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宫野志保还有些迷糊,窝在暖融融的被褥里半睁着眼,不知身在何方,黑色的毛绒绒条状物扫过鼻尖,让她在喷嚏中彻底清醒过来。
“你别闹她。”温亚德小姐推开黑猫,拆了一张湿纸巾给她擦脸。
日头已经偏西,橘黄色的夕阳照在房间门里,无声地提醒着宫野志保时间已经不早了。
温亚德小姐与威廉商定的,把自己送回学校的时间近了。
宫野志保仿佛浸润在温水中的心沉了下去。
柚李说送小朋友回学校之前,要先下馆子吃顿饭,威廉没有意见,他一下午拉了三次,腿都拉软了,再在这吃顿晚饭,怕是要连人带马桶一起被救护车拉走。人固有一死,他或许指望不上寿终正寝,但哪怕不管以什么方式横死,都好过死于窜稀。
虽然温蒂指天发誓给他的任何食物都没有问题,两个没脑子下属也好端端的——但他就是窜了!
上帝耶稣玛利亚,晚上吃什么都好,千万别在这吃了。
知道小朋友在东瀛长大,柚李选了家高档日料店,打电话去定位置,店方骄矜表示他们店至少要提前三个月预定。
宫野志保表示也不是非得吃高级寿司,去商场随便找一家不排队的餐厅——
温亚德小姐微笑着伸出一支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阻止她说下去:“温蒂。”
五分钟后,店长亲自回电话致歉,言辞谦卑恭敬,说刚刚接电话的是临时工,已经被炒了,请温亚德小姐务必光临,鄙店已经空出了最好的窗边景观位扫榻以迎……
她的“好姑姑”的名号依旧好用。
再怎么少年老成,宫野志保毕竟只有13岁,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青春期,去餐厅的路上没忍住问柚李那位神通广大的姑姑是谁。
柚李让她猜猜看。
宫野志保琢磨着,既然让她猜,说明有线索,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她们都姓“温亚德”,她说了两个姓温亚德的名人,都被否认,汽车驶入繁华的市区,商场大屏幕给了她灵感:
“莎朗·温亚德?”
“嗯……”柚李沉吟片刻,坏笑,“fifty-fifty。”
一半一半?姑侄关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半是什么意思?
学理科的小姑娘不满于这样暧昧不清的回答,拉着她的袖子追问道,柚李笑而不语,小姑娘的脸都憋红了:
“尤里姐姐好讨厌!”
柚李哈哈大笑,车厢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吃了饭,威廉表示该回学校了,天黑了。
柚李敲了敲玻璃杯,温蒂给她倒上温水。
“教我做事之前,先想一想:为什么我是干部而你不是。”柚李端起水杯,谆谆教诲。
威廉刚好一点的胃又痛起来。
柚李懒得管他,带着小朋友逛具买了一堆,逛到内衣店,把购物袋丢给威廉等人:“门口等着。”
威廉探头张望,柚李冷笑:“怎么,异装癖犯了要买几套回家搭裙子穿穿?”
确定店铺没有后门的威廉讪笑着后退。
更衣室里,柚李帮小朋友调整好肩带,扶着她赤.裸的肩凑近耳边:“小志保,我知道你不想听别人指手画脚,毕竟痛苦都是你自己承担,但是你才13岁,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我希望你能坚持住,花几年来积累力量和成长。等到成年那天,无论你决定反抗、顺从还是像昨晚一样逃跑,都没关系,至少,那时你已经是一个能承担后果和代价的大人了。”
宫野志保惊讶地转身,她没想到尤里姐姐会这么说——
“我也等着那一天。”柚李轻声说完最后一句,把她自己的衣服递给她,拿着那些试过的新内衣出去了。
“都包起来。”
把因为她那番话陷入沉默的小朋友送到校园公寓楼下,威廉终于松了口气,宫野志保磨磨蹭蹭地下车。
分别在即,宫野志保咬紧了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柚李瞥一眼前来接人的女宿管,邹起了眉,沉思片刻,蹲下身把黑猫捞起来塞到小朋友怀里:“小志保,帮我照顾一晚上猫好不好?”
[柚李酱?]萩原研二被她这波操作弄懵了。
“只要一晚上就好,明早你出门上学的时候把猫交给威廉,让他送去给我。”柚李摸了摸猫的眼睛和耳朵,又拍了拍女孩的肩,“我想,这个小小的请求,管理员女士和威廉先生应该都不会拒绝吧?”
宿管≈威廉:我们想,只是不敢。
[我明白了。]萩原研二明白过来,安分地窝在女孩怀里。
“去吧,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柚李轻轻推了推面露不舍的小朋友,“我看着你上去。”
宫野志保点点头,抱着黑猫走进公寓,回到自己的单人宿舍,黑猫从她怀里跳出去,跑到窗边一跃而上,宫野志保顾不上开灯,跟了过去,与黑猫一起看到了依然驻足楼下的尤里姐姐。
直到她开了灯搂着猫开窗向楼下招手,尤里姐姐才上车离开,看着汽车远去,宫野志保跌坐在地,抱着黑猫泣不成声。
黑猫无声地陪伴着她。
短暂又漫长的一夜过去,早上十点,威廉把黑猫送到滨海别墅,柚李毫无诚意地说了句谢谢,威廉刚转身,听到身后人问:
“要吃一顿brunch再走吗?”
威廉像屁股着火一样冲回车上一脚油门夺路而逃。
“搞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柚李不满地抱怨一句,关上了门。
温蒂≈保镖:大小姐最大的缺点就是对自己的可怕程度缺乏认知。
听萩原研二说小志保一个人住一个单间门,宿舍虽然不大但设施齐全,没有被贴身控制,室内也没有发现窃听器、摄像头等东西,柚李终于多少松了口气,喃喃道:
“小志保跟英二差不多大呢。”
幸福快乐的童年,并不会公平地降临在每个孩子身上。
“折腾一宿你也累了,我下楼给你拿饭,吃了就睡吧。”
[柚李,我不饿,也不困,]萩原研二叫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柚李沉默地坐了回去。
自从那次争执,他们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然而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
萩原研二跳到床边桌上:[我知道,只要我嘴上退让,哄哄柚李酱,这场矛盾很快就能过去。]
[可是我也知道,柚李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想听‘是hagi错了’‘hagi跟你道歉好不好’‘不要生气了,hagi给你摸肚肚’之类的漂亮话。]
[但是,柚李,我也……很难过。]萩原研二语音低沉,[我当了22年的人,父母、师长、书本,我生活的世界里,每一个声音都在告诉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不可以违反法律,不可以蔑视生命。]
[我自认为洒脱,但其实一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是飙车而已。]萩原研二自嘲道,[比起小阵平,我好像总是不够坚定,选专业时迟疑、该踩油门时犹豫,总是不合时宜地软弱。]
[这次也是,明明已经知道暂时无法脱离和反抗组织,也发誓要保护柚李,却不自觉地逃避思考‘我们未来必然会身不由己地违背法律和道义’这件事,直到事情发生到眼前,才崩溃痛苦,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预料到一样。]
[其实那次争吵的不是因为梅拉医生和杰森,而是因为我又在逃避,逃避痛苦,逃避良心的谴责,我甚至为此归罪于柚李,好像自己还是那个纯洁无瑕、无可指摘的警官。]
[我向你道歉,柚李,]萩原研二注视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为我的逃避,和违背誓言。]
司机和保镖一起吃着威廉无福消受的brunch,看着厨房里又切又剁,又蒸又烤,用了十几种食材只为了做猫饭的温蒂。
“真羡慕那只猫啊,吃得好就算了,”司机嘟哝着,“晚上不是跟大小姐睡,就是跟小姑娘睡,总统都没这待遇。”
听完萩原研二的内心剖析和郑重道歉,柚李点点头,转而说起自己原本的安排:
“我本来想,如果矛盾没法解决,就还是把你送回东瀛去,路子我都规划好了。”
柚李抽出一份体育日报摊开:“东京诺瓦鲁队前两天在佛罗里达和本地球队踢友谊赛,有一位诺瓦鲁队员收养了一只黑猫,准备带回东瀛,他们下榻的酒店离这里不远,安保也算不上严密,只要和那只黑猫掉包,就能让你顺利回到东京。”
[柚李——]萩原研二被她平静如水的面色吓到,急忙开口,却被打断。
“不管怎么说,你能想通,柚李酱很高兴。”
萩原研二心中一松又一紧:柚李从不自称“柚李酱”,这是自己不正经时对她的称呼,她忽然这样……
“但你现在才想通,柚李酱不喜欢。”
司机话音刚落,楼上传来piapia拍打声和“比总统还幸福的黑猫”的凄惨哀鸣。
保镖大笑:“还羡慕吗?”
司机嘴硬:“不就是被大小姐打一顿,这算什么——”
“温蒂!”大小姐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把猫饭倒了!他不吃!”
司机:“……还是当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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