐宏毅阴狠道:“知道你是练家子,可此刻你敢动一下,我手上这根针可不长眼。”

    一时不察,齐宏毅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根银针,已抵上他的要害。

    那根粗长的银针正正抵在刘钰的颈脉上,若用了力道扎下去,只怕会立时毙命。

    “我们做医官的虽卑微,可也不是任人拿捏,不过信奉手里的家伙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可你也别拿着这些软处,就欺人太甚。”

    他顿了顿,又道:“不妨再告诉你一句,若芯使针,可比我厉害多了。”

    这分明是一句恐吓人的话,想教眼前人知道厉害,有所忌惮,可刘钰听了,却并不觉得怕,他能想到若芯拿针救人的样子,也领教过她拿簪子戳他时的样子,可就是想象不出若芯要取他性命的样子。

    刘钰没动,不死心的又问:“孩子,可是孩子有事?”他口中似有哀求之意,不像是来探寻究竟的,倒像个父亲来救自己孩子的。

    齐宏毅胸中攒了一股怨气,冲他喊道:“你要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生,她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轰…的一声,刘钰只觉五雷轰顶,前事在脑中一一闪现,不过片刻功夫,似就明白了什么,若芯为何不肯就医,又为何不肯请她家里人进府,尤其是得知有孕那日,她为何哭的那般凄惨,似乎都有了更为合理的解释。

    刘钰不顾有针正抵着他的命脉,一个反手,抓住了齐弘毅,锁住他的脖颈,将他摁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她为什么会死?”

    齐弘毅被他压的死死地,说不出话。

    刘钰略一回神,松开了他,还以为齐弘毅会喘息片刻,不料他一得了空,又扑了上来,刘钰也没再客气,三两下又将他擒住。

    外头的奴才,只听的外书房里砰砰咚咚一阵乱响,不知里头谁胜谁负。

    没一会,从齐府二门上急走过来一妇人,对着书房门一通乱敲。

    “弘儿,弘儿。”

    是齐弘毅的母亲。

    门从里打开,齐弘毅顶着一脸伤,上前搀住他母亲:“母亲怎么来了?”

    原是齐母听下人说刘府的人来了,正跟她儿子在外书房打架,一时吓没了魂儿,怕他儿子有个好歹,一径跑来了前头。

    见了儿子脸上的伤,齐母一时吓坏了,放声哭了起来,又口不择言:“弘儿,我的儿,你没事吧,你这是要吓死娘么,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人家夫君都找上门来了,娘求你了,你别再惦记若芯了,她再好也嫁人了,她回不来了。”

    一番话把站在一旁的刘钰给说懵了。

    知他母亲误会了,齐弘毅慌忙打断她,又讪讪回头看了刘钰一眼。

    刘钰回过味来,已气的火冒三丈,只顾忌着若芯的名声,又有齐府女眷在,没跟齐弘毅再多纠缠,大步离了那里。

    他从齐府出来后,又直奔了太医院。

    许太医见刘钰脸上挂了相,还以为他是来拿药的,正要遣顾连成去拿,就见刘钰一摆手,道:“不碍事,有事请教许太医。”

    “内人的身子一直都是许太医看顾的,上回太医来看,言说胎儿无碍,那孕妇如何?”

    闻言,许太医霎时变了脸色,他先是支了顾连成出去,关了门压低声音道:“二爷,二爷何以有此一问?”

    见许太医这般,刘钰心凉了半截,顾不得恭敬,厉声道:“还请太医直言。”

    “奶奶这胎凶险,不宜生养,那日,那日奶奶说她早一碗开胃的粥,晚一剂安胎的药,又兼饮食上那般大补,这已是保子的意思了,是以,是以老夫才以为奶奶是同二爷商议过的。”

    刘钰不懂医道,只论结果,他两只眼睛闪着凶光,直瞪着许太医,明知道许太医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还不死心的问:“保子?那孕妇呢?”

    “生产时挨得过去,自然无碍。”

    案子上的茶被狠狠掷了出去。

    许太医吓得额上直冒冷汗,提心吊胆的等着刘钰说些什么,他能听见他攥拳的手咯咯作响,身为医者,他反而希望刘钰此刻发作出来,虽会被这位爷责问,可至少这世上能少一桩罪孽,却没等到他的只言片语。

    刘钰只默了片刻,又气势汹汹的抬脚走了。

    他一回府就将身边小厮全叫到外书房,一通指派后回了钟毓馆。

    天色渐晚,乍暖还寒,夜里的风仍旧凉津津的,吹得人忍不住打起哆嗦,刘钰原本体热耐寒,这一半晚,身子却忽冷忽热,不适到了极点。

    钟毓馆里,若芯不在。

    紫嫣回刘钰说:“奶奶,奶奶午睡过后,就带着阿元少爷,去,去了云鹤院,跟奴才说是,去看看娴姑娘,这会子天快黑了,估,估摸着该回来了。”

    刘钰坐在正房塌上,面黑如炭,紫嫣看在眼里,头一次在主子面前回话磕巴成这样。

    刘钰抬眼扫了扫屋子,一个丫头也没有。

    “将厨房上备好的晚饭,再添两个平时不做的菜,一并送到云鹤院去,告诉大奶奶,就说爷说的,叫姨奶奶不必急着回来,在那里陪着大奶奶用过晚饭再回。”

    紫嫣小心应了一声。

    刘钰又道:“带着两个小丫头,把跟去伺候你奶奶的人都替回来,悄声的,别叫她知道。”

    “莲心?莲心也叫回来么?”

    “回。”

    紫嫣心中忐忑不已,她转身出去时,迎面进来一个婆子:“二爷,田嬷嬷来了。”

    跟着又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被一梳盘云发髻的年轻媳妇扶着,虽被扶着,可行动间却十分灵敏,看上去是个十足硬朗的身子。

    刘钰:“劳动嬷嬷来一趟。”

    田嬷嬷见刘钰这般神色,心下一惊,已甩开她媳妇的手,快步上前,拉住刘钰关切道:“哥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田嬷嬷是刘钰乳母,被刘钰从京郊家里接了出来。

    刘钰听见乳母唤他,心里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嬷嬷,儿子有事烦您。”

    “早听我儿子说,二爷房里添了一位奶奶和一个小哥儿,一直说要来瞧一瞧,也该来拜见拜见太太了,只不得空,哦,这是你嫂子,我儿媳妇,陪我一起来的。”

    刘钰叫了声嫂子,又道:“路上劳累,嬷嬷和嫂子歇会儿吧。”

    瞧着刘钰这架势,田嬷嬷哪里敢歇:“二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我这身子尚可,还能为二爷解一解忧。”

    刘钰也没再客气,一面请田嬷嬷和她媳妇坐,一面说道:“尚还记得嬷嬷走时叮嘱儿子的话,说娶妻纳妾要看人品,慎之再慎,还说后宅里的事常有说不清道不明之处,叫儿子留心,儿子以前总不以为意,如今再想嬷嬷说的,可不都是金玉良言么。”

    又道:“爷前年寻着了阿元和他娘,便接进了府里,院子里虽只住了她一个妾,不想也是不得清静。”

    “二爷怎么说这样的话,听说奶奶又有了身子,神仙菩萨保佑,这可都是好事。”

    “正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胎儿,才请了嬷嬷来,嬷嬷,爷这屋子里不干净,劳烦嬷嬷替爷搜上一搜,有什么见着不对的东西,都搜出来才好。”

    田嬷嬷这才觉出事态之严重:“二爷,可是怀疑有人要害奶奶的胎。”

    刘钰没说的是也没说不是,只阴着个脸:“嬷嬷搜便是了。”

    田嬷嬷只得起身,去了若芯卧室,她是从小被家里人卖进刘府的,服侍过王氏康氏,后又做了刘钰乳母,刘钰去太子府陪读那几年,康氏不便前去,刘钰身边便只这一个尽心尽力的乳母陪着,她大半辈子周旋在豪门大户的内宅里,很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妇人。

    这样的人办事老练,搜查起这府中奶奶的卧房,费不半分功夫,她只拣那要紧的能藏东西的关卡处仔细翻了翻,又在屋里四处探了探,便走了出来。

    刘钰依旧坐在方才的塌上,双手捂着头,等着她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也没有大纲,真的是边写边发,毫无保留的全都发出来了,我还记得写前八十章的时候,那时候没人看,总是写个几万字就不想写了,一个月之后手痒再写几万字再搁置,现在倒是没停,每天都写点,可还是做不到日更啊,这一段日子是真的努力了,可还是臣妾做不到啊。有没有高人指点我一下。

    ◉ 第 119 章

    不一会儿, 田嬷嬷从卧室里出来了,她走到刘钰面前,一一秉道。

    “二爷,奶奶床头的柜子里有几个香囊, 奴才闻着味不大对。”

    “二爷, 靠窗的花盆里渗着些药渣, 不仔细看确也看不出来,只盆土泛黄, 显然是积少成多, 不知是不是有人常往里倒了什么东西。”

    “二爷,这里有几张没写完的字,老奴虽不认识字 ,可这纸张褶皱, 必是常拿出来翻看的,却被压在案子上书的最下边”

    “二爷……”

    林林总总搜了好些“不对”出来。

    刘钰抬眼扫过田嬷嬷呈上来的物件,都是他平时不曾留意或留意不到的, 在这之前, 他不过以为若芯是个学医的, 日常作息习惯同旁人不同罢了, 即便屋子里有这样那样的不对, 总还有丫头们看着,没想到还是被她给骗了。

    他没理会旁的东西,拿起被她压在书下的那两张字来看。

    一张是写给阿元的。

    阿元吾儿

    见字如面,娘亲此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你, 在清河的那几年, 是你的天真烂漫, 温柔坚韧, 抚愈了娘亲此生遗憾,娘亲不求你闻达于庙堂,只愿你一生平顺,人活一世,世事万变,望你一如荒原之野草,苍翠如初,亦如苍穹之雄鹰,自由无畏。好孩子,别伤心,娘亲此去,便也如那鹰一般自由自在了

    显然,信没写完,有一处圆圆的水渍侵染在“平顺”二字上,直扎进刘钰心里。

    他起身,掀开门帘来至院中。

    钟毓馆的院子里正是灯火通明,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奴才。

    刘钰走到莲心所跪之处,扬起信问她:“你奶奶何时写的这信?”

    头顶传来的问话,有如晴天霹雳,叫莲心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钰手上的信。

    “奶奶,奶奶经常拿笔写东西,奴,奴婢也不知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听见莲心挨了打。

    随即又听得一声怒喝:“你就是这么伺候你主子的。”

    一院子人俱都抖得筛糠一般。

    田嬷嬷有心上前拦一拦,被她媳妇拽住了袖子。

    从云鹤院回来的路上,莲心等人就想着必是出了事故,虽做好了挨打受骂的准备,可还是被主子打懵在地,又兼心里害怕,险些差过气去。

    刘钰没由头的又问:“谁管给她熬粥。”

    他还记得许太医同他过说的话。

    秋桐战战兢兢跪出来:“我给奶奶熬的粥。”

    “你奶奶的粥里都加了什么?”

    “加,加了开胃的东西。”

    直到此时,秋桐也没察觉出任何不妥。

    “加了东西为什么不报?”

    秋桐正要辩解,刘钰已抬脚踢了上去:“蠢货,留着你干什么。”

    “平日里哪个出去给她置办药材?”

    赖儿缩在台阶底下,惊出一身冷汗,他抬起手,照着自己的脸就打:“奴才猪油蒙了心,闭着瞎眼去讨好奶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的紧,来人,按着他,给我打。”

    刘钰毫无章法的想起什么问什么,一边问还一边打,凡涉及若芯日常之人,无一例外,都遭了牵连。

    刘钰才不管奴才们是不是冤枉受牵连,只心里恨极了,她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叫她一个人将这一整院子里的人瞒了个严严实实。

    却也没因责打了奴才而有半分解脱。

    夜色黑透了,半圆的月亮爬上远方天空,被几片云遮的朦朦胧胧。

    不知何时,钟毓馆门口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若芯牵着阿元,正站在院子门廊上看着眼前情形。

    孩子似是吓到了,转过身子抱住了若芯的腿,又抬头看她。

    若芯也被这情形吓了一跳,愣在门口不敢动,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又慌乱的去看刘钰。

    院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倒不想是田嬷嬷一声笑,打破了这骇人平静,许是见了阿元太激动了,田嬷嬷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就去摸阿元,口中不停念叨着:“啊哟,这是我们小哥儿么,长的可真好看。”

    一直站在门口的紫嫣缓了缓心神,小声对若芯道:“奶奶,这是田嬷嬷,二爷的乳母,刚来的。”

    若芯便推了推阿元:“叫嬷嬷。”

    阿元怯怯叫了一声:“嬷嬷。”

    田嬷嬷扬着一张慈祥的脸,又摸了两下孩子,才觉出自己失态:院子里的爷正在发怒,她怎么这时候看起孩子来了。忙回了神来收了笑,先是打量若芯,又回头去看刘钰。

    刘钰:“把孩子抱进去。”

    闻言,庭娘吓得一刻也不敢耽搁,抱起阿元略过众人就躲去了东厢房,把门关的死死的。

    院子里时不时有奴才的呜咽声冒出来划破这又陷进去的安静,大都还是忍着不敢哭出声儿,田嬷嬷仗着自己是刘钰乳母,走到他身边劝了一句:“二爷,外头冷,奶奶有身子,先去屋里吧。”

    天虽黑透了,可田嬷嬷还是能看见,她这位主子儿子此刻额上青筋突起,双目殷红,阴着个脸看上去十分吓人。

    刘钰没去屋里,走到若芯面前,一双要杀人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顾若芯,你有种,敢拿命算计爷,你现下有身子,爷不发落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丢下她,扬长而去。

    若芯脑中一震,虽不明白他的话,却从刘钰那骇人神色里,体味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尚在细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淳儿一把抱住了腿。

    “奶奶,奶奶救我,二爷要把奴婢撵出去,奴婢不愿意离开奶奶”

    听见淳儿喊出来,院子里的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都放声哭起来。

    田嬷嬷上前,从若芯身上拉开淳儿:“行了,别扯着了,先叫奶奶进屋再说。”

    又给她媳妇使眼色,她媳妇忙上前去搀若芯:“奶奶去屋里吧。”

    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着了,若芯一坐下,就觉身上不受用,她微微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有些恶心想吐。

    田嬷嬷两只眼睛瞧的准,因问:“奶奶不舒服么?”

    若芯见这嬷嬷心思如此细腻,忙忍住难受,同她客气道:“我没事,嬷嬷快坐,不知道嬷嬷来了,未曾远迎,还请嬷嬷恕罪。”

    “奶奶别客气,二爷心疼奶奶,特意叫老奴来伺候奶奶。”

    话虽这么说,可若芯怎么瞧她都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倒像个长辈来管束她的。

    她小心问道:“二爷,二爷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发落了丫头们。”

    “丫头们岁数小,伺候奶奶不周到,爷生了气,这才要把她们都撵出去。”

    “可”

    “天儿不早了,奶奶还是早点安置吧,有什么事,叫我媳妇儿来伺候奶奶就是了。”

    “可嬷嬷,我安胎药还没吃,参汤也没喝,丫头们”

    听了若芯的话,田嬷嬷思忖片刻,可能也觉出这会子由着刘钰撵人出去不大妥当,便扬声把院子里的几个大丫头喊了进来,吩咐道:“二爷虽说要把你们撵出去,可既还没出去,便先照旧伺候着奶奶吧。”

    几个丫头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答应着,等田嬷嬷一说完,便四散开来,各自去干各自的活计去了。

    若芯哪还看得下去,急的又抓住田嬷嬷的袖子问:“嬷嬷,这几个丫头伺候我不说十分周到,可也从没怠慢过,二爷因何要发落了她们,嬷嬷,女孩子的名声最要紧,若是这般被撵出去,叫她们将来怎么办?”

    田嬷嬷敷衍道:“奶奶心善,可有错当罚,爷自会再挑好的来伺候奶奶。”

    “还请嬷嬷直言,她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似是被若芯问的不耐烦,田嬷嬷肃起一张脸,撇开若芯拉她袖子的手,沉声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奴才伺候不好主子,就是错,奶奶倒还想着叫老奴说出个一二三来,可没这道理。”

    “……”

    若芯被这办事办老了的嬷嬷三两句话就堵了嘴,直愣了好半天也没敢再开口问。

    分明是田嬷嬷自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刘钰因何要发落了奴才们,更不知那搜罗出来的许多零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刘钰不说,她也不敢问,只不过应对若芯一连串的质问,却没在怕…她只看着若芯一张嫩瓜子似的小脸儿,心说,知不知道的先不说,应付你一个丫头片子还不算个事。

    见若芯不再苦苦相问,田嬷嬷这才缓了神色,殷勤端上笑脸同她说话,陪着她一起等那晚上要用的安胎药,口中忍不住一句一句的问着阿元的喜好。

    过不一会儿,莲心端了药来,若芯接过喝了,可又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那睡前的参汤。

    “今儿晚上的乌鸡人参汤呢?”

    莲心肿着一张脸,怯怯答道:“方才去厨房,妈妈们说没有汤了。”

    说完看了一眼在旁陪着的田嬷嬷。

    田嬷嬷听了莲心的回话,也颇为不悦,问道:“什么叫没有汤了?奶奶以前这时辰可是都用汤?今儿怎么没了?”

    莲心这一晚上吓的不轻,田嬷嬷只一说话,小丫头又开始打哆嗦:“我不知道”

    见她不中用,田嬷嬷又道:“去把厨房上的人叫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小厨房上管吃食的妈妈挑了帘子进来告罪:“奶奶宽恕则个,二爷的小厮刚从小厨房走,吩咐说,奶奶的身子只能吃清淡的,所有的补品,人参,鹿茸,燕窝,石斛,阿胶,就连奴才养的乌鸡,田鸭都被二爷的小厮拿走了,奴才就是想给奶奶开小灶都没东西可弄。”

    听了这话,若芯才刚放下的心,倏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随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都知道了所以才一怒之下牵连了奴才们若芯心惊的想。

    田嬷嬷见若芯害喜,忙坐到她身边,一面替她抚背,一面挥手叫厨房上的人下去,又生怕这位奶奶有个好歹,不错眼的觑着她的神色,就见若芯越呕越狠,似是受惊过度,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田嬷嬷只又细细咂摸了一回,心里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在后宅浸染多年,怎可能没见过那去母留子的龌龊手段…

    只想不通,这些惯用的手段,怎么今儿倒反了过来,眼前的奶奶自己害自己,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这边若芯吐的急,难受的眼泪直往外淌,她一面哭,一面推开田氏起身。

    “我要见二爷。”

    田嬷嬷尚还闷着头想事,不妨若芯突然站起来,推开她就要往外跑,吓的她一把拉住了她,急喊起来:“太晚了,奶奶先安置了吧,明儿再见二爷吧。”

    若芯哪还顾忌着她是长辈,反手一把推开了她,冲出去非要去找刘钰。

    可厚重的大门早已关上,竟是从外头上了锁。

    “开门。”若芯大喊。

    田嬷嬷忙追了出来,拉住她又劝:“奶奶先回屋歇着,我明儿一早就去请二爷回来看奶奶。”

    方才还胸有成竹能镇住若芯的田嬷嬷,这会子才觉出一丝棘手的苦恼。

    作者有话说:

    ◉ 第 120 章

    同方才的严肃不同, 田氏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哄这要闹事的奶奶:“奶奶怀着身子呢,仔细着肚子里的孩子,听老奴的话, 别再折腾了, 先歇着, 我明儿一早就去请二爷回来看奶奶。”

    到底是有了年纪的老嬷嬷,一番话劝完, 竟叫若芯真冷静不少。

    田嬷嬷趁势又劝:“奶奶方才也见了, 爷生了大气,奶奶叫爷自己个儿静一静,别去闹他,没准儿明儿就没事了, 你说是不是?”

    许是若芯还没想好找了刘钰要说什么,一时觉得田氏的话很有些道理,她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被田氏拉回了卧室。

    只等若芯睡了, 田嬷嬷才从后院的小门出来。

    此时更深露重, 她熟门熟路的找来刘钰外书房。果然, 外书房的灯还亮着, 刘钰怎么可能睡得着。

    “嬷嬷都知道了?”

    “哥儿不说,老奴也猜了个七八,只不过……”

    刘钰一直坐在外书房待客的太师椅上,田嬷嬷来了也没起身, 他只抬眸看了眼乳母, 忽就笑了, 可这张绷了一天的脸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嬷嬷觉得想不通?”

    田嬷嬷点头。

    正是这“想不通”才叫她将所有人都骗的毫无知觉, 真是好心计!刘钰心里冷冷的想。

    “老奴在后宅几十年,也见过些世面,可奶奶这样…”

    刘钰僵着的身子依然未动,田嬷嬷想了想又道:“一直听闻医官之家有不许堕胎之说,奶奶她是医家来的,莫非…”

    闻言,刘钰勾唇轻嗤了一声。

    田嬷嬷深知刘钰脾性,见他不发一言,心疼劝道:“哥儿,老奴知道你难受,可不兴这样折磨你自己个儿。”

    她怎看不出这位她从小养大的主子爷,正在自己跟自己较劲。

    刘钰依然缄口不语,即便田嬷嬷是她极为信任的奶娘,他也想不出一句话来倾诉此刻绝望。

    这一晚上,他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着若芯有孕以来的一幕幕,想她低头研究棋局同他撒娇时的样子,想她守在床边哄他高兴时的样子,想她使小性子不肯喝参汤时的样子…突然…一张明眸含笑的脸一瞬间变的泪流满面,瞪着他毫不留情就说:“下辈子别再遇见。”

    另一封信上,没有抬头,没有结尾,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句,可刘钰知道,这是写给他的。

    那信攥在手里,像是一张定身符,将刘钰死死钉在了椅子上,僵着的身子想动也不能动。

    四周静的出奇,刘钰不说话,田嬷嬷也只得作罢,可旁的事她能不管,这大半夜的找到前头来,有一件事她必得问明白了才能回去。

    她起身朝刘钰跟前儿走了两步,轻声咳了咳,小心问道:“哥儿,孩子…”

    刘钰垂着的眼皮不曾抬起,喉结上下滚了滚,带着细微的鼻音缓缓说道:“我要大人。”

    夜里的油灯跳了两下,昏黄的灯光映着这位于官场之上春风得意的年少将军,借着光,能清楚看见他尚未阖上的眼眸里闪着一线泪光,人生如斯,总也不能事事如意。

    ——

    次日一早,若芯没等到刘钰回来看她,倒是等来了管事娘子卫林家的来钟毓馆领人。

    莲心秋桐等人见状,都吓白了脸,扑到若芯身边,跪下就哭,抱着她的腿死活不肯出去,原都以为过了一晚上,定如田嬷嬷所言:爷晚上静上一静,今儿就没事了。

    可这哪儿是没事了,分明是事越来越大了。

    一下子发落四个一等女使,卫林家的还没领过这样倒霉的差事,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若芯道:“姨奶奶,二爷说了,这几个大丫鬟全都带出去,除了伺候阿元少爷的人不动以外,全都换人伺候,姨奶奶有身子,就别去扰了太太老太太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这差事不好当,奶奶就当可怜我吧。”

    这位管事娘子话点的很到位,意思也说的明白:你们二爷是铁了心的要发落你们了,趁着你们姨奶奶有身子,快去找太太老太太来做主吧。

    若芯闻言也吓一跳,忙看向田嬷嬷,她还记得这位嬷嬷昨儿晚上答应了她一早去请刘钰来。

    许是田嬷嬷久未处理内宅中事,一时之间手生,真有点不知所措,见若芯看她,先是手忙脚乱的嘱咐丫头们好生伺候姨奶奶用早饭,又同卫林家的道:“你吃口茶,我出去一趟。”

    卫林家的松了口气,对着田嬷嬷福了一福:“哎,嬷嬷快去吧,我等着呢。”

    言罢,带着她媳妇去了前头书房,她答应了若芯去请刘钰,刘钰回不回来的另说,不好刚来就在小辈面前食言。

    倒也没甚悬念,田嬷嬷苦口婆心的劝了好几句,刘钰就是不肯回来看看,她只摇着头的又从前头下来,先叫她媳妇去回了若芯,说二爷忙,过会子再回来,又一路去了长春馆,按着卫林家的给出的主意,请康氏来做主。

    可这一时半刻还有点早,长春馆里大太太尚未起身,田嬷嬷虽是刘钰乳母,却也没这么大体面能让人把康氏喊起来见她。

    她只能在长春馆西暖阁里着急踱着,等康氏起身梳洗了再进去拜见,只不想,就这么会子等着的功夫,钟毓馆里就闹了出来。

    若芯看着小厨房端上来的清粥小菜,怎不动气,一想到她的孩子不好,抬手便将一桌子的吃食扫落在地,她胃里不适,扶着案子又开始呕。

    等不呕了,对管吃食的婆子说:“我不爱吃这些,换些滋补的来。”

    还不忘问秋桐:“嘱咐你每日熬的粥呢?”

    秋桐看了眼管吃食的妈妈,抹着眼睛回道:“奴婢没米…奶奶…二爷…二爷…”

    厨房上管吃食的人已被刘钰换过,这一早来送饭的婆子同昨晚的不同,仗着有了年纪颇有些拿乔作势:“奶奶,二爷吩咐了,奶奶的身子,只能吃这些清淡的养着,除了我们,谁都不许私下里给奶奶做吃食。”

    闻言,若芯一掌拍在桌子上,强打着精神斥她:“你哪里学的规矩,竟敢同主子这样说话。”

    那婆子吓了吓,忙软了语调,小声道:“奶奶别生气,这都是二爷…”

    “二爷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满府都知道长辈们看重我的胎,你有几个脑袋敢作践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那婆子真就被她唬住了,脸一下涨的通红。

    若芯又呵斥道:“小厨房没有东西弄,就去大厨房备了来,妈妈是第一天当差么,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办。”

    那婆子被斥的愣怔,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可没刘钰的准许,也不敢立刻出去给若芯备吃的。

    因着姨奶奶生气,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不想,田氏媳妇进来了,直愣愣的同若芯回说:“奶奶,二爷这会子有事,不能回来看奶奶。”

    这话像个火信筒,霎时点着了若芯脑子里的雷,她只见那管吃食的婆子怎么吓唬都不肯动,身边莲心秋桐几个还在哭着抹着眼睛,卫林家的就坐在不远处等着领人,可刘钰就是不肯回来。

    若芯登时怒急,冲田氏媳妇喊:“去把阿元抱来。”

    见若芯发了火,田氏媳妇也没想别的,去了东厢房寻庭娘,将阿元抱了进来。

    怀里孩子睡的憨,若芯狠了狠心,拿起桌子上切水果的刀,对着阿元的小胳膊就是一划,孩子莲藕般白胖的胳膊上顿时现出一道红印来。

    阿元小人猛地挣开了眼,看着抱着他的娘亲先是愣了愣,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庭娘吓的冲上来一把夺过阿元,冲若芯喊:“奶奶疯了吧。”

    若芯握刀的手微微抖着,对田氏媳妇道:“去前头告诉二爷,阿元被他娘划伤了,他若够狠心,还不回来,我便再划一道口子。”

    屋里人俱都惊的呆住,都没想到若芯会来这么一手。

    田氏媳妇见状,话都说不利索了:“奶奶,奶奶息怒,这就去,这就去。”

    厨房上的婆子也吓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赶着往外走:“奶奶别生气,奴才这就去给奶奶备早饭。”

    卫林家的见状更是如坐针毡,她忙起身走过来,陪着笑脸儿劝:“奶奶别急,可别,别再拿刀子了,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我,我虽来了,可也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立时发落了姑娘们。”

    还有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屋子里顿时一团乱。

    庭娘柔声哄着:“好孩子,不哭,不哭,娘亲不是故意的,妈妈呼呼,呼呼。”

    孩子一面哭,一面委屈的跟庭娘告状。

    “妈妈,娘亲坏,阿元再不喜欢娘亲了。”

    “呜呜,不喜欢了。”

    带着泪的小眼睛时不时瞄若芯一眼,指望他娘亲过来哄他。

    闹成这样,刘钰再不想回来,也只能回来,他快步从外头奔进来,急急忙忙赶到庭娘身边看孩子。

    阿元见了爹,原本被哄好的小脸又开始委屈,抬起胳膊对刘钰道:“爹爹,阿元疼,呼呼,爹爹,阿元再不喜欢娘亲了,阿元不喜欢了。”

    一面说一面又泪眼汪汪的去看若芯,想他娘亲怎么还不过来哄他。

    刘钰通宿未睡,听了孩子的指控,太阳穴上突突直跳,他殷红着眼问孩子:“真是你娘划的。”

    阿元委屈点头。

    “你他妈疯了,敢拿阿元来跟爷闹。”

    刘钰大骂,他此刻烦躁的只想杀人,走上前去抬手就要打若芯,可不知怎么回事,没下去手,只发狠推了她一把。

    若芯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吐成那样,身上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被刘钰推了一下,一时没坐稳,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阿元还是头一回见他爹娘这般,吓的小脑袋一缩,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他挣扎着从庭娘怀里出来,小跑过去扑到若芯怀里,哭喊道:“阿娘”

    若芯虚弱的厉害,见阿元扑过来,忙支起身子搂住他,又给庭娘使眼色,让她来抱,她怕实在支撑不住再倒下去。

    见吓着了孩子,刘钰下意识里想把他们母子从地上拉起来,只他还没跨出去,就被冲上来的庭娘抱住了腿。

    庭娘还以为刘钰因若芯弄伤了阿元,又要发狠打她,怕这位爷手上没轻重,再吓着孩子,直扑到刘钰面前拦住他,跪下来就咚咚咚直磕头,又嚎啕哭喊着:“二爷息怒,二爷息怒,二爷这是怎么了,奶奶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孩子呢,二爷不能下手打奶奶啊,这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

    又转过身子抱起阿元接着哭:“我的儿啊,你这吓成什么样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就要了妈的命啊。”

    哭…这个事,极易感染旁人,身边丫头见状,心里一酸也跟着哭起来,一时之间,钟毓馆里如死了人般,哭声一片凄惨。

    原是见不得若芯哭,刘钰才不肯回来,可此情此景,他只觉这一整院子的人都在跟他作对,气急骂道:“都他妈反了营了,给老子闭嘴,谁敢再哭,老子立时杀了她。”

    说着要去拔剑,作出杀人的气势来。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