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大魔头才发出声音,目光沉沉不晓得在想什么。


    “姜姑娘,辛苦了。”


    姜晓在心中磨叨,如果你能早点滚,我就一点都不辛苦。


    “我现在到厨房蹭点饭食……毕竟一顿饭,也会给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方才同陆珩站在门口时,姜晓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闷在瓮中的鳖,此刻终于能松了口气。


    姜晓到了大堂,寻掌柜借用厨房。


    因是云上阁打的招呼,掌柜很是客气,表示厨房随便用,都是家常食材。


    姜晓一转身,却见身后的几位堂客,满脸八卦地看着她,眼睛闪闪发亮。


    她搓搓手臂突然冒出的寒凉,钻进了后院的小厨房。


    小厨房宽敞整洁,锅灶盆碗俱全。


    新鲜的各色果蔬分门别类放在竹篓中,虽然没有牛羊猪肉,但角落里竟有一小瓮畅游其间的青虾。


    活着多好。


    姜晓凝视着刚存进系统行囊的毒菇,它们的属性就是杀人利器。


    雪白的腕上,是方才陆珩扣出的几道红色指痕,他虽未用力,但这身体的皮肤太过娇嫩。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姜晓太弱小。


    书中阴晴不定的大魔头活着,对她终归还是有影响。


    若大魔头不幸亡故,那她,便真正安全了。


    时辰尚早,厨房里也是冷冷清清。


    只有一个睡眼朦胧的烧火小丫头,斜歪着身子坐在灶前添柴。还有一位胖厨子,正不紧不慢地给大堂客人备些小菜。


    姜晓从放果蔬的竹篓中,翻捡出一枚香菇,与行囊中的鬼笔鹅膏菇比较一番,色泽相似。


    若是切丁熬粥处理,差异应是微乎其微。


    “啪!”


    姜晓手里捏着香菇,正在犹豫间,被这声巨响惊得一个哆嗦。


    是一旁的胖厨子在挥动菜刀,将菜板上的黄瓜拍得开裂,利索地切块后加入调料,盛盘。


    厨子端着稀碎的拍黄瓜,经过姜晓身边时,扫了眼那双瞧着就不会干活的纤纤玉手,咧嘴笑言道:


    “客官,可别碎了盘碗啊。”


    这一个“碎”字激得姜晓,灵台一片清明,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试图通过在饭中下毒,让大魔头陆珩殒命?


    简直是痴人说梦。


    书中有一个情节,让姜晓印象十分深刻。


    主角团因名声渐起,遭人嫉恨,在酒楼被集体下毒。


    众人皆是无力瘫倒在地上。


    下毒之人确定已得手,便从阴暗角落处现身,轻摇手中折扇,悠哉地踱步到目眦欲裂的男主面前,出言嘲讽男主秦鹤轩。


    话才刚说了两句半,随着“啪”一声脆利的骨头响,下毒之人喉咙还未及发出惊呼,身子一歪没了气息。


    竟是陆珩不知何时已起身,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毫无征兆地捏断了那人的脖颈。


    “无趣。”


    陆珩声音凉凉,低眉敛目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慢慢地擦拭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


    如今回忆起这段剧情,姜晓不由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一时的弱小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自己斤两。


    感谢那根残破的黄瓜,给了她这个武功尽失的前任妖女,一个正确认知自我的机会。


    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切不可去自寻死路。


    此时已是春日,不似冬天那般有天然冰箱。


    客栈为保食材新鲜,每日大早到街上肉铺现称生肉,一般不会囤积肉食。


    大魔头方才犯了胃疾,本也不宜食用太油腻的熟肉,身上的鞭伤更是不能沾染辣椒这等发物。


    这厨房角落里既有一小瓮青虾,做砂锅鲜虾粥最是合适不过。


    姜晓自幼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已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明确了方向和方法,她便不会一味沉溺于自怨自艾。


    轻挽起衣袖,洗净了双手,说干就干。


    砂锅粥看似只是虾蟹肉菜等与米粥同煮,没有繁杂的烹调技巧,实则有很多讲究,稍有敷衍煮出的粥便会沦为大锅烩。


    来到几个米缸前,姜晓挑选了短胖的粳米,将米淘洗干净,先把米用清水静泡。


    这种米做出的粥底最是粘稠软香,与鲜虾滋味相融后,可以达到不加糖而味甘的效果。


    为节省时间,她将香菇剁丁,也用水泡上。


    只是这瓮中的青虾着实灵活,不太好处理。


    姜晓颤巍巍地将几只虾子捉到盆中,青虾在她的手中不停挣扎。


    即将被去头去壳开背的虾子,真像挣扎求生的自己,姜晓眼角微微发酸。


    “莫怪,莫怪。”


    我不杀你们,他就要杀我。


    不过,她也确实很想尝尝肉味,虽然只过了两天麦饼裹腹的日子,却像是几年那般漫长。


    想到麦饼,姜晓收拢思绪,边收拾虾子,边盘算田庄里的农活。


    这次回去后,先把田地翻好,尽快下种。


    对了,回家前要去捉只老母鸡,既能下蛋,也可以改善伙食。


    姜晓这两日也没做开荒之事,因而系统也不声不响的,还真是寂寞如雪。


    “在下能帮什么忙吗?”


    姜晓即便只听到声音,但也知道是大魔头来了。


    虽然只听他说过几句话,但清润的嗓音,早已刻入了姜晓紧绷的神经之中。


    这来自厨房门口的声音一出,姜晓双手一松,灵活的青虾坠回盆中,趁机甩溅了她一身水。


    姜晓:“……”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姜晓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清晨的阳光洒落,笼罩出柔和的光晕,宁静淡雅。


    陆珩眉梢微挑,唇角含笑望着姜晓,天赐般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


    “胆小。”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姜晓脑海中不由冒出这八字,随即,她也笑得眼眸弯弯。


    相视而笑后,姜晓低下头,再次抓起虾子,面无表情地给它去头去壳开背。


    风光霁月,奈何为魔。


    锤爆他的狗头。


    一只青虾殒命的功夫,陆珩已挽起衣袖,走到姜晓近旁提起一只虾,“陆某给姜姑娘打下手。”


    开玩笑。


    让大魔头不染凡尘的手,沾惹厨房的烟火气?


    姜晓可不嫌命长。


    未及多想,她迅疾地握住陆珩的手腕,果断抬头看着他说道:


    “公子受伤未愈,切勿同我客气。”


    陆珩睫毛颤了一下,厨房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大魔头眼尾上挑睨向姜晓,眸底闪现一瞬的厌恶与疏离,姜晓看得清晰。


    夭寿了。


    书中借琉焰教护法之口,曾说过教主不喜人靠近。


    更别说姜晓这般,紧握着他手腕的命脉。


    陆珩的腕上传来细腻温热,他的手指似痉挛般微微一蜷。


    正欲一把挥开姜晓的手,却见眼前的人,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水汽,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面颊因在厨房忙碌,泛起淡淡红晕,鼻尖有细微的汗珠,女子身上本不显的香粉气因而氤氲开来,甜腻的香气瞬时涌入陆珩的鼻腔。


    蓦地,喉间涌上一阵痒意,他以拳抵唇,低声咳嗽起来。


    陆珩突然开始的低咳声,打破了沉静。


    姜晓忙不跌地松开陆珩的手腕,扯出帕子擦拭掉他腕上的水渍。她不敢多言,也不能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进退两难间,姜晓只得提振精神,看着他止不住的咳。


    陆珩的眼角泛起微红,在略显苍白的面容映衬下,竟多了一分妖冶之态。


    微微又咳了几声后,陆珩平静下来,面色虽仍有些发白,但厌烦颓靡之态已消失不见。


    姜晓刚松了口气,便看到大魔头嘴唇动了动,已恢复了温和之态。


    “在下闻不得香粉气,让姑娘见笑了。”


    什么气?


    她没听错吧?!


    枉她开门前还费心梳妆一番。


    因镜中皮肤似瓷器般光滑细嫩,加之姜晓本也不喜浓艳装扮,她只薄薄涂了一层浅绛色口脂,脸颊轻抹了些胭脂。


    姜晓闲暇时喜欢制作品鉴美食,生来嗅觉敏锐,她身上的脂粉气,即便是发汗后明明也是若有似无。


    这陆珩是狗鼻子吗?


    姜晓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摆摆手示意道:“那公子先回房休息吧。”


    可大魔头略错开身子,仍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姑娘在此挥汗如雨,在下岂能安然歇息,至少在此陪着姑娘。”


    短暂的僵持,以姜晓回屋净面,顶着素颜在厨房继续煮粥而告终。


    姜晓备齐香菜末、葱花、芹菜丁、冬菜碎,在一旁陆珩的注目下,她从篓中挑出一块鲜姜,执起刀利索地将其切丝,码进一旁瓷碟中备用。


    正逢方才的胖厨子晃进了厨房,被一脸肥肉挤压的小眼睛,立时睁大。


    “客官好刀工!”这姑娘看起来温柔娴静,没想到切菜时雷厉风行。


    听到先前埋汰自己的厨子的夸赞,姜晓抿唇笑了笑。


    不知不觉间,粳米已浸泡足了时辰。


    姜晓先将砂锅置于炉上,用小火热锅。锅中加水后大火煮沸,倒入丰满肥厚的粳米,滴入少许油以免糊锅。


    随即用勺子缓慢搅拌,给每粒米做了充分按摩。


    看到陆珩盯着勺子,姜晓狗腿地解释道:“熬粥急不得,躁不得,要诀就是耐心搅拌。”


    姜晓也不知道这贴心的解释,有没有刷到大魔头一点好感值,总之他是点头了。


    饱满的米粒在涟漪中翻滚,交杂着星点油光,煮至开花时,米香四溢。


    即使入粥的食材千变万化,也离不开绵香软糯的粥底,唯有完美的粥底才能衬出食材的鲜美滋味。


    粥底熬至七八成时,姜晓将炉火压至中火,又顺次加入姜丝、葱末、香菇丁。


    爆香后再转小火,加入鲜虾熬煮搅匀。待鲜味融入粘软的米粒后,倒入冬菜,用勺子继续搅拌。


    做砂锅粥时,姜晓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因为她需要一直握着勺柄,边煮边搅,陪着小砂锅中的粥慢慢“成熟”。


    在这安心烹饪的过程中,姜晓因大魔头起伏不定的心,也渐渐平和起来。


    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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