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为王俟,我乃其第八女王煦遂。”
王滇看着信上的名字觉得眼熟,他依稀记得在史书上见过,“王俟是谁?”
梁烨眯起眼睛想了想,“梁琮时的一位世家重臣,因结党营私被满门抄斩,梁琮自那时起便想削世家,王家就是最早的倒霉蛋。”
梁烨的祖父梁琮惠献帝是个争议颇大的帝王,他做太子和登基初期,勤勉贤明,自他接手,北梁的经济和军事都达到了鼎盛,国富民强,北梁甚至颇有统一四国的雄心和实力,他甚至敏锐地意识到了世家对皇权的威胁,开始着手打压世家,当时四大世家里实力最强的王家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但等到梁琮执政的中后期,他却忽然开始流连后宫,沉迷于佛道修仙求长生之术,乃至后期崔语娴和她背后的崔、简两世家大权独握,眼睁睁地看着崔语娴割了华东郡给东辰,自此北梁从如日中天开始疾速衰落,外戚干政,世家独大,梁琮本人因服用丹药过量死在了后宫,崔语娴开始独揽大权,扶植了梁琮众多儿子里最不起眼的梁华上位。
王滇快速地回想了一遍,皱眉道:“当时四大世家崔王晏卞只剩了崔家,王氏满门抄斩,晏、卞两家也自那时衰落,等到梁烨继位时,晏卞二家人丁凋落,已不在世家之列。”
“谁知道那些老东西做了什么。”梁烨似乎很瞧不上梁琮,当然也不是很喜欢梁华。
王滇垂眼看着信里接下来的内容,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王煦遂作为王俟最疼爱的幺女,早早和卞家的儿子卞如风定下了婚约,王家获罪满门抄斩,王俟便瞒天过海将年纪尚小的王煦遂托付给了好友卞沧。
卞馨、卞如风和王煦遂三人年纪相仿,在卞府一起长大,王煦遂虽是孤女,但卞沧和卞夫人待她极好,与亲生女儿无异,她生性活泼好动,胆子又大,常常带着卞馨女扮男装跟着卞如风一起习武念书,甚至还想跟卞如风一起考科举,不过被卞沧拦了下来。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在少年时期在卞府的时光,着墨颇多,连笔触都带着活泼和愉快的味道,言语间对卞馨和卞如风多有夸赞,这对龙凤胎生性聪慧,才思敏捷,二人好读书习文,妹妹活泼开朗,哥哥温良恭谦,同他们的父亲一样心怀天下,而王煦遂和卞如风早有婚约在身,两人自是情投意合,只等着卞如风考取功名二人便完婚。
读到这里王滇抬头看向梁烨,梁烨眼中没什么波动,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继续往下看。
但还没来及卞如风上考场,上元佳节,惠献帝梁琮却忽然召见卞馨和卞如风入宫面圣,十七岁的王煦遂等着他们回来看花灯,却只等来了他们的死讯,无论她如何追问卞沧,对方都绝口不提,当夜,卞夫人在房中自缢身亡。
卞沧不说,王煦遂便自己去查,然而不等查出眉目,卞沧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帮自己报仇,却未提要向谁报仇。
王煦遂没有拒绝,她女扮男装,提着长枪,顶了卞如风的身份和名字去了北疆,打下了赫赫战功,摸爬滚打了七年之后,她也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七年前梁琮已行将就木,但卞如风和卞馨入宫之后,他却离奇地好了起来,然而不到三年,梁琮的身体又一落千丈,而卞沧和崔太后的关系却突然紧密起来,没多久梁琮便一命呜呼,新帝梁华继位。
梁华继位四年,逐渐暴露出了野心,引起了崔语娴的忌惮,而她回宫面圣的庆功宴上,被卞馨从前的贴身侍女指认为了卞馨,女子的身份暴露,多方势力角逐之下,已经不是她一人能掌控得了的,于是顶着卞馨的身份,卸了戎甲,进宫当了梁华的皇后。
“梁华此人,性狡阴险,城府深沉,极擅伪装。”王煦遂一开始显然对梁华没什么好感,甚至十分忌惮,“我欲取其性命,几次三番被蒙混而过。”
她最开始得卞沧授意,先杀梁华,后杀崔语娴,然而梁华狡诈多端,王煦遂几次暗杀都未曾得手,反而被他算计得十分恼火。
王滇忍不住看了一眼梁烨。
梁烨若无其事地回看他,肃然道:“朕品性端良,温柔体贴,跟梁华又不是一类人。”
王滇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你干嘛?”梁烨眉梢微动。
“我摸摸你说这话良心痛不痛。”王滇认真道。
“呵。”梁烨冷笑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揣进了自己袖子里。
信上的笔触逐渐开始沉重起来,王煦遂应该是省略了许多内容,对梁华的评价陡然一转。
“然梁华心怀天下,所做之事皆利百姓,我在边疆打仗打了七年,见过数不清的流民和灾民,我曾以为是皇帝昏庸致使大梁如此,现今看来大错特错。
我的兵黄沙枯骨死边疆,是为了让身后的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梁华能让前线的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他能让百姓活得更好,我又何必杀他。
但是梁琮杀了我的父亲,杀了卞如风和卞馨,我又很难说自己去帮他的儿子,我不恨他已经是心胸宽阔……谈开那日,我同他从议事殿打到了御膳房,他骂他老子王八蛋,我骂他和他老子,连带着梁家十八代祖宗,当然,不包括儿子你,你这会儿还揣在我肚子里,亏得你娘武功好能揍到他求饶,不然那个王八蛋一脚就将你踹没了……”
王滇干笑道:“你爹娘也都是性情中人。”
“……”梁烨抽了抽嘴角。
梁华和王煦遂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关系,他们最开始想要扳倒崔语娴和她背后的崔简两家,甚至冒险借用了谈家和卞沧暗中的势力,王煦遂如同一个双面间谍的存在游走在各个势力中间,两个人孤立无援,硬是创下了暗部这么一个庞大的地底势力,养起来了数量可观的私兵。
可惜天不遂人愿,眼看即将成功,卞沧发现了王煦遂的背叛,大为恼火,关键时刻倒戈崔语娴,两个人功败垂成,幸而留了梁烨这个后手,最后哪怕梁华和王煦遂都死了,也逼得崔语娴不得不立仅剩的梁烨当了皇帝。
最后一页显然写信的人已经力有不逮,字迹开始漂浮潦草。
“我至今未查清如风和卞馨究竟因何而死,崔语娴或许知其一二,然闭口不提,卞沧所图甚远,我与梁华猜测其背后之人与梁琮所行之事有关,可询崔氏旧人,万望甚查。”
“我王煦遂此生,愧对爹娘生身之恩,愧对卞家夫妇养育之恩,愧对如风和阿馨年少相伴,愧对梁华情深意重,最愧吾儿,生来便要与恶鬼伥虎周旋。”
“若儿看到这信,务必戒备卞沧,必要时杀之后快,切记斩草除根。”
“另,那对小王八送你了。我与你爹若有空,会在地下保佑你,记得多烧些纸钱。”
最后甚至匆匆写成出连笔,还漏了个点儿,看得出来的确很忙了。
王滇看完了这封信五味杂陈,最后问了句非常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给他们烧纸钱了吗?”
“没有。”梁烨绷着脸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
“……有道理。”王滇将信收起来塞进了他的袖子里,“不过今年还是烧些吧,替我也问声好。”
“怎么问?”梁烨起身,将他也拽了起来。
“就说爹娘,我嫁人了,”王滇转身拿起了案几上的两块令牌和一大串钥匙,正色道:“我夫君待我极好,您二老在那边就放心吧。”
梁烨啧了一声:“夫君?”
“哎,在呢。”王滇笑着应声。
“胆大包天。”梁烨这样说着,却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她叫王煦遂,我今日才知道。”
王滇捏了捏他的掌心,“算起来我和岳母大人还是本家。”
梁烨忍不住笑了一声。
王滇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刚才……在翻平安扣的时候,我翻到了个小东西。”
“嗯?”梁烨牵着他往前走,显然在走神想其他的事情,“崔氏的旧人倒是真活着一个。”
王滇拽着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梁烨疑惑地转头,就见他半跪在了自己面前,半是诧异半是戏谑道:“爱卿何故行此大礼?”
王滇拿出来了枚素圈的金色戒指,神色淡定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跟陛下求个婚。”
梁烨站在他面前,一手被他牵着,一手很嚣张地负在背后,挑了挑眉毛,“求婚?”
王滇莫名地有点紧张,拿着戒指问他,清了清嗓子道:“梁烨,你愿意嫁给我吗?”
梁烨捏了捏那个样式古怪的戒指,“你有吗?”
“……有。”王滇很自觉地补充道:“一模一样的。”
梁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那朕就准——”
“咦,这是做什么呢?”一道带笑的男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梁烨的话。
王滇不悦地拧眉望去,就看见了个穿着道袍的男子从架子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一双狐狸眼在他们中间打量,露出了个令人不怎么舒服的笑容。
王滇垂下眼睛,将戒指攥进了掌心,起身扫了扫衣摆上沾到的灰尘。
“师叔?”梁烨颇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肖春和看着两个人之间颤巍巍凝结起来的极细的红线倏然消散成了红气,笑容顿时更深了些,“自然是到了该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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