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垂着头,只有胤禛一人能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变化。
老皇帝重新时,眯着眼,面上骤然笼了一层阴云,虽然并未开口,但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给四爷下指令——
你去,给朕把小幺好好带进来。
胤禛心中也在担心幺弟,虽然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仍旧凭着直觉起身向外去。
屋外暑热蒸腾,小团子可怜巴巴的立在廊庑阴影边缘,半边脸被太阳晒着,微微有些泛红,瞧见胤禛出来,也只是落下眸子看向碎了一地的蛋糕。
胤禛默不作声走到幺弟身边,自上而下俯视着,瞧见小幺轻轻颤栗的睫羽,无声叹息,索性撩起袍角蹲下身来。
“都坏了。”胤祕轻声道。
胤禛瞧一眼地上的奶油蛋糕,依旧淡然:“此物是什么,送给汗阿玛?”
小团子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天气太热,和杜庖长他们在膳房里折腾一个晌午,连口水都没润,唇色这时候已经有些泛白。
“是我做的生日蛋糕,补给汗阿玛的生辰贺礼。”
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甜言,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失落。
胤禛一怔,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给汗阿玛的生辰礼……那即便摔了,也不是他能随意品尝的。
四爷和小团子对视半晌,食指与拇指下意识捻动,试图打破当前的僵局:“先进去给阿玛请安?”
胤祕没精打采摇摇头:“我……”找不到蹩脚的理由,他只好沉默。
“赵昌,叫朕尝尝小二十四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
兄弟二人回头望去,康熙不知何时人已站在廊下,与方才那阵气氛截然不同,眸带笑意望着幺子,招了招手,小团子就没出息的抹了抹眼眶,迈开腿儿往老头儿身边去。
康熙无奈笑着,搓了搓幺子的小光头:“要当大清第一巴图鲁的人,怎么为个吃食还哭上了,又不是旁的人摔了,你自个儿摔成这副样子……”
胤小祕终于忍不住,埋头躲在康熙的衣袍之间:“儿子才不是为了这蛋糕,汗阿玛明知道,明知道……它跟汗阿玛说什么了……呜呜。”
小家伙埋着头瓮声瓮气的,一时半刻也听不清楚他在嘟嘟囔囔些什么。老皇帝虽然心底明了,面上却故作不知:“行了,给朕的生辰礼,朕还没哭呢,你怎么还赖上了。”
赵昌谨遵皇命,只从干净的地方舀了一小块奶油和蛋糕,盛在小碟子里递过来。
尝膳的小太监没受到传诏,也不敢轻易上前,只好躬身竖起耳朵,听着康熙用食发出的细微声响,一院子人心都揪了起来。
半晌,老皇帝点点头,赞叹:“嗯,倒是孝心可嘉。这蛋糕绵软,若是太皇太后尚在,心中定也欢喜。”
胤祕兴致缺缺,听到阿玛提起已故之人,心中越发害怕起来。
接下来,不管康熙怎么如同往常一般哄他,小团子都笑不出来,一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老皇帝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视线一丝也不敢离开。
小团子到底还是年幼,等到天黑之后,终于还是眼皮打架,被康熙亲自哄着入睡了,胤禛早早便告退出了园子,只余下这对父子。
清溪书屋今日发生的事儿,好像一阵夏风,吹过后不留痕迹,只让人心中莫名焦躁。
第二日,胤祕便回了畅春园西花园的皇子居所内。一夜过去,小团子已经暂且打起精神,叫人看不出异样。
康熙只当是骗住了小团子,刚放心下来没有一日,晚膳时候,银翘亲自跑了一趟清溪书屋,来向康熙汇报小阿哥突然绝食的事情。
乍一听到这话,老皇帝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气笑了:“如今人呢?”
银翘跪地叩首:“回万岁爷的话,小阿哥闷在屋里头,谁也不叫进去,这都一整天了,奴婢只好厚颜来请您。”
放眼宫中,能治住二十四阿哥的统共就三人。
万岁爷自是首位,佟佳贵妃也是其一,只是如今尚在宫中坐镇,鞭长莫及,而余下的四阿哥近日就更是忙得碰不上了。
康熙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斥责银翘,起身道:“走,随朕去瞧瞧。”
老皇帝仅带了近侍几人,马不停蹄赶到西花园,却见到小儿子正从殿中冲出来,赤着足,身后还缀着一行小太监。
康熙皱眉怒斥:“畅春园若是没人管的住你,朕这就派人送你回承乾宫去。”
胤祕却不管他汗阿玛说了什么,兴奋地奔向康熙,双手死死捂住什么东西窜到跟前,仰头看来时一双眼都在闪闪发光。
“汗阿玛,儿砸做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阿玛快跟我来,儿砸只告诉您一个!”
康熙只当是往常的小把戏,给赵昌递了个眼神,赵公公便上前告饶一句“小阿哥得罪了”,将人抱起来,跟在万岁爷身边进了主殿。
殿中敞亮又凉爽,罗汉床边,小桌上头是刚用冰鉴冰过的瓜果,还准备了一小碗冰沙,放在桌上都快要化了,显然是给阿哥爷准备消暑的。
赵昌将人仔细放在罗汉床上,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这一老一小。
胤祕像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晃着脚丫,拍拍身边请他汗阿玛坐下,双手仍旧捂着什么东西。
康熙没好气的嗔他一眼,坐在一边,半是嫌弃半是担忧:“朕听银翘说,你要绝食?”
小团子眨眨眼:“没有呀,儿砸怎么可能绝食,辣么多好吃的怎么办。”
“不说这个,阿玛你快看这是什么!”胤祕说着,终于张开了藏着的两只手,露出里面一截发着微光的草根状物。
康熙蹙眉瞧了半晌:“这是何物?”
胤祕面上浮现少有的正经严肃感:“阿玛,它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儿砸是有本命人参须的。”
康熙想到“仙家”提醒过的话,面色骤然发白,沉下脸来。
他不吭声,按着小幺就要把这缕发光的小草再给塞回去,可惜老皇帝手忙脚乱半晌,都没有任何变化。
胤小祕笑了笑:“原来汗阿玛已经知道啦。”
“那就好办了,阿玛快用下吧。若是不用,它也不会再变成我的东西,就浪费了。”
康熙紧紧握着小儿子的掌心。
大手和小手之间,是那株所谓的能救他命的本命参须,老皇帝的手却冰凉。
这是他最不愿意要的结果,他已经做了几十年帝王,来到畅春园之后,他才明白了一件事。
正是因为做皇帝太久,他和儿子们才越走越远了。
皇权与储君之权,一方不到势衰,便容易天然对立。
他不敢想象,儿子们再熬下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亦不敢猜测,幺子会不会如“仙家”所言……
康熙的眸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很快就发觉幺子的手腕处不对劲。
老皇帝趁着小团子不备,伸手一扯,将他衣袖卷起,终于看到上头触目惊心的刀痕。
血色未褪,新痂刺目,半指长的划痕好像在他心上戳了一刀。
康熙咬紧牙关,太阳穴处隐隐有青筋突出,彰显着老头儿的盛怒。
即便这时候,他也依然不愿吓到小幺:“跟阿玛说,这是谁干的?”
胤小祕被发现了小秘密,飞快缩回手,视线都不敢对上康熙,吞吞吐吐道:“不,没有人,汗阿玛千万别误会,不过就是儿砸自个儿不小心……”
康熙一个字也不信:“不小心?”
胤祕连忙点点头。
不过就是他,逼迫二筒透露本命须须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不值得惊动汗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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