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连日里被拘在院中跟着吴嬷嬷学世家礼仪,今日得了肯。


    趁着天光正好,出了院门透透气儿。


    踩在青石砖上,末夏院子里蓝雪花开的正盛,湖蓝浅紫一片,若翩跹彩蝶。她换上新做裙衫,眼见周边无人,情不自禁提起裙摆转了几个圈。


    怪道(注1)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哪来的粗鄙丫头!!大庭广众之下竟行此粗鄙不堪之事。”一道娇俏尖锐的女声自蔷薇花墙后穿透过来。


    桑桑倏的一惊,旋转的脚尖急转落地,清脆咯吱一声响起。她苍白着小脸,捂着脚踝跪坐于青石砖地上。


    墨画慌得上前扯她的衣袖,喊出了声:“世子妃,你怎么样了!”


    石砖微凉,桑桑抬头望。


    紫色瀑布倾泻般的花墙后头,走出来个姑娘。


    大红绡丝罩衫,上头金线花纹细细密密闪烁,流光溢彩。本是圆圆的杏眼硬是画成上挑丹凤眼,配上尖尖的下颚盛气凌人,跋扈之气愈浓。


    这一身红衣耀眼,无端端让人想到段殊。


    她踩着青石板走过来,额前缀着红宝石头饰,一步一步踏的桑桑心头喘不过气!


    “皎皎,你府上哪儿来的丫头,这般没规没矩!”


    “何时来的?!有主子到面前也不知磕头见礼!”淑环县主抬手看自己白皙指节上大红丹蔻,尾指上还镶嵌了几朵红宝石雕就玫瑰。


    她拖长语调,慢条斯理说出这番话。全然当做没听见墨画之前大喊的世子妃。


    段皎跟着后头,扯了嘴角强颜欢笑。


    暗地里愤愤瞪了眼桑桑。


    她上前亲亲热热扯住淑环的胳膊,作依偎状,甜甜笑道:“淑环姐姐是贵人,自是看不上她这等乡下民女作派。”


    淑怀眯了眯眸,嘴边重复了这话:“乡下民女,莫非你显国公府来了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后头跟着一容长脸丫头噗嗤捂嘴笑道:“这年头啊,真是什么人都有。没脸没皮都扒上门来,主子你们说是不是啊?!”


    段皎端笑的脸庞僵了僵,这是说自己府内什么破烂货都收!


    碍于县主身份,她张了张的嘴又无声无息合上。


    桑桑失神望着淑环那张脸,午间阳光明媚照在那芙蓉面上。


    她说怎么觉得那脸看着奇怪,原道那女子眯起眼时刻意画就的丹凤眼像极了段殊。但本是清秀可人的脸颊添了这眸显得冷艳不足,戾气横生。


    墨画看主子痛的脸色青白,倒在路边说不出话,急的面色涨红。


    这些人,这些子人欺人太甚!


    她扶着主子,冷叱后头低眉顺眼作鹌鹑状缩在一旁的三两丫鬟:“来人啊!!世子妃崴了脚,还不快来搀扶。”


    墨画见几人交头以眼神推搡,不愿上前。恨的要咬碎一口牙。


    她拔高音量道:“这是见了人就忘了自己吃的哪家饭?!待世子回来定要治你们的罪!


    桑桑喘了口气,试着扶着青石砖动弹右腿,不料牵动伤处痛的嘶了声。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淑环居高临下瞧着桑桑,眼内杀意浮现,一点一滴掩于眼底。


    她本就不是好脾性,生母是当今圣上表姨,当今御极前尝受于恩。连带着淑环圣眷欲浓,尚是小儿时便受封县主,享食轶百亩,殊荣无限。


    她自幼倾心段殊,本以为段殊是她囊中之物,不料被一农女截胡。


    当下见着真人,容颜绝色远在自己之上。


    一想到殊哥哥抱着这低贱女人在床帷间,心头便涌上一股暴虐。


    她冷笑上前,高抬起手一掌打在墨画脸上,“啪”一声响彻院内。


    墨画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嗡嗡直响,脑袋歪向一侧,嘴角划开道豁口淌出血,口内尝到铁锈味儿。


    再看一侧面颊已高高肿起。


    “不知尊卑的丫头,我便替你主子好好管教管教你。”


    桑桑一手紧攥石砖,白皙手指因用力青白渗人。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哭意看向淑环道:“这位姑娘,我们这算是初见吧。我不知你身份,不敢出口妄言;不知姑娘何以断定我是国公府打哪儿来的穷亲戚,还出手伤人。”


    “不知姑娘家,便是这样教导礼仪尊卑的吗?”


    一袭话虽因疼痛中气不太足,但铿锵有力。


    “呵!礼仪尊卑,你教我礼仪尊卑!!我可是圣上亲封县主,你是哪处犄角旮旯冒出的土包子。”淑怀低头逼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挤出这话。


    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反驳自己!


    “县主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桑桑再是不堪,也是入了我段家宗祠的世子妃,亦是我妻。她往前的日子我没有参与,往后的日子定会好好教导于她。土包子这词儿县主可万万不敢再言!”


    段殊拱手作揖,脸上满是疏离冷漠。


    “殊哥哥!我”淑环未曾想能在这时候见到段殊忙,心头来不及懊恼,忙收回面上狰狞,换上可人笑意正想往前。


    不料段殊大步上前走至她身旁,打横抱起桑桑转身便要走。


    只留下一句话。


    “县主若要教导人,满京纨绔子弟街尾巷边有的是。某还有事,便先不陪了。”


    今日家宴,段殊午间休憩时段回来便见着这幕。


    这女人,弄折了腿不说。还满脸可怜样被人欺负。


    再不济也是他段殊的人,怎么随意被人欺!


    桑桑眼内泪珠打转,此刻被人抱在怀中,宽厚胸膛不同于自己的,温暖可依。


    满腔害怕委屈此刻倾泻而出,泪水若雨后芙蕖摇摇曳曳,一点一滴滚落满脸。她将脸埋于段殊胸前衣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养于乡里,头一回见这等京中贵女。刚刚鼓起勇气对峙已是抽掉了本身力气,背后头还冒着冷汗。


    “正三品的官袍,只此一件,弄脏了你赔!!”段殊懒洋洋的声音在桑桑上首响起,她止了哭意,伸手抹了抹泪,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他。


    雾蒙蒙的双眼带着南边女子惯有的温婉柔情,含着水光若风雨吹打的白莲,段殊心头微动了下。


    抱着人的指尖不着痕迹挠了挠素白襦裙腰间的粉荷花。


    他添了添后槽牙,目视前方大步走着:“小爷可不是心疼你。好歹也是我显国公的人,哪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桑桑垂眸,将脸轻轻埋于他胸口。


    低声说了句:“桑桑明白,谢谢夫君。还有夫君,我喜欢你唤我桑桑。”


    再往后,就不言不语,乖乖让人抱着入室内。


    段殊挑眉啧了声,女子就是娇气麻烦!


    大步跨进苍梧院,将人放于软塌上。


    未曾多想,上手便脱了软绸绣花鞋,不动声色在手心量了量,竟还不及一掌。


    轻轻撩起亵裤下摆,露出右腿。


    昨日里还白皙纤细的脚踝今日青紫泛红,还肿的老高。


    桑桑被人放在榻上还未坐稳便看见自己裙摆被撩起,哭意缩了回去被羞怯代替。看着段殊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如画的眉眼,一时愣了去。


    直至伤处被触碰,她惊的叫出了声。


    “好在只伤着皮肉,未伤着筋骨。”段殊上手捏了捏,他自塞外军营摸滚打爬数年,跌打损伤吃过无数回,早已摸出经验。


    不过女儿家还得精细些。


    “来人,去府上宣黄医师过来。”他站直了身子,望向正院内候着三两丫鬟。


    冷哼了声,眉眼冰冰冷冷扫过几人,如视死物。


    “既不愿伺候人,便只恨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嘴唇翕动说出最无情的话,“拉下去,杖毙!!”


    适才跟着桑桑的几个丫鬟闻言慌乱跪了一地,头磕的砰砰作响,青石阶上鲜血染了一地:“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主子饶命,饶命啊!!”


    段殊冷着脸刀削般俊朗的脸无所动,一语未发。


    边上上来几名膀大腰圆的武婢,动作娴熟干脆利落拿白帕捂了几人的嘴便拖了出去。


    远处传来几道木板击肉的闷声。


    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听着来人回禀一切已处置妥当。


    桑桑回过神来,几人虽恶,但她没想让她们丢了性命。


    段殊做了这些事,恍惚自己竟为女人出了头。


    扭过头眼底带着丝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邀功,看向桑桑。


    见着她罥烟眉内惧意满满,美目大睁带着不可置信。


    就知道,妇人心肠怎会懂这些。


    他眸内冷意一片,嗤笑一声抱着双手斜倚柱子道:“怎么,这便怕了?还是要为那等子刁奴抱不平。”


    桑桑摇了摇头:“自是不是。那等子人欺软怕硬,不是好奴才。”


    段殊向前迈了一步,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既不是,那便是怕我。”


    桑桑望向他,在那琥珀色的眸中看见自己。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你夫君我,可是杀过人的。刀尖舔血的日子娘子怕是难以知道吧!”


    他和将士在外头南征北战,杀人无数。亦有贪官污吏享尽温柔乡。


    他不求她杀伐果断,只求她识大体,有罪之人该杀。


    “我知的。我五岁时家处北地,战乱频繁,后家中发迹才搬迁至南边。”


    像是怕他不信,桑桑抓着他的手急急补充道:“我有一年,我不记天启哪一年。朝廷北击蛮夷,大胜归来。大军经过乡里,很多人去看热闹,我也去了。”


    “我被爹抱在肩头。见着一个玉面将军,眉目似画中人,我见了便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桑桑意识到不对,忙一手捂了自己的嘴。


    但已晚了,段殊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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