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35章
“阿姊, 陆氏本就小产正在将养身体,你为何偏要逼上门去?”
顾良妹没想到顾泽成竟来得这般快,一时紧张:“我是听说这陆氏不能生养, 咱顾家如今就你一根独苗, 你是要当皇帝老子的人, 如何能要那不下蛋的母鸡占着大妇之位?”
顾泽成目光冷峻:“听说?听何人所说?”
顾良妹知晓阿成如今不得了,将来她那些子女说不得都是要靠二舅吃饭的,登时不敢有所隐瞒, 只呐呐道:
“府里那王三告诉我的,他说是好几位来府里的大夫都这么说,断错不了!”
顾泽成只对自己的亲卫点了个头。
亲卫头子立时拱手,消失在门口。
顾良妹先是不知道顾泽成这是何意, 随即那亲卫将王三这下人拖来, 她心中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顾泽成却是平静道:“府中的规矩我早早便说得明白,各安各处, 谨守本分。你这奸仆, 事关主母,还敢在中间奔走挑唆, 家有家法!给我推下去!”
那王三面色惨白,连声叫饶:“大帅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想给蒋夫人递个消息!蒋夫人!蒋夫人!”
顾良妹额头冷汗生起:“阿成……”
顾泽成面沉似水,动也不动。
顾泽成的亲卫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一个下人更多说话的机会, 直接就捂了嘴拖死狗一样拖下去,啪啪啪就打起了板子, 王三立时像条案板上的鱼般弹起,亲卫们却像冷血的厨子般将他牢牢按住, 不过几下,鲜血就浸湿了地面。
顾良妹自幼拉扯弟弟们长大,她印象里面的阿成,还是那个稳重不要人操心的弟弟,哪里见过他这一面,三言两语便将个好生生活人打出血,眼看进气多出气少,人就要死在眼前了。
一时间,顾良妹双腿都有些颤抖,她突然真正意识到,别人口中,即将成为皇帝的弟弟,不只是那个给她、给蒋家带来无数荣华富贵的弟弟,还手握了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一言即可杀人……甚至也包括他们蒋氏一门的生杀之权。
亲卫们都是战场上的精锐,打死个把仆从不过瞬息之间。
顾泽成眉毛也不动,只挥了挥手,亲卫便将没了气息的王三拖将下去,只留下地上拖拽留下的长长血迹。
顾良妹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抖道:“阿、阿成我错了,我……”
顾泽成叹了口气,将她扶到椅子上:“阿姊,我永远记得当年我与阿兄读书,家中实无闲钱,是你一针一线供我俩的束脩……阿姊,你来了宛城是否觉得如今生活顺遂便再无烦忧?”
顾良妹恍惚中回过神来,是啊,自从来了宛城,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有弟弟护着,城里再尊贵的财主老爷也得捧着他们一家,要啥有啥,米面膜膜可以吃一碗扔一碗,儿子女儿穿金戴银。
可这一切,都是弟弟给的。
顾泽成:“阿姊,你莫听别人吹说什么天命之子,便当真以为这是命数已经天定,我这日日殚精竭虑,若是以往咱们庄户人家之时,便是说错话做错事,大不了便是饿上几顿,从头再来便是;可如今不同,行差踏错,非只是我一家,姊姊一家,这城中无数人家都会是倾覆之祸。
你只当那些下人是在你耳边为你打探消息,殊不知这城中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背后又有多少险恶用心。便只你去寻陆氏一事……陆氏如今已经处置好了嫁妆,不日便要和离回真定了。”
顾良妹被此番惊吓,才徐徐回过神来,不由吃惊道:“啊?!”
她那日不过便只是嘴上说了几句,那陆氏竟是动真格的!
要知道他们寻常村里妇人几句口角,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这怎的,还没把她怎么样,便直接要和离处置嫁妆了?!
顾泽成:“如今满城皆知此事,阿姊,且不说陆氏乃是我明媒正娶,便说她才守了宛城,你如今这般逼着她走,城中将士该如何看我?”
顾良妹此时只是悔恨不已,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那陆氏竟这般气性,说和离便要和离,陆家那般势大,顾良妹怎会不知自己给弟弟捅了个天大窟窿,看着地上的鲜血,她又是愧疚又是恐惧:“我、我不知会是这般,阿成,我、我再也不敢了……”
顾泽成心中清楚,此番吓唬之后,想必姐姐也能拎清其中尺度。
便在此时,方舜娘急急从外头进来,看到血迹登时便跪倒在地:“大帅,阿姊皆是为我之故,其错在我,若为此伤了大帅与阿姊的骨肉之情,舜娘百死莫恕!”
她这有孕在身,说不得便是顾泽成第一个孩子,他如何能叫她这般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
顾良妹也羞惭道:“舜娘,皆是我太过莽撞……”
顾良妹不是个蠢人,她已经明白,此时早已经与在村中时不同,弟弟的家事可不是她仗着姐姐的身份可以随意插手的,不止如此,她昨日做的那些事,只怕还要想办法弥补。
方舜娘额头带着汗水,显是一收到消息便匆匆过来,她此时面色忐忑道:“大帅,我自知出身寒微,并无半分与陆家妹妹相争之心,只要她肯予我容身之处、赏我与孩儿一碗饭吃便成。”
顾泽成见方舜娘这般温驯,不由心头一暖:“舜娘,你与我自幼定亲,如今又怀了我的骨肉,切莫这股自轻。陆氏那边我自会与她分说,也定不会叫你受委屈,家和方能万事兴。”
方舜娘心头感动,不由泪光莹莹,顾泽成少不得软语宽解。
其实彼时他们年少,顾家当真是一穷二白,方家自然不如真定王妃兵强马壮,却也是十里八乡的豪富,方舜娘说自己出身低微,实在是谦卑之词。她本人更是当地有名的美人,提亲的人早早便踏破门槛。
顾泽成不远远一瞥,看到她容貌便感叹:“娶妻当娶方舜娘!”
若非他读书有成、族中有些薄名,又一心求娶,其意甚诚,方家也是不会将爱女下嫁的。
谁料这眼看就要成亲,天下却乱了起来,方舜娘本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却弄成如今这个局面,方舜娘却从来没有丝毫怨怼,一直温柔懂事,顾泽成心中怎么可能不愧疚。
这一句,不会叫她受委屈,也是他心中对自己的要求。
*
说实话,顾泽成在宛城这所谓的大帅府,原本不过是个郡守府,着实不大,这上下原本就是原主管着的,原主虽然不喜这些后宅庶务,对下人疏于管教,让后院四处透着消息,但她毕竟打理这宅院好几年,如今陆青殊来了,要知道什么消息也是容易的。
顾泽成在那头端水,她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便叮嘱真定王妃道:“阿娘,一会儿顾泽成必是要过来安抚的,说不得便会叫顾良妹做低伏小,你便按我先时安排行事便成。”
真定王妃晓得厉害,自是点头。
便在这时,下人通传,大帅与蒋夫人前来。
顾泽成一来,便与真定王妃行了大礼:“岳母亲至,小婿先时在大营一直未得拜见,还请岳母见谅!”
真定王妃却是刺道:“我可不敢当大帅此礼。”
顾泽成不由苦笑,顾良妹却是上前道:“王妃,昨日都怪我孟浪又嘴笨才叫您生气,阿成他全不知情,你若怪罪便怪罪于我吧。”
她上来与真定王妃见礼,真定王妃却是直接避开:“我哪里敢受蒋夫人的大礼!大帅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殊儿回家,今日也正好分说个清楚!”
顾良妹知道真定王妃心头气不顺,连连又赔笑道:“王妃,切莫如此,切莫如此,阿成与青殊郎才女貌,好好一桩姻缘,怎可因为我这笨嘴拙舌分开呢!”
她是村里妇人,要豁得出去那可真是豁得出去,立时拉着真定王妃的手抽在自己脸上:“您若气不过,便打便骂,都是我该的!”
真定王妃哪里见过这样的妇人,目瞪口呆中被顾良妹拉着在她脸上抽了好几下,连忙抽回手来,可先时那愤怒的气势早在顾良妹这般无赖举动中消解。
顾泽成:“岳母,都怪我平素都在营中,对府中疏于照顾,才生出这般的事情……”
然后他对一旁陆青殊柔声道:“夫人,你我夫妻情深,纵我有不是之处,你只管寻我来说,切莫动不动提和离,你如今身子还未养好,气坏了自己可如何是好……那些典当之物,我已经赎回。”
陆青殊却摇头道:“那本是给城中将士的抚恤,不必赎回。”
顾泽成流露愧疚:“是我无用才要叫夫人亲自上阵,又如何能用夫人的嫁妆抚恤?”
说着,自有下人将那些器物抬到门外,还有人捧来了许多盒子,顾泽成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先时命他们自长安搜罗了许多宫中所用滋补之物。”
便是真定王妃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成形的老山参、晶莹的血燕,还有许多妇人滋补所用之物,别说如今兵荒马乱,就是太平时节,这里面许多东西也是宫廷珍藏,轻易不得见,可见她这女婿也并非没将女儿放在心上……必是这段时日一直在搜罗。
然后除了这些补身子之物,后面抬进来的还有许多珠宝,直映得室内五光十色。
顾泽成道:“这是先时大胜军中缴获,如今清点出来,本也应有夫人一份。”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建始军中那些高级别将领搜刮天下积攒的财富,许多东西真定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一时间也不由晃花了眼。
陆青殊却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真定王妃猛然醒过神来,女儿果然所料分毫不错!这顾泽成就是想在中间和稀泥,他莫不是以为用些金银财货便能买得女儿与个贫民女子平起平坐?!
真定王妃只朝一旁下人扫了个眼色,不等顾泽成继续与陆青殊甜言蜜语,忽然有下人来报:“王妃!王爷入城了。”
第 36 章
第36章
听到这句话, 陆青殊还有些惊讶,原本她让真定王妃安排的剧情,不过是提一句真定王来信, 借以给顾泽成施压, 好叫他知道, 不要以为靠些金银财货就能把他对不住真定王府之事糊弄过去。
陆青殊这惊讶的神情落在顾泽成眼中,更是让他心中觉得不妙。
顾泽成看来,若只是真定王妃在这里, 他怎么也能哄得她与陆氏回心转意,可真定王陆正杨亲自而来,事情又完全不一样。
想到当初他是如何向真定王求娶陆氏的……顾泽成便觉十分头疼,可他当初毕竟也不知道舜娘的下落, 哪里会知道有今日这番局面。
场面凝滞间, 管家已经命人将中门大开,不多时, 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已经风尘仆仆自外而来, 正是真定王陆正杨。
顾泽成更是当先行礼,陆正杨连忙上前揽住, 呵呵笑道:“哪里敢当大帅之礼。”
顾泽成却还是一揖到底,陆正杨手上也没有硬扶,顾泽成礼毕才道:“今日本是在家宅之中,论家礼,岳父乃是长辈, 且我早已失怙恃,岳父岳母便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 如何当不得我这一礼?”
这一刻,莫不说陆正杨, 就是先前对他十分火大的真定王妃都觉得十分熨贴。
可随即,顾泽成竟又再行一跪,在这时代,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是一句空话,跪拜这样的礼仪并不是日常所用,就算晚辈拜见长辈也轻易不会这样跪下,更多是跪告天地、祭祀祖先,又或是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这样跪下。
陆正杨这一次是真的十分吃惊,急急上前要拉起顾泽成。
对方如今乃是三军主帅、河北之主,可与建始、大齐二帝叫板而问鼎天下的人物,说句不好听的,他要再进半步,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天爷和祖宗可以受他这一跪,怕是谁也受不得,陆正杨如何不震惊。
他一拉乃是用了十成的力量,可顾泽成下跪之心之十分坚决,他正当壮年,陆正杨又如何拉得住。
顾泽成却是跪在地上羞惭道:“我早年曾定下一门亲事,只逢战乱,与之失散,如今重逢,我才知家姊一家全赖方氏保全。定亲在先,乃有礼法;她照拂家姊,又是恩义,我实在无法将方氏抛开。
岳父青眼赏识,将爱女托付,我如今叫她受这般委屈,此事如今我是两头辜负,一切罪过皆在我身,听凭岳父责罚发落。”
陆青殊却在一边听得呵呵冷笑,看来这顾氏姐弟果然真不愧是一家人,都十分拉得下脸,顾良妹能拉真定王妃扇她耳光,顾泽成便不惜下跪来恳求真定王原谅。
他这话听起来,就是活脱脱一朵绝世白莲花啊,好像一切都情非得已。
你如果对方舜娘有情,为什么非要向真定王求娶原主?
你如果真的感激真定王,为什么又叫原主受如今这种委屈?
他的话里,只有“两头辜负”在陆青殊听来是事实,而且,不得不说顾泽成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这个手段也很厉害。
他这样跪着向真定王请罪,并且当场直说了,他绝不可能与方氏分开,就是把这件事情他的立场直接挑明。
他这放到最低的姿态反而是一种最坚决的态度。
考虑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真定王想马上拔刀和他撕破脸,否则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
陆正杨却是将顾泽成扶起后叹道:“大帅今日既是与我论家礼,我便也以家中事来说……你能念及长姊抚育之恩、并推恩于方氏,可见是至情至孝,只这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儿女打算的,老夫戎马一生,只得这一个女儿。自幼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可如今嫁作他人妇却要屈居别的妇人之下,老夫纵将她接回家庙中,一生安然自在也远胜仰人鼻息。”
顾泽成不由面色一变,他没有想到,他用恩义作为自己不得已苦衷的道德挡箭牌,陆正杨也回以“父母之心”的情理,让他无话可说。
顾泽成只略一思忖就道:“岳父说的哪里话,方氏并不是强横之人,我又怎么可能叫青殊屈居她人之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陆正杨面上已经难掩疲惫之色地揉了揉眉心。
顾泽成便连忙歉然道:“是我心急鲁莽了,岳父一路奔波,不若先歇息吧,青殊,你便好好照料岳父。”
陆青殊自然点头。
顾泽成和顾良妹走后,院门关上,陆青殊才拉着陆正杨的手:“爹爹!”
她有着原主全部的记忆,幼时被宠爱的一切点滴都在心头,她知道,以真定到宛城的距离,陆正杨必是收到真定王妃提了方氏之事的回信之后,日夜兼程立马前来给女儿撑腰。
陆正杨拍了拍她的手:“顾泽成这般背信弃义,累得殊儿要受这般委屈,你与爹说个心里话,你还想不想与他过下去?若想,那后位必是我儿的,至于那方氏,后头自有机会慢慢磋磨;若是不爱受他这鸟气,咱这便家去,你爹如今还能拉开大弓,说甚也要长命百岁,护你一生周全。一切如何,全看殊儿你想不想,全看殊儿你到底要什么?”
真定王妃也凝视着陆青殊,显然,她心中也是一般想法。
他们夫妇二人心中也清楚,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泽成是断然不肯与方氏了断的。
他们能给女儿争取的就是皇后之位,可听到陆正杨这后头半句,陆青殊只觉得心头酸涩,这年头,有几个父母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让女儿想和离就和离,说要护她一生呢?
陆青殊却没有回答陆正杨的问题,反而道:“爹爹,女儿方才一直在想,明明是顾泽成背信弃义在先,他到底是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底气,把这样无耻的事情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真定王妃心中酸楚:“傻殊儿,这天底下十个娶妻的男子九个必有纳妾,纵以后没有方氏也会有别人,他反正今日说了必不会叫你受制于方氏,你若还想过下去,爹娘便拼了命也会护着你周全。”
陆青殊握着她的手,却微微一笑:“女儿倒不是因着这个缘故有甚愤怒,只是在思索这个问题,而后,女儿便有了答案,他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有兵有将,可是,论兵,我真定儿郎便差了吗?论将,爹爹账中亦有英杰……凭什么,就他顾泽成凭着手中兵将可以号令天下,无耻之事也能做得,我的爹爹重情重义,怎么可能不如他?”
陆正杨却是听得神情一顿,看着女儿,眉目凛然。
真定王妃却失笑:“傻殊儿,那顾泽成如今占着整个河北,手中号称三十万大军,你爹手 上才……”
陆青殊却是对真定王妃皱了皱鼻子:“可这多寡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呀!顾泽成当初求到咱们家,他有个屁的人马!”
真定王妃一怔,陆正杨却是哈哈一笑,随即爱怜地抚了抚陆青殊的头发:“吾儿这段时日长大了。”
见陆正杨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陆青殊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判断:“阿父,今日天下格局看似顾泽成略占上风,有定鼎天下的气运,但其实颇多变数!”
陆正杨坐下喝了杯茶,笑眯眯问道:“哦?有何变数?”
他这模样,却与小时候考校陆青殊功课时一样,完全就是为了哄女儿开心来捧场的,显是不相信陆青殊能有什么高见。
陆青殊也不生气,只是淡定地道:“变数至少有三,其一,顾泽成如今之势,无非是因为他先败王通,后败顾用,让天下以为他是最强。”
陆正杨扬了扬眉毛:“难道不是这样?”
陆青殊坚决道:“当然不是,先时两战,都是王通与顾用在进攻,而顾泽成若要一统天下,就必须进军关中与河南,守城与攻击之心,如何能得一样?困兽犹斗之理,阿爹,你定是比女儿更清楚的。更何况,王通与顾用,又有哪一个是好易与之辈,若铁了心要拖死顾泽成,不论是关中那四要之地、还是黄河天险,都足够顾泽成消受的。
而这带来第二个变数,顾泽成虽号三十万大军,可这短时间捏合之军,其中来源甚广、人心甚杂,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群暂时聚拢的乌合之众,一旦关中或是河南之战失利,三十万人心说散便散,所以顾泽成如今看似有问鼎之势,其实乃是如履薄冰,若不能一口气速下河南或关中,他必反受其累!”
陆正杨听得入了神,看向女儿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殊儿你所说的第三个变数?”
陆青殊:“第三个变数亦自第二个变数中来,一旦顾泽成不能速下河南与关中,他手下必乱,若有人既有威望又有领兵之能,趁乱而起、登高一呼,将他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真定王妃此时才“啊”了一声:“你是要你爹……”
陆青殊点头:“是,全看爹爹想不想,全看爹爹要什么。”
陆正杨没有想到,本来是他问女儿的这句话,竟反被女儿问到了自己头上,可是,那毕竟是逐鹿天下、问鼎争霸,陆正杨不由踌躇:“殊儿,你要知道,这可与赌桌相差仿佛,若不亲自下场,咱只管压注,更是胜负易手,咱们只管换另一家押,自己终归是安全的;可若亲自下场,想全身而退便是万难,你爹我已过不惑,拼一把便赔了也无遗憾……可你不过一介女儿身,届时……”
陆青殊却淡淡打断了陆正杨的顾虑:“爹爹,女儿早已经看得清楚,押注的下场便是女儿现下这般,嫁与他人,身不由己,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便可能要我俯首受辱,与其仰人鼻息,为何不搏上一把?女儿愿全力襄助爹爹成此不世功业!”
第 37 章
第37章
顾泽成才离开陆青殊的院子, 便与顾良妹道:“今日委屈阿姊了。”
顾良妹却是看着弟弟道:“阿成,你不怨我就成,我实是没想到, 真定王竟然来得这般快, 我这次是不是给你捅了个天大的麻烦……”
顾泽成一反先时对顾良妹的严厉, 反倒温言安慰道:“阿姊说的哪里话,舜娘与陆氏,本就是我的事, 真定王爱女心切,本在我预料之中。”
姊弟二人低声说话,便到了方舜娘院落中。
方舜娘是隐约听闻真定王来了府中,早已经坐立难看, 此时看到顾泽成连忙道:“夫……大帅!真定王可有为难你?我、我, 如若不行,我便出府去, 只要能我一立锥之地, 叫我为你将孩儿安全生下来便成……”
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秀美的脸上净是坚定。
顾泽成哪里能见她这般委屈,握住她的手道:“又是谁在同你乱嚼舌根,方才我已经将你的事与真定王说了。你怀着我的孩儿,又有何人敢赶你走?不信你大可问一问阿姊。”
方舜娘便不由看向顾良妹,对方微笑点头, 心想,为了你, 阿成可是连真定王都跪了,岂能保不住你们母子?只是今后与真定王府关系如何, 那便真是不好说了。
方舜娘这才展眉而笑。
顾泽成调侃道:“你便只信阿姊所说,不信我的话对吧?”
方舜娘耳根渐起粉色:“大帅哪里的话……”
如此不过几句软语,二人间便自有甜蜜情谊,顾良妹便知趣而退。
好半晌,顾泽成与方舜娘用罢饭,外头亲卫已经来催了几次,他才叮嘱道:“你莫管这些事,只管安心照顾好自己与孩儿,外头一切自有我在。”
方舜娘乖乖点头:“我晓得的,夫君外头有事,便只管忙去。”
顾泽成握住她柔荑,告诫自己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才狠狠心,起身离去。
对于真定王抵达宛城的消息最着紧的人,其实并不是顾泽成方舜娘,甚至并不是陆青殊,乃是这位在顾泽成院中来回踱步了整整一天的柯栋材柯参军。
顾泽成甫一入内,只看桌案上有些凌乱的茶盏,便知柯栋材怕是收到真定王的消息便在等着了,他立时扬眉对一旁的下人怒道:“你们怎么回事?看着柯大人来了,也不上饭食,安敢怠慢先生!”
下人吓了一跳,立时跪下,如今府中的仆从个个都老老实实,要知道那王三被家法处置之后只怕尸首还没烂透呢!
柯栋材无奈道:“大帅,莫要责备他们,是我吃不下,叫他们不必准备的。”
顾泽成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先生,事情再如何,也没有你身体重要,不吃饭如何来的气力。”
柯栋材却是沉默起来,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想必大帅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本来以为,真定王的到来,可以让顾泽成下定决心,将后宅之事做个清晰的决断,至少让真定王对大帅的处置能够安心。
但现在看来,大帅在那位方夫人的院中逗留如此之久,也许事情正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而去。
顾泽成挥退了仆从,坐下来,他知道柯栋材的想法,却也有自己的坚持:“柯先生,你还记得昆水那一战前,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吗?”
柯栋材一怔。
顾泽成慢慢道:“那一战,我殊无胜算,我只是想着如先生、如虎子这般,许多赌上性命追随我的人,我输不起。”
他自嘲笑道:“我与舜娘能得重逢,先生或许会笑我儿女情长,但看着她,我便会想起先时的日子,没有生死拼杀,就只当一介草民,与她生几个儿女,躬耕田园,亦甚幸哉。
只是,这天下倾覆,这样的日子容不得我过下去,我看着她,我便能始终记着自己昔日所愿,我便能提醒自己,一步步走将过去,不是为自己,乃是为了天下人能把日子过下去。
我知道先生会说,给陆氏一个尊位,不会削减她们母子的待遇。可是先生,今日之事却反倒叫我清醒。不过是真定王入府,便能叫先生您这般我的心腹之人坐立难安……若立了陆氏,那些见风驶舵之辈少得了?还能有舜娘的立锥之地?
先生,我若连她与她腹中孩儿我都护不住,又谈何逐鹿天下?”
顾泽成这番剖白,说到最后,已经令柯栋材动容。
柯栋材的心亦定了下来,抬头道:“既是大帅已经拿定了主意,那,真定王府绝不可留!”
顾泽成似是微微吃了一惊。
柯栋材神情严肃:“大帅,你若要立方夫人,那真定王只有陆夫人一个女儿,既无子嗣又无尊位,若不早下决断,必会反被其乱!”
顾泽成默然良久:“我毕竟受岳父恩惠良多……”
闻声知意,柯栋材知道大帅并不是真的反对,只是担忧于名声有碍,也许从顾泽成内心深处,对于真定王便早已经有了忌惮之意。
但是身为谋士,便是该在主上无法拿定主意之时推一把,在主上有顾虑之时,解除其后顾之忧。
柯栋材便低声道:“真定王虽于大帅有恩,但只要他有不义之举,大帅再行事,天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主意,如果真定王先造反,那顾泽成平了真定王府,谁能说什么?
顾泽成摇头道:“建始与王通未平,怎可先自乱阵脚?”
柯栋材劝道:“大帅,攘外必先安内,否则若是大战一起,再祸起萧墙,才是真正的取乱之道。”
顾泽成一直皱眉难以决断。
柯栋材知道他还是顾忌那忘恩负义的骂名,但这也不能说是错,毕竟,若真要登上大宝,确实是不能令底下人太过寒心。
柯栋材便道:“大帅,此事其实易尔。调兵遣将之时,寻个合理的缘由,将其手中之兵派往不同之地……真定王并无子嗣,他纵在军中威望再高,亦早非春秋鼎盛之时,其账下的子侄与外姓大将之间早有龃龉,借此机会,大帅分而化之,肯归服的便收为己用,不肯归服的再设计除之,纵真定王不反,其势自消,其威自减。”
古往今来,类似的手段不要太多。
顾泽成面上终于缓和下来:“前几日我召集军中大将便在商议将对王通,还是对建始用兵之事。岳父既是入城,便该为他接风洗尘,也好听听岳父在此事上头的见教!”
柯栋材眸光闪动,妙啊!不论真定王支持先打王通还是顾用,都必定会有将领反对,这件事在军中本就有争议,届时,借着这些反对将领的口吻可以表达对王、顾联手夹击的顾虑,然后借机提出分兵之策,一路跟随进攻,另一路必是要留下来防备夹攻的。
而真定王手中十万大兵,在这个讨论之下,顺势要求他分兵简直再合适不过。
反正建议是真定王提的,为了应对风险,他来执行,不是正合适?
*
真定王入城不是件小事,加之大帅遍发请帖要为真定王接风,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便在这一日,齐聚帅府。
顾泽成做足了颜面,对真定王的客气与尊重溢于言表,其余诸将见主帅如此,兼之真定王在河北几十年的威信,个个都来敬酒。
这个说:“王爷义薄云天,与大帅翁婿相得。”
那个说:“王爷豪气了得,能与王爷成翁婿,乃是大帅的福分。”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真定王服气的,比如郭虎,这位顾泽成麾下的第一得力干将,端起酒盅笑道:“还是王爷生得好女儿,这几日城中都在说大帅夫人重情重义,抚恤孤弱,大帅夫人还说要拿出更多的银钱来教导那些遗孤识字、抚育他们成人,城中百姓提起大帅夫人,人人都树大拇指,道是比大帅还要仁义有本事,实在是了不起!”
这话的后半截阴阳怪气听得场中人人皱眉,但大家都知郭虎与真定王不怎么对付,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顾泽成与真定王。
郭虎却像意识到失言一般:“哎哟!看我!怎么好好提起了这话,陆夫人小产不能生,这能不能当大帅的正妻还没准,啧啧,一个女人非要逞什么强……王爷,你该不是为了给闺女讨公道来的吧!”
他好像觉察了什么真相般,“吃惊”地看着真定王。
陆正杨神色淡淡不置一辞,顾泽成却重重放下酒盅:“郭虎!你若再胡言乱语,便给滚到护城河里醒了酒再来!”
郭虎冷哼着瞅了真定王一眼,陆正杨这老匹夫这样能忍,与以往的高傲全然不同……果真是老了,不敢开罪大帅!按他的想法,像陆正杨这种后继无人的,有何可惧?一刀杀了这老匹夫,真定军必散。
顾泽成却是看着诸将神情严肃道:“王爷入城,本就是受我相邀,前来商议军国大事,岂容你们胡乱揣测!”
他这台阶递得这么明显,让众将的神色不由更严肃了些,看来,大帅对这位王爷岳父还是十分敬重的。
顾泽成便向陆正杨敬了酒,才道:“我这属下无状,皆是我约束不够,岳父见谅。”
顾泽成还要赔酒三杯,陆正杨却是拦下来,温言道:“你我翁婿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俩人这般对答,场中气氛才渐渐缓和,众人才说笑起来。
顾泽成便顺势道:“岳父,依您之见,如今西有王通,南有顾用,我河北大军该何去何从?”
还真是请真定王来商议军国之事啊,众将的耳朵不由悄悄竖了起来。
陆正杨却是看着河北这大大小小的将领们,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这番来宛城乃是自行前来,大帅事先并不知。”
场中顿时一寂,陆正杨这是何意?大帅给他递了梯子,他却自己踢翻了,难道真是要为他的女儿讨个公道,今日便要当场与大帅翻脸不成?!
可他疯了?!这是哪里,这是宛城,可不是他的真定!
一时间,众将牢牢盯着真定王,郭虎更是目中杀气凛冽。
谁知,陆正杨却是一挥手,下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东西,蒙着巨大的红绸。
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马上拔刀要拼命啊,众人不由顿时狐疑起来。
第 38 章
第38章
面对这许多人好奇的目光, 陆正杨却是不疾不徐道:“前段时日,老夫命人往真定城外疏通河渠,却有役夫来报, 半夜河道中红光大作, 待到天明红光复又消失, 老夫不敢怠慢,次日便在河道中发现了此物,这才匆匆赶来城中向大帅报讯。”
陆正杨这么一番作态, 让众将心中更加好奇:“王爷,这到底是何物?”
陆正杨却笑呵呵道:“此物乃是天赐予大帅的,大帅何妨亲自一看?”
顾泽成本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陆正杨这样卖关子, 当即便笑着点头, 要起身前去查看,谁知柯栋材却突然拦在他面前:“大帅您如今是何等身份, 何须您亲自上前?”
看着柯栋材的神情, 顾泽成便是动作一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谁晓得那红绸之下会是什么机关?若是陆正杨真有什么歹意,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一旁郭虎也嘿嘿冷笑道:“还是我来替大帅看看到底王爷要献上什么宝贝吧!”
陆正杨此时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竟毫不客气地斥道:“老夫已经言明,此物乃天赐给大帅之物,你是什么东西, 也配去看?”
郭虎梗着脖子嚷嚷道:“你非要大帅去看,谁晓得你在里面藏了什么祸心?”
陆正杨气得须发皆张, 怒而拍桌:“你放的什么屁!”
场中顿时气氛冷凝,谁也没想到, 陆正杨要献宝给大帅,偏偏坚持要大帅亲自揭开,柯栋材与郭虎极力阻拦,气氛竟因为这么件东西僵持了下来。
顾泽成却是对柯、郭二人恼道:“你们这是何意?王爷乃是我岳父,我父早已不在,王爷便如我父一般,岂有父害子之理?!”
他当即起身便要上前,可这次,不只上柯郭二人,其余将领也纷纷挡在面前,这架势,就好像陆正杨真在那里面藏了什么危险之物一般。
这时,只听一道女声道:“启禀大帅、王爷,夫人命婢子来传话:‘既是这般,可否由夫人来揭开?’”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数十步远处回廊立着一位红衣金钗的丽人,虽看不清容貌,却也隐约可见那股风姿绰约的仪态,定是大帅夫人陆氏无疑,众将也不敢多看,立时转过头来。
顾泽成皱眉对那婢子道:“今番乃是我宴请岳父,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怎好上前?
他随即又心中一动,如今这局面,由她来揭开也未尝不可,陆正杨总不能连他女儿也不让看吧?
可不待他改变出口的话,便听嗖的一声轻响,这声音虽轻、听在场中这许多将领耳中却是无比的熟悉,也无比地惊心动魄,几乎是刹那间就酒醒了一半,面色大变地看向声音源头,个别胆子小的甚至直接躲到了桌下——
因为那声音,他们实在太熟悉了,那是弓弦拉动、箭矢飞跃之声!
听到这种声音而反应过慢的人,是不可能活到今天参加这场筵席的。
顾泽成的亲卫队更是腾地围上来,团团护在他身前,谁也没想到,今日在大帅府赴宴,竟会遇弓矢突袭!
下一秒,只听夺地一声响,那箭矢似是钉在了什么之物上,然后再无声音传来。
顾泽成早已经不耐地推开自己的亲卫队,上前查看,只见那红绸竟被一根箭矢钉在了一旁的墙上,那红绸之下,是一块巨石。
众将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远处的回廊,那位陆夫人只盈盈一拜便飘然而去,手中赫然挽着一把长弓。
众将不由相顾骇然,要在这数十步的距离,以弓矢揭开红绸,这是什么样的准头?
若是射得太高,则必定射空;若是射得太低,则必定会钉在巨石上;必须恰好带起红绸、擦过巨石,才可能似现在这般,将这巨大的红绸钉在墙上,令其下的巨石完整地暴露出来。
传说中所谓的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了吧?
有个将领不由小声问郭虎:“你可有这样的准头?”
郭虎瞪他:“干嘛问我!”
将领嘀咕道:“你不是号称骑射天下第一嘛?”
郭虎振振有辞:“老子只是说自己骑着马射箭是第一!”
众将默然,哪怕是郭虎这么厚的脸皮,也得承认他射不出方才那一箭吧,所谓骑着马射箭什么的,只是他给自己寻的台阶。
只是也没人再继续追问了,毕竟,场中这许多将领都输给个妇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唯有陆正杨嘴角上扬,十分得意,女儿的箭法可是他从小手把手教的!
陆正杨视线扫过,落在顾泽成身上。
顾泽成却是正在细细打量那块
铱驊
巨石,这巨石显然在河道中被冲刷了极久,有些裂纹,却偏偏裂出四个大字:“天命于——顾!”
柯栋材此时看向陆正杨的目光也透着古怪,他本以为陆正杨是要来撕破脸的,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是来献宝的,而且还是这样的宝贝!
可这也未免太凑巧,在他与大帅设计好要削弱真定军之时?这不能不让柯栋材怀疑。
这四个字实在是没有任何人工痕迹,仿佛确是天然蚀刻而成,叫柯栋材挑不出丝毫毛病,甚至心中也隐约生出一种,也许大帅确实是天命所归、而上天确实亦是借陆正杨之手来赐予大帅的感觉。
此时众将从那惊心动魄的一箭中回过神来,也在看着这巨石,凡是能读懂这几个字的,眼神中隐约流露出狂热兴奋。
陆正杨咳嗽一声道:“大帅,老夫方才并无一字虚假,此物确实就是老天要赐给大帅的,‘天命于顾’便是老天爷也选中了大帅啊!”
他随即郑重了神色向顾泽成一礼:“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大帅,请登大宝吧,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一时间,郭虎目瞪口呆,这老匹夫!同样是劝大帅登基,他只会硬上,而这老匹夫居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样,真是、真是……
但此时此刻,郭虎却没有办法再吐露一个不字,只得跟着众将一齐行礼:“大帅,请登大宝吧,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看着天命于顾的巨石还有齐声劝进的众将,顾泽成也是心中触动。
这年头,皇帝还叫天子,对于天命、气数之类皆是十分看中,这样一块巨石摆在眼前,顾泽成终于点头,场中气氛登时便喜悦起来,登基要筹备的大典等等也准备了起来。
而在这样的时刻,顾泽成先时盘算要如何将真定军分而化之的计策也实在没有办法推行下去。
一来,陆正杨献宝有功;
二来,既是天命于顾……为什么又要落在真定城外的河中,而不是宛城的河中?老天爷非要从中转个弯,这中间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如果没有先前那一番谋算,不论是顾泽成还是柯栋材都不会觉得如何,但他们谋算在先,偏偏这谋算还没怎么样,陆正杨便带着天命来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天命在敲打着什么,让人不得不谨慎。
在这样的局面下,顾泽成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直接封了陆青殊为皇后,给先前后宅之乱划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柯栋材也是心中叹息,您要早这么干,何必中间折腾那一圈;
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没有那块巨石,顾泽成恐怕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陆正杨那块巨石实在是来得太巧、太好,给陆氏一门增加了无数的政治威望和隐约的天意加成。
而对于这个皇后位置,陆青殊可有可无,一系列所谓典礼也实在太繁琐了,还要接受那些所谓命妇们的朝拜。
不少命妇们行礼都东倒西歪的,陆青殊摇头觉得好笑,顾泽成这班底还真是个草台班子啊,这么早地称帝,希望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他能扛得过。
而命妇当中,顾良妹下拜时看着陆青殊和身旁一起下跪的方舜娘,她那不甘的眼神十分瞩目。
她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之前上蹿下跳要帮方舜娘谋划一个后位,在陆青殊的全盘计划里面,却根本都懒得放到横盘上来讨论。
随着顾泽成称帝,陆青殊得到皇后位,其他人自然也是要分润一二的,不然众将干嘛那么积极地促成顾泽成登基?
但在一众封赏之中,陆家实在太惹眼了,陆青殊本人不说,陆正杨夫妇封赏加爵,连陆正杨的一众侄子、属将都加官进爵,甚至快赶上郭虎这样的前线将领,这叫人怎么不眼红?
陆正杨却火速上了折子,说是无功不受禄,陆家自他以下,所有人都不能受这么重的封赏,顾泽成自然不干,下旨言明陆家众人各个功劳,陆正杨再上旨推却,这样来回三次,终于让顾泽成放下心来,看来陆正杨是真不为自己和他陆家图什么,这次献上巨石,确实是为了女儿能得到自己的看重。
陆正杨这番举动自然也在宛城赢得不少人心,好像是为了弥补陆正杨来得及,顾泽成还召见了他那些侄子与属将,一一勉励之后,他还对陆正杨一个侄子陆俊十分赞赏,听闻他还没成亲,当即表示要做媒,要亲上加亲,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陆俊。
而后宅,不,现在该叫后宫了,真定王妃正怒火中烧,对陆青殊道:“你爹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你爹的!想和阿俊家结亲!结亲被你爹拦下,你知道阿俊他娘又是怎么来抱怨的,话里话外,是你爹拦着她家富贵了!昨日居然来试探我,想把她闺女送进宫,还说什么姐妹同心,她闺女生的便是你生的,我!!!若不是这狗皇帝从中挑拨,能生出这么多腌臜事!”
能让她娘骂出这样的话,可见是被顾泽成气得狠了,玩这种掺沙子的小手段也确实是让陆青殊无语。
陆青殊连忙给她娘顺气:“阿娘莫气莫气,他这称帝,也快活不了几天,马上就有人来收拾他了,阿娘放心吧。”
真定王妃一怔:“皇帝最大,谁还能收拾得了他……?”
陆青殊笑道:“啊呀,阿娘你忘了?这天下现在又不止他一个皇帝。当皇帝的嘛,最是看不得别人也当皇帝了~”
不多时,战报入宫,建始帝再次组建大军,要讨伐顾泽成这个逆贼。
第 39 章
第39章
前线哨骑的探报源源不绝往宛城而来, 消息一个比一个坏,建始帝这次不似从前,只是派将领率军来讨伐顾泽成。
前线的消息传来, 顾用竟是亲自领兵, 尽启手上五十万大军, 浩浩荡荡往宛城而来,一副不将宛城踏平、不将顾泽成枭首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当初顾用杀了顾泽玉、又作主将顾泽成放到河北, 自以为是替自己驱虎逐狼,结果顾泽成非但在河北拥兵自重、不尊建始朝之令,现在更是公然称帝……这让顾用的脸往哪里放?
更何况,顾泽成扼住河北就是扼住了建始朝北上的咽喉。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颜面、维护建始朝的权威, 还是逐鹿天下的军事要求, 这一仗,顾用都非打不可。
而顾泽成这位刚刚登基的新帝, 更是从来没有在宛城中享受过一天的帝王奢靡, 几乎是在处理好分封诸事之后,便住在了大营之中, 就好像,他一直就在等建始大军的军报一般。
显然,顾用此番,勃然大怒也好,誓踏宛城也好, 皆在顾泽成的预料之中。
他帐下诸将,收到军报, 更是没有一个退缩的,纷纷摩拳擦掌, 个个请命要去斩下顾用的人头来作为庆贺陛下登基的礼物——柯栋材先时劝说顾泽成登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名正才能言顺,顾泽成称帝之后,对于底下的将领来说,便是竖树了一面旗帜,从被动反抗无理的建始帝、跟着大帅干,变成了打江山,为子孙后代搏一个永世富贵,奋斗的动机何止强了一筹。
在打发走了第八拨前来请命的将领之后,顾泽成的面上却是不见喜怒,即没有因为顾用气势汹汹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料敌先机而喜悦,反倒是沉吟不语。
直到柯栋材求见,他才立时起身。
柯栋材神情凝肃:“陛下,臣亲自去西面探察,确如陛下所料,齐军有调集之势!”
如今天下间最大的势力便是他们三家,齐军沿袭前朝之势盘踞关中,顾泽成占据河北一喧,建始坐拥河南,顾用从河南攻打河北,如果与王通呼应,再让王通从西面而来,那河北接下来的局面必定大大不妙。
也正因为这样,为了怕这新建不过数日的王朝人心浮云,柯栋材才没用任何哨探,而是自己亲自前去查探,并将消息牢牢控制。
顾泽成哂然一笑,一副并不意外的模样:“如果没有王通响应,顾用是没有胆量亲自与我当面较量的。”
柯栋材本是心中沉重,却见顾泽成夷然不惧、胸有成竹,他心中一动,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脑中,竟是脱口而出:“大帅,莫不是已经决意取河南?”
这样的关头,即使是柯栋材这样头脑灵通之辈,竟也忘了称呼顾泽成为陛下,而是叫出了多年来叫惯的称呼。
顾泽成却是丝毫不计较柯栋材这点失礼,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栋材是也!”
柯栋材瞠目结舌,没有想到顾泽成竟然真是这样想的!
要知道,被这样两个大势力夹击,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战战兢兢,只想着如何防守,可顾泽成心中的盘算却是要趁这个机会,将顾用的大军彻底绞杀、吞并河南之地,这是何等疯狂的想法!
想必……早在称帝之时,大帅就已经做了这样的谋算,连带顾用与王通的反应都一一在他心中,眼前这局面,与其说是顾用与王通的谋划,不如说是大帅牵着他们的鼻子。
可是……柯栋材这样的聪明人也忍不住说出了路边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可大齐也有五十万大军……呐!”
大齐、建始加起来,那可是百万大军!联手夹击,河北这三十万大军岂不是危如累卵!这样的局面之下,自保都难,要怎么才能谋河南?!
顾泽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指着地图南面,淡然道:“顾用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虚名之徒,他此番亲率大军,必定心怀忐忑,瞻前顾后,我军以刑阳为渡,过河而击,他必定想不到,我敢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反守为攻。”
柯栋材却始终眉头紧皱:“便是反守为攻、抢先渡河、出奇不意,那始终是五十万大军,我军主力定要全力面南才能一举建功,若是大齐探悉我军动向,趁机抢占河北、断我后路又该如何?”
顾泽成的手指沿着地图缓缓向西北方:“王通,不过是个弄权之辈,昆阳之战,大齐有名有姓的将领尽皆淹没,所谓的五十万大军还能有几分成色?昆阳早就叫他吓破了胆,此番东进,不论是何人领兵,他定会下令绝不可行险。齐军最稳妥的路线,便也只有沿井径一线出击,只有此线能让他进可攻退可守、在任何情形下都能保存实力……”
随着顾泽成的手指划动,竟隐约勾勒出了齐军的行进路线,顾泽成的手指一顿,竟是停在了“真定”两个字上。
柯栋材的心仿佛也跟着停顿了一下:“真定本是河北有数的雄城坚墙,又有真定王数十载经营,若他一心坚守,齐军恐怕亦难建功,只是……”
柯栋材的眼睛直直看向顾泽成:“陛下,恕臣直言,陛下真的敢将基业生死托付到真定王手中吗?”
顾泽成却是淡淡一笑,显然悠然从容:“这便是我要同宣城侯接下来所说之事。”
因顾泽成称帝,他的心腹们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像柯栋材这样最早追随于他,又有资历又有能力之辈,顾泽成当然是不吝惜赏赐,直接封他为宣城侯。
柯栋材紧皱的眉头一扬:“还请陛下指教。”
其实,在柯栋材看来,如今陆氏得封皇后,真定一系与陛下关系已然稳固许多,只是,柯栋材如今乃是臣子,他不会忘记,先时陛下对真定王的忌惮……以真定王在河北的兵力、人望,要叫陛下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放心将后背完全交给真定王,以如今的关系,只怕是远远不够。
顾泽成却是叹道:“栋材,你我如今虽然名义上君臣,但我心中,你仍是我出入生死的兄弟,你如何不晓得我的心意。”
柯栋材神情感动,唯唯应是。可他心中明白,遍阅史册,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君臣还少吗?归根到底,名分不同,作为臣属便要调整好处置方式,帝王之心如何敢擅自揣测?终究是伴君如伴虎。
默然少许,顾泽成才缓缓道:“届时我率大军往刑阳而去,皇后自然是要留在宛城宫中的,我会留将宛城守军悉数托付于你,你要替我守住宛城,保护好皇后娘娘。”
柯栋材瞬间醒悟,是了,真定王心中唯一在意的……便是皇后。
若有宛城守军,皇后便等同是在他的手中,真定王又如何敢轻举妄动?又如何敢不倾力守城?
一时间,想到那位因为守城小产而不能再生产的皇后娘娘,柯栋材心中复杂,但他很快将那一缕复杂思虑压下,肃容道:“臣必定守好宛城,为陛下保护好皇后娘娘,还请陛下放心。”
顾泽成凝视着地图上的“真定”二字,便是陆正杨有通天之能,有他留下的这三道后手,想必真定城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是时候斩下顾用的人头,以慰兄长在天之灵了。
*
真定王领命守城以拒齐军的消息,真定王妃自然不会向陆青殊隐瞒。
真定王妃一面是为丈夫忧虑,一面又是为女儿鸣不平:“这狗皇帝,当真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大军要开拔,他一回宫竟又去看望那出身卑贱的女娘!你可才是如今的正宫皇后!”
陆青殊觉得好笑:“阿娘,你都唤他作狗皇帝了,还不知道他是个甚东西,为何还要因为他而动怒?”
真定王妃一想,也觉得好笑,但她还是有些生气:“他如今要你爹替他守住后背,那大齐号称数十万大军,是那么好守的……”
陆青殊却是微微蹙眉:“他是这般同阿父说的?”
真定王妃并未多想:“你爹那亲随传的话便是这般,这狗皇帝派了心腹传话给你爹,道是什么将后背托付……”
陆青殊眼中微微一冷,以顾泽成对真定王的顾忌,真的可能将什么后背托付?
便是凭直觉,陆青殊也觉得其中有诈。
直到这个时候,陆青殊才觉得顾泽成称帝是个很烦的事情。
在顾泽成称帝之前,他那后院便如筛子一样,人来人往,陆青殊都可做主。
如今不过一个野鸡朝堂,后院升格成了什么后宫,还像模像样搞出了些服侍的人手,传递消息就远不如先前方便,像这样前朝的军事消息,只能靠真定王妃这样传达,实在是十分不便。
见女儿蹙眉,真定王妃只当自己的话是不是又让女儿勾起对那狗皇帝的不快,却听陆青殊把麻烦一说,真定王妃便展颜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白剑,你过来。”
这叫白剑的女子二十余岁,不施粉黛,神情木讷,一直服侍在母亲身边。
却听真定王妃道:“你以后有什么要出去办的事,只管吩咐白剑和她手底下的人去做,别说这宫里,就是狗皇帝手中那些什么将军,也没几人能拦得住白剑。”
陆青殊呆了一瞬,她娘……这是给了她一支小型女子特种部队?
那这样的话,陆青殊突然生出了一点大胆的想法,一个可能会让新晋的皇帝陛下悔不当初的想法。
第 40 章
第40章
次日大军开拔, 顾泽成御驾亲征,朝堂上下自是要送一送的。
陆青殊作为“皇后”,免不了要虚虚应付一下, 更何况她还有事要做。
宫门口, 陆青殊踩着时间抵达, 只见柯栋材领着这草台班子一干乱七八糟的文武已经在候着了,却未见顾泽成的人。
柯栋材看到陆青殊母子,既意外又尴尬, 他本以为她们不会来的。
但再怎么着,他还得硬着头皮来与真定王妃和陆青殊见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王妃,怕是军中有急信送到, 陛下那里耽搁了……”
真定王妃冷笑一声:“军中有急信?这宫中只怕一条狗都知道那位陛下是在哪里吧, 何必用这种话来诓骗我们母女?!”
柯栋材满面通红,心里也不由觉得顾泽成有些离谱, 哪怕方妃那里再是有身孕、再受宠, 也不能这样冷落正宫皇后,更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落了口实。
柯栋材没有看到, 他身后,众多官员后头,一个不施粉黛、神情木讷的宫女悄然走过,只远远对上陆青殊的视线后,点了点头便往后宫而去。
陆青殊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却是温声道:“宣城侯快请起吧,只是大军开拔早有安排, 还是差人去请一下陛下,免得误了时辰。”
柯栋材连连点头。
便是后头一些官员将领也不免发出窃窃私语声,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可对,大军开拔的时辰,可不只是军纪军规,毕竟,兵者大凶,不免也要讲究一个吉时,哪怕明知无用,也要讨个好彩头啊。
误了时辰可不是小事。
更何况,皇帝是因为睡在一个妃嫔宫中误了时辰,若换成一个将领,岂不是等同于因为抱小老婆才误了时辰?
讲真,这些人里头,哪怕是泥腿子出身、不甚讲究的一些将领,也觉得他们这位大帅才登基行事便有些太不讲究了。
顾良妹听着这些议论,咬牙切齿想给自家弟弟辩解几句,可不知为何,对上陆青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上一次她跳出来之后那些祸事,她便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郭虎作为顾泽成的心腹大将,却是没有这般顾虑的,他大大咧咧一笑:“嘿,陛下乃是当世英雄,纵是风流些又如何?”
可一旁却有个人“呸”了他一声:“郭虎你个狗东西睁眼说瞎话!明明就被个狐媚子勾得忘了时辰,还风流!风流你个屁!你要胆敢也如此,有种脱了甲胄,老娘不打断你三条腿!!!”
真定王妃听得都呆了一呆,不由看去,说话的是个穿着品级的妇人,正是郭虎的正妻,此时她正叉着腰咬牙切齿地将郭虎骂得狗血淋头,郭虎明明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却一个字也不敢回。
她身周那些文武官员的夫人也是纷纷叫好!要知道,这些夫人们,多是这些官员贫贱中所娶的所谓糟糠之妻,她们数月前也不过多是村头巷尾的普通妇人,依着朴素的道德,对于什么狐媚子最是厌恶不过,一时间声讨与警告不绝,将个严肃的朝堂场合弄得如菜市口般俚语脏话满天飞,将柯栋材搞得头大不已,对着这群夫人,他管不了,可也不敢管,他不由求助般地看向陆青殊。
却见这位正该管此事的皇后娘娘笑吟吟地听着,还不时问一问诸位夫人的姓氏来历,偏偏这些夫人们对这位皇后不知是同情还是同仇敌忾,竟是十分尊敬,竟将这场合当成了个宫廷宴会般的交际场合!
柯栋材恨不得以头撞墙,连忙再派人去请陛下,这场面,哪怕他再有智计,也是支撑不来。
如此这般,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顾泽成才带着方舜娘却是匆匆而来,衣着、神色之中也有几分狼狈,他素来军规严格,更何况此次是登基之后的首次出征。
实在是昨日留宿在方舜娘宫中,抵不住美人温柔,忆了些旧时青梅竹马的故事,不过浅酌几杯,不知道为何,依他往日酒量,绝不会影响第二日行事,但今日偏偏便醒得晚了。
更见鬼的是,柯栋材派去叫他的官员本来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却被个宫女拦在门口,说是后宫之地,一个男子怎么能乱闯,别说是宣城侯的下属,便是宣城侯本人来了也不行!
起来他便不知道事情不好,方舜娘又哪里知道大军开拔的时辰什么,只觉得今日起来,她这位顾郎、如今的陛下便脸色难看得厉害,匆忙换了衣服、甚至不及仔细梳洗便直奔前殿宫门外。
见陛下终于来了,官员们乱七八糟行礼问候。按照正常流程,顾泽成登基之后首次出征,这场合自然要说些勉励的话,激励出征的将士、稳定后方留守官员,可发生了这么尴尬的误时之事,顾泽成勉强稳定了情绪:“今日失时乃是朕一人之过……”
陆青殊却开口慢悠悠地道:“陛下也不必自责,古往今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事还少吗?陛下不过是误了开拔之时而已,倒算不上什么大事。”
陆青殊这话让顾泽成便是心中一凛,这可不是什么好话,看起来是为他开脱,却是隐约挑拨他与诸将的关系,毕竟,今日你才登基就误了开拔的时辰,那下一次,会不会就变成,底下的将士在前线拼杀、你在帐中抱着美人看歌舞?!
这草台班子般的朝堂里,能听懂的人不多,可听懂了的人都是心头一跳,大帅今日这番迟到,实是太不应该!
以顾泽成的为人,又怎么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只见他收敛了神情,向陆青殊深深一礼:“皇后此言极是,妻贤夫少祸,朕受教了。”
场中顿时一窒,要知道,不论是以皇帝的尊贵,还是以丈夫的身份,当着这么多的面,向皇后、向妻子行这一礼,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而顾泽成起身之后,却看着满堂文武肃然道:“朕必以此事为鉴,今日乃于诸位约法三章,此次出征,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断不会出现什么帐下歌舞之事,天地见证,如违此誓,便如此发!”
说着,他竟拔剑砍下自己一截头发。
要知道此时讲究头发肌肤受之父母,绝不可毁损,顾泽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断发立誓,登时让原本因为他迟到而松懈的士气登时一振,少不得便有人山呼万岁、大喊必胜起来。
真定王妃却是打断了这气氛直接道:“陛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你这许多道理,”她冷冷瞥了一旁神情有些惊惶的方舜娘一眼:“但为个妃嫔闹得你断发立誓,可见还是不对的,是不是宫里有些规矩要立起来,便是我们这等普通人家,妾室也该晨昏定省,何况是宫中?”
所谓晨昏定省,是指晚上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通常乃是服侍长辈、服侍上位者的礼数。
方舜娘一听此话,更是小脸煞白,第一反应是捂着自己的小腹。
她这般反应,登时令这许多夫人心中暗啐狐媚子太会装腔作势!这位真定王妃也是太着急了些,便是要拿捏,也大可等大军开拔、皇帝离开之后,想怎么拿捏不就怎么拿捏,怎么如此心急,还当众说了出来。
刚刚才将危转为机、成功进行一场政治秀的顾泽成也不由表情一滞,为难道:“方妃毕竟有孕在身,若晨昏定省会否太过劳累,便是要立规矩也不必急于此时……”、
真定王妃冷然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显然,人家根本也没指望这位皇帝会答应按什么礼数行事,不过是想让皇帝这副嘴脸明明白白摆在众人眼前罢了!
夫人们那头不免又是嗡嗡议论起来。
柯栋材此时已经后悔自己这次的安排,为何好好地要将这些妇人们安排起来,他连忙上前想给顾泽成解围。
却见陆青殊向皇帝一礼道:“陛下不必这般矫饰,若是担心我与娘亲会对方妃娘娘不利,自明日起,我们自会搬到真定王府中住。”
顾泽成彻底僵住,皇后母女看来今天是要彻底把后宫和谐的表皮给撕下来放地上踩了。
顾良妹一看,这不就是先时要和离那戏码的翻版吗!可恨阿成还要用那真定王……不然,不然这样不贤的妇人早就该休了!
但眼下,她还是站出来打着圆场:“看弟妹你说的,哪有一国皇后住到宫外的道理。”
陆青殊叹了口气:“蒋夫人,你没看到方妃娘娘分明也是十分忧虑害怕,她毕竟有孕在身,我们也需照顾她的心情呀。再者,毕竟瓜田李下,她要有个万一,我可不想娘亲担上这些恶名……”
顾良妹目光登时看向方舜娘,只见她双手俨然还护在并不明显的小腹上,坐实了人家皇后娘娘所说的“忧虑害怕”,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宫斗知识,众人也一脸恍然,十分理解皇后的顾虑,怀身子本就是说不清的事,要真有万一,皇后和她住在一个宫里头,赖到皇后身上怎么办,换谁谁不害怕?
方舜娘反应过来,更是一脸惶急,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顾郎今日陷入这场风波,如今又是因为她的事情,引得皇后顾虑,登时双手放下,更是手足无措。
她这神情,更让顾泽成既忧虑且怜爱,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他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陆青殊一眼:“皇后,朕其实深盼你能与方妃互相扶持。”
陆青殊奇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中,说不出的嘲讽,似还有几分鄙夷,让顾泽成不由沉默。
他已然明白陆青殊的坚决态度,知道今日后宫不谐之事是必须会放到明面上了。
顾泽成略一沉默,才道:“皇后既有这般顾虑,可也断没有一国之后不居宫中之理,这样吧,栋材,劳烦你择一行宫,方妃生产之前,还请你多为看顾。”
这“看顾”二字,让柯栋材心中一凛,他顿时明白,顾泽成是在提醒他先前那番谈话,这样的安排,不止是看顾方舜娘,更是将皇后单独放在宫中,牢牢看住之意……他神情严肃地领命称是。
看到这场景,陆青殊却微微一笑:“如此,便祝贺陛下早日凯旋归来了。”
顾泽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位皇后,明明先时带着几分天真娇纵,可现在这一笑之中,却意味深长,似是含有许多不可言说之意。
方舜娘不由咬了咬了唇,她的手被顾泽成握得生疼,却是不敢出声。
柯栋材心中更是觉得,今日这番撕扯,帝后失和之事已然不可遮掩,后妃之间更是再难言什么和谐,唉,他留守宛城,只怕要多加小心,不可令皇后与方妃之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随着大军开拔,宛城皇宫却并没有因为顾泽成这皇帝的离开而冷寂下来,皇后三五不时便大宴诸夫人们。
柯栋材令人监听的席间那些言语,便是他听了也觉得十分不安,只能加紧宫中的看顾,想到那日皇后娘娘的眼神,柯栋材只觉得只怕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只是,他作为留守宛城的主事人,又哪里有那么多空闲,大军开拔,是需要许多粮草辎重的,这都需要他居中调度,随着开拔越远,源源不断的民夫、运输都需要跟上。
便在前线传回消息,已过邢阳之际,宛城终于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方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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