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有那个猫饼 > 57、流星雨
    阮裕和陆云山进入山洞的第三天,他们没有回来。


    乌云蔽日,流星也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封行远还是没有等到他们。


    隔壁住的那老头每天上班打卡似的跑去山上,听说都不顺利,傍晚时封行远总能看见他臭着张脸。


    封行远悬着心,胡思乱想怎么也压不下去。


    第七天,封行远很意外地遇到了吴越。


    吴越把自己捯饬了一番,雨夜时的落拓潦倒洗涤一空,连精气神也变了一番,仍然温和的眉眼间多了一种坚定的意味。


    他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像一棵仍在生长的树苗。


    吴越身边还有别人,那人也有些上了年纪,但看起来身形依然是魁梧的。


    吴越管他叫韩叔叔。


    韩叔大名叫韩昌,吴越说是他父亲以前的朋友,当过兵,后来有一段时间跟着吴越父亲一起做生意,不仅是吴父的好友,后来跟吴争也有不浅的交情——虽然这交情止步于吴争让吴家再现辉煌之前。


    在经历了楚陈庭的隐瞒与欺骗之后,吴越本来是不怎么相信这些所谓的“旧人”的,是他自己找到了吴家旧宅,又从旧宅的线索找到了吴父吴母和他小弟的墓地,而后得知有那么个人每月都要来送一趟花。


    这人正是韩昌。


    吴越跟韩昌联系上,才得知韩昌与他父母的关系。而韩昌一见他,激动得老泪纵横,那情态实在不像作假,这才让吴越放下了戒心。


    韩昌年轻的时候性格比较直,不喜欢商业场的尔虞我诈,吴越父亲撒手人寰后,他本可以摊子继续运营,奈何没那个才能,最后迫于无奈只能拿了笔钱回去做保安去了。


    这人为人还算仗义,即使散了伙,也一直记着吴家一家子,吴越找到他的时候,他了解了情况,二话不说就支持吴越做任何想做的事,把吴越看作是半个亲儿子。


    吴越来麦子山这一趟,自然也是奔着十几年前那场车祸来的。


    碰巧和封行远又打了个照面。


    吴越说他用了一些方法在试图恢复记忆,近来总是会在夜里做梦,梦到他还很小的时候的事情。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幕,就发生在麦子山,但是关键的环节他始终想不起来,所以他想上山去看看。


    封行远思忖了一下,没有贸然说陆云山那些玄学的门道,侧面提醒道:“最近不好上山,山里雾太大了,本地人都没去了,有几个人每天都去试,但是都没有走上去。”


    “这样啊,”吴越点点头,“那我不进山,沿着公路往前头开,看能不能开到悬崖那儿。”


    那是吴越一家人十几年前出事的地方。


    封行远没拗过吴越,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干等着确实也不是什么办法,于是留了话给民宿老板,便也跟着吴越一起去了。


    公路比直接上山的小路要绕很多,开了一圈,才总算是开始往上走了。


    大雾很快围了过来,能见度瞬间变得很低,车窗外路边的植物都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为了安全起见,车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开过了一段雾区,车好像从一朵云里闯了出来,雾裹着团被丢在了后面。侧目望去,山川壮阔,压低的云层盘亘在山间……这样看来,麦子山竟如同一个宏伟的秘境。


    又往前走,又是大雾。


    这一次,这雾来得蹊跷,乌压压的,像是乌云笼罩住了整座山。


    “邪了门了。”韩叔对此评价道。


    那雾气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灰蒙蒙的,如酝酿着的下场暴雨,看得人提心吊胆。


    所幸那处悬崖上的弯道并不是难找,车辆在这云雾里沿着公路向上行了一段,便到了地方。


    靠边停了车,吴越和封行远走了下来。


    云雾里只能看见悬崖下冒出来的一段段树顶,朦朦胧胧的一片,风吹而过,冰冷冷地贴着人的鬓角刮过去,刮得人脸疼。


    封行远试图从那些树影和灰蒙蒙的雾中分辨出他们之前去过的那个营地,还有那座山洞,然而人的眼睛毕竟是受限的,看不穿浓厚的雾瘴。


    他只能凭借记忆大致锁定一个方向。


    悬崖对面那一片都陷在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封行远转过头,看见吴越站到了崖边,他也望着前方渺渺茫茫的一片雾海,没有说话。


    看了一会儿,吴越弯下腰去,伸手触碰着路边的隔离栏,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回来晚了。”他直起身来:“那天我和他们一起从这里掉下去了,后来只有我活了下来,十几年了,我才想起来。”


    “你也……别太难过了。”封行远安慰道。


    “我没那么难过。”吴越轻轻摇了摇头,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神色却平静得有点过头,“因为药物治疗,现在什么情绪都和我隔开了,我不难过的,只是觉得,空空的。”


    封行远没再说话,那种感觉他也有过,之前接受治疗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吴越看了一会儿,沿着公路往上走,韩昌叫住他:“这个地段不安全,小越。”


    “嗯,”吴越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往前走,“那开车去山顶上面看看吧。”


    即便路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车,韩叔这一段开过去也非常地小心,悬崖上的这个弯道实在修建地不怎么人性化,加上大雾,简直让人有种蒙着眼过独木桥的惊险刺激。


    到达山顶之后,那雾却又像幻觉一样飞快消散了。


    正是黄昏,西沉的太阳从云层中露出半边脸来,光芒铺陈,整个山谷几乎尽收眼底。


    山上风大,吴越面色平静可眼睛却执拗地盯着底下那处悬崖,封行远则心事重重地看着山里。韩昌把车停好,四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拿了手机出来拍照。


    “还想起来什么了吗?”韩昌拍完照走过来问吴越。


    吴越沉默许久,回道:“我们的车被人撞了。”


    他闭上眼睛,迎着夕阳的光辉,看见了一片猩红,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而他的右手已经本能地举起来挡在了眼睛前面。


    “那天在下雨,是爸爸开的车,我们去看大哥,他和妈妈都好高兴……后来突然出现了一辆车,在弯道那里,把我们的车撞到了悬崖边。车上面下来了一个人,爸爸向他求救,他没理,打了个电话,后面又来了好几个人,车在路上排了个长队,他们点了火,走过来拍了拍我们的车,有个人还冲我扮鬼脸。弟弟在哭,哭声很大。那些人又上了各自的车,他们开车把我们的车撞下去了,撞了五下。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怎么获救的,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吴越用手盖着眼睛,指缝里涌出了泪水。


    他越说越像有人捏着他的脖子,喘不过气来,只是重复着:“我见过他的,我见过他的。”


    见吴越身体抖得像糠筛,封行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而韩昌则强行把他扣在眼前的手夺了。


    “小越,暂时别想了!”韩昌皱着眉按住了吴越。


    “韩叔,我觉得那个人,对我扮鬼脸的人,我见过的。”吴越呼吸尚未平复,但却不愿意放过这突然在脑子里冒出的一线灵光。


    然而他越想头越疼,实在不济,只好由韩昌扶着回了车里休息。


    封行远回头望了望远处,大概是那个山洞的方向。


    深林静谧,封行远只能看见浓密的树冠。


    而后他也跟着上了车。


    “我想在这里待一晚上。”吴越缓过劲来,说道,“韩叔,你们俩先回去吧。”


    “不行,山上夜里气温很低的,而且保不齐有什么野生动物,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韩昌不同意。


    封行远点头道:“是啊,不安全。”


    “要么都回去,要么我也留下。”韩昌又说。


    最后他们三个人都没走。


    后备箱里有厚衣服,封行远因为上过一次山有经验,自己就穿得比较多,三人便打算在车里将就一宿。


    夜里月亮没有出现,但漫天都是星星。


    韩昌从周围拾了点柴来,点了个火堆,对付着把车上的罐头热了,分给吴越和封行远。


    星空深邃,夜灯竟也不似白日那般冷,篝火跳动着,居然还勾勒出了点暖意来。


    韩昌还找到了一瓶白酒,他们一人喝了点暖身。


    “现在的酒喝着不得劲,”韩昌搓着手开了个话茬,“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是东北那边自酿酒,那么冷的天儿,数九寒冬,一口酒下去,整个人都热起来了。但我那时候一口酒都喝不起,要不是你爹,我老韩兴许早交代了。”


    “我爸爸,他是什么样的人?”吴越问道。


    韩昌又喝了一口酒:“大哥……他看着斯斯文文,是个文化人,但是不端着,我们这些人那会儿在他跟前跟个要饭的一样,他也不嫌弃。如果不是他肯带我们闯出来,我没有今天。”


    吴越看着火堆有些出了神。


    回忆里父亲的样子母亲的样子对他来说都是有些陌生与模糊的。


    “嫂子么,长得漂亮,也很文静,喜欢看书,有你的时候,大哥和嫂子高兴坏了。”韩昌回想着往事,嘴角带着点笑,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大哥一直说想要个女儿,他说他有了儿子了,再要一个女儿,就儿女双全了。嫂子呢,就很肯定是男孩儿,大哥说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那段时间大哥总是每天找各种理由从公司溜走,回家陪老婆,下午四点之后就别想在公司见到他。”


    韩昌说了好多关于吴越父母的事,吴越一件一件听着,他的爸爸妈妈听起来是那样好的一对夫妻,也是那样好的一对父母。


    而后,吴越又问了他的哥哥,吴争。


    “吴争这孩子,”韩昌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有他的苦衷。那时候你们的父母去世了,没有人撑得起吴家的产业,我也没能耐,被逼得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孩子放弃了学业,拼命想保住一份基业,但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他白手起家,挑起了大梁,但走得太快,难免会……”


    韩昌叹了口气,可能是怕吴越又激动起来,没有说下去。


    “我哥真的犯罪了吗?”吴越问。


    韩昌沉默。


    吴越见他这个态度便不再追问了,转而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天空。


    吴越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他希望能在这里想起更多。


    那些狞笑着把他们一家人送下悬崖的魔鬼们,明明都在他的记忆里出现了,可是始终面目模糊,他不甘心。


    韩昌的手机屏幕此时亮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拿过来,卡了一个封行远和吴越都不能看清他手机屏幕的视角,屏幕上的光混杂在火光中,却把他脸上的沟壑磨得平了一点。


    他盯着屏幕发了两秒钟呆,赶在吴越看向他之前,他又很快恢复了神态。


    封行远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心一大半都挂在山的对面,剩下的一部分则关注着吴越的情绪,下意识地在脑子里整理着关于吴家一家子的事。


    韩叔年纪大了熬不住,后半夜先去车里睡了。


    篝火燃尽,山林里鸟雀惊飞,封行远跟吴越不约而同地扭头望了过去——却见远方的山际线后隐隐透着光,又一颗闪亮的星子,在那一瞬间将夜空划开了一条口子,璀璨到极致,而后便消失在了天幕之上。


    群星闪烁,深邃得有一种能将人的灵魂吸走的感觉。


    流星——


    流星雨!


    紧随其后,又有好几道亮光,仿佛交错的银丝。


    封行远和吴越两人都看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这场万众瞩目的流星雨,迟到了这么些天,却会在此时此地,降临在他们头顶的星空。


    片刻的错愕过后,两个人彼此对望一眼,却都不怎么惊喜。


    而作为成年人,他们也默契地选择不去深究对方眼里的一点落寞,隔着一堆尚有余温的篝火,各自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封行远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


    他倏地一回头,随即把抬手揉了揉眼睛——那走过来的银发少年,不是阮裕还是谁?


    阮裕像是凭空出现的,封行远看着他走到了自己身边,合着漫天的流星雨,像是一个真实的梦境。


    或许就是梦境。


    封行远却顾得不那么多了,他张了张嘴,却没问出任何事,温顺地选择沉溺于这个梦。


    “回来了?”封行远觉得嗓子眼有点发涩。


    “嗯,”阮裕点头,伸手抱了抱他,“都说了流星雨到来时我们要一起看的。”


    星辉熠熠,夜风都温柔许多。


    近年来最大的一场流星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天色开始变白,星星的踪迹快要看不清了,阮裕在封行远耳边轻声道:“别等我了,封行远,如果我好了,就去找你,如果我没去,你就忘了这些事吧。”


    那话音明明是温柔清润的,却让封行远心中一惊。


    封行远弹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坐在篝火旁跟阮裕一起看星星,而是正在车里睡大觉。


    姿态还颇有些不舒服,曲起来的腿和半个肩膀都是麻的。


    另一边的座位上,吴越也刚刚醒转,显然是被封行远的动静惊醒的。


    驾驶座上的老韩回过头:“醒啦,昨晚你们怎么能在外面睡着,那么冷,这车里虽然睡着没那么舒服,好歹不会感冒呀。”


    对于韩叔长辈语气里带着的那点数落意味,刚刚醒来又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在后座自觉选择了沉默。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