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依稀知道,成为使者意味着什么。
他也知道,他已经搅进了风波之中,他注定会成为中心的核心人物之一。
许栩是上古凶兽,能力不容小觑。
司如生是祥瑞,还能控制上百大能的魂魄为自己所用。
扶光是白景天尊。
他呢?
一条不能暴露身份的龙。
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和尚。
龙族的尊严不容践踏,他们骄傲了那么久,先祖是和酸与同辈的神兽,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可能沦落为他人坐骑,或者是门派灵兽。
他要么变得更加强大,要么有尊严的死去。
对于他来说,琞音是主动送上门的机缘,琞音只需要自己给他提供一个答案,那么他做一个顺水人情,双方得利,何乐而不为?
在想通这一切同时,空空竟然有一瞬的恍惚,他震惊于自己的思维还是龙族皇子,而非一名佛子。
这种恍惚也只是片刻罢了。
他终于不再回头,不再去看自己经历的那九十八个让他痛苦不堪的幻境,走向了最后一个。
他再次失去之前的记忆,陷入了幻境的当下,从头去体验这段经历。
眼前是蔚蓝的海。
近乎透明是水将熬晔紧紧地包围,他在水中能够自由地游动。
他在海水中打了一个转儿,吐出一串的泡泡,法衣在水中翻飞,犹如在海水中绽放的银白色花朵。
他抬起手来,还是年幼的手掌,还是孩童的模样。
此刻,是他成功化形的第六年。
他尝试着游到海面,只露出头来,去看海岸边。
他看到了青山,看到了绿树,还看到了缤纷的花朵,这都是海里没有的。
他很想去看一看,可惜被其他人叫住,让他赶紧回来。
他回到龙宫,拳头大的夜光珠也只配镶嵌在房屋的屋檐上,遍地的玉石,也只是足下可踏的东西。
他的父王非常严肃,就算他是兄弟间化形时间最快的一个,也未曾夸赞过他,还反复叮嘱:“莫要心高气傲,年轻人要懂得沉稳,早日筑基,也能……”
“父王,我想去岸上看看。”
这句话,让父王沉默。
许久,父王才叹息了一声:“终有一日,我们可以重见天日。”
之后,父王又训斥了他几句,比如说他太过骄傲,要更努力修炼,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叮嘱了许多,他才领取了一堆赏赐回了自己的宫殿。
明明每次训斥得厉害,却还是赏赐一堆东西,他的万宝铃内都要放不下了,好多都放在了杂七杂八的储物法器里,哪个法器里究竟放了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在自己的宫殿里休息,他记得自己的兄长之前还是出过海的,只是后来外面越来越不太平,他就算已经化形了,也只能留在海里。
他很不甘心。
后来他才渐渐听说了关于外面的事情。
外面有很多修真者,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稀罕的东西,他们觊觎龙族很久。
他的兄长曾经在出海后遭遇了袭击,重伤了多年才缓和了过来,还是落下了残疾。
他的父王曾经去海外征讨过,可也是两败俱伤的情况,后来还遭遇了其他人的袭击,狼狈地躲回了海中。
这才让他逐渐淡了出海的想法,他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后来他终于可以出海了,可惜,是在十分狼狈的情况下。
那天似乎是晴空万里,好似这种天气更适合攻打海中的他们。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消息传来,纷争开始不久,就已经染红了这片海水。
熬晔被众多护卫送走时,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和兄长变为了龙的形态,带领着海中其他的灵兽,在海水中与那些修者抗争。
海水一下子变脏了,从那种漂亮的透明的蓝色,变为了很脏的深蓝,那恐怕是血液在海水中呈现的颜色。
有修者的尸体得不到妥善处理,干脆沉进海底,可沉下去更多的,是海中的灵兽尸身。
他即将离开时,看到有修者用绳索法器拴住了父亲的头,一生骄傲的老龙王,被人像牵牲口一样地拖拽出海里。
他听到了父亲愤怒的龙吟声,震彻四海,响彻云霄。
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父王的话,还是需要提升实力,不然遇到这种情况,他只能被人保护着逃离,不能和父王一同对抗。
那种屈辱,那种悲愤他永生难忘。
也有与东海交好的修者,他们冒险救下了熬晔,他们带着他去了一间医馆。
不能暴露身份,熬晔只能在医馆的地窖里躲藏。
他仍旧记得那一日,一群人围拢在他的身边,按着他的身体,强制性地取下了他的鳃。
那是匕首扎进肉里,硬生生地割下了一块肉去。
他甚至不能哭嚎大叫,他只能强忍着疼,后来近乎昏厥时,他看到了他血淋漓的鳃。
那一刻他不知道,他还算不算是一条真正的龙了,不能见天日,不能在水中自由地呼吸。
那之后,虽然有给他持续上药,可是伤口总是反反复复地溃烂,只能反复地处理,痛苦的折磨持续了很久。
有可能是地窖潮湿,也有可能是他的情绪太过低落,不利于伤口恢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地窖里不见天日某一天,他的伤口终于好了。
他终于可以尝试着走出地窖,毕竟他现在已经能成功地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人了。
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他,他可以趁着过几日热闹转移阵地,送他去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那些人很犹豫,给他戴了一个帷帽,再三叮嘱:“你常年生活在海里,不见天日,阳光晒久了对你会有影响。你出去之后不要乱看,跟着我走就是了。一定一定,不要露出马脚,不然我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好。”他回答得顺从,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熬晔在离开龙宫前,曾经是一个傲气的皇子,他天资聪颖,化形速度很快,海里不少人都说,他恐怕是龙宫里最话,却极为懂事。
他会配合那些救他的人,会心存感谢,也从来都没有吵着要去复仇。
这一日他也是这样。
今日的确热闹,街道上车马骈阗,坊市里到处都是叫卖声。
走了一段路程,他才听说今天是屠龙宴。
用了四年的时间,他们先是尝试驯服,后来又尝试用蛊法,都没办法控制龙族为自己所用。
于是,他们只能杀了所有的龙。
今日,才成功炮制了他父王、母后与兄长的尸身,将有用的地方拆解出来,龙鳞可以用来做法衣或者法器,指甲可以做兵器,血肉与肝脏可以入药。
处理完了这些,他们才举办了屠龙宴。
他们将老龙王的龙头割下来,放在一个飞行法器上,到处游街展示,这是他们的胜利成果。
坊市上叫卖的,是用龙制作的丹药、法器。
还有人在叫喊着拍卖一罐子龙血,用途随意。
他随意看看,还有不少龙宫里的东西被摆上来卖,他曾经毫不在意的玉石地板,在这些修者眼中都是极好的物件儿。
杀了龙宫的主人,掠夺了龙宫的宝贝,老龙王的儿子却只能东躲西藏。
空空戴着帷帽,沉默地听着、看着。
路过龙头的时候,他才默默地抬起头来,隔着帷帽薄薄的白纱,望向龙头许久没有言语。
他没有哭,沉着冷静到和他同行的修者都跟着诧异,甚至红了眼眶。
他只是平静地走过去,听着那些声音,看着面前父王的头颅,那双眼睛似乎也被挖了去,看起来空洞洞的,倒是没有以往那般严肃了。
这恐怕是他能见父王的最后一面了。
他只能看这么一途的时间,只要他们走过了展示法器,他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趁着今日人多,鱼龙混杂混出去。
终于和龙头错开位置,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转过头看向前方的道路,继续朝前行进。
他们带着他来到了青佑寺,青佑寺犹豫再三,终于收了他为徒。
他的师父问他:“进入佛门,就要忘却三千凡事,你可愿意?”
空空在那一刻,想起了父王被拴着绳索屈辱嘶吼的画面,想起了自己与父王的龙头擦肩的喧闹场面。
最终也只是郑重地磕头,沉声道:“弟子愿意。”
他被剃下了一头银色的长发,穿上了浅色的僧袍,被赐法号空空。
自此,他成为了一名佛子。
他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无论是做龙,还是做佛子,都能够展现他的才华。
在他进入佛门后,救了他的人也曾去佛门看过空空,看到空空变得温柔,似乎是一轮小小的太阳,可以给人带来和煦的光,可以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温暖。
那人很是欣慰:“这样挺好的,你的家人,以及舍命护你逃出来的人,都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活着,活着就好。”
空空笑得温和,回答:“嗯,我知道。”
可惜,最后知道空空身世,救他离开,送他来佛门的人也殒了。
他知道,他的家人被五大家族围杀,这几个人也跟着遇害,理由是什么,空空没有问,毕竟五大家族杀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他们想杀,那就杀了。
无姓修者的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蝼蚁。
这几个人最后一面他都未能见到,只是在他们殒落后三个月,空空得到了消息而已。
那天空空仅仅是怔了片刻,便继续去念经,修炼了。
看不出任何异常。
安静懂事到让旁人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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