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马车直接进入祁府马厩附近, 江眠月撑着马车下了车,膝盖上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麻木到有些无力支撑自己。

    祁云峥随之下车,看了她一眼, 见她扶着马车艰难站立的模样, 淡淡开口, “马车上的武器是你拿出来的,如何用, 你来定。”

    “学生拿来两样, 便是想分别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有同样的问题,只是学生如今浅薄, 对兵器冶炼也并不是非常了解, 还想请祭酒大人让可靠的工匠仔细悄悄, 可以吗?”江眠月轻声道,“那把长刀可否由祭酒大人保管, 学生将弓箭带回国子监。”

    “你我观点一致。”祁云峥颔首,“那便先给你治伤。”

    他话音刚落, 马车便朝马厩那边驶去,江眠月手上失去了支撑, 膝盖又支撑不住,身子不由得往后倒。

    祁云峥面容平静的伸手, 极为自然的捞住她的身子, 如之前每一次一般,规规矩矩的将她抱了起来。

    江眠月面色淡红,靠在他怀中, 缩着脑袋轻声说, “多谢祭酒大人。”

    “嗯。”祁云峥却没跟她客气, 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她的感激,垂眸看着她,淡笑道,“江大人对我的印象,恐怕是好不了了,你谢谢我也是应该。”

    江眠月赶紧抬头看着他,“我会跟爹爹解释清楚的。”

    “解释清楚……什么?”祁云峥脚步一滞,语气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说……您的为人,以及这件事情,完全是为了江家着想。”江眠月轻声道,“祁大人,多谢您帮我,我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未听到想听的话,祁云峥不置可否,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快步走向内宅的书房之中。

    半途侍从赶来,祁云峥便让他去宫中请太医。

    “不必如此麻烦!”江眠月立刻道,“祁大人,我的伤刘大夫便能处理,不必请太医的。”

    “刘大夫近日省亲去了,不在国子监,不然我何必带你回来。”

    “……”江眠月无法反驳。

    太医很快便来了,给她施针,膝盖清了淤血之后,弄了些敷药。

    “姑娘,您要不要……先沐浴再上药,您现在这模样……”太医看了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示意祁云峥,“祁大人,您看呢?”

    祁云峥看了江眠月一眼。

    江眠月莫名有些紧张。

    “来人,备水。”祁云峥道。

    ……

    过了午时,外头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江眠月在祁府的客房内,湿发披散在肩,身上穿着祁云峥的里衫,红着脸缩在软塌上。

    她很是后悔,不该进祁府。

    沐浴前,她特意问过那小丫鬟,说是有换洗的衣裳,不过是丫鬟们穿的,江眠月哪里会介意这些,便放下心,劳烦那丫鬟帮自己拿来。

    可出浴后,江眠月却见屏风附近摆着的,是一套白色的里衫,衣裳宽大,可以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分明是男子的衣裳。

    再叫那丫鬟,哪里还有人在?

    也没见过这么坑人的,江眠月再去找自己的衣裳却遍寻不着,只能将就裹着那里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好出去,只能等着小丫鬟再来。

    只是左等右等,湿漉漉的头发都快要干了,小丫鬟没有等来,江眠月等来的却是一阵轻而稳的敲门声。

    “方便吗?”

    江眠月呼吸一窒,伸手搂紧身上的衣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江眠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不太得体,但是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外漏。

    “我拿了药,方才差人给你买的衣裳也到了。”

    “方便!”江眠月立刻开口。

    门外,听到江眠月略有些不稳的声音,祁云峥眼眸中浮现出些许笑意,推门而入。

    却见她缩在软榻上,湿发披散了一身,乌黑软滑的头发落在她的耳畔,她伸手轻轻捋了捋发丝,朝着他轻轻颔首,耳根微红,“劳烦祭酒大人特意买了衣裳。”

    最要命的是,她身上穿着他的里衫,如此的……令人难以自控。

    “先上药吧。”祁云峥不等她反应,便先将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捉过她的脚踝,“时辰不早,上了药早些回去。”

    江眠月原想推拒,自己上药,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他这么说,一时间顿时没有了推拒的理由。

    她便眼睁睁看着他掀开那里衫,用修长的食指勾了些药膏,轻柔的抹在她的膝盖上。

    江眠月小腿一颤,想要缩回来,祁云峥的手却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另一只手早已稳稳地捉着她的脚踝,不让她动弹。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快要飞出胸腔。

    他手掌的温度滚烫,触及的时候,酥麻的很,令她呼吸不稳,眼眸却一直不受控制的落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

    他这么做,不会觉得奇怪吗?

    虽说他是祭酒大人,在国子监算是长辈,可如今,江眠月在他的府上沐浴,穿着他的里衫,还由他亲自抹药,江眠月即便是再自欺欺人,再缩头乌龟,如今也明白,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似乎在逐渐模糊。

    若此时他仍将自己当祭酒,便不可能与监生做出如此……暧昧的事。

    而她明明可以拒绝,明明可以开口划清界限,明明可以执意要求回国子监医治,却顺水推舟,冒着出格的风险,被他抱回了祁府。

    江眠月手指揪紧了身上的里衫,感觉他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膝盖,温热而舒适,动作温柔,一点也不疼。

    她不知何时开始……很喜欢与他呆在一处。

    他情绪温和稳定,便像是国子监的大槐树,可靠而温柔,心善而有责任感。

    江眠月想到上辈子时的他,再看他如今,便如同相同的皮囊中装着两个不同的灵魂,那个令她畏惧彷徨、黯然神伤,这个却令她欢喜忧愁,无法自拔。

    仿佛感觉到她毫不遮掩的视线,祁云峥缓缓抬眸看着她。

    二人视线相撞,惊起一阵花火。

    他仿佛敏感的察觉到了她态度的变化,神情微动,不等他的理智反应,身体早已经不受控制的忽然起身,靠近她。

    靠近她……他早就想这么做。

    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一直勾着他,控制的自己的所有欲念,包括浑身上下乃至每一根发丝中叫嚣着的对她的渴望。

    而面对祁云峥浅浅试探般的动作,江眠月呼吸微微急促,却没有躲开。

    她便见祁云峥那双深黑的眼眸中猛地掠起点点亮光,便如漆黑的夜里忽然升出了启明星,那是深黑无望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是昼夜交替时即将看到阳光的希望。

    她心中仿佛有了些预感,一些奇怪的预感,他似乎因为自己的某些反应而冲破了一些束缚。

    下一瞬,祁云峥的手便已经缓缓抚上了她的侧脸。

    他的手上还有淡淡的药草味,并不难闻,夹杂着他身上的墨香气,变成了一种古怪而旖旎的味道浮掠在她的鼻尖。

    灼热的温度令江眠月脸绯红,却仍旧没有躲开,只是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他的视线这般灼热,仿佛燃起了什么干燥的枯枝,几乎要将她燃尽似的。

    二人气息交杂,呼吸紧贴,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

    江眠月湿漉漉的发丝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睫毛微颤,手指侵入她的发间,覆在她的后脖颈处。

    “不愿,便推开我。”祁云峥声音低哑,沉沉的响在她的耳侧。

    江眠月的手抬起,抵在他的胸膛处。

    祁云峥眼眸微黯淡,却感觉到她的手指弯曲,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衫,手指因为紧张而略微颤抖泛白,却绝不是推拒的意思。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还带着些湿气的姑娘,脑子里绷紧的弦被她轻轻一个动作猛地挑断,情绪便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他手掌发力,托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阳光洒在祁府的地面上,温热而暖和。

    厢房内,江眠月已经近乎无法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唇齿触及之间熟悉的气息中却是陌生的温柔、怜惜与试探,一点点的接触与刺探便如即将入侵对方领地的蛇,粘滞的空气中飞舞着令人羞涩的声音,江眠月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衫,如捉着什么救命稻草。

    江眠月终于要窒息,她手上微微有了些力气,轻轻地推了推。

    祁云峥半阖着的双眸缓缓睁开了些,浓黑的眸子倾泻出更多的渴望,他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缓缓松开她。

    二人唇齿相离,江眠月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眸湿漉漉的看着他,顿时惊慌失措。

    “祭、祭酒大人……”

    “方才的我,不是国子监祭酒,是……祁云峥,只是祁云峥。”祁云峥轻轻捉住她的手腕,声音宛如蛊惑,一点点钻进她的耳朵,扎进她的心里头。

    “并非一时兴起,并非见色起意,我一直以来,对你便有男女之心,碍于身份无法言说,更无法表明。”

    江眠月的一颗心几乎快要蹦出胸腔去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记住我的话,回到国子监后,不要多想,不要有负罪感,我也绝不会在国子监对你做什么出格之事。”

    江眠月静静的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咬紧了唇,不出声。

    祁云峥看着她被咬的泛红的唇,控制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再次吻上去的冲动。

    “你有很多时间考虑我……合不合适。”

    “我等你卒业。”

    ……

    江眠月回到勤耘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如做梦一般,若不是眼前的弓箭是她实打实自己从爹爹的武器库偷来的,触及那冰冷的箭锋仿佛下一秒便能划伤手指,她恐怕都要以为今日自己所经历的全是假的。

    她换上了襕衫,祁云峥送的衣裳被她短暂的穿进国子监后,便被她锁进了自己的衣柜之中。

    她伏在桌面上,轻轻触碰自己的唇。

    上辈子她被他吻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感觉,那感觉便像是明知自己要坠入深渊,却无法自控,看着深渊也要往里跳似的。

    怎么会如此?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区别为什么会这么大?

    上辈子的事情,她能过得去心里这关吗?

    可是如今的祁云峥,她几乎无法将他与上辈子联系在一起。

    “眠眠!”一声清脆的喊声响起,江眠月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门忽然被打开,兰钰推门而入,“我就知道你在,哇!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弓箭?等等……眠眠你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你话太多了。”江眠月无力的倒在床上,将自己闷在了枕头里。

    “你怎么了?”兰钰纳闷,“你昨日回去了?家里有事?”

    “没什么事,回去看看。”江眠月声音闷闷的,她缓了口气,坐起身转移话题,“楚楚呢?”

    “跟吴为在会馔堂讨论文章呢!”兰钰说起这个就气,“诶你说楚楚怎么就这么见色起意,跟我讨论文章不行吗?”

    “跟你讨论什么文章?”江眠月无奈道,“你也不看文章。”

    “可以讨论男女之间的那些东西啊,迟早要用到的。”兰钰凑上前去,“你知道吗?我在那本《多情祭酒寻欢记》上标注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也不知便宜了谁,对哦……这本书是被祭酒大人收去了,你说他会不会偷偷看啊?”

    “……”江眠月脑子里顿时浮现起今日与他的那些……

    多情,祭酒,寻欢……

    江眠月转过头,恶狠狠的看向兰钰,“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那本书!”

    作者有话说:

    恭喜祁大人获得阶段性胜利!

    兰钰:多情,祭酒,寻欢,要素齐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兰钰看着江眠月“凶巴巴”的模样, 反而愈发觉得有趣的凑了上去,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

    “眠眠。”

    “做什么?”江眠月充满防备的看着她。

    “你在心虚啊。”兰钰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嘿嘿一笑,“你和祭酒大人发生什么了?”

    江眠月呼吸一窒……这家伙读书时那么懒散, 这些事情上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没什么。”江眠月下意识的挪开眼, 不与她对视。

    兰钰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俯身上来,强行让她直视自己, 江眠月便看到兰钰的眸光中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老实交代。”

    “不!”

    “亲了?抱了?还是你们已经……”

    “啊啊你别说了!”

    江眠月拼命捂住她的嘴,面颊通红。

    第二日天气不错, 。

    时间紧迫, 江眠月第二日中午便去骑射场试着用那从兵器库弄来的长箭, 她从会馔堂的膳夫处讨要来一块猪肉,一瘸一拐的在骑射场上走着, 将猪肉挂在靶子上。

    看台上,祁云峥迎风而立, 双手背在身后,眯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天气晴好, 她回到原处搭箭,拉弓, 长箭猛地射出去, 正中那块猪肉。

    于是她又一瘸一拐的去往靶子那儿,仔细检查那长箭和猪肉的状况。

    只见那长箭不仅将那猪肉刺穿了,而且切口处还有比寻常长箭更加锋锐的倒勾, 轻轻一拽, 那猪肉便被扯下了细细一条肉丝, 若是刺入人的身上……

    江眠月蹙眉,细细端详那箭锋,根本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她对冶炼并不精通,但是却清楚,这样的箭用于实战,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究竟是哪儿出了纰漏?

    难道说是这箭锋太小,看不出问题所在?

    她静静端详那箭头,抬起头,对着阳光仰头细看,却见那箭头上仿佛均匀涂抹了什么细闪,夹杂在那箭头表面,看起来仿佛有无数漂亮的星星在闪烁。

    江眠月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正在此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江眠月吓了一跳,踉跄的后退一步,下意识的将箭藏在了身后。

    下一瞬,她却听到一声轻轻淡淡的笑声,像是春日的风,和缓又舒心。

    江眠月心中猛地一跳,果然,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祁云峥。

    “看得够仔细,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祁云峥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扫过,江眠月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祁云峥的目光与往常发生了一些变化,那目光更加直接,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强势,以及直接了当的,对于她的渴求和欣赏,毫不遮掩。

    江眠月便觉得一颗心被什么人握在了手心似的,跳得极为出格。

    昨日那缠绵而漫长的吻顿时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窘迫不已,又因为他如今那灼人的目光让她更加无法直面他,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缓缓行了个礼,“祭酒大人。”

    “嗯。”祁云峥眼眸从未离开她的面容,眸中浅浅浮着笑意,“发现什么了?”

    “学生……还未发现什么端倪。”江眠月拿出那长箭,有些着急,“祭酒大人,不知爹爹是否已经将那些新兵器都运往关外?”

    “未曾。”祁云峥道,“经昨日一闹,他们需要花时间清点少了哪些东西,已是耗费了一日。”

    “那长刀……”江眠月问。

    “还在查。”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祭酒大人,学生想铤而走险。”

    祁云峥仿佛早已猜到她会如何做,淡淡一笑,“好。”

    “祭酒大人不问吗?”江眠月抬眸看他,却听他声音温和平缓,带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稳妥之感。

    “你尽管做。”祁云峥平静看着她。

    “天塌下来,有我。”

    江眠月捏着长箭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后紧紧捏住那长箭,指间泛白,心中仿佛有火热的洪流淌过,暖得惊人。

    “多谢……祭酒大人。”

    当夜,江眠月挑灯书写,写了一夜,中途兰钰迷迷糊糊起来喝水,看到不远处的桌前还亮着灯,揉了揉眼睛,不解道,“什么时辰了?”

    江眠月身子未动,只口中轻声道,“寅时末。”

    “寅……”兰钰下床的动作一僵,惊愕的抬头看着江眠月,“这个时辰你还不睡?”

    “嘘……”江眠月蹙眉看着她,“别把楚楚吵醒了。”

    “我醒着呢。”尹楚楚忽然坐起身,把江眠月和兰钰都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呢?忙一晚上了。”尹楚楚也下了床,跟着兰钰一起凑上前去,“方便看吗?”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我,这个……也不是不能看。”

    兰钰眼尖,已经看清了江眠月上书的几个字,“弹劾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江玉海?”

    “这……江玉海不是你父亲吗?”楚楚瞪大了眼睛,“眠眠,你疯啦?我记得你与你父亲关系不错。”

    江眠月轻声道,“入狱比丧命好,如今已经顾不得了。”

    兰钰和尹楚楚面面相觑,都有些反应不及,不明白她的意思。

    先下手为强,等到兵器成功运往战场,爹爹死罪难逃,如今之计,不管那兵器有没有问题,都必须有问题。

    第二日,江眠月将写好的弹劾文书送到敬一亭东厢房,厢房内除了祁云峥之外,还有郭大人和崔应观二人在场。

    江眠月推门而入时,看到他们二人,忽然有种惊慌之感。

    仿佛被人撞破了什么似的,心中心虚的很。

    郭大人了然的看了江眠月一眼,转头抓住一旁崔应观的手往外拖,“那祭酒大人,我们先出去,监本的事情,待您空了再说。”

    祁云峥淡淡看了郭晟一眼,并未开口,郭大人却已经将一脸疑惑的崔应观拽了出去。

    到了外头,郭大人甚至帮他们将厢房门关上了。

    崔应观被拖到西厢房后,却仍旧蹙眉不解,“为何要走?关于监本发放的事情还没说完。”

    “没看见江监生来了吗?”郭大人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二人定有事情要说,我们在那儿碍事。”

    “碍事?为什么江眠月来了就要走?”崔应观眯眼看向郭大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什么意思?”

    郭大人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比较复杂。”

    崔应观低头笑了笑,笑涡显眼,“郭大人开什么玩笑,国子监祭酒和监生之间,能有什么复杂的事。”

    郭大人一愣,轻轻“啧”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

    崔应观见一向嘴快的郭晟如此守口如瓶,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缓缓笑道,“郭大人今日出去买了糕点吧,糕点呢?我忽然有些馋了。”

    “糕点没了,还剩些核桃,吃吗?”郭晟从一旁掏出一个小纸袋,“很香的。”

    崔应观抓了两个核桃,在手中盘了盘,状似随意问道,“那糕点呢?我明明看见一个漂亮的盒子。”

    “那是祭酒大人托我给他带的。”郭晟笑道。

    崔应观手指一滞,应声笑了笑,垂眸不语。

    东厢房中,江眠月规规矩矩的坐在祁云峥的面前,将拟好的弹劾文书递上前去。

    祁云峥翻看后,直接放在了一旁。

    “今日便递上去。”

    “不用修改吗?”江眠月有些意外。

    “不必。”祁云峥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迄今为止,这是你写的最好的文章。”

    江眠月垂眸,手指微微颤抖。

    她写了一天一夜,彻夜未眠……已是竭尽全力。

    “昨夜没睡?”祁云峥看着她眼底的青黑,声音温和,“回去休息,等我消息便是。”

    “多谢祭酒大人。”

    “不必言谢。”祁云峥说出这句的同时,伸手拿起一旁书柜中的精致小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江眠月一愣。

    “郭大人买的。”祁云峥道。

    江眠月看着那精致的盒子,心中一动……又是郭大人,郭大人这每日不是买糕点便是看热闹。

    她接过那盒糕点,“多谢祭酒大人。”

    她来到厢房门前,正要推门而出,却听到祁云峥开口道。

    “我让他替我买的。”

    江眠月呼吸一滞。

    “多吃些,又瘦了。”祁云峥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出乎寻常的亲昵。

    江眠月面色泛红,推门落荒而逃。

    她出门离开产生的动静很快便传入隔壁西厢房,崔应观微微一闪身,迅速来到窗边,果然看到江眠月手中捧着一个小而精致的糕点盒子,脚步有些慌乱,面容上还有一些淡淡的红润。

    崔应观眼眸微冷,看向一旁正在仔细剥核桃的郭大人,脸上蓦然现出几分笑意,带着几分试探,“郭大人,祁云峥是不是对江眠月有什么心思?”

    郭大人手中的核桃“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怎、怎……怎么会呢!哈哈。”郭大人蹩脚的笑出声,“哎呀,小崔你太会说笑了,祁大人如此正直,怎么会对江眠月有什么心思。”

    “郭大人说的是,晚辈玩笑之语莫要见怪。”崔应观笑着看向窗外那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眸微凉。

    郭大人捡起地上的核桃吹了吹,看了一眼崔应观,心道,你小子装什么,自己不也对江眠月有心思么?

    崔应观和祁云峥,半斤八两罢了。

    江眠月抱着糕点盒子回到勤耘斋,小心拆开,便见着里头都是自己爱吃的小点心,她抑制不住唇边的笑意,轻轻捏起一个,却见那糕点下边儿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江眠月将糕点一个个拿出来,拆了盒子,拿出一张纸条。

    上头是祁云峥瘦劲的字迹。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1)

    作者有话说:

    (1)《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明,唐寅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眠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纸条, 愣了半晌,然后猛地将那纸条收在掌中,握在手心。

    她手心滚烫,心中激荡不平, 有些无措, 却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

    他这是从哪学来的?

    忽然, 江眠月一怔,想到自己当初让人替自己买的那三盒……底面写着情话的糕点。

    原来, 原来是这样。

    江眠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半晌,她转身扑倒在床上, 将自己埋进了枕头里, 肩头轻颤, 像是在憋笑。

    原本江眠月因为那弹劾文书,心中担忧且憋闷, 祁云峥这张纸条便像是一股清流流入她的心底,让她心中好受了许多。

    过了两日, 江眠月与兰钰照常去广业堂,路上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路上的监生们看到她时, 眼神都有些怪异,江眠月心中微动, 知道应当是自己那篇弹劾文书起作用了。

    “江眠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皇上御赐的御撰金笔便是用来弹劾自己父亲的吗?”

    “不忠不孝,惹人不齿。”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大义灭亲, 为了以后的平步青云铺路呢。”

    “最毒妇人心, 女监生还是少惹, 特别是这种聪明的。”

    “……”

    江眠月早已作了心理准备,如今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她只想知道皇上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暂停那些兵器的运送。

    “眠眠。”兰钰捉住她的胳膊,察觉到了不对劲,“眠眠,他们怎么这么说你,你那篇弹劾文书究竟写了什么?”

    “弹劾爹爹……中饱私囊,与皇太子私相授受。”江眠月声音微颤,“在武器冶炼上做手脚,省下银两。”

    “这可是死罪!”兰钰捉住她的手腕,惊愕的瞪大了眼,“你疯了。”

    “我朝官员被弹劾后,需看皇上处置,触犯律法最严重的,也需三法司先审理,审理期间不得动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审理结果出来之后,交大理寺复审定案,复审少则七日,多则半月,出结果才会行刑。”江眠月声音平静,“所以我至少有二十多日时间。”

    兰钰听得呆了。

    “下个月,也便是五日后,皇上便会来国子监讲学,这是转机。”江眠月看向兰钰,“此事你是知道的。”

    兰钰明白了江眠月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眠眠,你如此冒险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江眠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出意料的话,今日哥哥会来寻我。”

    “你哥哥知道你的打算吗?”兰钰问。

    “不知。”江眠月深吸一口气,“祝我好运吧。”

    “你可真是……”兰钰捏紧了小拳头,“你可真是个温柔的疯子。”

    进了广业堂之后,江眠月发现整个学堂中监生们都不敢看她,只有吴为,既心痛又不解,当即便想冲上来问明情况,兰钰却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少掺和。

    不过一会儿,张怀宁博士走进广业堂,他在国子监教书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即便他心思平稳,今日也还是忍不住看了江眠月一眼。

    快一年的时间,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姑娘成长至今,根本无法相信江眠月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前程大义灭亲的人,只是做出这样的事,总有一些原因。

    难道那些武器真的有问题?

    他专注教书,不太管那些朝堂之事,如今只觉得头疼。

    过了一会儿,广业堂的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江眠月。”祁云峥声音幽冷,“出来一下。”

    张怀宁博士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朝他颔首,“打扰。”

    张怀宁报以回礼,看着江眠月跟着祁云峥出去,心中隐隐不安。

    出了门之后,刺目的阳光照在江眠月的身上,她跟在祁云峥的身后,一声不吭。

    “你哥哥来了,正在门外,打伤了一个卫官,要见你。”祁云峥语气平静,“要见他吗?”

    “嗯。”江眠月点点头,心中沉重,“祭酒大人,那长刀……有结果了吗?”

    “还未。”祁云峥道,“你怎么想。”

    “应当与矿山有关。”江眠月缓缓道,“箭锋处虽小,朝着阳光细看时,却有微小的晶体,寻常箭锋上却没有那些……京城附近应当有这样的矿山,祭酒大人,我需要出去查探。”

    “此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先解决你哥哥。”祁云峥轻声道。

    “多谢祭……”

    “不必谢我。”祁云峥忽然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轻柔,如同一只手温柔抚着她的心脏,“不要怕。”

    江眠月闻言,眼眶一红,咬牙忍住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和对他的感激,缓缓点了点头。

    她是怕的,怎么能不怕呢?

    胜败在此一举,可其中有太多的未知数,以她的能力和地位,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二人径直往门外走,江眠月轻声问,“祭酒大人,皇上是如何处理的?”

    “直接将人关进了大理寺。”祁云峥道。

    江眠月脚步猛地一顿,呼吸几乎停滞。

    她方才还跟兰钰说,最短有二十多日……律法算什么,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罢了。

    “特事特办,事关军机要务,皇上吩咐要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时间最长不超过七日。”祁云峥声音幽冷,“我们的时间不多。”

    “祭酒大人,五日后,皇上还会来国子监吗?”江眠月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眼眸重新坚定起来。

    “会。”祁云峥眸色淡淡,“我使了些手段,你需在问答中夺得第一,江玉海便能没事,你能做到吗?”

    “嗯。”江眠月点了点头。

    祁云峥淡淡笑了起来。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便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悠悠传来,“我相信你。”

    她心中一暖,原本心中的畏惧彷徨,仿佛被柔和的春风吹散。

    国子监门外,江家的马车十分显眼,好几个卫官虎视眈眈的盯着门口颓然坐着的江述怀,担心他如方才那般忽然暴起,将卫官直接打晕。

    “哥哥。”江眠月冲了上去,江述怀抬眸看着她,眼眸通红,“眠眠!”

    “哥,你听我说……”

    “时间不多,眠眠,七日,你若是需要帮助,告诉哥哥,哥哥别的没有,如今在官场小有人脉,有些消息还是可以打探到,你不是单打独斗,你还有哥哥在,好吗?”江述怀开口便让江眠月直接愣在当场,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她方才一直担心如何面对江述怀,以为他会以为自己……也是大义灭亲。

    “哥……”江眠月声音颤抖。

    “傻眠眠,你忘了当时与我说的话了?”江述怀红着眼眶笑道,“哥哥信你。”

    江眠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江述怀轻声道,“不止哥哥,娘亲也信你,爹爹那边,我与娘亲早就互通有无,总觉得爹爹近日不太对劲,时常暴躁易怒,且十分疑神疑鬼,如今出事也是意料之中,却没想到是你先弹劾他。”

    “自家人弹劾,总好过外人。”江述怀替她轻轻擦了擦眼泪,“你看你,在祭酒大人面前丢不丢人,别哭了。”

    祁云峥朝他稍稍颔首,缓缓道,“此事我知道一二,会尽力帮忙。”

    “多谢祭酒大人,方才情急,打伤你的人,抱歉。”江述怀拱手行礼。

    “无妨,此事结束,劳烦将打伤人的药草银两付了便是。”

    “……”

    祁云峥派去的人效率极高,让江眠月甚至觉得他仿佛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般,刚说要查矿山,第二日便带着她出了国子监,说是查到了。

    那矿山距离之前的兵器库不远,远远地还能看到冶炼司的人在那儿运送矿石。

    江眠月下了马车,便看到遍地的细闪,与自己在箭头上看到的细闪一模一样。

    “这是……”

    “这是原本被废弃的矿山。”祁云峥眯眼看着那辽远的大矿脉,“所谓的新式冶炼法,便是用这处铁矿冶炼铁器。”

    “为何会被废弃?”江眠月皱眉道,“难道便是因为这些细闪。”

    “此乃杂质,冶炼时难以祛除,当年废弃时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达到应有的要求,产出的武器极为脆弱,因为那些杂质如粉尘裂缝,夹杂在兵器之中,稍稍一碰便会碎裂。”祁云峥蹙眉解释道,“如今这新式冶炼法,应当有什么法子,将这些杂质也炼了进去。”

    “若是实战也能用便罢了。”江眠月蹙眉,“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来人。”祁云峥吩咐跟来的下属,“将此处的矿石带一些回去。”

    “是,祁大人。”

    祁云峥看了她紧蹙的眉头一眼,淡淡道,“回去吧。”

    “是,祭酒大人。”

    ……

    回国子监之后,江眠月哪里也没去,她直接翘了课,在书库中一面把玩两块矿石,一面四处翻书,想要找到一些关于矿石的书籍资料。

    翻着翻着,她忽然福至心灵,找到了之前看过的那些京城地方志。

    她费力的将那些厚如砖块一般的地方志搬到一处,仔仔细细的翻看起来,各种矿脉相关内容,包括铁匠炼铁的新方法,更加坚硬的刀剑问世,如此这般,各式各样,却总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书籍堆积成山,她看得眼睛都有些重影,终于,她有些撑不住,整个人疲惫不堪的靠在墙边,本想着休息一会儿,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她仿佛感觉到有个温暖的人将自己捞进怀里,他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墨香味,闻着便让人安心。

    她迷迷糊糊,口中嘟囔了一声。

    “祁云峥……”

    那个温暖的身子微微一僵,将她搂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地面终究还是冷硬了些, 江眠月睡得并不舒服,好在身边有一处极为暖和的地方,她往那处轻轻蹭了蹭,便听到耳边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江眠月缓缓睁眼, 抬起头, 迷迷糊糊的与祁云峥对视。

    她蓦然惊醒, 睁大了双眸,定定的看着他, 呼吸急促, “祭酒大人!”

    “小声点。”祁云峥淡笑着看了她一眼,“书库官还在外头。”

    江眠月面色一红, 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 “祭酒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看你。”祁云峥面不红心不跳静静看着她, “不知你在做什么,我心中不安。”

    江眠月呼吸一窒, 顿时想到他给自己写的那句,“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心中慌乱, 刚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膝盖上的伤, 起身颇有些狼狈, 祁云峥却动作利索的捉住了她的手腕,给她一个清晰的支撑,随后缓缓替她拍了拍背后沾染着的墙灰。

    江眠月轻轻抽了抽手腕, 他手指却温柔而固执的捉着她的手, 支撑着她的身子, 不肯放。

    江眠月垂眸,轻声道,“祭酒大人,您说过,在国子监内不会对我做出格之事……”

    “长刀我已经让人去细查了,这几日应当会有结果。”祁云峥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唇上流连,“不急这一日,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

    “祭酒大人……”江眠月知道他分明很清楚自己的意思,再次扯了扯自己的手。

    他却依旧未放手,而是转头,侧眸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淡笑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江眠月咬着唇抬眸看着他,心中却不讨厌,只是觉得……实在是羞涩得很。

    “祭酒大人准备这样到何时?”

    祁云峥的拇指摩挲她的手掌心,灼热的温度伴随着轻柔的动作,让江眠月手心发痒,心中也发痒。

    他转而捉着她的手指,擒着她的手至他的唇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他的唇有些微凉,印在她的手背上,引起她皮肤阵阵战栗,最恶劣的是,亲吻她手背时,他的双眸依旧静静的看着她,眼眸中浓墨般的乌黑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然抽回手,面容微红,“祭酒大人您……自重。”

    “这算出格吗?江监生。”祁云峥淡笑道。

    江眠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他的面皮竟是这样厚的吗?

    “祭酒大人您……先回去吧,学生还要再看会儿书。”江眠月垂着脑袋,躲开他灼灼的目光。

    “好。”

    祁云峥并未再劝她去休息,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声“早些回去”之后,这才终于离开书库,江眠月腿脚一软,重新坐了回去,长长的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凌乱的呼吸。

    手背上灼热发痒,像是被什么烫了似的,江眠月伸手捂住手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书。

    小睡了一会儿确实要舒服了不少,她偏头一看,却看到祁云峥不知何时给她送来一小盏瓷灯。

    那灯与他敬一亭的很像,光线柔和,这样的亮度之下,眼睛会更加舒服。

    江眠月心中一暖,唇边不觉浮现出笑意来……他应当早就猜到自己会选择继续留在此处看书吧。

    那京城的地方志虽多,可却经不起江眠月夜以继日的翻看,她在书库中呆了三日,主要的课业也都没有落下,终于在第四日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这一夜,下了一场雨。

    雨滴砸在屋檐上,像是夏日的吟唱。

    凌晨未到,雨停风歇,漫天晴光,天边的云彩上浮动着朝霞,晕染了大片的红,倾洒在国子监的辟雍大殿上。

    辟雍大殿是国子监的主建筑,平日里,除了清扫之人以外,却根本没人进。

    因为这座建筑是用以皇上讲学专用的大殿,按照当朝规矩,皇上每年都要亲临国子监讲学一次,以示对于学子监生们的重视。

    辟雍大殿华丽而尊贵,周围环水为泮池,池水清澈,稍有流动,十分好看。

    早从上个月开始,辟雍大殿内便开始有人清扫整修,为皇上亲临做准备,终于到了今日——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国子监六堂监生便已经聚集在辟雍大殿的门前,队伍整齐,各个挺胸抬头,各个的眼眸中有期盼,有紧张,有激动,有惊恐。

    六堂的斋长站在队列之前,眉头微蹙,神经紧绷,注视着前方。

    江眠月脊背绷直,心中却并无什么忐忑情绪,只觉得一切看造化。

    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她凭个人本事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做到了问心无愧。

    忽然,众人听到一旁顾惜之的声音,“来了。”

    众人一阵倒吸冷气,都立刻挺直了脊背。

    远远的,便只见一人身着红黑衣袍,头戴金色龙纹冠冕,长长的袍子被身后的数位太监牵着,小心的不着灰尘。

    那便是皇上!

    下马碑并没有成为摆设,皇上以身作则,从下马碑下马徒步来到国子监内,诸位监生看到此景,心情激动不已。

    江眠月微微眯眼,便看见皇上的身侧便跟着祁云峥,祁云峥今日一身绯红官服,头戴官帽,面容严肃冷静,远远看去,只觉得他是一枚冷玉,在人群中十分耀眼。

    皇上似乎在问什么,他平静作答,并无多余的表情。

    江眠月看向皇上身侧的另一面,却猛然发觉,那一身繁复礼服,浓妆艳抹,眼眸冷淡的女子……却正是和乐公主!

    她怎么也来了?

    江眠月呼吸一窒……这公主殿下脾气有些不太稳定,十分不受控制,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和乐公主诶……”有人小声说。

    便听到顾惜之的声音蓦然响起,“肃静。”

    顿时没有人敢再开口。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安抚至平静,可下一秒,她却看到和乐公主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凝固。

    皇……皇太子梁清泽?

    江眠月捏紧了拳头,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今日可倒好,齐聚一堂。

    皇上终于来到监生们的面前,所有监生顿时跪下行大礼,高呼万岁,皇上看到满目精神抖擞的国子监监生们,满意的露出笑意来。

    “诸位监生请起!”

    “谢皇上。”

    皇上还有些轻微气喘,平日里少有这么长的路要走,且还穿着冠冕礼服,着实是有些累的,祁云峥见此状,立刻道,“皇上还请挪步辟雍大殿内,微臣已安排好了。”

    “好,好。”

    接下来便是繁文缛节无数,期间江眠月与其他斋长一道引导其他监生,忙碌之时,却刚好撞上一个人的身侧。

    周围的其他监生们见到她身侧的人,都纷纷倒吸冷气,面色陡变,垂眸不敢与其直视。

    江眠月看了一眼那人的衣袍,想也没想,直接跪了下来,“请皇太子殿下恕罪。”

    梁清泽目光悠悠的看着她,声音温和,上前两步,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快快请起,江监生是吧,怎么敢让你给我行礼,你如今可是位大人物。”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露怯,一面不动声色的抽离自己的手臂,一面轻声笑道,“皇太子殿下说笑了。”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梁清泽饶有兴致的端详她的面容,淡淡一笑,“不愧是祁云峥的学生,颇有他的行事风格。”

    “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入大理寺,什么感觉?”

    江眠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梁清泽的意思很明确——她今日有麻烦了。

    “皇太子。”皇上早已上座,忽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梁清泽,一旁的和乐公主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清脆,“皇太子殿下也喜欢与年轻的监生说话呢,恐怕是有什么四书五经的心得要急着聊。”

    梁清泽眼底一阵阴霾涌现,他无心再管江眠月,笑着回身,往和乐公主身旁走去,“和乐公主总是以己度人,不过是撞了那位监生一下,稍说两句而已。”

    皇上哪里看不出这两人在明争暗斗互相泼脏水,只是如今这样的场合,如此多的监生都在场,二人说话口无遮拦,着实失了皇家的面子。

    他不满的看了和乐与梁清泽一眼,眼神中略带警告,两人这才消停下来,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坐,闭上了各自的嘴。

    皇上不由自主的在监生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便看到了静安那张稚嫩的脸。

    她倒是规矩的很,挺直了身子站在监生们之中,个子不高,面色却十分严肃,颇有几分气势。

    皇上淡淡笑了笑。

    四周终于消停下来,江眠月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扫过自己,她下意识的往皇上身边看去,果然,只见祁云峥的目光,正也有意无意的扫向她的方向。

    一瞬间,二人视线交错,空气中翻飞起淡淡的温度。

    祁云峥看似面无表情,可他那一眼,温柔又安稳,却让江眠月顿时心中安定下来。

    会顺利的,她只需将准备好的一切拿出来便是。

    等到众人都各居各位的时候,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国子监所有官员,博士、助教以及监生们全都到位,郭大人难得的面容严肃皱眉,一旁的崔应观也不动声色,静静坐好。

    宫中来的几位也都高高在上的居于正中,辟雍大殿中安静一片。

    祁云峥转身,朝皇上行礼示意。

    皇上颔首,“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一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随着皇上的首肯, 他身后的太监得令,尖声喊,“进讲!”

    便有张怀宁博士起身,讲题为“君子仁莫不仁, 君义莫不义, 君正莫不正。”(1)

    张怀宁博士的声音一如既往, 稳而不乱,郭晟远远看着张怀宁, 频频点头, 摸着胡子赞赏。

    张怀宁说完,便由皇帝阐发书意, 开口道, “作君而兼作师, 今日朕前来辟雍大殿,便做一回诸监生的老师。”

    在场所有监生缓缓跪地, 跪而听讲。

    江眠月站在队列前,跪下时脚下微乱, 她的膝盖伤了几日,走路已经无碍, 却仍在恢复期,如今这一跪, 正拧着伤处, 疼得她微微蹙眉,却好歹是正儿八经跪好了。

    祁云峥眼眸从她身上扫过,面容平静。

    皇上说完, 便由祁云峥进讲。

    祁云峥上前一步, 第一句便是, “诸位监生请起。”

    也不知是他这句话起了提醒的作用,还是皇上忽然于心不忍,诸位便听到皇上开口道,“众监生随后不必再跪。”

    “谢皇上!”

    江眠月缓缓起身,松了口气。

    再跪下去,她恐怕有些撑不住。

    祁云峥今日讲学出奇的简短,他讲题为“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2)江眠月听闻他的讲题,心中一颤。

    这讲题充满了暗示,他却轻描淡写面容平静,不顾皇太子那阴郁的眼神,娓娓道来。

    “刑罚不能因对方是高官显宦,便避而不为,匹夫有功,也不可因其身份而将其遗忘,国家法度不可虚设。”

    江眠月心惊肉跳,小心翼翼看向皇上,却见皇上垂眸把玩手中的玉扳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清情绪。

    祁云峥意有所指,便如胜券在握,他的态度自然是激怒了梁清泽,可他身边还有一个不规矩的和乐,他不好轻易发作,只能硬生生忍着。

    梁清泽忍到一半,却发觉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他顺着那股视线看去,果然,只见梁和乐正咧着嘴朝他笑,笑容带着一股不羁与放纵,却仿佛无声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

    梁清泽死死捏着座椅把手,气得脸色发白,耳边依旧是祁云峥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位受父皇赏识偏爱的祁大人,与和乐公主的笑容一样,都令人厌恶至极。

    好在祁云峥今日所讲十分简短,说完之后,皇上照例阐发书意,监生们不必再跪,便垂眸静听。

    “便如俗语所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此言所言极是,当朝律法经修缮后逐渐完备,其中包含律令……”

    皇上说了一会儿,态度明显对祁云峥所言极为赞同。

    江眠月明白祁云峥想做什么,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如今的铺垫,大抵是为了后边驳斥皇太子做准备……他总是如此考虑周全,一箭双雕,细细想来,总是有无数令人惊愕之处。

    “皇上发问。”太监终于开口,“答题最佳者,可获御赐免死金牌一枚。”

    江眠月猛地抬起头。

    场上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不敢出声,只能喘息以示惊愕,便听辟雍大殿四处想起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免死金牌,不提千金难换,这可是可以救命的无价之宝。

    江眠月也没想到此次太监会直接将这奖励说出来,如此一来,众人势必争抢求之,情况不乐观。

    皇上缓缓看了看监生们,淡淡笑了笑。

    “去年年关为止,京城共有人丁多少户。”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什么问题?看似简单,寻常查找书籍便能翻到,可是却又十分难以回答,毕竟这数字实在是没有人去注意,更没有人去特意记下来。

    “回皇上,十三万四千户。”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皇上似乎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答出来,微微蹙眉,看向声音来源。

    “谁答的,出列。”

    江眠月缓缓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正准备朝皇上跪下,却听皇帝不耐烦道,“不用跪了……又是你。”

    皇上在寿宁节上见过江眠月,在郭大人的引荐下看过江眠月的文章,在长跑赛中赐予过江眠月御撰金笔,在后来收到过几次她的文书奏报,还在前些日子收到了她的弹劾文书……弹劾的是她的生父江玉海。

    江眠月垂下头,缓缓深吸一口气,“学生江眠月。”

    “朕自然知道你是江眠月。”皇帝有些气得笑了,“若不是这题朕从未与任何人提过,如今都要怀疑提前有人泄题给你。”

    “回禀皇上,学生看过京城地方志百卷。”江眠月解释道。

    看着江眠月临危不乱的模样,皇上微微眯了眯眼,颇有些不满。

    实际上他为了这场临雍讲学准备了许久,提问的问题也是经过精挑细选,什么问题看似最为简单,却极易被人忽略,连在座的这些日日读书的学究、博士、助教们都十分惊愕,引人心中震动……他考虑了半月有余,才准备了这些题。

    在他的计划中,监生们必然无法立刻答上来,如此一来,他便能谆谆教诲,告诉这些每日读书的监生们,不能死读书,要学会关注身边事。

    可这江眠月,一上来便将他的计划给打乱,着实是令他生气恼怒,再加上那武器库的事情,他本就心烦了数日,命人日夜审查,殚精竭虑,可她呢?居然在此波澜不惊开口答题……居然还给她答上来了?

    这人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吧?

    皇上不耐烦的摆摆手,命她回列。

    江眠月见皇上似乎面色有异,有些担心,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一旁的祁云峥。

    祁云峥眼眸沉静,毫无波澜,二人目光对视,江眠月瞬间沉下心来,咬紧牙关。

    不能慌。

    随即,皇上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今有积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步。问为方几何。”

    “二百三十五。”不过一瞬,便有声音从队列中传来。

    周围其他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哪有这么快的?

    江眠月却觉得心惊,这题她永远都记得,那时她还刚进国子监,还深深地畏惧祁云峥,与他在敬一亭呆了许久,便是为了解这开方,心惊肉跳的漫长时光,她会忘记才怪。

    她如今一听这数字,脑子里立刻便蹦出答案,根本不用思考。

    这是……巧合吗?

    皇上冷哼一声,“出列。”

    江眠月缓缓从队伍中再次出来,垂着脑袋一脸心虚。

    “怎么算的?”皇上没好气的问。

    江眠月便将算法细细说了一遍。

    “你这算法并非简便,为何会算得如此快?是背了答案?”皇上细细端详她,见她一直低头,怒声道,“抬起头来!”

    江眠月心一颤,缓缓抬起头,双眸与皇上对视,喉咙微动,咽了口唾沫。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今江眠月直面天子之怒,虽手指微颤,面容却依旧如常,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且替她捏了把汗。

    “五十三与六十四相乘得多少。”皇上接着问。

    “回禀皇上,三千三百九十二。”江眠月迅速答道。

    “九十八与十七相乘。”

    “一千六百六十六。”

    “三万七千与八十相乘。”

    江眠月反应了慢了一些,缓了一瞬,答道,“二百九十六万。”

    皇上缓缓闭上眼,叹了口气。

    江眠月听闻他叹气,紧张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不会因为自己答题太快不愿意赏赐免死金牌吧?

    “你精于计算?”皇上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全才,他早就听闻她属文极强,一般来说,这类人对数字都稍差些,于是故意提出九章算术的问题,没想到仍旧是她第一个答上来。

    “回禀皇上,学生并非长于计算,反而十分薄弱。”江眠月老老实实说,“正是因为薄弱,所以学生将百以内数字相乘都背了下来。”

    “……”在场无人开口,皇帝也愣住了。

    一旁的和乐公主闻言,忽然笑了,她用手背遮掩着自己嘴角的弧度,看向江眠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欣赏。

    全部背下来!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疯狂。

    “花了多久?”皇上问。

    “月余。”江眠月道,“一开始极困难,后来便发觉了规律,自此后,百以上也能心算,只是稍慢些。”

    皇上缓缓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言。

    “最后一问,你若答得朕满意,江眠月,今日这免死金牌,便给你。”皇上幽幽道,“若是答不好,我便以不忠不孝不义之罪,关你入狱,你敢不敢应?”

    江眠月没有半分犹豫,开口道,“学生应下。”

    队列中,兰钰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她知道父皇的性子,自然知道他如今不是说笑,而是来真的。

    当初兰钰会被送来国子监,皇上便是借下棋之机,笑着说,“若是朕赢下这一局,你便去国子监读书如何?”

    与面对和乐公主不同,自小,皇上便不怎么与她说些正经事,往往以玩闹为主,极少让她涉及朝堂社稷,只将她当成温室里的花,护在宫中,天真无忧的长大。

    兰钰自然天真的以为父皇是开玩笑,没想到第二日便被迫看书准备考到。

    后来她才明白,父皇一旦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言出必行。

    她担忧的看向江眠月,心中忐忑不已。

    皇上这最后一问看似简单,实际上最难,因为皇上说的是“答得朕满意”,这满意并非具体的衡量法,全看皇上的一念之间。

    江眠月应当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却直接应下,没有迟疑片刻……兰钰看到她这副模样,便想起了那次在长跑赛上的江眠月。

    她仿佛拼尽了全力燃烧着自己,不顾一切,只为了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祁云峥看着她倔强的目光,眼眸微动,眼神中隐匿着汹涌的情绪,隐而不发。

    “第三问。”皇上终于开口,“你有什么志向?”

    江眠月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皇上。

    “简单一些,卒业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眠月沉默了。

    她上辈子被关了三年,满心想要到国子监读书,怀着未了的心愿赴死;这辈子她得偿所愿,却满心想要救得家人,扭转上辈子的悲剧,如今事情未成,她不敢奢望以后,更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以后,以后会如何?

    若是成功扭转乾坤,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学生一直以来,有个心愿,便是护住小家,阖家同乐,以享天伦。”江眠月声音微颤,缓缓抬起头,眼眸微红,“若能成事,学生定以守天下千万家以己任,辅世长民,撑天柱地,死而后已。”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老婆带我回小家,我帮老婆撑大家。

    (1)君子莫不仁,君子莫不义,君子莫不正。出自《孟子》

    (2)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韩非子·有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上听闻江眠月的答案, 眼眸微微一动,却对她的答案不予置评,保持着沉默。

    国子监的监生们神色各异,也沉默不语, 所以一时间辟雍大殿内一片寂然不动, 无人开口。

    江眠月说完以后, 缓缓垂下头,等候发落——她已尽力, 且说的都是真心话, 却不知如今真心话,是否能成事。

    若是不能成, 她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半晌,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 皇上终于开口。

    “将免死金牌拿来。”

    江眠月只觉得有一阵暖流涌过全身,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

    这……这算是成功了吗?

    正在此时, 一旁忽然有个声音开口,有些有气无力, 带着几分笑意,“父皇, 其他监生们都还没机会答题呢,这免死金牌, 给的未免有些随意了些。”

    皇上面容一僵, 缓缓看向一旁的梁清泽,冷笑一声,“那皇太子以为如何?”

    “儿臣听闻国子监顾惜之才华出众, 即将卒业入朝堂。”梁清泽低声笑了笑, “还有之前寿宁节原先定下出演梁山伯的裴晏卿, 这些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他们还未来得及张口,从头到尾只有江眠月一人答题,传出去,未免有些不大公平。”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这梁清泽,是有备而来。

    皇上眉头一挑,笑了笑,“皇太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事情陡转之下,江眠月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其他人倒还好,梁清泽说的这二人,偏偏都是国子监的佼佼者,出口成章,能力出众,稍有差池,便会错失良机。

    不远处,祁云峥眸光缓缓落到和乐公主的身上,和乐公主与他对视一眼,不耐烦的蹙眉。

    不过片刻,她忽然变脸,开口笑起来,“没想到皇太子殿下,对于国子监的诸位监生还颇有几分了解,居然还能记得他们的姓名,来之前,恐怕是做了不少功课吧。”

    梁清泽闻言,眯眼看向和乐公主,眼眸中带着冷冷的笑意,“那是自然,虽父皇临雍讲学,自然是要做工课的。”

    二人你来我往,皇上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二人关系不好人尽皆知,明枪暗箭互相嘲讽也不是第一次,可如今在这辟雍大殿,所有监生面前还是如此,便触及了他的逆鳞。

    “顾惜之与裴晏卿,出列。”皇上缓缓开口。

    和乐公主目光顿时往下看去,有些不受控制。

    顾惜之与裴晏卿站了出来,并排站在一处,对上位者行礼。

    皇上隐而不发,冷冷看向江眠月。

    江眠月心中一紧。

    “你说呢。”皇上将问题抛给了江眠月,“是由你直接拿这金牌,还是给其他人一个机会?”

    江眠月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答题如此积极主动,自然是为了那免死金牌,让她来做选择,显而易见是在故意为难她。

    若不是那梁清泽,她如今恐怕已经拿到那免死金牌了……

    “回禀皇上,学生有私心在身,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江眠月轻声说。

    “那你将这个问题当做方才未结束的问答来答。”皇上并不给她躲避的机会,不依不饶。

    江眠月终于知道皇上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脑子里飞快转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皇上,学生能否说句话。”一旁,裴晏卿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

    江眠月一怔,看向裴晏卿。

    “不可。”皇上冷冷应道。

    “……”裴晏卿面色苍白,下意识的朝台上的祭酒大人看去,却见祭酒大人面露警告之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让他退下。

    裴晏卿只好忍下口中的话语,退回顾惜之身边。

    江眠月知道裴晏卿是好心帮自己,可她也明白,如今这是皇上对她最后的考验,不可能由其他人代为开口。

    “回禀皇上。”江眠月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她要感谢裴晏卿为自己争取的时间,她终于想清了答案。

    “学生在国子监中聆听教诲,是以谦让为德,于情于理,此时学生都该说一句,应该给二位斋长机会。”江眠月声音柔软而坚定,“可学生今日想说。”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江眠月抬头看向皇上,“学生并非为自己所求这枚免死金牌,而是为父亲江玉海所求,父亲身陷囹圄,性命攸关,此事为大。”

    “今日若无故谦让,是为不分轻重缓急,乃愚蠢之举,若让学生回答——学生必尽全力争之,不会退让半分。”

    话音落,所有人都愣住了,无人敢信,她居然敢这样对皇上开口。

    所有人都为江眠月捏了把汗,顾惜之小心翼翼抬眸,却见台上祭酒大人,嘴角弯起,似乎在笑。

    不过一会儿,皇上的笑声轰然响起,如惊雷一般,响彻整个辟雍大殿。

    “好你个江眠月,你这话一说,这免死金牌,朕不给也得给了!”皇上拍了拍巴掌,笑着看她,“你爹就是太老实,若是如你一般机灵,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一旁的梁清泽手指紧紧攥住一旁的椅子扶手。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虽说江玉海如今与他在一条船上,但是江眠月弹劾的那份文书上分明写的是江玉海与梁清泽合谋,如今若是将她父亲摘出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

    “谢皇上隆恩!”江眠月红着眼眶艰难跪下,接过太监手中的那枚沉重的牌子,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终于拿到了。

    “不过。”皇上忽然开了口,语气一转,“江眠月,你前几日的弹劾文书,给朕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江眠月心中一颤,小心翼翼的垂头听着。

    皇上看了一眼国子监的监生们,知道今日这临雍讲学是讲不下去了,便干脆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手上的扳指,“弹劾文书中你遮遮掩掩,只说新式冶炼法有问题。”

    “大理寺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就是为了查你说的武器库冶炼问题,查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端倪,朕倒是正好想找你问清楚。”皇上开口道,“你消息从何而来,你的弹劾文章根据什么写成?若是解释不清,这免死金牌,今日便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

    江眠月等的就是这一句,她扭头看向一直躲在暗处的方监丞,朝他使了个眼色。

    事先她早已与祁云峥一道做了充足的准备,方监丞便抱着一个棉布包裹,缓缓的走上前来。

    江眠月接过那包袱,在地面上缓缓打开。

    所有人便见着那包袱里头躺着两样武器,一样是寻常制式的长刀,一样是弓箭。

    梁清泽见此,一眼认出那刀的制式乃兵器库最新的兵器式样,脸色微微一变,他有些左立不安,却听到身旁传来低低的笑声,他转头一看,却见是和乐公主在笑。

    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嘲笑。

    她在嘲笑他的坐立不安与心虚不定。

    梁清泽呼吸急促,转头不看她,手指却紧握成拳,神经紧绷。

    他没想到,这江眠月小小一个监生,手上居然有这个……梁清泽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皇上身边正好整以暇观望情况的祁云峥,心中顿时有了底。

    大抵是这祁云峥安排的,借监生之手帮和乐公主除掉他梁清泽罢了。

    该死的祁云峥。

    江眠月却没有看梁清泽,而是双手高举长箭,开口道,“皇上,学生手中所拿,正是父亲此次所用的新式冶炼法炼成的武器。”

    “谁给你的?”皇上开口问。

    “学生自己去拿的。”江眠月老老实实道。

    “拿?”皇上微微挑眉,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当着整个国子监监生们和博士助教们的面,江眠月不想把自己去兵器库偷东西的“丰功伟绩”说得太清楚,赶紧开口道,“如学生在弹劾文书中所言,这新式冶炼法节省了一大笔朝廷在兵器方面的开支,但是武器实为偷工减料,决不能用在战场上。”

    “为何不能用在战场上。”皇上看着她手中高举的长箭,冷冷一笑,“你又怎么知道朝廷在武器上节省了开支?江眠月,你知道的不少啊。”

    江眠月头皮发麻,脑子里却愈发清醒,皇上是明君,给自己机会到如此地步,便是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不然不会在她一个小小的监生身上浪费这么长的时间。

    “皇上赐学生御撰金笔之后,学生便想将此物用到该用之处。”江眠月缓缓开口,膝盖疼得她额头上流下汗水,她咬牙忍着,紧张至极,语气却愈发平静,“学生遮掩不在弹劾文书中说清楚,是因为,有些情形,恐怕要皇上亲眼所见,才能相信。”

    皇帝眯了眯眼,直起身子,“哦?”

    方监丞提上一壶酒,放在了江眠月的面前。

    江眠月抓起那长刀,缓缓起身。

    “皇上,这刀,寻常使用,短时间看来,没有任何问题。”江眠月提起那刀,刀锋锐利,她伸手,衣袖飘忽,她轻轻一割,衣袖被齐齐斩断,飘落而下。

    “但是皇上,本朝将士,在上战场冲锋前,总会有一个习惯。”江眠月从地上抓起那壶酒,打开,喝下一口,然后喷在了那刀锋上。

    监生们全都看呆了,一个都不吱声。

    明明都是国子监监生,都在这儿读书,他们总觉得,江眠月说的这些事,着实是距离国子监太过遥远,仿佛她上的是另一种学,读的是另一种书似的。

    那酒喷洒在刀锋上之后,江眠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随后,她抬手,用那柄刀的刀背猛地朝自己的左手砍去。

    “江眠月!”裴晏卿惊慌喊道。

    “眠眠!”兰钰与尹楚楚都失声喊道,不远处的郭大人和崔司业都猛地站起身,脸色都变了。

    祁云峥呼吸一窒,单手紧握,眼眸微动。

    只听辟雍大殿中传来“叮当”一声,那刀居然碎成了两半,一半掉在了地上,又碎成了好几块。

    面前的场景着实是太过震撼,江眠月疼得手臂颤抖,脸色发白,她看到皇上眼底的震惊之色,这是她今日以来,第一次看到皇上面色变化。

    下一瞬,皇帝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梁清泽。

    梁清泽脸色苍白,瞠目结舌。

    江眠月呼吸颤抖,看着台上的一切。

    皇上果然知道,那新式冶炼法出自于梁清泽之手,他只是在观望,在看各个势力缠斗,只要不伤及国本,他似乎愿意坐享其成,不管什么新式冶炼法也好,节省军费争宠也罢,只要对国有利,他都不在乎。

    便如一次次对江眠月的提问,一次次的考验,以验证未来将由谁来继承大统。

    而她,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皇上直观的看到,战场上的将士们,用这样的刀剑拼死搏斗,会有什么样毁灭般的后果。

    如此一来,皇上的情绪才能转变的那么彻底——从好整以暇的观望,变成对于武器低劣到如此的愤怒。

    江眠月左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可她看到皇上眼眸转向梁清泽时那几乎恨不得掐死他的眼神时,脸上却露出了惨白的笑意。

    她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生气,心疼。

    连续一周四点睡,撑不住了,今晚休息调整一下,只有一更。

    明天见!(明天超甜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上对梁清泽怒目而视, 梁清泽面容惨白,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父皇,儿臣回宫再与您解释。”

    “皇太子何必等着回宫解释, 今日在场的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们, 也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臣, 如今这新式冶炼法摆明了有问题,这冶炼法也是皇太子殿下一手操持, 若是今日父皇在此包庇你……”

    和乐原本一直面上带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容却颇为严肃。

    后续的话她并没有再继续说, 也没必要再说, 点到为止即可。

    因为有祁云峥讲学内容在先, 众人早已先入为主,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的, 便是祁云峥讲学所说的那些话——“刑罚不能因对方是高官显宦,便避而不为, 匹夫有功,也不可因其身份而将其遗忘, 国家法度不可虚设。”

    江玉海已入了大理寺,可他并非此事主导, 在场的监生们虽然并不清楚先前的情况, 却知道,如今这武器冶炼问题,绝对与这位皇太子殿下息息相关。

    皇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 这位皇太子, 恐怕是躲不过这一关了。

    在祁云峥与和乐公主的助推之下,梁清泽终于反应过来今日这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乐公主与祁云峥联手,将他置于如此境地,如今还多了一个江眠月?他到是小看了这个小小的女监生!

    要在这时反击已经为时已晚,梁清泽眸色一冷,面上却忽然开始急促呼吸,额头上冒出冷汗,手指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襟,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

    江眠月看向皇太子,微微蹙眉。

    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皇上却像是终于想好了对这位皇太子的处置方法,当即缓缓开口,“皇太子,朕今日对你极为失望,现命你……”

    正在此时,却听“噗通”一声巨响,梁清泽从座椅上摔了下来,椅子也歪倒在地,正好砸着和乐公主的脚,和乐公主咬牙没有叫出声,脸色却瞬间惨白。

    该死的梁清泽!

    她看着梁清泽倒在地上“昏迷”的模样,眼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杀意,暗地里狠狠的用脚尖镶着珍珠宝石的地方踹了他的小腿肚子一脚,梁清泽当即手指微微一颤,面上却如同昏死过去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皇上深吸一口气,气得几乎头晕目眩。

    可在国子监,皇室根本再丢不起这人。

    他缓缓闭上眼,怒声吼道,“来人!回宫!”

    宫人们立刻动了起来,皇上一挥龙袍衣袖,视线转向一旁地上的梁清泽,带着几分厌弃,“把他弄回宫去,其他事情,等他醒了再议!”

    “是!”

    一年一次的临雍讲学便这样落下帷幕,猝不及防,虎头蛇尾,江眠月眼睁睁看着皇上愤而离场,梁清泽也被太监们半扶半抬的带着离开。

    不对,这不对……还没结束!

    江眠月的目的达到了,却没有完全达到,爹爹还在大理寺,对于皇太子的处罚也没有落到实处,这样草草了事,后续万一那皇太子又搞出什么事来,她知道凭自己如今的实力,绝对只有坐以待毙的结局。

    祁云峥蹙眉看了江眠月一眼,见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睫毛一颤,脚步却没有停下,而是转身朝皇上的方向走去。

    职责使然,如今不是时候。

    “等等……”江眠月看着这些人离去,想要叫住他们,可她膝盖酸疼,一时间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满是香风,脚步不知为何有些慢,似乎是被方才的椅子给砸痛了脚,她直接捉住了江眠月的胳膊,江眠月抬眸,却看到和乐公主正用一种近乎于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

    和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江眠月微怔,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上本可以当场解决这皇太子,如今未解决,便是有其他的考虑。

    和乐公主与祁云峥这样的聪明人都未阻止,她再阻拦,也没什么用。

    江眠月缓缓行礼谢道,“多谢和乐公主指点。”

    “如今宫中有些乱,你若要谢我,静安那个小呆子放在此处,你多看着点。”和乐说完这句,不等江眠月开口,便转身离去,江眠月感觉到周围监生们复杂的眼神,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已尽力了,后续事宜,便只能看造化。

    好在她如今免死金牌在手,至少不用再担忧爹爹的性命。

    想到这儿,她终于放松下来,浑身不由得脱力,不受控制的缓缓坐在地上。

    宫中来人都已经离开,如今只剩下国子监自己人,江眠月喘着气,此时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到极致的身体才开始有了感觉,手臂疼得仿佛要断裂一般,她浑身微颤,冷汗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眠眠!”兰钰和尹楚楚都第一时间冲了上来,跟着赶来的还有裴晏卿与崔应观,不等其他人反应,崔应观已经伸长了胳膊,直接将江眠月抱了起来。

    裴晏卿蹙眉上前一步,拦在他的跟前,似乎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口中着急道,“崔司业。”

    崔应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裴晏卿心中一个咯噔。

    江眠月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着走,挣扎着想要下来。

    “我送你去医舍。”崔应观蹙眉道,“别动。”

    江眠月已经无力开口,她十分疲惫,已经没有力气与崔应观多说,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抱着她便往医舍快步走去。

    她无奈的闭上眼,不想看周围监生们惊愕的眼神。

    “为何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爱惜。”崔应观一面走,一面轻声说,“疼不疼?”

    外头阳光正好,光线有些刺目……已过了这么久了吗?看着像是午时。

    江眠月缓缓睁开眼,咬了咬惨白的唇,看着嗯明媚的天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轻声问。

    “上辈子……”她声音轻微到有些飘忽,“你可知道上辈子,我死后,祁云峥对我做了什么?”

    崔应观脚步一顿,江眠月见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有些不大自然。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不好说吗?”江眠月虚弱的问。

    “你忘了,自己说过,不提上辈子。”崔应观有些别扭的笑了笑,低头看她,“怎么又改主意了?”

    “没什么……只是拿到了免死金牌,心下松快,有些好奇罢了。”江眠月轻声道。

    一阵暖风吹过,江眠月却有些冷的发颤,崔应观的怀中有些凉,有些别扭,有些……让她不大舒服。

    “确实,不太好说。”崔应观道。

    “那便不说了。”江眠月也并不执着于此。

    她其实也并不敢太过触及过去。

    只是如今,一直挂在心上的大石头忽然落下,得知事情大抵解决,她才稍稍起了一些勇气,正好唯一可能知道实情的崔应观在此,她便忽然想要问问。

    可崔应观不说,她也就此作罢。

    半晌,崔应观忽然垂眸看着她,开口问,“如果……我说如果,你如今面对的是上辈子的祁云峥,你会原谅他吗?”

    “……”江眠月有些意外,“为何这么问。”

    “与你一样,忽然有些好奇。”崔应观淡笑一声,露出单边笑涡。

    “不知道……”江眠月疲惫的垂下脑袋,“我与他,也许谈不上原谅二字。”

    崔应观身子一僵,呼吸急促了些,快步往前走去。

    谈不上原谅?

    那是什么?

    她明明该恨他才是……可她居然可以开口问起上辈子自己死后的事,明明他刚到国子监时,她闻言还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不敢触及。

    他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抱着昏昏欲睡的江眠月走到半途,崔应观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江眠月缓缓睁开眼,却看见不远处的槐树下,祁云峥一身官袍被风吹的猎猎翻飞,他眼眸幽冷的看着崔应观,气势凛然,毫无半分友善与温和可言。

    “回来得这么快吗,祭酒大人。”崔应观皮笑肉不笑,“江监生腿脚不便,我送她去医舍。”

    “她的伤恐怕伤及手骨,医舍不好治。”祁云峥缓缓靠近他,他比崔应观稍高一些,微微抬起下颚,便莫名生出一股居高临下之感,仿佛天生便是上位者,凌驾于他之上,明摆着要与他崔应观抢人。

    崔应观呼吸急促,眼眸眯起,“是吗?可我觉得刘大夫医术不比太医院太医的差。”

    “崔司业见过宫中太医?”祁云峥挑眉,反问道。

    “……”崔应观当即哽住,一时间无法反驳。

    ——他上辈子倒是见过,可这辈子还未到那样的地位。

    江眠月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有一线理智在支撑,不让自己在崔应观的怀里晕过去,看到祁云峥,她忽然有些庆幸,心情又有些松缓,几乎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言语与态度,只觉得他到了,一切便尘埃落定。

    “我带她出去。”祁云峥不由分说,动作利索,等到江眠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落入了祁云峥的怀中。

    熟悉的墨香之气扑鼻而来,她浑身的戒备和防范顿时土崩瓦解,温暖的体温席卷她的身子,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不过片刻,她便靠在祁云峥的怀中,彻底晕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便再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眠月睡梦中疼得呜咽出声,只觉得那痛得麻木的手臂一阵冰凉,一股淡淡的药味夹杂着墨香味席卷她的鼻尖,手臂火辣辣的灼痛感触及骨骼,蔓延至血肉,她抽泣着,却被轻轻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人用温柔得无法言喻的好听声音,轻声在她耳边说,“有我在,眠眠。”

    眼角滑落的眼泪被一个温暖的指间拭去,随即是柔软的触感,有些微凉,夹杂着压抑而深重的气息。

    那触感从眉眼一直往下落,落到她的脸颊,她的鼻尖,最后落在了唇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眠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确实一个人官袍的衣襟,那衣襟上还有湿润的痕迹,像是什么人的眼泪,那衣裳原本今日平整好看,威风八面,如今却皱巴巴地,似乎像是被什么人用手死死攥了很久,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江眠月心中一窒,心中明白,那个罪魁祸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自己本人。

    她试探着往周围看。

    果然,这是在祁府的书房中,她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好,如今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有些凉飕飕的,不知道涂了什么药,十分舒服,且能缓和疼痛。

    她舔了舔嘴唇,缓缓抬眼,却冷不丁撞进了那人一双漆黑如潭的眼眸之中。

    他,他怎么没睡?

    江眠月睫毛一颤,赶紧闭上了眼睛,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风范。

    “醒了?”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沙哑,“手上还疼吗?”

    江眠月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却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他衣襟上似乎是被自己的泪水打湿的那部分地方。

    她不好闭眼,也不好抬眸看他,无处安放的视线只能垂眸往下看,却看到一处并不是很规则的区域,略微凸显,形成一处奇怪的沟壑。

    她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他怎么总是……

    江眠月慌乱的眼睛不知往哪儿看,最后实在是窘迫,便想要撑着手起身。

    祁云峥一看她的反应,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边掀起淡淡的笑意,伸手轻易将她拽了下来,然后俯身撑在她的上方,将她轻柔的桎梏在祁府书房的软塌上。

    “你如今虚弱,再多休息会儿,一会儿药便熬好了。”

    他居高临下,淡笑道。

    “祭酒大人……学生……”江眠月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他如此亲昵的态度,胸口的那颗心不安分的乱蹦。

    “在外不必叫祭酒大人。”祁云峥轻轻抚了抚她的耳侧。

    江眠月一个激灵,羞得不敢看他,赶紧转移话题,“那……那个,皇上回宫之后会如何处置皇太子?若是不将他一口气打压到底,我怕他日后再……”

    “不用怕。”祁云峥低头,视线灼热,“你在国子监一日,我便护你一日。”

    他这话说得真是……直白。

    江眠月几乎忘记了呼吸,她耳根缓缓泛红,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现在不在国子监。”祁云峥的眼眸仿佛能灼伤人的皮肤,她仿佛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压抑的火,江眠月紧张的心直跳,安静的书房之中,仿佛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能不能容我……出格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来了!肥的!

    二更晚一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几个时辰之前。

    皇上快步离开国子监, 到下马碑时,扭头看向跟来的祁云峥,目光冷峻。

    “恕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微臣并未指点江眠月。”祁云峥缓缓道, “她一直胆识如此, 请皇上明察。”

    “你也别太小看朕了, 之前朕赐予她御撰金笔,也并非心血来潮。”皇上眯眼看向他, “她与静安同舍?”

    “是。”

    “不错。”皇上缓缓吩咐道, “好好帮朕看着静安,别弄出岔子。”

    “是, 皇上。”祁云峥应声。

    不远处, 梁清泽被抬上了轿撵, 和乐公主也是一瘸一拐,颇有些狼狈, 与来时威风凛凛的模样差距甚远。

    皇上看了看这一儿一女,深深叹了口气, 朝祁云峥吩咐,“兵器库如今出了大纰漏, 后续便由你接手,让国子监的监生们出去帮忙也好, 调用其他地方的铁匠也好, 前方正在打仗,这些兵器缺乏的窟窿由你来想办法,否则拿你是问。”

    祁云峥早就料到这事最终还是由自己兜着, 并不觉得意外, 他却依然缓缓开口, “皇上,那江大人也由臣来处理?”

    “他这个蠢货。”皇上叹了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要给他好好清清脑子!此事你别管了。”

    祁云峥垂眸,“是。”

    目送皇上的车队回宫之后,他便快步回国子监,恰好遇到裴晏卿。

    “江眠月在哪。”

    裴晏卿一愣,赶紧道,“方才司业大人将江眠月抱走了,说是去医舍。”

    “好。”祁云峥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眸中看见了担忧与不安。

    “回去上课吧。”他冷冷道。

    “是……祭酒大人。”

    他算足了时辰,抄了近路,拦住了正往医舍走的崔应观,将她抢了过来,带到了祁府。

    祁云峥没有料到,她在自己怀中居然如此没有防备,便如同一只受伤的兔子,睡梦中还抽噎着,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将眼泪鼻涕尽数抹在他的官袍上,动作太大,她自己弄疼了自己伤着的胳膊,便闷声抽噎着哭,哭着说疼,哭得人心中发疼发酸。

    而如今她醒来,倒是规规矩矩的,与梦中的情状完全不同。

    他倒是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任情恣意一些,随意撒娇,让他来哄……倒是不错。

    书房中极为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书房外已经是傍晚,晚霞漫天,霞光染红了整个书房,也染红了江眠月的面容。

    听到祁云峥的话,江眠月脑子发蒙。

    他俯身,轻轻捉住她的手腕,触及他的心脏附近。

    江眠月面容通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与上回相同,他这样做的意思,无非是……让她不愿时推开他。

    她微微张口,还未说出半个字,便触及了他的气息与唇边微凉的温度。

    江眠月瞪大了眼,手指死死地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居然趁着她准备张口说话的间隙趁虚而入,乘间抵隙,轻微的试探之后迎来的便是翻腾的搅闹,她气息几乎被他完全攫取,由他领着,一步步的,一点点的,完全被他控制。

    江眠月被他吮得发麻,耳根又觉得酸软发痒,这才察觉他的手指一直轻轻触碰安抚她的耳垂,耳根的温度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安与燥热之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

    祁云峥听闻这声,睫毛一颤,动作愈发不受控制。

    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仿佛一直封闭的水闸忽然敞开,一股无法抵抗的气势与侵略感汹涌倾倒,她有种如上辈子那般被他控制被他摆布的错觉。

    她有些想要推开他,理智却被感情所占据,她手指微颤,想要用力,却似乎有些不舍。

    她也有些……不受控制,不想他离开。

    祁云峥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动作,感觉到他胸口处微微颤抖的微凉手指,他轻轻一笑,却是更为出格了些,仿佛在小心翼翼、若有似无的……试探她的底线。

    她感觉到他的掌心灼烧着她一向不太经得住触碰的腰,不由得浑身发软,连带着推他都没了那么些力气。

    他的手指一动,轻轻触碰到她腰间丝绦的关节处,轻轻拽了拽,江眠月的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声音,“可以吗?”

    江眠月立刻红着脸摇了摇头。

    祁云峥从背后抱着她,将面容埋在了她的颈窝,轻轻地笑了一声。

    江眠月面红耳热,感觉到颈窝间温热湿润的气息,和他沉沉的、一声重似一声的带着笑意的呼吸声,几乎要被他那若有似无的撩拨给逼疯了。

    他到底从哪里学会的这么多……

    “那再抱一会儿。”祁云峥轻声问。

    “……”江眠月羞得不想开口。

    祁云峥看着她的耳根通红,便知她并不抵触这样,便轻轻搂着她,轻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抱起来极软,如绵云,温温软软的,一如上辈子那般,无论外头什么风雨,只要将她搂在怀里,便能令人心中安稳。

    “皇上将兵器库收尾的事情交给我了。”祁云峥的声音在她耳边沉沉响起,“但是江大人,皇上想自己处置。”

    江眠月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不由得转身想要说话,可身子一动,便触及他的,他呼吸一沉,缓缓道,“别动。”

    她身子一僵,顿时一动不动静静躺在他怀中,只敢眨巴眼睛。

    祁云峥呼吸沉重,缓了缓神,带着几分压抑接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上不会伤及你爹爹的性命,至于活罪,我与大理寺少卿相熟,江大人不会受苦,只是日后在官场,江大人恐怕会换个其他职务来做。”

    “只要爹爹平安。”江眠月缓缓道,“只要家人平安……无论什么职务,都行。”

    江眠月又问,“大人……准备如何给处理兵器库那烂摊子,皇上这些事情都丢给你,岂不是太不公平?”

    祁云峥听她这么一说,搂着她的力道紧了紧,笑道,“无妨,我能处理。”

    江眠月缓缓点头,他说无妨,便是无妨,如今她对他极为信任……他如今不会再如上辈子那般瞒着她,也不会肆意妄为不顾她的感受,如今她几乎挑不出他的错来……他为人极好,温柔良善,又极有责任感,极为可靠……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江眠月再次想到上辈子那些事,吸了吸鼻子,终于还是转过身来,钻进了他的怀里。

    祁云峥的眼眸一震,根本没想到她会主动这么做,宛如他无数次的肖想的梦境之中,各式的旖旎都由此开始。

    “大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瞒着我。”江眠月声音轻柔,“我想与你一同承担。”

    祁云峥喉结上下动了动,哑声道,“好。”

    他声音已经有些不稳,江眠月觉得奇怪,不由得抬眸看他。

    霞光一瞬间落下,黑夜降临,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犹如闪烁的星,灼得她心中发烫。

    祁云峥咬牙将她扯开,动作利索起身,“我去替你拿药。”

    江眠月一愣,只觉得身边一凉,他已脚步飞快的离开书房,“砰”一声关上了门。

    她缓缓坐起身……方才她说错话了吗?

    过了大半个时辰,祁云峥才回来,他单手捏着药碗,身上却换了一身衣裳,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湿气。

    江眠月疑惑的看着他,“大人去沐浴了?”

    “嗯。”祁云峥随意发出个鼻音,“喝药。”

    江眠月接过药,刚喝了一口,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某种可能性,一口药猛然呛住,她疯狂的咳嗽,面容红得如秋日的柿子。

    这个人某些方面……怎么还是如上辈子那般麻烦。

    喝了药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为免得惹人非议,江眠月还是想回国子监,也免得兰钰和尹楚楚担心。

    将江眠月送回国子监之前,祁云峥将她带往去留斋用饭。

    去留斋今日很空旷,一楼堂上只有寥寥几人,看起来都极为年轻,有一位身着朴素衣裳的男子,江眠月看着觉得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那男子似乎对视线十分敏感,在她看他第二眼时,便忽然抬起头来,将她的视线捕捉了个正着。

    江眠月心中一震,忽然想起,上次来去留斋时,似乎便遇到过这个人,那时似乎是撞着他了,径直与他对视,他少年气十足,褐色的眼眸一眼看去却极深,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似乎极为……冷漠。

    祁云峥忽然停下脚步,回眸看她,视线从她身上转向那坐在大堂的男子,带着几分审视。

    江眠月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不再胡乱看人。

    ……

    江眠月在此次皇上临雍讲学事情上也算是一战成名,之前对于她“大义灭亲”的说法也不攻自破,江眠月——江斋长不知不觉成为国子监的某种传说,那是可以在皇上面前态度自若自砍一刀的传说。

    江眠月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她便如之前那般继续读书,除了关注皇太子与爹爹的事情进展之外,其他事情对她而言都是虚名而已。

    只是她有些意外,免死金牌居然没有派上用场,徒留在她手边,倒是有些浪费。

    一日,她在楚楚和兰钰的面前说起这话,兰钰一脸惊愕,“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眠眠,你这是炫耀,本公主都没有免死金牌,这么厉害的东西,你如果不想要,就送我好了。”

    “同感。”楚楚在一旁拼命点头。

    “我只是希望,这辈子不要有机会用到这个。”江眠月浅浅笑了笑,将那东西锁进了柜子里。

    兰钰瘪了瘪嘴,“倒也是,不过眠眠,你可要小心一些,梁清泽那家伙记仇的很,如今他被父皇褫夺了皇太子的身份,禁足于宫中,心里不止憋了多少气呢,这免死金牌你还是好好保管,万一以后……”

    “呸呸呸!”一旁的尹楚楚赶紧捂上了她的嘴,“说什么呢,眠眠在国子监,有卫官,有祭酒大人坐镇,谁能伤着她。”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兰钰扯开尹楚楚的手,皱眉道,“有个东西总是安心一些嘛,是吧眠眠。”

    “嗯。”江眠月点了点头,她原先也十分不安,后来得知祁云峥去处理那些烂摊子之前,先派了人时时刻刻轮班守在江府周围,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如今梁清泽被禁足,实力不如从前,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而江玉海,则被贬了官,降至小小六品,近日有些闷闷不得志,却也庆幸没有酿成大错,后悔自己轻信了那梁清泽。

    家里安稳了,江眠月的心里便也稳了,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便到了秋日。

    秋日,便是国子监升学的日子。

    升学的大考由祁云峥和崔应观联手亲自出题,二人就像是在比较谁的题目更有水平似的,题目极难,结果便是连江眠月做题时都十分吃力,其他监生更是叫苦不迭,更有甚者,直接在考场上崩溃大哭,连连喊着自己是个废物。

    但好歹,江眠月和兰钰、尹楚楚三人,算是成功升入了修道堂,由江眠月担任修道堂斋长,同时进入修道堂的,还有吴为与李随等老熟人。

    吴为自之前开始跑步以来,便一直在坚持,练到如今,江眠月看到他时,时不时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他不仅瘦了,还长高了,之前不如尹楚楚高,如今忽然窜起了个子,与尹楚楚站在一处时,居然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瘦下来以后,吴为那张脸便莫名清俊起来,原本在胖脸上看起来像是豆豆一般的眼睛,逐渐变得有神,丹凤眼逐渐有了形状,如今倒是帅气得很,尹楚楚有时一不小心看晃了眼,都会脸红。

    导致兰钰时常叹息,“男大十八变啊,我算是见识了!不能低估任何一个胖子!”

    其他监生之中,另江眠月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位五大三粗、给自己送过皮毛的李海。

    李海恐怕真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考了个三等,依旧留在初级三堂,只不过从正义堂转入了崇志堂接着读书。

    分学堂那日,江眠月便听着他喊道,“我还是去考武举吧,这书我是真的看不进我这猪脑子啊!”

    江眠月、尹楚楚和兰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哄堂大笑。

    顾惜之与率性堂一半监生都成功卒业,剩下的继续留在国子监接着读书,一直到成功考成一等才能卒业,而率性堂也有了新的斋长……裴晏卿。

    秋风顿起。

    这一日,是今年的新入学监生与其他各堂监生们一道聆听祭酒大人讲学的日子。

    江眠月静静站在台下,看着露台正前方的祭酒祁云峥。

    一年过去,恍如隔世。

    祁云峥目光严厉的扫过在场监生们的面容上,开口便是训话,比之前更加有气势,也更加凌厉。

    江眠月如今还是不能习惯他这样说话的模样,心中依旧有些发颤,不过比起一年前初见他的时候,已经缓和了太多。

    毕竟如今除了心悸之外,还有心动……这些日子祁云峥为了处理兵器之事,忙得见不着身影,国子监几乎由崔应观全权代管。

    二人极少单独见面,各自忙碌,只偶尔见面时对视一眼,都算是奢侈。

    祁云峥的眼神在江眠月的面容上停顿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其他监生,声音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些许。

    训话结束,便开始分各堂斋长。

    祁云峥面无表情,开口道,“广业堂斋长,陆翀。”

    江眠月下意识往人群中看去,只见一面容熟悉的少年样男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

    那人身形修长,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冷漠,一抬眸,便是一双褐色的漂亮眼眸。

    江眠月猛地愣住。

    这不是去留斋那位……

    “哇。”忽然她听到身边传来兰钰的声音,“这新来的男监生……长得很可口啊。”

    作者有话说:

    兰钰:兴奋!

    江眠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江眠月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评价男子, 祁云峥、裴晏卿和崔应观都被她这么说过,乃至于后来变瘦之后的吴为她甚至也这么评价过,所以如今兰钰看到这位陆翀时开口惊叹,江眠月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这个少年感十足的男监生确实长的很不错, 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 可他的五官出众, 浑身上下颇有一些其他监生们没有的气势。

    联想到上次她撞到此人的时候,祁云峥对他的评价……他似乎会武。

    “啊。”兰钰忽然发出一声细小的悲鸣, “他好像听到了。”

    江眠月看向兰钰, 见她耷拉着脑袋缩到了江眠月的身后,脸上有些泛红。

    她再次往陆翀那方向看去, 却没有见着陆翀, 倒是撞进了祁云峥意味深长的黑眸之中。

    江眠月心头猛的一跳, 心虚的转移了视线。

    两个心虚的女孩儿靠在一起,像是同一窝的兔子……可爱的很。

    祁云峥今日没有如往常一般迅速离开, 而是转身与郭大人说了些什么,郭大人了然的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

    当日傍晚,诸位斋长来到敬一亭时, 江眠月忽然发现祁云峥所在的敬一亭东厢房居然亮着灯。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东厢房亮灯,祁云峥这几个月时常不在国子监, 斋长们往往是与崔应观崔司业上报各个学堂的情况。

    今日是新三堂监生们入学的第一日, 也许是因为如此,祁云峥留在国子监,与诸位斋长见面。

    长时间未见到他, 江眠月一时间有些紧张, 她与其他几位斋长来到东厢房, 齐齐的站在祁云峥的面前。

    祁云峥坐在桌前,一身玉色衣衫,瓷灯之下,他手中捏着狼毫笔,正亲自批改监生们的题纸。

    江眠月方才远远看着不觉得如何,如今靠近了看,便发觉祁云峥与之前相比稍显瘦削,可他那乌黑的眼眸却比之前更加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似乎发觉到江眠月的眼神,祁云峥忽然抬眸,捕捉到她的眼神,淡淡笑了笑。

    “诸位斋长。”

    江眠月立刻垂下头,静静听着祁云峥开口吩咐事情。

    他所说,大抵是以前江眠月听过的那些话,老生常谈罢了,主要是说给初级三堂的斋长们听,话说完后,祁云峥看向广业堂斋长陆翀。

    “陆斋长,听闻你今日与堂上的监生起了冲突?”

    江眠月一愣,不由自主看向陆翀。

    这家伙怎么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入国子监第一日就闹出事情。

    “是。”陆翀面无表情,简单应道。

    “说说。”祁云峥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悠然,实际却是在细细打量他。

    其他两位新斋长目光中露出好奇,而江眠月和裴晏卿,以及崇志堂的斋长刘钦章,都替陆翀捏了把汗。

    祁云峥这是挑中了陆翀杀鸡儆猴。

    “今日课上,有监生迟到。”陆翀颇有几分磁性,话语间却没有什么感情,“第一日便迟到,这是态度问题,我是斋长,自然要管。”

    祁云峥眯了眯眼。

    “稍事教训而已。”陆翀答道。

    “他现在还在医舍晕厥未醒。”祁云峥哑然失笑,“稍事教训,嗯?”

    “是他身体太差。”陆翀眼眸平静,“寻常人不至于如此。”

    厢房内一片安静,江眠月被这陆翀所说的话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以前她觉得李海已经足够凶恶,没想陆翀这模样的清俊少年,居然下手如此狠辣。

    其他斋长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站在他身边的刘钦章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站了站,不敢离他太近。

    祁云峥静静的看着他,见他面容波澜不惊,淡淡一笑,“你认为自己错了吗?”

    陆翀应道,“祭酒大人若是说我错了,我便是错了,日后会改正。”

    “自去找方监丞领罚吧。”祁云峥声音平静。

    “是。”陆翀垂眸应声。

    事情说完,斋长们各自出了东厢房,江眠月正要出去,却听耳边传来祁云峥的声音,“江眠月。”

    江眠月心中一紧,抿了抿唇,忍住唇边的笑意。

    “学生在。”

    “过来。”

    “是。”江眠月缓缓退后几步,看到其他斋长都离开之后,缓缓关上了厢房门。

    她眨了眨眼,垂下脑袋,“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过来。”祁云峥无奈道,“坐。”

    “是。”江眠月磨磨蹭蹭的上前,在他面前的座椅上缓缓坐下,双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不抬头看他。

    不过一会儿,她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指缓缓的将一盒糕点推到她的面前。

    “让郭大人去买的。”祁云峥如今已经不装了,直接开口道,“原想自己去,没想到那糕点铺子颇为受欢迎,人倒是不少。”

    江眠月垂眸轻轻笑,伸出手,轻轻抓起一个糕点,递到他的唇边,“你先尝尝。”

    祁云峥看到她的笑容,喉结动了动,捉住了她的手腕,在那糕点上咬了一口。

    正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

    江眠月顿时缩回手,猛地站起身,却见那陆翀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到,“祭酒大人,方监丞不在学堂。”

    “他在绳愆厅等你。”祁云峥声音幽冷。

    “是。”陆翀颔首,关上了厢房门离去。

    江眠月捏着糕点,心中跳的飞快。

    刚刚……被那陆翀看到了?

    她有些心慌,祁云峥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怎么一幅……”

    一幅心虚被捉到的模样。

    “他若是说出去怎么办。”江眠月糕点都吃不下了,赶紧将糕点放在了盒子里,“祭酒大人,学生还是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祁云峥一把捉住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怕什么。”祁云峥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腕,手指关节的痣殷红惹眼,惹得她面色泛红,轻轻缩回了手。

    祁云峥却看着她淡淡一笑,笑容中颇有几分深意,“他不敢。”

    确实是不敢的。

    第二日江眠月便听闻陆翀在绳愆厅受了鞭刑二十,在举业斋躺了一日没有出门。

    江眠月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修道堂上写文章,听到吴为与兰钰热烈的讨论声,手指不由得一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文章上,晕染出一个巨大的墨团。

    “二……二十鞭?”江眠月赶紧将那笔从文章上拿了下来,心疼的看着那一大块墨汁……一会儿又要重写了。

    “是啊,二十鞭,当初那个陆什么,陆迁,也是二十鞭吧?”吴为啧啧两声,“祭酒大人是不是讨厌姓陆的?”

    尹楚楚笑了笑,“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二十鞭啊……”兰钰的声音却有些不对劲,江眠月皱眉看向她,却见她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带,扭着腰看着窗外,眼中有些晶莹,“可惜啊。”

    “可惜什么?”江眠月、尹楚楚和吴为异口同声。

    “可惜,我没有去看看。”兰钰咽了口唾沫,“他被打的时候,不知道是脱了衣裳打的呢,还是穿着衣裳打的。”

    三人都眯着眼看着兰钰。

    “兰钰,你不对劲。”吴为打破沉默,声音古怪地说。

    ……

    国子监中平静如死水,可朝堂之中,却并非如此。

    内忧、外患、皇位后继无人,太子之位空悬,内戚势力躁动,梁清泽负隅顽抗,不肯罢休。

    “乱,乱,乱成一团!”皇上在御书房中踱步,将手中的奏章狠狠扔在地上,气得脸色发青,“他们要做什么?如今遮羞布都没了吗?还有这和乐,也跟在里头掺和,这是觉得朕晚上睡的太好吗?”

    祁云峥面容冷峻的站在皇上面前,并不出声。

    “你倒是说句话!”皇上看向祁云峥,“恕之,和乐是否能继承大统?”

    “回禀皇上,此事,微臣不敢言。”祁云峥说是不敢,面色却极为平静,倒像是懒得理他似的。

    “哼。”皇上一摔袖子,长长叹了口气。

    “和乐近日常去兵部,你可知道为何?”皇上眯眼看着他。

    “微臣不知。”祁云峥面无表情。

    “你明明清楚,她就是为了今年刚卒业的那顾惜之。”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若是真醉心于权力,朕也不会如此担忧,之前她将那些面首遣散,朕还以为她学乖了,如今却变本加厉,着实令朕失望。”

    祁云峥听着皇上说话,并不开口。

    他心知皇上如今早已心中有了答案,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如今兵部空缺职位太多,顾惜之一卒业,立刻被填了进去,四处奔波忙碌之外,还要应付和乐公主,疲乏不堪,祁云峥每次见到他,他都是一幅愁云惨淡的模样,朝祁云峥行礼,第一句话便是,“学生真想回国子监继续待着。”

    对此,祁云峥也爱莫能助,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保重。

    祁云峥深陷朝局,无暇多管国子监的事情,国子监的诸多事宜,便落在了崔应观的身上。

    崔应观日日忙碌,却有序,国子监在他手中也算是井井有条,不出纰漏。

    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了一封信。

    几日后,他应约前往去留斋,在楼上厢房中见着了面色苍白的梁清泽。

    “崔司业,久仰久仰。”梁清泽朝他眯眼笑了起来,“坐。”

    崔应观也勾唇笑了起来,“皇太子殿下要见我,何须如此麻烦,直接去国子监便是。”

    “如今已不是皇太子了。”梁清泽摆了摆手,“崔司业能给我几分薄面,已是十分不易。”

    崔应观面上露出笑涡,缓缓在他对面坐下,“那么殿下,您叫我来究竟有何事?”

    “合作。”梁清泽笑了笑,“信中写的内容很清楚,崔司业既然来了,那么也是对祁云峥……很有些意见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章

    “自然。”崔应观笑道, “自古以来,下属和上司之间,便如婆母与新妇,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快, 殿下应当也很清楚, 不过……那些不快可大可小, 不知殿下比较希望是哪一种。”

    梁清泽低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在手边的瓷碗边缘抚了抚, “司业大人是个聪明人。”

    崔应观微微挑眉, 不置可否。

    梁清泽接着说,“信中也说了, 若事成, 日后崔司业必平步青云无人挡……”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若是能做到,崔某自然愿意帮忙。”崔应观说话直接, 开口打断梁清泽所谓的拐弯抹角,“崔某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 郭大人一人忙不过来,时间一长, 倒是要怀疑的。”

    梁清泽一顿,似乎有些不快, 蹙眉看着他, 看到的却是一张笑脸,那单边的笑涡刺眼的很。

    “祁云峥此人阴险狡诈,心机深重, 孤身一人无父无母, 看似没有弱点, 可近日有线报来,传闻祁云峥与国子监一女监生着实亲密。”梁清泽话一出,崔应观面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没错,那女监生便是近日风头颇盛的江眠月。”梁清泽手指轻轻抚着瓷碗边缘,嘴角带笑,“不可一世之人一旦有了弱点,便简单了许多。”

    崔应观失笑,“殿下为何这样确定,我日日在国子监,也没听闻这些消息。”

    “自然是有可靠之人,亲眼所见,不会有假。”梁清泽对此倒是十分笃定,“且那祁云峥对江眠月上心也并非一日两日,不然怎么会插手江家那烂摊子。”

    崔应观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

    他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最近几月二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何来的亲密,且江眠月对他崔应观一如既往的温柔,面上时常带笑,而且她日日勤奋苦读如初,与那祁云峥没有半点苗头。

    “这江眠月,便是他的弱点。”梁清泽缓缓道,“需要你做的,便是从此处下手。”

    “下手?”崔应观缓缓抬眸,看向梁清泽,缓缓一笑,“如何下手?”

    梁清泽袖子一动,里头一个小纸包落在桌上,被他扔到了崔应观的面前,“这东西,可以让人吐血而亡,药效迅速,不留痕迹。”

    崔应观手指捏起那药粉,“祁云峥?”

    “是。”梁清泽颔首,“此人不除,社稷永不安稳。”

    崔应观手一顿,讶然失笑。

    社稷……此人谈社稷,简直是笑话。

    他虽对祁云峥没有半分好感,可上辈子若不是祁云峥,何来江山社稷,就光靠这草包皇子和那些昏庸无用的公主们?

    梁清泽……根本不是祁云峥的对手,上辈子是,这辈子亦然。

    “你笑什么。”梁清泽眯眼看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嘲讽。

    “没、没什么。”崔应观脸上的笑涡更加显眼,“殿下说得对,此人不除,社稷永不安稳。”

    梁清泽眯眼看了他半晌,见他没有别的说法,这才作罢。

    崔应观手指把玩着那包药粉,“不过,祁云峥可不是这么好杀的,若是事不成,殿下准备如何?”

    上辈子得知江眠月被他关在内院后,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祁云峥仿佛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别说是毒,旁人几乎无法近身。

    要想动手,便只能趁其不备。

    他不备之时,便只有与江眠月一起时。

    江眠月。

    崔应观心中一痛。

    她若真的已经与祁云峥互通心意……

    “事不成,我还有后招,崔司业不必担忧,不过若是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走到那一步。”梁清泽缓缓叹了口气,“崔司业最好是尽力而为,如今可近祁云峥身的,便是这女子,你可以好好利用。”

    “殿下方才说,祁云峥与江眠月暧昧一事,是有可靠之人亲眼所见。”崔应观淡淡一笑,“是谁?殿下让我做如此危险的事,总要让我知道,谁与我是一伙的。”

    “崔司业,有些事,奉劝你不要问。”梁清泽眼神低沉,“免得引火烧身。”

    崔应观哈哈大笑,缓缓颔首,“我明白了。”

    半晌,二人都不说话,崔应观笑问,“殿下没点菜吗?”

    “……”

    “这个时辰有些饿,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吩咐,可以让小二上菜了。”

    “你不是忙着回国子监处理事务?”梁清泽挑眉看着他。

    崔应观最终还是没吃到饭,回去的路上,他一面骂着梁清泽小气,一面捏着那包药粉,听着外头街道的喧闹声,眼底一片冷漠。

    耳边仿佛传来了江眠月的声音。

    那厚重而陈旧的朱门之后,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必了居衡,我如今,很好,你走到如今不容易……别去招惹祁大人。”

    他眼眸动了动,低头看向手中的药粉,手指曲起,缓缓握紧。

    杀祁云峥,是他上辈子便想做的事。

    ……

    秋日一到,天气转凉,秋风起,卷起地面的落叶。

    江眠月和尹楚楚兰钰从会馔堂出来,兰钰打了个饱嗝,恰到此时,面对面却走来刚下课的陆翀。

    兰钰猛地捂住了嘴,脸红红的躲在了尹楚楚的身后。

    “干什么。”尹楚楚将她从背后揪了出来,“吃饱了撑着?”

    陆翀看也不看她们,与兰钰擦肩而过。

    兰钰捂着嘴,又打了个饱嗝,她刻意压抑着,没想到那饱嗝越是压抑越是夸张,这一声比上一声还要响亮。

    陆翀还未走远,似乎像是听到了声音,脚步微微一滞。

    兰钰捂着嘴,脸红得惊人,“快走快走。”

    “你怎么脸这么红。”江眠月终于有机会将兰钰以前对自己说的话说出来给她听,眼眸中有几分促狭,故意问道,“怎么了这是?”

    “哟,刚才是不是陆翀啊,我记得他受了鞭刑,怎么这么快就养好身子出来了,看样子二十鞭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尹楚楚也“阴阳怪气”的故意在兰钰耳边说,“小伙子身体很好啊。”

    兰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俩。

    “对吧眠眠。”尹楚楚朝江眠月挑眉。

    江眠月缓缓点了点头,眼眸中带着笑,然后看向兰钰,眼眸中带着几分打趣。

    谁让这家伙平日里不是故意跟江眠月说祁云峥,便是找尹楚楚旁敲侧击吴为,一幅看透一切的表情,偏偏说的话都还时常戳中她们的痛点。

    她俩早就想收拾收拾她了。

    兰钰瘪着嘴巴,江眠月与尹楚楚正笑着,她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站着面色不大自然的崔应观。

    崔应观静静看着江眠月,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江眠月不由自主站住脚,远远地与他对视。

    崔应观见她注意到了自己,招了招手。

    江眠月让尹楚楚和兰钰先回去,自己快步走到崔应观的面前,“崔司业有何吩咐。”

    “有些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有时间吗?”崔应观扯出一个笑容来。

    江眠月细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心中缓缓一沉,“有的。”

    “跟我来。”崔应观道。

    崔应观将她带到骑射场的看台上,他缓缓坐下,垂眸看着偌大的骑射场,秋风吹过他的面颊,他显得有些情绪低沉,仿佛有千思万绪烦扰,理不清弄不断。

    “出什么事了。”江眠月在他面前坐下,蹙眉道。

    “接下来说的事情,你能否,如实回答我。”崔应观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近乎于绝望的哀求。

    江眠月心中一震,缓缓点了点头,“我把你当朋友,能说的,我都会尽数告诉你。”

    崔应观深深吸了一口气。

    骑射场上四下无人,秋风吹着二人的耳畔,江眠月听到他说,“你是不是……喜欢祁云峥。”

    江眠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心中有些被看透的难堪,以及对于知道他们二人过往的崔应观的逃避与窘迫。

    她沉默着,崔应观的心却越来越沉。

    “是。”江眠月缓缓抬头,眼眸有些微红,“我……我控制不了。”

    崔应观手指颤抖起来,他胡乱的摸了摸脸,深深吸了口气,慌乱的看向骑射场,手指覆在唇边,似乎想要遮掩什么狼狈的情绪,可颤抖的手,却根本遮掩不住。

    江眠月见他如此,心情复杂。

    “抱歉。”

    “不必与我说抱歉,江眠月,不必。”崔应观苦笑一声,眼眶微红,“情难自控,谁不是呢。”

    江眠月垂下头,紧紧捉着自己的手指。

    “你与他……到什么程度了?他有没有对你……行什么无礼之举?”崔应观无法控制自己,他不想知道,却忍不住要开口,仿佛自虐一般的想要弄清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二人……

    “我未卒业前,他不会如何。”江眠月轻声说。

    “算他做个人。”崔应观咬牙,缓缓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扔在她面前。

    “你们已经被盯上了,好自为之。”崔应观声音中还有些难言的情绪掩藏,却比方才要舒缓了不少,“有人要去取祁云峥的命,已经找到了我。”

    “梁清泽?”江眠月抬眸看着他。

    “嗯。”崔应观静静看着她,“你若恨他,便可以用这包药粉……让他吐血而亡。”

    “当然,如今是用不着了。”崔应观淡淡笑了笑,笑涡显现,眼中却毫无笑意。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谢你。”江眠月看着他郁郁不乐的模样,十分愧疚,“我欠你的,日后无论什么事……”

    “不必这么说。”崔应观声音温和,“你不欠我,这些事,都是我自愿而为。”

    江眠月闻言,心中更加难受,但是从方才开始,崔应观的话便让她有些在意。

    她忍不住问道,“不过,你……是如何得得知此事,与他的事我极少与人说起,而且日与他见面的次数也极少。”

    “梁清泽并未多说,只说他有可靠之人,亲眼所见。”崔应观缓缓道,“你自己小心,国子监也并非净土。”

    江眠月心中一震,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我会一直盯着他的,江眠月,若是日后他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我第一个手刃他。”崔应观说。

    入夜,骑射场看台,崔应观坐在风口,手中拎着一坛子酒,任风吹着冰凉的脸。

    上辈子,郁郁不得志,遇见她,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抢走,受着苦,噙着泪,无辜枉死。

    这辈子,他自以为是,以为重生后能占尽先机,却又错失了她。

    有缘无份,最是磨人。

    他烦躁的拆掉发带,长发披肩,他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心中苦闷。

    祁云峥他不是不敢杀。

    只是他……不忍心看她伤心罢了。

    他一口酒灌下去,眼眶通红。

    “小子,在这儿跟个鬼似的,做什么呢。”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崔应观转头一看,看到是个郭晟,含着泪笑了笑,举着酒坛子,“一起喝?”

    “沾了你的口水,我才不喝。”郭大人口中这么说着,却还是走上前来,坐在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会摆姿势,刚刚远远看着,我心想这是诗仙还是酒仙啊,那么飘逸,真不错,现在过来一坐下,便知道自己还是老了,这风也忒大了些,明日老头子我就要头疼。”郭大人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花生,“也不弄点下酒的,太简陋了。”

    崔应观哈哈笑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下,笑涡卓为显眼。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郭大人看着他这模样,便知道是因为什么,那祁云峥给江眠月买糕点买的那么勤快,虽然来国子监来得少,可每次来都眼睛发亮,容光焕发似的,傻子都知道,肯定是被他得逞了。

    “可是她真的……很好。”崔应观喝了一口酒,口中苦涩,“再没有这样的姑娘了。”

    “想开点。”郭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输给祁云峥,不算冤。”

    “郭大人。”崔应观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吗?”

    郭晟“啧”了一声,“不好意思,换个说法。”

    “这么说吧,江眠月还未到国子监,只考到题纸上的一篇文章,便让祁云峥对她与众不同,免去了她的考验,让她直接入国子监,人家从那时候就对她有心思了,你来的太晚,没办法。”郭晟道。

    崔应观眼神一动,看向郭大人,蹙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是自然,江家还是我亲自去的。”郭大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当时我就纳闷,凭江眠月的本事,随便怎么考都是第一,为什么祁云峥要给她免去考验,让她直接入学。”

    崔应观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如今看来,应该是怕人跑了吧,毕竟入国子监之前时常会情况有变,出些纰漏,一旦入了国子监,不管是什么人,便都是他祁云峥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

    今晚更新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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