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昨日兰心是一个人出门的。
兰心是出去买些日常用品, 郑容汐本来要跟着一起去,但兰心让她留在家中休息,说自己一人去就行了。
郑容汐心想, 反正她们已将小城走得差不多了, 对此处也算是了解,兰心一个人去买点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所以郑容汐就放心地让兰心自己出门了。
但是郑容汐没想到, 越是放松,越是觉得不可能出事的时候,越是最容易出事。
兰心很早便出门了,一直到中午都还没回来,郑容汐等得有些心急, 也不免开始担心起来。
按理来说,即便把小城绕一圈, 也要不了三四个时辰。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兰心回来, 郑容汐决定自己出门亲自去找兰心。
好在兰心出门之前提了一句,说自己要去西市的杂货铺买些干杂粮油,如今也才能让郑容汐知道去哪里找她。
快到新年, 本就热闹的西市街道上更加是人潮涌动。
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抱着大包小包,买了许多, 应该是在为新年准备。
郑容汐穿梭在人群中, 一直在寻找着兰心的身影。
街道两旁的各家店铺都在削价赠票, 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更多的顾客, 各种叫喊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大多数的店铺前都挤满了人。
点心铺前一圈一圈围满了试吃的人,另一边的干杂店也十分热闹,挤满了正在选购拿着手里的干货挑挑拣拣的大群百姓。
郑容汐几乎是被人流裹着向前走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兰心说过的杂货铺,杂货铺里也是人头攒动,郑容汐费劲挤进去之后,看清了挤在杂货铺里的所有人,却没有发现兰心。
郑容汐怕是自己漏看了,又找了一圈,还是不见兰心。
难道兰心是已经买好回去了?
又或许是她刚出门兰心就回去了,两个人就这么错过了?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郑容汐还是决定再顺着这条街找一找,若还是没有发现兰心的话,就回家里去等。
穿过拥挤的人群,郑容汐走到了街的尽头。
这处比郑容汐方才走过来的地方人要少许多。
郑容汐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几乎没有一点空隙,人都挨着人。
这样的场面,她看着有些发愁。
兰心不会还在这群人当中吧,那她要如何才能从这么多人里找到兰心?
若她再转过头重新挤进这群人中,要找到兰心似乎也是十分困难的。
刚才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也一直在观察,并未发现兰心,可郑容汐又不太愿意就这么直接回去。
这时候,郑容汐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过来的吵闹声。
听着像是有人在争执,可因为其他人的声音太多太杂,她听不清具体是在吵什么。
郑容汐仔细辨别着传来声音的方向,似乎是在街拐角的位置。
好奇心起,郑容汐顺着声音,朝着争吵声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远远地,她就看见围了一圈人,中间似乎有几人在争执,郑容汐走了上去。
因她是后来的,只能在最外圈,前面又站了不少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好把她的视线完全挡住了,她看不清里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向旁边的人问了一句。
“请问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似乎是忙着看热闹,因为看不见,还急着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探着头往里看,听到郑容汐的问话,看都没看郑容汐一眼,随口答道:“一个小姑娘跟人吵起来了。”
听到这里,郑容汐紧张起来。
因为她直觉地认为这个人所说的那个小姑娘很大可能就是兰心。
“你说的小姑娘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大概多大年纪?”
那人忙着看热闹,生怕自己错过了一点,郑容汐这问了这么多问题,她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哪知道这么多呀,别来问我,我不知道。”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郑容汐有些泄气,她就是想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兰心,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挤进去。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你放开我!”
“你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走?”
“就因为我揭穿了你们的诡计,你们骗人钱还有脸倒打一耙,不行我们就报官去,让官府的人来评评理,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这分明就是兰心的声音。
郑容汐有些着急,拨开两边的人群,想挤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围的人太多,她这么生硬地挤进去,不仅惹来了这些人的不满,并且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她依旧还是站在最外圈。
看着面前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人墙,郑容汐摸到了自己身上的钱袋,有了主意。
“这是谁的钱啊?”
郑容汐这么一句,立刻将前面围着看热闹的人群的注意力顺利地引到了她这边来。
众人回过头来,看到远处郑容汐脚边全是散落的散碎银两,立刻便冲上前来,哄抢起来。
郑容汐适时地闪开,让出了位置,避免自己被撞到。
“你干什么!”
“抢什么!”
“这明明是我的钱!”
“谁能证明是你的钱啊,我还说是我掉的钱呢,你抢什么!”
“别挤!别挤了!”
“废什么话,谁抢到就算谁的,今天各凭本事!!”
一群人为了争抢银两,甚至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可这时候郑容汐也顾不上管他们了。
这时候她才看到兰心被几个异域装扮的男人拦住,其中一人还抓住了兰心的手腕,一脸凶恶地看着兰心。
郑容汐上前去,走到兰心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小姐你来了!”
一看到郑容汐,兰心都快哭了,一股脑将自己的委屈发泄了出来。
“我去杂货铺买完东西之后,经过这里时,看到他们几个人在这边摆摊,我就来凑热闹,看了一会儿。”
“他们卖的是什么点石成金的药水。”
“放一个盆,把那药水倒进去,然后把石头放进盆里,盖上一块布,再过一会儿,掀开布,从这个盆里拿出来的石头就变成黄金了。
“这种骗人的小把戏,我当然不会上当。”
“但是围观的很多人都心动了,想要掏钱买这个药水。”
“因为我刚才看到了他们做手脚的过程,他们偷偷把原本的石头换成了银两,所以我就劝这些人不要买,说他们是骗钱的,谁知道这几个人恼羞成怒,就抓住我说我污蔑他们,非要我赔偿他们的损失。”
“小姐你说我做错了吗?”
“他们明明就是来骗钱的,被我指出来了,骗不到钱了,所以才这么蛮横不讲理,竟然还抓着我不放!”
郑容汐看像抓住兰心的这人,很明显的外族人长相,服饰也跟她们的不同。
郑容汐想起了曾经听她爹和萧邺提起过的一些关外部族。
“你们是计都族人吧?”
这些人所用的语言跟她们不同,但应该是来这边做生意,所以也学了些汉话,郑容汐的话,他们还是能听懂的。
不过他们说起汉话来,就有些别扭了,磕磕绊绊的,很费力才能听清。
“你,又是谁?”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要想我们放她走,你就拿钱来。”
郑容汐不受影响,继续说道:“我记得计都族的首领曾经向皇上承诺过,要与大梁国和平共处并且永远效忠于皇上,如今你们这样的行为又算什么?”
“皇上开恩,特许你们与我们通商,增进两国之间的经济往来,互利共赢,所以你们才有机会进入到这里,没想到你们不仅不念着皇上的恩情,反倒在我国境内招摇撞骗,还欺负我国百姓,这事闹大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不是一点点银两的问题了,还会影响两国的邦交,你们觉得自己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郑容汐刚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了‘啪啪’的掌声。
◉ 第九十二章
突然响起的掌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郑容汐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的服饰也是郑容汐未曾见过的, 明显不是中原人士。
未束发冠, 头发散落下来,两边还编了很细的辫子,辫子上还绑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石榴石坠子, 看上去有一种异域风情。
他穿一身朱红色长袍, 腰间系着皮革制的腰带, 还披着一件毛领披风,胸前挂着一条项链,坠子似乎是一种动物的骨头,应该是戴的时间太过久了,已经十分光滑, 闪着光泽。
身姿挺拔,眉眼深邃, 鼻梁高挺,嘴边还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郑容汐。
郑容汐甚是奇怪,这人这么看着她,也不知是为何。
难不成是这几人的同伙?
可看上去又不太像, 虽然他们都是外族人士,但所穿服饰的特点并不相似,应该是不同族类。
郑容汐忽略此人, 将头转了回去, 想继续跟找兰心麻烦的这几人论个道理, 没想到身后那人又上前几步, 走到了郑容汐的身后。
“好厉害的一张嘴!”
“没看出来你还这么能说会道的!”
兰心也奇怪,拉了拉郑容汐的袖子,小声问道:“小姐,这是谁呀?你认识吗?”
这正是郑容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人看上去似乎是认识她,可是她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这样一位。
或许是这人将她错认成了某个人。
郑容汐还是问了一句:“请问我们认识吗?”
没想到这句话惹得这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有穿透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郑容汐被他笑得有些无措。
她确实是不认识这样的人。
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未出过关中,更别说去到关外,哪有什么机会去认识这样的外族人士。
而且从小到大,她所认识的男子不过寥寥几个,加上她进宫又早,早已成了太子妃,便更没有机会再认识其他男子。
笑完之后,这人又看向郑容汐,眼中含笑,说道:“怎么,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们认识吗?或者说我应该认识你吗?”
“可真是让我伤心啊!”
“我还把我随身带着的匕首送给你了。”
“那可是我七岁时第一次猎到猎物时父王送我的礼物,你竟然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想必我送你的匕首,你恐怕也早就找不到了吧。”
说起匕首,郑容汐有了点印象,再仔细看面前的这个人,她好像是想起来了。
好几年前,她好像是在皇宫遇见过一个这样打扮的人。
“是你!”
郑容汐有些惊喜地喊了出来。
一时间光顾着激动,郑容汐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若按她本身的身份,两人此时在宫外相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正当郑容汐思考着该如何圆回来时,他已经先开口了。
“还以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这样的回答让郑容汐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似乎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或许在他的记忆中,她只是一个冒冒失失闯进大殿中被责罚的小宫女而已,他从未把她与萧邺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她是萧邺后宫中的人。
郑容汐冷静了下来。
在这种地方相遇已经是不可思议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能一眼认出她来。
这在郑容汐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过是在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而且那时候她才十三四岁,完全没有长开,还是个小女孩,跟现在虽说差别不是特别大,但总归是有一些明显变化的。
他竟然还能光从背影就认出她来,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觉得有些太过直接了,但郑容汐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元临笑了笑:“你的问题还真多啊!”
“你没有回答我。”
“你还真是执着。”
“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再慢慢跟你说,怎么样?”
遇到旧相识去叙旧倒也不算什么,但是郑容汐想着如今这边还有事情没解决,兰心还被人扣着,她怎么能安心去吃饭。
元临一眼就看出了郑容汐的为难。
他走上前,将扣住兰心的那几人拉到一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人点头哈腰的,对元临十分客气。
元临说着往兰心与郑容汐这边看了一眼,又对着他们说了几句什么。
郑容汐有些好奇,没想到在元临说完话之后,这几个人竟然还朝着她和兰心又走了过来。
郑容汐十分警惕地盯着这几人,不知他们为何又突然靠近她与兰心。
让她惊讶的是,这几人竟然是来道歉的。
“刚才的事,是,我们的错,让你们,受惊了。”
“对不起。”
兰心本来是做好了跟他们吵架的阵势,没想到对方突然软了下来,这把兰心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对方都这种态度了,她的火气也没法朝着人发泄。
兰心清了清嗓子,扬起头,十分大度地点了点头:“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们了,下次别在这里招摇撞骗了,不然我还要揭穿你们。”
这几人回头看了一眼元临,再转过头来,忙着点头道:“是是是,我们,不敢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好了,那你们走吧。”
这几人似乎还犹犹豫豫,不敢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元临,见元临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敢动。
“谢,谢姑娘,谢谢,我们先走了。”
几人转身离开后,兰心对着郑容汐,有些得意:“小姐,我做得怎么样?”
“不错吧。”
“我这叫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郑容汐失笑:“刚才蔫头耷脑的,现在又这么有精神了?”
“不知道是谁,刚才差点都要哭了。”
兰心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丢脸的事就别再提了嘛!”
“奴婢也是打抱不平,做好事呢,你不夸我就算了,怎么还嘲笑我呢!”
元临朝着郑容汐走过去,兰心忙道:“说起来,要多谢这位公子才是,小姐,您说是吧?”
元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要感谢的话,不能嘴上说说吧,得有点实际行动。”
元临说着就看向了郑容汐。
郑容汐知道元临的意思,便道:“刚才不是说去吃饭吗?”
“如今正好是饭点。”
◉ 第九十三章
跟一个在很多年前只是偶然邂逅, 如今也只见了不到一刻钟时间的男人单独去吃饭,更重要的是其实她并不能完全肯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在多年前她在宫中遇到的那个人,所以事后郑容汐想起来也有些后悔。
但是兰心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吃饭的时候, 兰心还十分体贴地让出了地方,给她与元临单独相处的空间。
“小姐,我去外面等着了。”
郑容汐想留住兰心, 但如果直接说, 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看元临倒是没掩饰自己的想法, 对于兰心这样的举动,他十分赞许,还直接夸道:“你身边的人很聪明啊,这么机灵,有眼力见。”
“还知道给我们留独处的时间。”
郑容汐勉强地朝元临笑了笑, 没说话。
待兰心将门从外边关上后,元临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进了郑容汐的碗里, 郑容汐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元临。
“为什么这么看我?”
“不放心?”
“怕我给你夹的菜有毒啊!”
元临说着便自己又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看吧, 我都吃了,没问题,这下放心了吧。”
郑容汐仔细地端详着元临, 他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变化不大,只是对于元临为何会出现在这,为何能认出她来, 元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她, 她是满脑子的疑问。
“吃饭不着急, 你说过边吃边谈, 那我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现在能回答了吧?”
元临也放下了筷子,笑着看向郑容汐:“你想知道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你都能想到答案,不是吗?”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吧。”
这是大梁与他国通商贸易的必经之地,元临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很正常的。
“那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认出我来?”
“不要说你对我印象深刻,光从背影就能认出我来,不可能,我不相信。”
元临失笑:“你怎么知道我要怎么回答,这个答案有什么问题吗?”
“你能不能正经点,好好回答。”
“我怎么不正经了?”
“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元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态度。
郑容汐也坐不住了,反正她也对元临没什么印象,也没有必要非要坐在这里跟元临叙旧,而且她很认真严肃地在问元临,元临却完全不当回事,他这样的态度,他们根本没法继续沟通。
郑容汐起身便要往出走,元临及时地拦住了郑容汐。
“干什么?才坐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了?”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啧,脾气真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郑容汐不理解。
来吃饭是元临的提议,要好好跟她谈,也是元临提出的,那么她坐在这里很认真地问元临问题,元临却是这种态度,她想要离开,又有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被冠上脾气大的名号。
但郑容汐也不想再跟元临争辩,所以也随他怎么说,她如今只想离开。
郑容汐去意已决,元临这才站了起来,挡在郑容汐面前。
“好了,我错了,行了吧。”
“坐下好好吃饭,吃完了,你问什么我一定认真回答,这样可以了吗?”
郑容汐直觉这样的氛围不太对。
如今知不知道答案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了。
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毕竟是一个基本上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男人,跟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似乎有些越界了。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我先走了。”
元临依旧挡在她面前,郑容汐无奈只能往边上走,想直接绕过元临离开,没想到元临是铁了心不让她走,她往边上移一点,元临也跟着往边上移一点,就是完全把她的去路挡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你现在就是把我当敌人了?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真让我伤心啊。”
“可是我们也算不上老朋友。”
“只是很多年前见了一面,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
甚至元临连她的名字都不一定知道。
“算朋友吗?”
“我觉得算不上。”
“而且强迫他人做不愿意的事情,应该是你这样的君子所不耻的,所以,我要先走了。”
“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想让我放你离开……可是我从没说过我是君子,我就是一介莽夫,只是个粗人,跟你以前见到的那些翩翩公子文弱书生完全不一样。”
“你用错方法了。”
“不过”元临摸着下巴,看着郑容汐,“那种男人有什么好?你喜欢那种腔调的男人?”
听到元临的这些话,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但是郑容汐还是觉得很难不往那方面去想,难道元临是对她有好感?
元临表现得太过直接了,她没法再装傻,当不知道。
“我成亲了。”
没想到元临听了这话也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反而挑起眉,问了一句:“哦,是这样吗?”
“那你夫君呢?”
“他,他今日没与我一起出来。”
“是这样……那有没有机会让我见见他?”
“你们不熟,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当你是骗我的了。”
“我确实挺喜欢你的,如果你没有夫君的话,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才见第一面的男人就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求爱的话语,着实让郑容汐有些震惊,果然是风俗不同,难道他们那边的人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一点不委婉也不会含蓄。
对方这么直接,她也不想跟他再打太极,便道:“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话一说出来,元临倒是笑了起来。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别着急,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你家,去看看你的那位夫君。”
“我要看看我输给了什么样的人,也才甘心,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不愿意。”
“你觉得我都能一眼认出你来,难道你住在哪里我会不知道吗?”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别怪我自己主动上门了。”
郑容汐还从未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忍不住瞪了元临一眼。
元临完全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无论她怎么选,元临都会引导着她往他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去。
“怎么样?能不能请我去你家喝杯茶呢?”
郑容汐看元临这个架势,若是她想多轻易地将他打发走,也是不容易的。
如果不给元临一个时间,他万一真的自己找上门来,那她的谎言便全被戳破了。
“明,明天吧……”
对像元临这样无赖的人,她是真的没什么办法。
“明天吗?”
“那我可就记下了,这是我们的约定,你也别忘了。”
“明天我上门,你可别把我拒之门外,是你自己主动答应的,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这么义正言辞地说着颠倒黑白的话,郑容汐发现,在某些程度上,他跟萧邺也很相似。
或许说大多数身居高位的男人都有这样的特点。
虽然只是多年前的邂逅,但是能出现在宫里的少年,并且当时他还跟萧邺在谈事情,那么元临的身份自然不必说。
元临跟萧邺年纪相仿,比她大上几岁,当年见面的时候,元临应该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如今几年过去,元临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成熟稳重。
但是,他没有变的地方,身上还是透着股匪气,潇洒恣意,轻狂,其实又并不让人讨厌。
说完这句话,元临笑了起来。
跟他不笑的时候有极大的反差,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单纯阳光,毫无心计,但是郑容汐知道,元临本人与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绝对全然不同。
“那,我能走了吗?”
元临嘴角上扬,十分轻快地答道:“当然。”
在郑容汐出门之时,元临还不忘提醒道:“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其实也是郑容汐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这一点,元临都能知道她的住处,对她那么了解,能够在城里立刻找到她,对于她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有没有夫君,她是不是骗人的,元临更是一清二楚,但是元临没有指出这一点,反而还在耍她,要看着她一个人演完这出独角戏。
这是第二天假扮她夫君的男人离开后,元临憋着笑,看着她,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你笑什么?”
“没有啊,只是看你跟你夫君这么相敬如宾。觉得很令人羡慕啊!”
“你在讽刺我。”
“是吗?”元临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好吧,我承认,确实很好笑。”
“即便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你也要找一个能够撑得起台面的男人来吧。”
“你看刚刚那个男人像什么样,又瘦又矮,病秧子一个,风一吹就要倒了,你觉得我看到他就会自动退出?”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况且,你也不像会看上那种男人的人,如果是真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你有救命之恩了。”
“不过也不对,就算是有救命之恩,你也不会牺牲到这种程度。”
“比过这样的男人,我还是有自信的。”
“还有,你刚才挽着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是骗不了人的。”
“你跟他根本不熟,而且你很抗拒跟他这么亲密,你说你都要骗人了,怎么不肯牺牲一下,连这点精神都没有,怎么能骗得过我呢?”
“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了。”
元临双手抱胸,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想看看你要怎么骗我啊,没想到你还真找了个男人来假扮你的夫君。”
“这样耍我很有意思吗?”
“那你呢?为什么要骗我?”
“凭什么我要把我自己的事都告诉你,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根本每权利管我,可是,我只是一介女流,无权无势,面对你这种人,我只能想这样的办法,希望你能远离,不要再缠着我。”
“你又有什么目的要接近我?”
“我不相信什么你一直对我有好感,喜欢我这种话。”
“不可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身上应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你这样缠着我吧。”
郑容汐才不会相信巧合这种鬼话。
元临这么恰巧出现,又这么巧能偶遇她,还对她示爱,以元临的条件,完全不必对她这么执着。
“让你相信我没有目的好像真的很难。”
“你就不能当做我就是单纯地喜欢你,所以才这样做的吗?”
“你都说了是当做,那其实你也并不喜欢我,我真的很费解。”
郑容汐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她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能说得上是有价值的地方,那就是曾经跟萧邺的关系。
难道元临是冲着萧邺来的?
◉ 第九十四章
想到这里, 郑容汐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戒备,看向元临。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清楚元临是不是已经查清了她的身份, 有备而来的。
但是这么突然的殷勤, 说只是喜欢她,为她而来,这样的理由, 不太能让人信服。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我只想告诉你, 你的算盘打错了,我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如果你不相信,大可派人去调查,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的。”
元临上前一步,又靠近了郑容汐, 低下头,凑在了她耳边, 小声说道:“真聪明。”
“我出现在这里确实并不那么简单,此时, 你我所想到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既然你的目的在此,那你应该早就调查清楚了我如今的身份,你就算接近我也没什么必要, 我根本帮不到你什么。”
郑容汐不懂,既然他的目的在于萧邺,她如今只是个被赶出宫的女人, 对他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难道……元临想以她为人质去要挟萧邺?
这种方式未免也太简单粗暴。
而且这么低级的手段, 根本不像元临的行事作风吧。
更重要的是, 用她去威胁萧邺, 根本达不到元临所想要的效果。
“是啊,你说的对,如果是为了那件事,我根本没必要在你身上费花心思。”
“可是……你觉得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就是看上你了。”
“不如你跟我去我们塔金,做我的王妃如何?“
“你疯了!”郑容汐脱口而出这句话。
元临既然知道她的身份,知道萧邺跟她的关系,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的。
而且,塔金国力雄厚,是大梁周边这几股势力中最不能小觑的,连萧邺都一直很忌惮他们。
身为塔金的王子,极大可能是不久以后的王位继承人,郑容汐虽然不懂他们国家的风俗习惯,但是也知道,不管是哪里的王公贵族,像元临这样的家世身份,怎么可能允许她这样成过亲的女人进入到他们的家族。
如果她只是单纯成过亲,可能也勉强能接受,可她……曾经是皇后。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郑容汐看向元临,见他又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冷静了下来。
元临这么说只是拿她取乐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会是这种想法。
“开什么玩笑?”
“我认真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别拿这种事情来消遣取乐。”
“你什么身份?”
“哦,对了。”
“可那又如何?你都已经离开皇宫了,跟他也没关系了,为什么不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呢?”
“我哪里比不上其他男人了。”
“或者你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男人,我看看我能不能尽量往那个方向改变。”
“你曾经跟他是夫妻,那看来你喜欢的就是他那种类型吧。”
“可是他那种阴晴不定,阴阳怪气,动不动就黑脸的男人,真的好吗?”
“不是像我这样坦诚直率,有什么说什么的,才更招人喜欢吗?”
“而且我们国家的人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身强力壮,至少比你们这边的人强健多了。”
“还有,我们那边民风开放,不像你们这边的人都扭扭捏捏,含蓄得很,有什么都不直接说,非要拐弯抹角的。”
“我看得出来,你也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要不要跟我去我们那里看看,去了感受一下,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不要再拿我取乐了!”
郑容汐十分坚定,并没有把元临的话当真。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让元临这样的人对她一见钟情,并且认定了她,不管她有没有成过亲,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都要坚定地她为妻。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只能在日后的相处中让你看到我的诚意了。”
“现在你还不了解我,等往后我们相处的日子久了,你对我有更深的了解了,你肯定会喜欢上我的,我一定会让你忘了那个男人。”
“我并没有对谁念念不忘。”
“是吗?”
“那就更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了兰心的声音。
“这,这位公子,外面有人找你。”
“是吗?”
“让他先等着我,马上过去。”
临走之时,元临又回头,对郑容汐道:“我很快回来,你等着我。”
等到元临离开后,兰心一边回头看元临,一边往郑容汐身边走。
走到郑容汐身边后,兰心压低了声音,一直注意着院子里,问郑容汐:“小姐,这个人什么来头啊?”
“怎么从没有听您说过,我好像也没见过,可是看上去,他好像早就认识您了。”
“就是见过几次,没什么深交,如今再次偶遇,也算缘分,所以多聊了两句。”
“奴婢觉得怕不是这么简单,看这个人的样子,好像对您别有用心啊。”
“他好像喜欢您啊。”
用好像这个词不太准确,元临那么直接的表现,毫不掩饰,恐怕只有瞎了聋了,才会看不出来。
兰心说的话,郑容汐没怎么听进去,一直想着方才兰心说的有人在外面等着要见元临这件事。
“你刚刚说的有人在外面等着要见他,是什么人?”
“就是个男人。”
“什么打扮?”
“普通人打扮,就穿一身黑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说话口音呢?跟我们一样吗?”
兰心点点头:“没听出什么区别,就正常的口音。”
“哎,小姐,您去哪儿啊?”
郑容汐突然抬脚往往大门走,兰心奇怪,刚要跟上去,郑容汐却道:“别跟上来,我出去看看。”
“是。”
兰心立即停下了脚步,只见郑容汐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口跑。
门外,元临与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墙角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只能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讨论。
大多时候是黑衣男子在说,元临只是听着,并且从两人的姿态能看出,这个黑衣男子应该是元临手下的人。
因为他面对元临时,十分恭敬,一直是低垂着头,元临则是十分自在地靠在墙边,听着对方的汇报。
原本半阖着眼睛的元临突然睁开了眼。
“主人,怎么了?”
“好了,别说了。”
“是。”
“出来吧。”
这人正觉得奇怪,下一刻就看到了从门后出来的郑容汐。
他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什么人?”
郑容汐没说话,黑衣男子正要上前,元临伸手拦住了他。
“没事,下去吧。”
“你听到什么了?”
“那个人是谁?你们在跟踪谁,又在调查谁?”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知道的太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元临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郑容汐也不退让,继续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听到你让他继续盯着那个人。”
“还说要按兵不动,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这个他们又是谁?”
郑容汐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元临说的那么简单。
他们似乎在偷偷密谋着什么,或许与萧邺有关,又或许他们在做一件更大的事情,会威胁到整个大梁,那么,她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元临笑了起来:“就算我真的有什么计划,你知道了又能奈我何呢?”
“还是你是想向他通风报信?”
“我以为你们如今的关系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再不然也应该是陌路人,即便他出了什么事,对你又有什么影响?”
“再说得直接些,你应该是希望他出事的才对,毕竟他对你算不上好,看到他出事,你高兴才对。”
“我并不是担心谁。”
“如果你做的事会威胁到整个大梁,那么身为大梁的子民,我有责任、有义务要保护大梁,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那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觉得,你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去通风报信吗?”
“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如今你的生死可是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想让你活着,你就能继续活着,我若是想让你死,那你也多活不过一刻。”
“你就乖乖的,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等到事成之后,你当我的王妃,当全天下权势最大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好?”
听到元临这样的话,郑容汐浑身发冷,看着元临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原本她以为元临只是做事随性,肆意轻狂,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
元临如今说话时的神态跟方才在屋中简直判若两人,整个人都阴冷下来,让郑容汐觉得周身发寒。
“好了,快进去吧,我要去办事了。”
“如果你想跟着我也可以,只是你能承受得住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自己考虑清楚。”
“往后若查起来,你跟我同时出现,同进同出,在这个时间点,任谁都会怀疑的,那么你就要被打成是我的同伙了。”
“这样的结果,恐怕也是你不愿意见到的吧。”
郑容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屋里的,兰心看到她时,只见她脸色发白,浑身还冒着冷汗。
兰心很着急:“小姐,怎么了?”
兰心也是不解,明明才出去那么一会儿,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失魂落魄的,跟丢了魂一样,脸色惨白,不知受了什么打击。
郑容汐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临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根本不像是玩笑。
如果元临真的有什么阴谋,涉及到大梁所有百姓,整个大梁,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元临说的对,以她如今的身份,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
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吗?
不行,绝对不行。
郑容汐进了院子以后,元临一直盯着院子里,直到郑容汐完全走进屋内,关上了门,他这才对身边的黑衣人说道:“就按我刚才说的那么去做,有什么动静,及时来向我汇报。”
“是。”
“刚才那个女……”
元临斜了他一眼:“你很闲吗?”
“这种事情也轮得到你管?”
“不,不是,属下只是好奇嘛。”
“还以为您会喜欢那种比较泼辣野性的女人,没想到完全相反。”
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不是他们那边女人那种风风火火爽利泼辣的性子。
“这种女人很难伺候吧,说翻脸就翻脸,还爱使小性子……”
“还得费心思去讨她欢心,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你懂个屁!”
“一天天话这么多,比女人嘴还碎。”
元临其实并没有骗郑容汐。
他对郑容汐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也没有自己说的那种程度,有那么深的感情。
他只是对郑容汐有些兴趣,正好也有机会多跟郑容汐接触,至于郑容汐曾经的身份,他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如果他真的喜欢,那这些根本都不是障碍。
若是萧邺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真的很期待看到萧邺那时候的表情。
其实对郑容汐说的这些话,让郑容汐跟自己在一起,除了对郑容汐有那么点兴趣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看萧邺吃瘪。
曾经是属于自己的女人,如今却不受自己掌控,还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她,萧邺要是知道这些,表情一定很丰富。
“属下是不懂……”
“属下还有另一事不懂。”
“刚才您为什么要骗她?”
“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她好像真的当真了。”
“万一她真的去通风报信,告到皇上那边岂不是徒增麻烦。”
“明明您跟皇上是合作关系,您刚才说的那些话,任谁听了都会以为您要……若是皇上当真了,那就不好了。”
“很有趣,不是吗?”
“如果他轻易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那我帮他,跟他合作,也不是多明智的决定,他也不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君主,更不是一个明君。”
“正好我还能看看她跟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没关系了,她是不是真的彻底放下了,若是她还对他念念不忘……”
“那您就别执着于这个女人了,反正全天下这么多女人,找不到比她漂亮的,但是也能找到差不了多少的。”
“谁说我要放弃的!”
如果郑容汐还对萧邺念念不忘,那他就更要把郑容汐抢过来了,这样才更有意思。
“可是她毕竟是皇上,曾经的女人,您再……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其实还有更直接的话,他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都是成过亲的女人了,有什么好值得抢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种事情,各凭本事,她已经不是宫里的女人了,选择谁是她的权利,她的决定谁又有权干涉。”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郑容汐成过亲这件事甚至根本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 第九十五章
虽然元临已经说了那样的话, 但是郑容汐还是坐不住。
无论如何她也得做点事情。
这一次,郑容汐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元临和那人已经打算离开时, 她这才悄悄地跟了上去。
两人并排走了没多久便分道扬镳, 郑容汐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跟着元临。
元临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小城里闲逛,并没有明确的去处, 偶尔看到这家店好像很热闹, 跟着进去看两眼, 然后接着出来,又进到了另一家店铺里,郑容汐也就这么跟着她,一下午几乎把小城转了大半,这么一圈下来, 郑容汐也有些体力不支。
元临似乎也是累了,转头便进了一家茶馆里。
郑容汐本也想跟着进去, 可又觉得这样一进去太过显眼,肯定会被发现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门外苦等。
她甚至还差点被元临发现。
也不知为何,元临本是往茶馆里走的, 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还好她躲在一个摊贩的摊位后, 身子蹲了下来, 被摊位完全挡住了, 即便知道元临从那个位置看过来是看不见她的, 她的心还是跳得极快。
郑容汐蹲在角落里,从架子下面的缝隙看过去,看到元临的双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这才敢缓缓地抬起头。
朝茶馆门口看过去,元临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进去茶馆了。
郑容汐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站起了身,正打算离开,找个偷看的好位置,却被小摊贩叫住。
“站住!”
郑容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这人。
“你还没付钱。”
付钱?
郑容汐一头雾水,她买什么东西了吗?为什么要给这个人钱?
直到这人指了指她手里的拨浪鼓,她这才恍然大悟。
方才一时紧张,她顺手从摊上拿了一个物件,想挡一下自己的脸,虽然知道没什么作用,可就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这会儿要走时,她竟然忘了把东西还给摊主了。
“不好意思,我把钱给你。”
买了个完全用不上的东西,郑容汐有些无聊地拿着拨浪鼓转着玩儿,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波浪鼓上,没注意到后方,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郑容汐连忙道歉:“对不起。”
“我没看到你,你没事吧?”
“是你?!”
听到对方略带惊恐的声音,郑容汐这才抬头望向被她撞到的人,没想到看了这一眼,她也愣住了。
“怎么是你?!”
震惊过后,同样是满腹疑问,两人坐在了茶楼的包厢里。
“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郑容汐双手捧着茶杯,低声道:“不必这么叫我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听到这话,程莹倒茶的手顿了一下,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失态。
“为什么?”
“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的近况。”
“自从你离开皇宫以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我一直想托人打听,但又不知从何去找你,所以……”
“你这么久过得好吗?”
“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
郑容汐愣住,她应该知道吗?
这件事从头到尾,她所知道的就是程莹进宫了,程莹似乎很得宠,然后程莹突然消失了,这就是她掌握的全部了。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程莹到底为什么进宫又离开,她都是糊里糊涂的,一点也不清楚。
程莹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郑容汐,似乎是在确认郑容汐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良久之后她放下了杯子。
看起来,郑容汐确实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想知道什么?”
“我为什么突然离开?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郑容汐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些人都突然出现在这座边陲小城里,说是巧合,她肯定不信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说起我为什么要离开,那自然是因为皇上不要我了。”
“为了不被赶出去那么狼狈,所以我选择自己离开,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一点。”
郑容汐惊讶:“什么意思?”
为什么程莹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呢?
当时明明是萧邺横插一脚破坏了她跟哥哥,然后把她带进宫的,而且看上去当时萧邺应该是很喜欢她的,为什么才进宫没多久又说不喜欢她,要赶她走呢?
程莹看出了郑容汐的疑惑,继续说道:“因为从头到尾,皇上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件工具而已。”
工具?
“对。”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说了。”
“因为我爹的案子涉及到朝中官员,并且,皇上他需要我,因为我的存在能够给他一个查那些人的借口。”
“那些人在朝中都很有威望,并且势力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并不是那么容易,如果突然毫无理由地去调查他们,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所以皇上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爹的案子和我跟他们的关系,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你爹的案子……我记得你爹当时好像是跟一宗官银失窃案有关,后来发现你爹自缢身亡,然后这件案子就草草了解,以你爹畏罪自尽结了案。”
“事情不是这样的吗?”
程莹嗤笑一声:“当然不是了。”
“我爹一个小小的县令,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那些失窃的官银吞下去。”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从我爹那里找到失窃的官银,但是因为上面的人施压,所以就直接将这个罪名安到了我爹身上。”
“我爹是冤枉的。”
“我当时接近你哥哥,也是想借助你哥哥的能力帮我爹翻案,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那时候竟然遇到了皇上,皇上似乎对我有兴趣,我也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跟着皇上进宫了。”
“可是没想到,皇上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也只是利用我而已。”
“后来他的目的达到了,我也没什么价值了,所以我就只能消失。”
“那哥哥知道这些吗?”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皇上对你们兄妹很好。”
“到如今,我似乎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喜欢我,但是也不会让你哥哥跟我在一起。”
“他知道你哥哥喜欢我,当然我也知道,都能看出来,但是,他觉得你要更好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哥哥,像我这样的出身,这样心机重的女人,根本不适合你哥哥,所以他要把我跟你哥哥的唯一的可能性都斩断。”
“你说哥哥都知道这些?”
“当然我们都一清二楚,可是那又如何呢?”
“因为他皇帝,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他凭什么呢?他凭什么替你们做了决定,适不适合,配不配,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因为他是皇帝。”
“你为什么不反抗?”
听到郑容汐的话,程莹突然笑了起来。
“反抗?凭什么呢?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够反抗?”
“你还真是天真。”
“说起来,还真是羡慕你啊。”
郑容汐永远被人保护的这么好,从来不知道世道艰辛,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所以她才能这么理所应当地问出这样让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郑容汐的反抗可以是跟萧邺吵跟萧邺闹,不理不睬,采取抵抗的态度,但是萧邺拿郑容汐没办法,也不会伤害郑容汐,可是她们怎么会一样呢?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底气?
“你是跟皇上闹脾气了吗?所以才跑出来的?”
“不是。”
“我也离开皇宫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都不喜欢我,如今我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更何况有他喜欢的人出现了,所以……我解脱了。”
“呵。”
“你笑什么?”
程莹盯着郑容汐,突然有了个主意。
以她对萧邺的了解,郑容汐身边绝对有人跟着,只是郑容汐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或许郑容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萧邺的视线。
程莹突然坐到了郑容汐身边,附在了郑容汐耳边,小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跟我爹的案子有关,当时幕后的主使,如今有了些眉目,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大秘密。”
“想知道吗?”
郑容汐自然是想的,可是又觉得程莹这么说话是另有目的。
“你想干什么?”
程莹露出笑容。
她被萧邺这么耍来耍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说是心甘情愿,是不太可能的,可是萧邺毕竟要这件案子,揪出幕后推手,这与她的目的一致,她也只能配合萧邺,但是做点让萧邺不顺心的事情也不算阻碍计划进行。
三天后,远在京城的萧邺接到了密报。
纸条在萧邺手中粉碎。
才去不到半个月,郑容汐竟然就耐不住寂寞了。
元临这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郑容汐真是蠢死了!
才见不到几次面的陌生男人献殷勤示好竟然也能这么毫无芥蒂地接受,一点疑心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竟然没被人骗走。
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这几天他们两个出去得更加频繁了。
更让他难以容忍的,这些人事无巨细地把两人相处的全过程都写的一清二楚,一点没有遗漏。
什么郑容汐对着元临笑了,元临帮郑容汐擦嘴,买东西给郑容汐吃,这些事情……他们生怕他不被气死一样,一件件都写得明明白白的。
“皇上,您怎么了?这么大的气……”
冷静下来之后,萧邺还是忍住了要立刻赶过去的想法。
元临肯定是故意刺激他的。
他就不信元临还真的会对郑容汐有什么想法。
元临明明知道他跟郑容汐两人的关系,怎么可能……
而且他也没看出来,元临会喜欢已为人妇的女子,所以元临绝对不可能对郑容汐真的有什么想法的。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萧邺还是忍不住会想,万一元临就真的对郑容汐动心了呢。
郑容汐心思单纯,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貌美,其他的一切都只是附加条件,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动物,虽然知道郑容汐跟他的关系,已经嫁过人了,但是天天对着郑容汐那样一张脸,说不定哪一天元临就按捺不住了。
已经过去四五天了,按理来说,盯着郑容汐的人应该早就把消息传到萧邺那边了。
但是让程莹奇怪的是,这么多天来,一直没什么事情发生。
难道是她估计错了?
不可能的,她明明已经看到过跟在郑容汐身边的那两个人。
对于程莹跟元临认识这件事,郑容汐也十分惊讶,但是两人都对自己是如何认识对方的事缄口不言,保持沉默,郑容汐也没什么办法,要撬开他们两个的嘴,似乎是非常困难。
如今,三人同坐在一起,场面还竟有些诡异。
对于元临和程莹所说的萧邺派人跟着她这件事,郑容汐倒没有什么感觉,她也从没有觉得萧邺派人跟着她是对她恋恋不舍,怕她有危险。
但是程莹似乎就是这样想的。
她也不懂,到底是什么给了程莹这样错误的印象。
郑容汐左手边坐着元临,右手边坐着程莹,她恰好坐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两人。
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并且都是她听不明白的事情,她插不进一句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了。
元临夹起一块点心,放进郑容汐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如今我可是在追求你,这是我该做的。”
程莹似笑非笑地看着元临,看热闹不嫌事大,幽幽道:“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
元临放下筷子,冲着程莹笑了笑:“彼此彼此。”
一个敢对郑容汐示爱,明目张胆地追求郑容汐,一个敢利用这件事去刺激萧邺,两个人的胆子……都挺大的。
“不过我看,她根本不喜欢你啊。”
“你甚至都造不成一点威胁,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程莹想,若是其他男人,看到这种画面,萧邺早就按捺不住了。
“是吗?”
元临看着郑容汐,有些哀怨:“我这些天做了这么多事,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吗?哪怕是比原来多一点点?”
“这个……”
“你看她犹豫就知道答案了,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这么为难呢。”
“真的是这样吗?”
郑容汐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站了起来。
“好了,无论你们要做什么,别拿我当挡箭牌,我不吃了,你们慢用。”
郑容汐刚走出门没多久,元临便追了上来。
“生气了?”
郑容汐哪是在生什么气,只是觉得有些闷,想出来走走,看两人斗嘴好像挺乐在其中的,便也不想再打扰他们。
“虽然被当成工具去刺激他,我挺不爽的,不过能跟你待在一起,我还是挺高兴的。”
对于元临这种不分时间场合的表白心意,郑容汐实在有些接受不了,果然还是民风的差异。
他们那边的人怎么说话都这样,难道一点都不会觉得害臊吗?
郑容汐有些别扭,往边上挪了些,想离元临远一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了?”
“你脸红什么?”
郑容汐心中怨念,他这么说话,是个人都会不好意思的,只有像他这样厚脸皮的人才会面不改色吧。
郑容汐还没来得及说话,元临突然回头,跟上次出现的那个人说了几句,然后脸色大变,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元临对郑容汐说道:“你自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跑,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
郑容汐还愣在原地,看着元临的背影。
元临经过路边的时候停了一下,走到拐角处,将里边的两人拉了出来。
“好了,跟得够久了,这会儿有点事要你们帮忙,跟着一块去吧。”
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于被人发现,就已经劈头盖脸地被安排了任务,角色都来不及转换。
“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觉得呢?”
“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们,我跟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跟你们的主子汇报了吧。”
“他听了什么反应,我还以为要立刻赶过来呢,没想到这么沉得住气。”
“不怕我真的挖他墙角?”
“……”你还真不怕死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先去办正经事。”
郑容汐看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只留下她一人在原地。
元临这个人还真是雷厉风行,上一刻还在热情似火地跟她表白,下一刻立刻把她丢在这里去做自己的事去了,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
不过郑容汐也没放在心上。
元临走了,她更自在些。
想到元临临走前嘱咐的话,郑容汐笑了下。
她一个人在这里难道还会出什么事吗?如今还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意外。
郑容汐这么想着,闲散地沿着平日回家的路走去。
明明还不算晚,可路边的一个小摊贩已经在收拾,准备离开了。
一个香囊掉在地上,郑容汐走过去,捡了起来,递给了他。
那人没抬头,低着头说了一句谢谢,也不见伸手去拿自己的东西。
郑容汐正疑惑,谁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诡异的笑脸。
郑容汐惊觉不对,正欲离开,一转身,有一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郑容汐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再醒来时,她被关在了一间地牢里。
萦绕在鼻尖的是一股带着腐朽气息的霉味,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背后,连双脚也被绳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根本动弹不得。
郑容汐正想呼救,一张口时才意识到,原来嘴巴里也被塞进了一大团布团,根本发不出声音。
“呜呜呜……”
谁来救救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又会被抓到这里来?
她初来乍到,连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么可能会得罪谁呢?那么这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元临还是程莹?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有一扇门,门上有一扇小窗,在很高的位置,但是窗口很窄,大概只有一个头那么大,根本不可能进出。
郑容汐在身边摸索起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割开绳子,让她把手脚松开的东西,没想到摸着摸着,摸到了一个有些软软的东西,似乎还有些温度。
郑容汐挪着自己的身子,偏过头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自己摸到的东西后,立刻尖叫起来。
是死老鼠。
◉ 第九十六章
郑容汐控制不住地大声叫了起来。
因为这里不仅仅是一只死老鼠。
在她的身边, 几乎全是死去的老鼠。
郑容汐崩溃地哭了出来。
过去的一些记忆慢慢涌上心头。
郑容汐曾经被拐走过。
本以为这些是早已尘封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像是开了闸一样重新涌进她的脑子里。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
也是跟着哥哥和萧邺一起出去,两个人走在前边说着话, 或许早就把她忘到了脑后, 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个小跟屁虫,周围太过嘈杂,她在后边大喊他们的名字, 两个人也跟没听到一样, 继续大步朝前走着。
然后, 那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郑容汐的记忆里,那个男人的脸总是模糊不清的,总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长相。
那个男人对着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伸出了手。
“小姑娘,你是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擦了擦眼泪, 望着面前的那个男人,没有一点怀疑, 点了点头,便把手放到了那个人的手上。
可是逐渐地, 她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带着她去找萧邺和哥哥的,那个人带着她越走越远,走到了偏僻荒凉荒无人烟的城郊。
“你带我去哪儿?”
“这不是去找哥哥的路。”
郑容汐记得当时那个人冲着她笑了起来, 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面目狰狞,如鬼怪一般, 张牙舞爪地朝着她扑来。
她察觉到情况不对, 立刻哭闹起来, 但是那个人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鼻息间全是恶臭腐烂的味道,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她已经被关在了一间破烂的屋子里,地上全是枯败的杂草,门窗都腐朽得不成样子。
她的手脚被绑起来,嘴巴也被塞进了布团,好在眼睛没有被蒙上,她还能看清四周的情况。
她听到那个人在外边跟人说话。
“这个怎么样?”
“挺不错的,看着细皮嫩肉,长得白白净净的。”
“那你出多少钱?”
“太少了。”
“这么好的货色,再加点,不然我找别人了。”
“你不要的话,有的是人要。”
“别啊,再商量商量,那我再给你加这么多?”
“不行,再加点。”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也正是因为那个人跟买家价钱没有谈好,郑容汐才没有被带走,被多关了一日。
破败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腐味霉味,自然也少不了老鼠蟑螂。
半夜里,郑容汐是被老鼠发出的吱吱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时,看见了一只爬在她腿上望着她的老鼠。
郑容汐立刻大哭了起来。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只老鼠顺着她的腿往上朝她爬过来。
虽然浑身发冷,冻得瑟瑟发抖,可是郑容汐一直紧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因为身边似乎还有不止一只的老鼠。
一整个晚上,郑容汐都没有睡着。
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眼泪从没有停下过。
第二天清晨,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进来的那个人逆着光,郑容汐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是有人来救她了。
她也顾不上其他,嚎啕大哭起来。
那人给她解开了手、脚上绑着的绳子,取下了嘴里的布团,她一把扑到那人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有老鼠!”
“它爬到,我身上,我好害怕。”
“哥哥……你怎么才来?”
“我好害怕!”
再后来,她记得自己昏了过去,一直没看清来救她的那个人的模样,她也一直以为那就是哥哥。
如今,再想起当时的场景,郑容汐记忆里的那个人的长相却突然开始清晰起来了。
原来,不是她没看清,是这么多年以来她都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哥哥,更是因为这是让她不开心的回忆,所以她在心底潜意识里就想把这段记忆尘封起来,不想再提起。
可是,她怎么会忘了呢。
当时她是看清了的。
当时她扑向的那个人,来救她的那个人,不是哥哥,是萧邺。
回去的路上,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还听到了萧邺跟哥哥的对话。
“要不我来背吧?”
“你都背了这么一路了,肯定累了。”
这是哥哥的声音。
“算了,还是我来吧。”
“这么一换,万一把她弄醒了,又哭哭啼啼的,那才是受不了。”
“她怎么这么能睡?”
“看着哭了一晚上了,眼睛都肿了,结果现在一带她出来,刚才还有力气说话,这会一转头,说睡立刻就睡了。”
“可能是觉得……你的背比较好睡吧,让她有安全感……”
“一晚上担惊受怕,肯定被吓得厉害,知道自己得救了,自然就睡得香了。”
“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肯定有阴影了,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过来的。”
“我进去的时候就扑到我身上,抱着我说有老鼠。”
“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老鼠,还说老鼠爬在她腿上,看来是被吓得够呛。”
“那个人怎么处理?”
“这还用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事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起。”
“也别说那个人怎么样了,别让她再想起这件事。”
郑容汐紧闭着眼,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冷汗,可意识却慢慢清醒起来。
是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忘了,当时她抱着的那个人不是哥哥。是萧邺。
一直是一段错误的记忆,她怎么会忘了……
当时是萧邺来救的她。
房顶似乎还在不停地滴着水,郑容汐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耳边能听到的只有滴答、滴答……持续不断似乎没有尽头的水滴声。
她好冷……好难受……
这一次会有人来救她吗?
还是她会死在这这里……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有些飘渺的声音,慢慢地越来越近,郑容汐听见了,似乎牢门被打开了。
有人来了。
可是郑容汐浑身已没有一点力气。
恐惧与寒冷耗费了她绝大部分的体力,如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干裂,喉咙发紧,头疼欲裂……她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自己又被关了多久了……
有人走近她,抓起了她的头发,往她嘴里灌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她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可是连咽下去都有些困难,忍不住咳嗽起来,那些水被呛出了大半。
她只听到那个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继续捏住她的两腮,往她嘴里灌水。
原来不止一个人,郑容汐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轻点!”
“别把她弄死了,她要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向上面交代!”
“我就不懂了,把这个女的留着有什么用,还得好好伺候她,又不能让她死了。”
“才关这么一晚上就成这样了……”
“这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真麻烦!”
“哪像阶下囚,分明还要把她当大小姐伺候!”
“行了,别抱怨了!”
“再抱怨还不是得继续伺候着她,反正现在她不能死,等以后事情办成了,那她还不是任我们处置。”
“到时候,还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元临赶到郑容汐的住处时,却只见到兰心,不见郑容汐。
将所有的事情一联系起来,元临立刻就明白了。
程莹在一旁也有些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没回来吗?”
兰心摇头:“小姐今日自从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我以为跟你们在一起,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小姐去哪了?”
小兰看向元临:“这件事要问他才对!”
“明明人是跟你一起走的,怎么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她去哪儿了?!”
“是调虎离山。”
“什么意思?!”
“当时我收到消息,说那边有动静了,所以我才带着人一起去了,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那两个人,我也一起带走了,所以才会给那些人可趁之机。”
程莹急了:“你怎么会这么糊涂,明明知道她一个人,遇到危险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为什么还要把保护她的人一起带走?”
元临也是追悔莫及,可如今再追究谁的责任也没什么用了。
“是我的错。”
“不过,现在别说这些废话了,赶紧去找人吧。”
“我马上派人出去找她。”
如今这种情况,萧邺派来保护郑容汐的两人也有些怕了。
毕竟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郑容汐,如今郑容汐却在他们的保护下失踪了,他们如何能承担这个后果。
可是怕归怕,这件事还是必须要让萧邺知道的。
不过两天,萧邺又收到了一封密报。
本以为这次依旧是郑容汐与元临亲密互动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却并不是如此。
一看清密报上的内容时,萧邺的脸色立刻大变。
没想到郑容汐还是出事了。
当时他放郑容汐离开,让郑容汐远离他,派人在郑容汐身边保护她,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没想到,这群人还是盯上了郑容汐。
废物!
真是一群废物!
让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郑容汐,保护她的安全,这样他们都能让郑容汐被人抓了去。
萧邺当然知道是谁把郑容汐抓走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已经嚣张到了如此地步,无异于是直接对他宣战。
可是现在还差一点,他的计划还差一点,他不能够轻举妄动,不能因为郑容汐破坏了全盘的计划。
他们抓郑容汐不过就是想威胁他,只要他沉住气,那么郑容汐不会有危险。
肯定不会的。
如果在他有动作之前郑容汐就出事了,那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郑容汐肯定还是安全的。
◉ 第九十七章
这边萧邺已经得知了郑容汐失踪的消息, 那头元临和程莹为了找郑容汐,几乎是一夜没睡,除了派出去的人, 他们两个加上兰心也都跟着出去四处寻找郑容汐, 可是派出去那么多人,却仍然一无所获,郑容汐依旧不知所踪。
三人坐在屋内歇息的时候, 元临想到了萧邺派来保护郑容汐的人那两个内卫。
到此刻, 他也不知这两人是否把郑容汐失踪的消息报给了萧邺, 这都一天多过去了,萧邺那边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反应。
“娘娘失踪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向皇上禀报?”
两人点了点头:“卑职当日就已经飞鸽传书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元临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知道了郑容汐被劫走的消息,萧邺还能这么淡定。
难道说, 他一直看错了?
对萧邺来说,郑容汐就是个已经没用的弃子, 郑容汐如何,郑容汐的安危, 根本不在萧邺的考虑范围之内。
身为皇帝,做到如今这个位置,早已见惯了杀戮与背叛, 区区一个女人,萧邺怎么会在乎。
见元临若有所思,程莹以为他想到办法了, 问道:“怎么了,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元临没有回答, 但他心中却也已经有了主意。
谁抓走的郑容汐, 他其实能猜到,他想,萧邺也很清楚。
但是要想救出郑容汐,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因为他掌握的信息不够。
他不知道那群人在这附近的窝点究竟在何处,想要知道郑容汐被关在哪里,必须要萧邺的配合。
可是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萧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出手。
那么即便他冲到萧邺面前,询问萧邺这些人的据点究竟在何处,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难道萧邺真就如此冷血,眼睁睁地看着郑容汐被抓走,被折磨,依然无动于衷吗?
又过了一日,距离郑容汐失踪已经过去两天了。
可是萧邺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元临与程莹心急如焚,却也找不到方法,无从下手。
元临根本不知道在这茫茫的数万人中如何找到郑容汐,小城依山而建,背后还有一座大山,这群人的据点在何处,但没有一点头绪的情况下,要想找出来比登天还难。
或许这群人就在哪个山脚下,又或许哪处树林后就暗藏着通往他们老巢的机关,但是在茫茫大山中,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如果一处一处地毯式的搜索,那必然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恐怕到那时,郑容汐早已出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元临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
这是他从未体会到的焦急与绝望。
明明知道是迫在眉睫,但却找不到方法,没有一点头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
郑容汐或许备受折磨,遭受了不知什么样的酷刑,但他只能坐以待毙,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让他感到泄气。
事到如今,他更加懊悔自己当日的大意。
他或许是太自信了,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这群人会朝郑容汐下手,所以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困境。
想到这里,元临更加自责。
如果不是他的疏忽,郑容汐根本不必遭这样的罪。
“你别自责了,其实说起来,这也不算你的错。”
“如果他们早就看准了,要朝她下手,无论你在不在她身边,他们总会找到方法的。”
“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要想办法尽快救出她才是。”
事到如今,元临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
他此次前来中原确实不是如他说的那般简单,他与萧邺早已联系上了。
他在王室中排行第三,前面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后边还有几个弟妹,但是在众多的子女中,父王最器重的就是他,也有意传位于他。
虽然这不符合一般的伦理纲常,但是塔金观念开放,并不像大梁受传统思想礼教所禁锢,奉行的是能力为上,只要有德有才,那么并不受出身所限制,当然还是要归于传统的血缘正统,但并未有严格的要立长的说法,所以立他为储君也并不是天理不容不为世人所接受的做法,这件事全国上下都已经有听到风声,当然他那个大哥也早已知晓。
这件事,他兄长那边肯定是过不去的。
本来以为稳稳到手的王位,却因为他的存在而丢了,任谁都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的。
权力对人的吸引力难以言喻,恐怕极少有人有抵挡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那位兄长早已蠢蠢欲动,在塔金时就一直在私下拉拢支持他的人,就等着父王一旦归天,他立刻就要出兵抢下王位。
但父王身体尚好,十分康健,所以兄长也就一直没有太过张扬的行动,似乎是沉寂下去,在等待时机。
但是近日,因父王患病,兄长再次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
若只是国内斗争,那他倒也不必要出境前来大梁,只是因这其中牵扯到了大梁君主,所以他才在几个月前秘密赶到大梁,与萧邺见了面。
两人商量出了对策,帮助他平定叛贼的同时,同时也能帮助大梁,帮助萧邺剿灭逆贼,一举两得,两人当下便制定了一个计划。
其实他与萧邺早已派人暗中盯住了他的兄长元洺。
元洺多次进入大梁,在这个小城与大梁人私下往来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经过几月的跟踪调查,他终于查明了真相。
原来元洺每次前来与之见面之人幕后的指使者竟是萧旸。
但两人每次见面十分私密,并且谨慎异常,并未有来往书信信件,没有留下纸面上的证据,所以虽然知晓他们见面,但要想师出有名拿下他们,还缺少证据。
他不知道萧邺是何时查到萧旸的,但是从他们之前的对话来看,萧邺似乎早就盯上了萧旸,并且除了暗中与元洺勾结一事,萧旸身上是似乎还有别的事情,所以萧邺才会耗费这么多心神。
当然这其中的细节,萧邺并未跟他细说,只是他们目标一致,他要拿下元洺,萧邺要对付萧旸,知道这些这就够了。
他当然也是有能够拿捏萧邺的东西,萧邺才会与他合作。
大梁四周除塔金外,还有不少一直附属于大梁的小国一直蠢蠢欲动,塔金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脉,萧邺若不将他安抚好,塔金不太平,自然会花费萧邺过多的精力,并且其他小国也会随之跃跃欲试,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当他国的附属地,一旦有机会必然要反抗,那么大梁的边境真的就不太平了。
萧邺自然也深知这一点。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的好,而且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虽然在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因为共同的利益能够保持暂时的和平已经是所能达到的最好的一种平衡了。
他清楚萧邺的打算。
留下塔金,能够制衡其他几个小国,同时塔金也能够提供大梁所没有的一些资源,萧邺象征性地给塔金减免朝贡数额,两方都有利,何乐而不为。
元临的出生与生活环境,耳濡目染,当然注定了他也是有野心的。
但是在如今这个情况下,他知道要暂时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日后强大了,才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所以此刻,他与萧邺确实能够互利共赢,至少在此时,他的目标跟萧邺是一致的。
可是,元临同时也是个性情中人。
他重视诺言,遵守自己的承诺,但在郑容汐这件事情上,他做不到冷静对待。
在他看来,郑容汐出事,他的责任最大。
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无力保护的话,那算什么男人?
即便他拥有再多的权力,又有什么用。
这一点也是他跟萧邺的区别。
萧邺做事前,顾虑很多,要考虑很多,并且,或许跟权力与地位相比,对萧邺来说,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但是他不同,并不是做所有事,他都要瞻前顾后。
元临的人一直在盯着元洺。
这是他与萧邺共同的计划,在没有切实的证据,没有部署好一切之前,他只需要静静地等着,守株待兔,等着元洺与萧旸跳进他们设好的圈套便可。
所以当他有了这个决定时,不可谓不大胆,他们所有的计划可能都会功亏一篑。
他要去把元洺手下的心腹抓过来。
这样无异于是打草惊蛇,可能他们前期的一切准备,一切付出都会化为泡影,但是元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得到萧旸那群人在此处的窝点。
萧旸与李复一直暗中联系,救出李复的那群人也是萧旸派去的,他不知萧旸与李复有何纠缠,但是至少他很清楚,两个人一定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所以既然元洺跟萧旸有联系,那么元临肯定,元洺手下的人肯定也知道萧旸和李复在此处的据点。
元洺与郑容汐无怨无仇,更不清楚郑容汐与萧邺的关系,自然不会出手抓走郑容汐。
那么会劫走郑容汐的只有萧旸与李复了。
元临没有想过要与萧邺商量,便独自做了这个决定。
他不管后果,只要救出郑容汐。
既然萧邺不愿意放弃,那么就由他来做这件事。
郑容汐的命比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重要得多。
元临想,或许事后再想起这件事,他会后悔今日所作出的决定,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后悔,那就够了。
他也在想,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
但是元临觉得,今日即便不是郑容汐,或许换了程莹,换了任何一个他有些兴趣的女人,他也会这么做的。
与其说他是为了郑容汐,不如说他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血性。
如果他的权利之争要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为代价,以一个女人的性命来换,那他还算得上是男人吗?
元临正要下令之时,手下的人却一脸慌张的跑进来,朝他说道:“主,主人,出,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元临生怕这其中又有变故,更怕听到的是关于郑容汐的噩耗。
“皇,皇上来了!”
“什么?”
从郑容汐出事到今日,不到三天。
本来他以为萧邺是打定决心要牺牲郑容汐,所以他才有了那样的决定。
但此时此刻萧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发展,难道萧邺又有了什么新的计划,要以郑容汐作为诱饵引这群人出面?
以他对萧邺的了解,他很难不这么想。
更让他疑惑的是,从京城到这里,少说也要一天的路程,从萧邺得知郑容汐出事到萧邺能赶到这里,竟然只过去了一天的时间,他难以想象,萧邺这一路赶来时的场景。
萧邺这么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临还在思考着这其中的缘由,门已经被打开,萧邺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皇上,为什么突然来了?”
元临还有疑惑,语气带着些戒备。
他猜不透萧邺的心思,万一萧邺要直接牺牲郑容汐,他又该如何。
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邺一改往日的作风,并没有与元临闲谈,也没有了往日总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这样的变化,即使在情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明显到元临能一眼发现。
其实不光元临,萧邺也不明白。
就连萧邺自己也在想,明明一切就在手边,明明是唾手可得的成功,他却发疯一样地放弃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总也想不出个缘由来,或许有些事根本不可以简单地拿利益来衡量……
那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他就是为了郑容汐。
◉ 第九十八章
虽然萧邺已经打定主意, 但是郑容汐是失踪当日的细节,他还要再问个清楚。
程莹在一旁,看到萧邺突然出现, 十分震惊, 正要行礼,话说到一半,可这才发现萧邺自进屋起根本不曾看过她一眼, 于是, 程莹的声音越发地小了下来, 自顾自地又站了起来,有些尴尬。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未入过萧邺的眼。
如今,虽然她还有些价值,可她也不过是个明明白白的工具人而已, 这一点她也非常清楚。
此刻萧邺眼里似乎只有元临一人。
她在一旁显得有些多余,但她又想关注后续的发展, 所以也就只能安静下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屋里等着听萧邺后续的安排。
可是,越往下听萧邺的话,程莹越发地惊讶。
不论是在与萧邺只见过几次的元临眼里, 还是在程莹眼里,萧邺都是个冷漠到几近冷血的人,并且时刻都能保持镇静, 从不因外界的人事受到干扰, 改变自己的决定。
任何事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 都只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没有别的更多价值。
他好像没有感情可言。
在普通人眼中大过天的亲情爱情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程莹想,也许是因为萧邺的生母早逝,她从未见过萧邺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
当听到萧邺说出将太后带来了这句话时,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张了嘴,因为太过震惊而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更让她瞠目结舌的是,接下来萧邺十分平静毫无波澜说出的那些话。
元临有些奇怪,不懂萧邺为何要将太后带来。
他不知道太后与萧邺之间的关系,理所应当地认为太后便是萧邺的生母,所以十分疑惑。
“为何带太后前来?”
“她不肯开口,所以只能用些手段了。”
“不过她的嘴倒也没有朕想象中的硬。”
听到萧邺用近乎陌生人一样的语气说起太后,元临十分不解。
听起来,太后与萧邺不是亲人,更像是仇人。
“萧旸在这里。”
“那么,她可以成为我们手里的筹码。”
要跟萧旸谈判,他手里必须要有些能够让萧旸妥协的东西。
太后就是这个存在。
元临听得更加糊涂了,为何太后能够成为他们手里的筹码。
按理来说,当今太后应是萧邺的生母才对,萧旸与萧邺,虽说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是同父异母,那萧邺的生母如何,难道能够威胁到萧旸吗?
萧邺有些不耐烦。
如今他要确保郑容汐安然无恙,所以不想再浪费时间,多耽误一刻,郑容汐都可能会更多受一刻的折磨。
虽然知道李复和萧旸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前,是肯定不会伤害郑容汐,但是他们会如何折磨郑容汐,就说不一定了。
他不仅要保证郑容汐的生命安全,更不想见到郑容汐受一点伤害。
“去派人告诉萧旸,朕带了何氏前来,如果他想保证她的安全……他知道朕要的是什么。”
萧邺知道自己不必去,只要把这个消息放给萧旸,那么他们肯定会有动作,他只需在这里等着便是。
元临没想到萧邺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但是他还想再确认清楚,因为这样做的后果萧邺应该很清楚。
萧邺真的想明白了吗?真的要为郑容汐做到这种地步?
这与他印象中萧邺的行事作风完全不符。
这样赔本的生意,萧邺从来应该从来不会做。
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元临还是立刻吩咐了自己手下的人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如今便只要等着对方主动现身就是。
因为心急如焚,焦躁不安,所以等待显得格外地漫长磨人。
这期间,萧邺多次独自走到院中,似乎在思索什么,看上去心事重重,从一开始到现在,萧邺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开过。
望着萧邺的背影,元临对着常进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以为他不会来的。”
常进保叹了口气。
连他也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因为起初听到娘娘被劫走的消息时,皇上虽然表现出意外,但没有立刻行动,而且看上去十分平静,所以连他也想不到皇上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他记得,当时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片刻,而后便又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反常的表现,内卫退下之后,皇上便继续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明明知道不该说的,可是那样的情形,好像不说话又显得氛围有些异常的沉重。
要说些什么,连常进保自己也不知道。
思来想去,常进保只说了一句:“皇上,奴才给您添点茶。”
对于娘娘失踪这件事,他不敢多做意见,因为他知道皇上自然有决定,轮不到他做奴才的来插嘴。
可是当他走到皇上跟前,帮皇上添茶的时候,这才发现,从内卫将这个消息来通报之后到此刻,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皇上面前的奏折一动没动,皇上似乎一直都在盯着那一页,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样,如一座雕像。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此。
见此情形,常进宝也不得不出声提醒。
“皇上,茶都凉了,奴才给您换上热的。”
这一句话似乎是点醒了萧邺,萧邺从方才静止一动不动的状态活了过来。
“你说什么?”
萧邺问的这一句话,似乎也没有想要常进保回答,因为问完之后他便立刻又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险些让常进保手里的茶盏滑落,摔到地上。
“把太后给朕带过来。”
听到这句话,常进保足足愣了许久,没有动作。
萧邺有些不耐,又重复了一遍。
“派人把太后给朕带过来。”
常进保实在是惊讶。
这种话说出来,该是大逆不道,即便是皇帝,对于双亲,也不该用这样无礼的语气。
更何况,虽然如今的太后并不是皇上的生母,但是无论如何,在名义上,她也是皇上的母亲,礼教伦理纲常,皇上都不要了吗?
皇上此前从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
即便他能看出皇上与太后关系冷淡,但过去,至少在明面上,皇上与太后还是相互尊重,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震惊之余,常进保颤着声音问了一句:“皇上,是,皇上……是奴才去把太后娘娘请过来吗?”
“这个时间太后可能在休息,是不是不太……”
“朕说了,把她给朕带过来!”
“管她在做什么,朕要立刻见到她。”
“……是。”
常进保不懂到底是为何,萧邺的态度来了这么大的转变,几乎跟过去是判若两人,但是皇帝下令,他只能照做。
不过太后毕竟是太后,他带着人一同过去宣旨的时候,还是十分恭敬,不敢有怠慢。
奇怪的是,太后似乎也没有因为皇帝这样无礼的言行而发火,她好像早知有这么一回,十分平静,即便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们就来了昭阳宫。
太后来了之后,他本想继续在殿中伺候,但是却被皇上赶了出去。
于是他便一直在殿外候着。
他听不到殿中皇上与太后说了什么,两人似乎都十分冷静,并没有听到情绪激动的场面,也没有大吵大闹过于激烈的言语。
只是后来当大殿门被打开时,皇上的命令让他难以置信。
“来人,把太后带下去,好好照顾。”
这话是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内卫说的,听到这个话时,常进宝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都被抽了干净,浑身瘫软。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内卫是皇上为了巩固政权专门设立的一个组织,只为皇上一人服务,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唯皇上马首是瞻,十分忠诚。
他们的职责便是监视朝内所有的官员,若有异动,便由他们上报给皇上,皇上下令,进行决断。
这些人阴狠毒辣,手段极其残忍,当然这也是在皇上默许的范围之内。
这样才能极大地巩固皇上的权利,让朝中官员慑于皇上的威严,不敢有异心。
朝中大多数官员知晓内卫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诬陷,进了地牢,受到非人的折磨。
所有人都知道经过内卫手再出来的人基本上半条命都没了,不成人样,往后人也性情大变,这期间受到的折磨,可想而知。
如今皇上却下令要让内卫的人将太后带走,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时,常静宝才会这么震惊。
内卫对太后用刑的时候,皇上就在外面听着。
他听着那些惨绝人寰的凄惨叫声时,都觉得瘆人,可是再看皇上,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等着。
中途地牢里的人出来过,向皇上汇报进展,皇上只问了一句。
“说了吗?”
这人摇了摇头。
“继续。”
“是。”
地牢内的凄厉叫声仍在继续,常进保听着只觉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懂皇上要从太后那里得到什么信息,但太后的嘴比他想象的更严。
不过毕竟是女人,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样的大刑,连内卫自己都受不了,更何况太后这样的人,最后太后还是屈服了。
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当他见到被折磨几乎不成人形的太后时,着实是后背发凉。
虽然如今朝内上下都不敢有什么反对的声音,皇上的位置比过去更加稳固,但是这样违反伦常的事情,肯定会传出去的,那皇上要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如何面对群臣的质疑呢?
但是皇上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些。
应该说,当皇上有了这样的决定时,肯定已经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了。
◉ 第九十九章
常进保在萧邺身边待了很多年, 从萧邺一出生时,他便在萧邺身边伺候着,这么十几年以来, 他还从未见过萧邺这么失控的样子。
可是萧邺的失控不像旁人, 并未有太多的外放情绪,但这么多年,常进保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萧邺身边, 太了解萧邺了。
从萧邺一些细微的神情, 习惯的变化, 他能看出,萧邺的确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跟过去完全不同。
萧邺做这些疯狂的决定时,十分冷静,甚至, 看上去,他们这些理智能够正确分析当前形势做出正确抉择的局外人才是失控的一方。
有时候连常进保都糊涂了。
难道皇上做这些事是另有用意, 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他都开始怀疑自己。
不然, 皇上又如何会做出这么不计后果毫无理智的决定。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跟元临细说,可是萧邺从未想过掩饰,元临只要一看到太后, 立刻便能明白。
元临虽然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事实摆在眼前,光是他看到的一切, 都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萧邺便又从院子里重新进到了屋内。
他没了往日的耐心, 声音很冷:“人来了吗?”
元临摇头。
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等多长时间, 总得要给萧旸他们一些反应的时间,况且消息要传到他们耳朵里也都需要一个过程。
这些事情不在萧邺的考虑之内。
他皱起眉,直接下令:“把人绑到城楼上去。”
“朕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
萧旸会拿捏他的软肋,那么在做这种事之前也应该确保自己没有把柄在他手上。
萧旸选对了人。
他确实乱了阵脚。
但是,萧旸忘了,何氏还在他手里。
“朕说的话没听到吗?”
“立刻去!”
如果萧旸能够做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去死,那么,他就成全他。
把那个女人挂在城楼上,让所有人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慢慢地咽气,这样似乎也不错。
程莹也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本以为萧邺与当今太后虽不是亲生母子,但太后对他至少也有养育之恩,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多亲近,但也是有情义在的。
直到今日,程莹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对待太后时,萧邺甚至比对陌生的敌人更加决绝心狠。
这让她不禁开始猜测,萧邺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萧邺这样对待她。
程莹记起当时自己在宫中短暂的那一段时日。
虽然她在宫中待的时间不长,但是短短半个多月,也从宫中的各种流言中得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记得,那时候从宫中的宫女那里听来一些当时以为是谣言的事情,如今看来,似乎都是无风不起浪,确有其事。
太后与萧邺并不是亲生母子,这件事就是她那时听来的,但是还有更加离奇的事情,匪夷所思到她都没有敢去相信。
当时宫中一直有人在传,说如今的六王爷萧旸身世成谜,远不止表面上的身份这么简单。
在外人眼中,萧旸是先皇其中一妃嫔所生,并且生母早逝,在世时并不太受宠,没什么存在感,甚至连大多数曾经伺候过先皇的太监宫女都说不出萧旸生母的身份家世,连她从何而来,是哪里人,他们都已记不太清。
程莹也曾私下打听过,大多数奴才对萧旸生母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只记得她生下了六王爷萧旸,由于是先皇为数不多的几个子女中的一个,因此才母凭子贵,有了点地位。
她生下萧旸不久后就因病去世,此后也几乎很少被人提起,连萧旸也自己也很少提及,所以说起她来,众人都可说是一问三不知。
或许也就是因此,关于萧旸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
程莹想,连她都能够有所耳闻,想必太后与萧邺也早就听到过此事。
但是萧邺似乎没有对此事做什么评价,他与太后都选择了同样的态度来面对传言,都当没有发生过,冷处理此事。
可是如今发生的这些事让程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谣言,因为以如今萧邺对太后与萧旸的态度,这件事为真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当时的传言说萧旸其实并不是当年那个妃子所生,他真正的身份是如今的太后与人私通所生下的私生子。
至于为何改了身份,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太后为了掩盖事实,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了那个妃子,让她帮自己藏下了此事。
当年太后极为受宠,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萧旸的‘生母’无人在意,在偌大的后宫中,是其他妃嫔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程莹有些恶意地想,或许太后就是早有此打算,所以才会刻意去接近那个女人,为后来让那个女人替她做这些事埋下伏笔。
在复杂的后宫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靠,突然有一个人来示好,很难控制地就对对方产生依赖感,全身心地信任对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的好友提出些在外人眼里看上去是掉脑袋大罪的要求,似乎也能更容易地接受。
因为太过孤独无助,害怕失去唯一的依靠,更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回报对方的善意。
程莹没法不这么想。
可是,这个传闻中的与太后私通的男人究竟是谁,一直众说纷纭,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怀疑对象。
因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可疑的男人与太后走得过近,比较亲密,所以这件事也一直是传言,并没有发展到更严重的地步。
如今看萧邺拿太后的性命来威胁萧旸,这些事终于都能说得通了。
可是既然有野心,意图造反,会为了区区一个太后就放弃可能是唾手可得的成功吗?
就算程莹不了解萧旸,以她对这些人了解,从萧邺身上就能看出来,身在帝王家,为了登上帝位,哪个人手里没有沾过一点兄弟姐妹的鲜血……又何惧失去一个亲人。
权力对这些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太后对萧旸来说,只是血缘上的生母,太后甚至都没有真正养育过他一日,这样的关系真的会有多少感情吗?
萧旸会为她而抛下一切吗?
这一点萧邺自然也考虑到了。
若是没有把握,他不会选择将太后推出来。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太后与萧旸私下就往来过密,想必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确认了关系。
这几年来,他们几乎是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勾结在一起,他们暗中做的那些恶事,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时机未到,他没有出手罢了。
何氏在外人面前装着一副超然物外,不理世事的模样,但内心对权势与地位极其渴望,并且十分善于迷惑人心。
他不知道何氏是如何蛊惑萧旸的,他们相认不过几年,萧旸已对何氏唯命是从,任何氏摆布了。
他们的很多计划都是何氏在幕后操纵,主导一切。
萧邺当然也清楚,意图谋逆,造反这种事,若萧旸没有这个心思,无论何氏诱导,都是成不了的。
两人勾搭在一起,能够一拍即合,至少说明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再加上李复,三个人狼狈为奸,在背后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一笔一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是时候该跟他们清算了。
何氏被绑在城楼上三个时辰后,萧邺没有等到萧旸,只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 第一百章
他低估了萧旸。
不对, 严格来说,应该是李复的主意。
他更是高估了何氏在萧旸心中的地位,或许……是李复拦住了萧旸。
萧旸虽有野心, 可算不上多精明, 更不是多精于算计的人,更多的是被操纵,像傀儡一般, 听从何氏与李复的指令。
即便萧旸想拿郑容汐来换何氏……恐怕也会被李复阻拦。
他一直以为李复与何氏之间至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没想到李复这么无情, 竟然真会眼睁睁地看着何氏去死。
萧邺看着手里的纸张,这是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京城的东西。
上面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萧邺的身世,将他描述成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抢夺原本属于萧旸的皇位。
甚至……上面还完全凭空捏造了一些当年先皇传位于萧邺时的故事。
文笔不错,文字十分具有煽动性, 并且把各种细节都想到了,精彩纷呈, 完全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故事。
元临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看完之后, 他抬起头,看向萧邺,问道:“你即位那日真的天有异象?”
元临其实并未相信纸上的谣言, 只是故意这么问了一句,想看看萧邺的反应,可是他没想到, 萧邺还真的点了点头。
“这是上天的昭示, 在暗示你并非正统?”
“没想到这么愚蠢的谣言, 你也会相信。”
“天有异象, 想怎么说都能说得通。”
“说不好的,是暗示朕登基这件事有问题,想往好的说,那就是说明朕非凡人,乃真命天子,是上天授意,天有异象正是在提醒天下百姓,提醒群臣,朕就是真龙天子,朕的登基必然会带领大梁走入一个新的时代,朕将会创造新的太平盛世,朕在位时,将是大梁最鼎盛的时期。”
“至于是哪一种,只是看人愿意相信哪一种。”
“朕是天子,是皇帝,那么朕说是好的便是好的。”
李复此举是何用意,萧邺十分清楚。
李复善于玩弄人心,对人的心理研究得十分透彻,也就是凭着此,他招摇撞骗这么多年,甚至深得父皇的信任,蛊惑了这么一群唯命是从,十分虔诚的信徒。
萧邺知道,以后他们想造反,想推翻他,除了绝对的实力之外,还需师出有名,不然即便成事,也不能令天下百姓信服,所以李复要从根本,从他的身份上,直接推翻他的存在。
如果他并非皇室血脉,他的身世有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名不正言不顺抢夺了他人的位置,甚至他的登基是上天所不容许的,那么,李复他们甚至不用费一兵一卒,免去了厮杀打斗,便能轻易地将他推下皇位。
如果失去了信任,令众人心中的信念崩塌,从根本上摧毁他存在的意义,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并非天授皇权,这一切便将再无逆转之势。
这是李复能想出来的招数,非常阴毒,但是萧邺早有准备。
他早猜到李复会有这种招数。
这么多年,他早已了解了李复的这些手段。
他十二岁登基,当年李复还是深受父皇信任的当朝宰辅,并且因他登基时年纪尚小,所以李复便作为辅政大臣,一直在协助他处理朝政之事。
当时他尚年幼,身边能称得上是亲近的人,除了太后便是李复。
太后毕竟是后宫女人,并不精于朝政之事,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当时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李复。
李复对他一直是悉心教导,十分严格,多年如一日,监督他的功课,并且书法、政经以及各种课程,李复从未缺席,这在当时还年幼的他的心中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的他就立志成为一个明君,并把李复当成了自己的学习榜样,希望自己能在各个方面努力达到李复所要求的程度,偶尔李复夸他几句,他都能高兴许久,认为自己的努力见到了成效,能让李复满意也是他所追求的目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时候的大梁可以没有他,但是不能没有李复,这足以窥见李复当时的地位权势。
李复不仅是教他知识的老师,在做人的思想道德方面更是深深影响了他。
当时的他十分信任李复,几乎全身心都依赖着李复,做任何决定之前,他都要征询李复的意见,在很多年里,这样做,他只看到了好处,毕竟当年才十二岁的他怎么会想到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
那时候,在他看来,李复是一个清廉正直,一心为了朝政,为了国家,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利益,鞠躬尽瘁,一个几乎没有私心杂念的伟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错呢?
所以当时同样也是他其中一个老师的郑誉当着他的面弹劾李复时,他震怒不已。
他不能容忍有人诋毁他的恩师。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郑誉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不相信,所以当时的郑誉因此受到了杖责。
他记得那时候李复听闻朝中有人弹劾他一事时,并未惊慌,并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十分宽宏大量的一面,李复劝说了要严惩那群大臣的他。
“皇上,臣已听闻朝中有大人弹劾臣的事情。”
“众位大人所说,臣承认,事实是存在的。”
“臣作为当朝宰辅,为了朝廷,自然要选贤用能,这样做肯定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他们总认为臣有私心,总觉得臣是任人唯亲,臣喜欢的,便让他高升,臣不喜欢的,便相方设法地将他流放到边远之地,这是臣无法反驳的事实。”
“因为在用人一事上,除了升迁便是贬谪,似乎只有这两种结果,臣无从解释。”
“臣只说一点,臣所作出的决定均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绝无私心。”
“可毕竟瓜田李下,臣如何解释也难以自证清白,所以臣恳请皇上允臣告老还乡,卸下官职,如此一来,也算给众位大人一个交代。”
如今想来,李复绝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
遇到这样的事情,李复绝不急着辩驳解释,而是以退为进,直接提出要辞官,这么一招,着实让当时的萧邺着急起来。
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这是当时的萧邺心中的想法。
所以为了留下李复,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皆受到了惩罚。
这是当时的他做给李复看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李复对他失望。
其中一个屡次不改,在他强调此事之后还继续上折子检举李复的大臣,被他下旨,逐出京城,永不得归京。
在这一件事上,李复的所作所为更让他敬佩。
当时他下旨时,李复甚至还多次劝阻。
“皇上,朝中有这样大臣,乃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
“张大人在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之后,还是依然坚持自我,不因惩戒而退缩,虽然他所说之事臣从未做过,但是臣还是佩服他这样的勇气。”
“所以臣希望,在处置张大人一事上,皇上能够酌情考虑,从轻处理。”
“这样也才能不让朝中其他大人寒心。”
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让当时的萧邺十分惊讶。
李复这样的气度,甚至连他都做不到,所以他更加敬佩李复。
在后来的几年里,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萧邺再回过头去看,才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多年来,一直有大臣上奏折检举李复贪污受贿,生活奢靡,并且任人唯亲,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还有谋逆的野心,他都没有当一回事。
这些话在当年的他看来,简直是胡言乱语,毫无根据的攻讦。
其实当时早已有迹象表明李复并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伟大。
多次检举李复的大臣被流放外地之后,在几年后突然死亡,并且死因明显有蹊跷,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分明就是李复的报复。
随着一件件的证据被摆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原来李复所表现出来的完美圣人形象都是假象。
原本一直十分信任,被他当做榜样的恩师,竟然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虚伪至极的人物……这让当时年纪不大的萧邺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誉。
郑誉为人正直,不会趋炎附势,不会阿谀奉承,也不像李复那样懂得拿捏人心,向来有话直说,直来直去,所以在当时,郑誉受到了他的嫌弃,他一直对郑誉十分不满。
明明他才是皇帝,有时候郑誉说的话毫不留情面,一点都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是,所谓日久见人心,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他才发现,真正为了朝廷社稷着想的人是郑誉。
李复的事情让当时的他大受打击,一度想要放弃,是郑誉及时地将他拉了回来。
所以在此后的多年里,虽然郑誉还是如过去一样,从未有改变,不懂得曲折委婉,直言不讳,他时常对郑誉不满,嫌弃郑誉管得过宽,但也从未真正地想过要对郑玉如何,因为他知道,郑誉的心是好的,与他目的一致,都是为了使大梁更好。
但是随着他年岁渐长,郑誉这样的大包大揽式的协助他已经不再需要,他已经成长到能够独自处理所有事情,可郑誉依旧把他当作孩童,并且打着为了大梁好的旗号,在很多事情上对他指手画脚,时间长了,他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郑誉总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他好,可是,郑誉不明白,如今的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好了。
所以,他跟郑誉之间出现了矛盾。
作为皇帝,其实他偶尔也会觉得累。
即便是像郑誉这样的人,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即便知道郑誉绝无可能有造反之心,他还是必须要解决郑誉,因为他不能允许有一点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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