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对螃蟹并不感兴趣,但在月光的笼罩下,看着旁边面上带笑,眼角微挑的晏鸿音,却不知怎的升起一丝戏谑的调侃之意。
“若是我听完鸿音说的,还是不觉得螃蟹有妙处,又该如何呢?”玉罗刹似笑非笑地开口,手里捻着剩了一口的蒸芋头转了转。
露天席地,没有桌椅,没有佳酿,但晏鸿音分解螃蟹的动作却仍旧十分的轻车熟路,优雅得体如同宴席上宾。
“赔你一坛好酒?”晏鸿音手里的蟹腿已经被分解掀开了外壳,露出里面白嫩清甜的蟹肉,“唔,七天以后才能喝的那种。”
玉罗刹笑,琉璃色的眼眸里映出了星光与月辉:“成交。”
他很清楚,晏鸿音好奇他,想要了解他,甚至靠近他,但他也很清楚,至少这一刻,他也同样好奇面前这个充满矛盾感和秘密感,与外表的清冷出尘总是存在一丝割裂感的女人。
玉罗刹不惧怕挑战,正相反,他喜欢去征服去探索未知的东西,因为那种刺-激感会让他的身体里的血液涌动出热烈的兴奋——他所创下的,内力炽热而灼烧的内功心法,并不似外人所言的那般炙热若焰,鬼魅如罗刹,而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所看见的,最美丽、最危险、最诱人也最神秘的无垠沙漠。
“我看到了一片沙漠戈壁,在我小时候,月亮也这么圆的那一天,我和我的家人们也曾经一起过节。”
玉罗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回想很遥远又模糊的事情,又似乎说出口的东西并不那么的容易诉之于口。
“弹琴,唱歌,跳舞……风会吹起扬沙,但是我们不畏惧它。男人们随着篝火的熊熊燃烧去披上扬沙加冕的战袍起舞,对着敬爱的父母,也对着心仪的姑娘。”
玉罗刹将手中最后一口软糯香甜的芋头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轻声道:“篝火旁没有细腻的丝绸,但是有编织精巧的厚毛毯,边缘坠着各色的络子;没有食盒里精细的小点心,但是有成串的葡萄躺在银色的托盘里;没有你手里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但是有半人高被整只串起来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羔……”
晏鸿音起初听得认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皱眉不满发声:“你说归说,干嘛拉着我?还有,这可是上好的大闸蟹,要不是……你买都买不到这种品相的。”
说到最后居然带出了些女儿家的小情绪。
晏鸿音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怎么来的,就是忽然间,从阿玉的口中听出了他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与喜爱,下意识的兴起了不想自己的家乡被比下去的小脾气。
玉罗刹当即失笑,先是抿了唇,然后见晏鸿音抱着双腿脑袋搭在手臂上头转到一边不看他,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晏鸿音也知道自己失态,但是这人笑这么久是不是也有点过分?
她转头瞪向玉罗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嗔怒。
然后当着玉罗刹的面,起身去到厨房里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酒葫芦,无视玉罗刹颇为哀怨的目光,悠悠摇晃着酒葫芦把酒香朝着玉罗刹的方向扇了扇,然后自己又一下没一下地浅酌。
半点没有分给玉罗刹的意思。
大漠戈壁的西域人生来好酒,因为金针封窍出意外,玉罗刹已经有许久未曾饮酒,当真有点被晏鸿音馋到。
但他今日定是喝不到的,索性从食盒里摸了一块月饼出来转移注意力。
顶着勾人的酒香,玉罗刹咬了一口还没巴掌大的月饼,有些惊讶逸散在口中的居然不是甜味而是鲜香的肉味,倒是稀奇。
晏鸿音当然没错过玉罗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又盯着他看了几息,舍了手中只剩下壳的蟹腿,拿了另一个被绑得完完整整的大闸蟹在手上。
“喏。”
玉罗刹的视线也落在被五花大绑,通体染着熟透红色的蟹上。
“这世上的东西,无非两种。”
晏鸿音一手扶着不大的酒葫芦,另一只手手肘抵在膝盖处,手心外翻托着那大闸蟹,说话时视线看似落在手心的蟹上,又好似透过那被绑缚的蟹,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一种就像寻常猫狗牛羊,皮肉包着骨头,各色的皮囊下藏着复杂又不为人知的经脉骨骼,外表看似柔软光鲜,实则内里坚硬刚强。”
“另一种呢,就像是这蟹,坚硬的甲壳包裹着柔软的内里,没有那些复杂的骨骼脉络,甚至看上去晶莹剔透,毫无遮蔽。”
“世人皆爱剥开柔软光鲜的皮肉,探查到内里硬骨便弃之无用,我却偏爱一层层撬开世人眼中坚硬无比的甲壳,看一看里面不为人所知的柔软清甜。”
晏鸿音侧头看向玉罗刹,语调意味深长:“你说,这种乐趣是不是要比你的烤全羊来的更加有意思?”
玉罗刹垂眸凝视晏鸿音。
两人对视良久,玉罗刹伸手拿了方才晏鸿音掰开的那只大闸蟹,的确膏肥蟹满,但……
玉罗刹慢吞吞道:“甲壳撬开来之后,里面的东西,也不尽然美味,不是么?”
晏鸿音就着玉罗刹拿蟹的手,用针将其中不能食用的蟹腮、蟹肠、蟹心、蟹胃一一剔除,动作干脆利落,流畅自然。
而后抬眸一笑:“它又不是生来便是为了让你吃的,你因为极致的美味想要吃它,总该付出更多的耐心才是。”
随后将食盒里的小勺递到玉罗刹手边。
“尝尝看。”
玉罗刹动作顿了顿,接过小勺舀了一勺伴随着金灿灿蟹黄的蟹肉送入口中。
一时间,天地间静谧得好像只剩下竹林被秋风撩起的沙沙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远处错落隐约的红尘烟火。
玉罗刹的侧脸在月光下肤若莹玉,就连其上细小的绒毛也精致得难以言喻。
“的确美味。”他道。
晏鸿音的唇角一勾。
一股凉风拂过竹林,自两人身前盘旋而过,带过来一股药田处特有的药材清苦味。
玉罗刹手中的小勺子转了一个弧度,突然道:“那你呢?”
“什么?”
“世间两种,你为其几?”
晏鸿音将手中明明有着锋利的蟹钳,却仍旧被五花大绑送上餐桌任人宰割的大闸蟹放回盘中,并没有回答,而是微扬着语气反问玉罗刹:“阿玉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玉罗刹似乎想了一下,同样没有回答,只是用小勺子又将一勺蟹肉送入口中。
晏鸿音也不在意,随手捻了一块月饼凑到唇边,咬了一口,眉眼舒展。
蛋黄莲蓉馅,不错。
……
这一晚,两人如同洞房那晚一样并肩躺在床榻上。
晏鸿音在内侧,玉罗刹在外侧。
或许是因为药效残留,亦或许是因为酒意朦胧。
各自入眠,一夜好梦。
***
第二日,暮色未散,晨光熹微。
玉罗刹猛地从混沌的困觉中清醒过来,琉璃色的眼瞳里还残留着一丝惺忪。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玉罗刹下意识要伸手格挡,却在目光触及所在之处时理智回笼,硬生生止住了抬起格挡的胳膊,被人一脚从榻上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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