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的动作僵在当场,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猛地转过头来。
她只见祁云峥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修长的手指轻动,浅浅的往后翻了一页,他浓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他的眸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江眠月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书,他看的书,不会是……
那书……那书,那书!
《多情祭酒寻欢记》!
“祭酒大人!”江眠月几乎破了音,“您怎么忽然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祁云峥没有放下书,而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眸中透出一股子意味深长,“刘大夫去端药了。”
江眠月苍白的脸色迅速如火烧燎原一般涨得通红。
刘大夫难道也看到了这本书!
“这,这书,这书……您听我解释……”江眠月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全都集中在她的脸上,烫得几乎能滋出水汽来。
“不是你的吧。”祁云峥淡淡的翻开那本书的封面,看了看那大喇喇的标题,“这本多情祭酒……”
啊啊不要念出来!
“祭酒大人!”江眠月说出的话直接破了音,“这书真不是我的!”
祁云峥微微掀起眼皮,带着温和笑意看着她,她又羞又恼,满脸通红,眼睛里满是后悔与懊恼,像个想要咬人的兔子。
“我知道,不是你的。”祁云峥声音悠缓。
“……”江眠月看着他面上淡淡的笑容,明明就是一幅“好好好,我知道了,不是你的,我当然知道你是以此作为借口我们心知肚明就好”的模样,心中几乎要着急上火,“真的不是我的!是兰钰的。”
“嗯。”祁云峥淡淡应道,“兰钰的。”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看着祁云峥,红着脸,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这是兰钰从槐市上买的,那个监生骗她买一本送四本,便夹了这么些书在里头,她今日看我在舍中无聊,便随意拿了一本给我放在枕边。”
江眠月将“随意”二字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跟祁云峥强调,自己对于这种祭酒类的杂书,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她一字一句的仿佛赌咒发誓一般红着脸道,“祭酒大人,我真的没看。”
祁云峥眼眸中的笑意却更加明显,嘴角甚至撩起一丝淡淡的弧度,语气温和,“哦?”
“这样的书还有四本?”祁云峥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反而抓住了其他的关键。
江眠月直接愣住了。
看着她惊慌失措中彻底交了底的怔愣模样,祁云峥嘴角弧度更甚,“刚去看过顾惜之,顺道来看看你,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江眠月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祁云峥低头淡笑,“真没看?”
“真没看。”江眠月信誓旦旦的说。
“刚刚翻看了一些,此书写的不错。”祁云峥随意翻了翻那本书,若有似无的评价了一句,“里头的祭酒倒是与我相似。”
“怎么会相似!祭酒大人说笑了,您品德高洁,自然是与书中这万花丛中过的祭酒大人丝毫也不同的。”江眠月听闻此言,下意识道。
话音刚落,江眠月心中便是一咯噔,声调变高,声辩道,“是兰钰转述我才知道的内容。”
“嗯。”祁云峥眉头挑了挑,“兰钰转述的。”
完了,彻底说不清了……
江眠月张了张口,第一次觉得语言是这般的无力。
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在祁云峥面前洗刷掉这份“罪孽”。
虽然她确实看过……一点点。
正在这窘迫无比的尴尬时刻,门被轻轻推开,刘大夫端着药走进来,看到江眠月面容通红,不由得笑出来,“醒了?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们看的闲书这般精彩。”
江眠月一听这话,便知道刘大夫定然也看到了那本书,顿时产生一种类似于自我毁灭般的心思。
当然了,这里是女舍,祁云峥应当不会贸然而入,应当是先让刘大夫进来看看,没有什么其他不方便之处,才会进来厢房之中。
而兰钰这家伙,把这本书放在她的枕边,那是最显眼的地方!
江眠月开始思考离开国子监去外头隐姓埋名住一阵的可能性……
“身子好些了吗?”祁云峥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正色问。
“好多了。”江眠月红着脸接过刘大夫递过来的药碗,恨不得立刻转换话题,不要再扯到那本书上去,“劳烦刘大夫,亲自替我煎药。”
“无妨,监生们都上课呢,我也闲得慌,正好想来看看你,遇到了祭酒大人,便一块来了。”刘大夫笑了笑,“趁热喝吧。”
江眠月抱着那小碗,缓缓的,一口一口的,将里头黑棕色的汤汁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
因为刚刚是披着衣裳坐在床上,头发丝披散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些不听话的垂坠在她的胸前,与她白皙的肤色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祁云峥见她如此,睫毛颤了颤,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床上披着衣裳的身影仿佛跟上辈子的她产生了某些重合。
他记得,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双手捧着碗,浅浅的啄一口,然后小脸皱成了一团。
她也曾是怕苦的。
“接着喝,不许停。”当时的祁云峥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声音微凉的开口,近乎无情,“良药苦口。”
她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动,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咬牙将那苦药喝了下去。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她在喝药的时候皱过眉头,即使那苦味几乎让她要呕出来,她也咬牙忍着。
可如今看到她如喝水一般喝完这药,他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
那异样仿佛无数只虫子啃食他的心,一点点的,丝丝缕缕的,令他眉头微蹙。
江眠月当着祁云峥的面喝完药,心中却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时常喝药,每个月都要喝,一开始还好,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每次喝完药,祁云峥便要蹙眉上前狠狠吻她。
所谓的狠,便是侵略感十足的扫荡她口中残余的药汁,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一般的力道,令她喘不过气来,几乎要在他的怀里窒息。
他时常忽然为之,摸不透时机,以至于后来她喝药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尽量躲着他悄悄喝完。
如今,江眠月眼神的余光注意到祁云峥又皱起了眉,心中一颤,顿时想起从前,差点把碗摔了。
她不想去想什么,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从前那些过往,一次次一幕幕,再加上鼻尖闻到的熟悉的苦味和他身上的墨香味夹杂在一起,变成了回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
“小心。”刘大夫接过她手中的碗,“你还是有些虚弱,好好休息。”
“不用着急回去学堂。”祁云峥也开口道,“一两天的课没有什么要紧,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
“多谢祭酒大人关怀。”江眠月硬着头皮说,她脑子里混乱,一方面想着上辈子的事情,另一方面还在那本书的问题上没有缓过劲来。
“你歇着吧,我也不便女舍久留,日后不会再过来。”祁云峥站起身,眼眸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那儿是他的外衫,如今叠得整整齐齐的,他却没有提出要拿走,目光一扫而过,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根本没有停留。
“等兰钰回来。”祁云峥淡淡看了江眠月紧张的模样一眼,笑了笑,“让她带着剩下的四本书,去敬一亭一趟。”
祁云峥离开了,手中还抓着那本被卷成一卷的《多情祭酒寻欢记》,那本书明明不小,在他的手中便跟缩了一圈似的,看起来十分袖珍幼稚。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待他们走后,江眠月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满脸通红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太羞耻了!
身后的厢房中隐隐传来姑娘闷闷的叫声,刘大夫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面容温和的祭酒大人,笑道,“祭酒大人今日真是大发慈悲,我还担心您会处罚江监生。”
“不是她的书,自然不处罚她。”祁云峥淡淡扫了刘大夫一眼,“这两日辛苦你了。”
“我身为国子监的大夫,为监生们医治是应该的。”刘大夫低头说,“只不过祭酒大人那方子着实有用,您为何不让我与江监生说明是您给的方子?”
“没有必要。”祁云峥坦坦荡荡,“无需给监生们压力,说是我的恩惠。而且,日后这方子也会给其他相似情况的女监生们使用,也不算是骗了她。”
“祭酒大人着实是为人师表,品德高尚。”刘大夫叹道。
“随手为之罢了。”祁云峥平静道。
……
午时,尹楚楚给江眠月送的饭,兰钰没有回来,江眠月憋着没说。
等到晚上兰钰疲惫的从外头回来时,江眠月终于说出了祭酒大人来过的噩耗。
“什么!”兰钰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什么!祭酒大人为什么会来女舍!他是登徒子吗!他居然拿走了书!”
“祭酒大人让你带着其余的几本书去敬一亭找他。”江眠月十分尴尬,“兰钰,我……”
“啊啊啊……”兰钰尖叫起来,小脸惊慌失措的变了形,“我完了!他一定会告诉我父……父亲!”
江眠月顿时想起兰钰的真实身份,心中一梗,她的父亲,岂不就是……皇上?
“而且我还在那书上做了标注!”兰钰整个人跟脱了力似的,欲哭无泪的看着江眠月和尹楚楚。
“标注?你做了什么标注。”江眠月一愣。
“我把所有的动作都用笔标注出来了,里面一共换了27种不同的……”兰钰小脸一红,然后想到祁云峥会看到那些标注,脸色又是一白。
“你们等着给我收尸吧。”
江眠月捂住了额头,无奈道,“你若是读书有这般用心该有多好。”
当晚,兰钰没有回来,尹楚楚和江眠月打听了一晚上,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只说她被祭酒大人留下了,听声音她哭得极惨。
江眠月想到祁云峥的个性,知道此事他应当不会对兰钰留情,恐怕是被送去给方监丞关了禁闭。
第二日清晨,尹楚楚果然打听到,兰钰被祁云峥关了一晚上的禁闭,赶紧去接她回来。
待尹楚楚领着兰钰回到厢房,江眠月才见兰钰这孩子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仔细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怎么样?”江眠月见她如此,一阵心疼,轻轻拍她的肩膀,搂着可怜兮兮的兰钰不住安慰。
“祭酒大人真不是人,他让我写了一晚上的文章,我的手都快写断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江眠月安慰道。
“没,没有过去。”兰钰打了个哭嗝儿,“祭酒大人还让我写十篇文章,过几日便要交给他,不合格要打回来重写。”
江眠月想到自己上次同样被布置多写的文章,咽了口唾沫……倒也符合他的个性。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兰钰信誓旦旦咬牙道,“祭酒大人这个人太危险了,绝对不能接近,而且仔细看,他让我写文章时的脸,真的好丑呜呜呜……一点都不好看呜呜,我真是瞎了眼……”
江眠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身子养了两日,终于好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许多,江眠月重新回去学堂上课,空余的时间便给兰钰的那十篇文章支招。
“我脑子都快被挖空了。”兰钰欲哭无泪,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这里面真的一滴也没有了,求求你了眠眠。”
“你就这么写……”江眠月细想了想,给她想了个文章的思路。
“江斋长,外头有人找。”正在此时,李随的声音响起,如今还未上课,可以自由出入,江眠月一愣,心中想着裴晏卿还在禁足,应当不会来找自己交换算表,好端端的,会是谁?
她疑惑的出了广业堂,一抬眸,便看到一位身量颇高,面貌白皙,唇角勾着一抹笑的男监生,正看着她。
“江监生,幸会。”那人上前几步,笑道,“找了你好几日了,听闻你身子不适,特来看看你。”
“抱歉,你是……”江眠月疑惑看着他。
“我是段益。”段益脸上笑容无可挑剔,“江监生你的新梁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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