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江琉。
江琉发现他醒了,高兴地眼泛泪光。
“三兄,你终于醒了!”
在屋中守着的江柯听到动静,亦从座上站起来,走至江桐身边,关心道:“三弟,你眼下可还有不舒服了?”
江桐摇了摇头,虽然身体还是疲乏的,但至少精神是有了。
“卫燕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本能所驱使,第一个挂到嘴边的,竟然是卫燕。
江琉道:“三兄放心,三嫂高烧已退,大夫说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不会有事的。”
江桐微微颔首,又问:“是你和长兄救了我们?”
江琉颔首:“我和长兄正好出城秋猎,发现你们了,不过三兄你这回可真得好好谢谢三嫂,要不是她……”
“江琉,你给我出来!”
江琉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声。
是陈闵闵又来寻他了!
江琉面上慌乱顿显。
江柯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仿佛再说,让你不听我的吧,这不就寻上来了。
“长兄,你可得帮我躲躲。”
江琉转向江柯求助,却被江柯半推半搡着推出了门去。
“君子当无愧于心,堂堂正正地去同陈姑娘把事情了了,别在此处叨扰三弟休息。”
江琉就这么被江柯打发了出去。
江桐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对江柯道:“长兄,我不在的这两年,三弟还跟个孩子似的玩闹?”
江柯见他唇角干裂,替他倒来一杯水,扶着他喂他喝下。
“他呀,你知道的,永远长不大的性子。”
江桐没再提江琉,转念问道:“府里知道我回来的事了吗?”
江柯道:“不曾,我与三弟还未曾回府,也未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
江桐满脸郑重地交代他:“那长兄便先不要将我已回来的事情告诉他们。”
“这是为何?”
江柯不解。
江桐随意编了个由头,“我不想让长辈担心,等过几日我身子痊愈了,我再回来参加四弟的喜宴。”
江柯想想也是,既然江桐孝顺长辈不想让他们担心,他自该支持配合才是,家中还有年迈的祖母,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免不得又是一顿心惊肉跳。
思及此,江柯点点头应下:“好,长兄答应你,绝不同家里说。”
转念他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们这一路上,到底遭遇了什么,可以同长兄说说吗?”
事情没弄清楚前,江桐不想透露他太多,只轻描淡写道:“雨天路滑,不良于行,车马不小心坠了山崖。”
“原是如此。”江柯这才算是弄清楚了,不免又是一阵心疼,他本就是良善的性子,作为家中长兄,对一众弟兄向来都是照拂有加,他看出江桐不愿多谈的意思,便道:“三弟大病初愈,需要好好静养,我回头再与四弟一同来看你们。”
江柯走后,江桐缓缓坐直身子,开始回忆当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车夫信誓旦旦地说此地不会有山匪,看起来不像是假话。
可突如其来、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山匪,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般的山匪是不会上来就害人性命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为谋财。
可那群山匪却是上来就要杀人,实在是奇怪得很。
江桐心中其实隐隐有了个猜测。
且这个猜测其实由来已久,只不过近几年愈发显露。
他天性寡淡凉薄,却在看人时,有种格外敏锐的直觉。
有些人明明笑容满面,对你热情殷切,关怀备至,却往往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要置你于万劫不复。
譬如,他那个八面玲珑的世母,秦茹。
不过眼下,要证实这个猜测,还需要切实可行的部署才是。
*
卫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憔悴得厉害。
好似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场山中的求生之路上。
用了个干尽。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进来的男子身形俊秀,衣带迤逦,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正是江桐。
发现卫燕醒了,他沉如寒潭的漆眸稍稍亮了些,走至她身边道:“你醒了,我帮你去叫大夫。”
卫燕见他要走,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桐回眸。
卧榻上的卫燕,鬓发散乱,面容消瘦,乌黑绮丽的瞳仁不复生气,反而有种淡淡的哀愁。
楚楚惹人心怜。
“怎么了?”
江桐问她。
卫燕嗫嚅了一下苍白的唇,“有些害怕。”
许是因为她眼下的模样太过可怜,江桐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和之色。
“现在我们在医馆,已经安全了,不必担心。”
卫燕攥着他衣袍的手一点点松开,江桐见她不再相缠,出去叫来了大夫。
大夫替卫燕仔细检查后,捋着胡须道:“夫人身子亏乏的厉害,这段时间需要多养多补,少郁少忧才是。”
江桐颔首,送走大夫,端来一碗方才熬好的补药置于卫燕床头的矮几上,轻声叮嘱:“好好喝药,切记忧思。”
卫燕点了点头,端起药碗缓缓饮下。
江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只觉昏暗逼仄,光线不足。
到底是医舍的客房,不适宜长住。
“明日我们就回江府去。”
江桐突然说道。
卫燕颔首,却还是把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夫君难道不奇怪吗?这次的山匪来得属实非同寻常。”
江桐面不改色,心中却对卫燕的敏锐感到欣赏。
“待此次回府,事情定然能得明朗。”
“嗯。”
卫燕抿唇应是,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当日坠崖之后……”
“三兄,三嫂当真醒了?”
可江桐的话还未完,就被兴冲冲推门而入的江琉打断了。
江琉和江柯是一起进来的,江琉脚步急,走在前面,江柯紧跟着尾随而入。
江琉一进门就直奔卫燕而来,“三嫂,你可算醒了,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面对他突如其来热情备至的关怀。
卫燕受宠若惊,要知道江桐这个弟弟,从前对她可都是爱答不理,甚至态度恶劣的,就差没把厌恶两个字写脸上了。
江柯察觉出卫燕的不知所措来,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三弟妹有所不知,四弟在你昏迷的时候,自责得不行,只觉是因他的事才让你和三弟遭难,内疚伤怀不已。”
听了江柯的话,卫燕柔声安慰起江琉来,“四弟不必内疚,这本是无人能预料之事,你何必自责。”
卫燕的话入情入理,让闻者听之心头一暖。
江柯不由在内心暗暗感叹这个弟妹的识大体来。
“三嫂。”江琉几乎热泪盈眶,“这段时日,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尽管同我和三哥讲,我想尽法子都会替你买来。”
卫燕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乐了。
“四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卫燕指着他眉骨旁的擦伤问道,其实从江琉一进屋子她就察觉到了,毕竟那一道擦伤挺长,在江琉白俊的脸上格外明显,方才一直忍着没开口问,眼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不提没事,提起此事,江琉便不由地咬牙切齿,“还不是那个陈家恶女,设下陷阱诱我入套,害我摔了好大一跤,跌破了相了。”
看着江琉愤愤不平的模样。
卫燕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在他二人说笑时,江柯把江桐拉至一旁,语重心长道:“四弟,这屋子到底不适宜弟妹将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
江桐道。
“明日?”
江柯有些出乎意料,毕竟江桐先前晚回府的意思是那样坚决,且他鲜少推翻自己的意思。
“嗯。”
不过这次江桐愿意改主意,大约是因为卫燕急需修养的原因。
江柯心中反倒轻松了,江桐和卫燕能和睦,也是他这个长兄最愿意看到的。
“那我替你们叫好车,明日一早就来迎你们回府,如何?”
“好。”江桐颔应下,但还是再次叮嘱道:“长兄四弟且记得,不要让长辈知晓此事,就当没有任何事发生过,我与内子方从洛水赶到。”
江柯郑重地点了点头,江琉亦配合道:“三兄放心,我和长兄早就商量好了,定会守口如瓶的。”
*
翌日清晨,曦光冉冉。
江府门前,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石阶之下。
江桐与卫燕踩着木几下了车,门口的老仆见到他们,喜上眉梢地立刻迎上前来。
“三公子,三少夫人回来了。”
卫燕认出那老仆,含笑点头,“诶,福叔,我们回来了。”
福叔冲二人拱了拱手,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夫人稍待,老奴这就进去通知老爷夫人们。”
很快,江桐和卫燕回府的消息就在府里传开了。
丫鬟仆人们议论纷纷。
大都是说三公子又更加风姿俊逸了许多,争着抢着要去门口看三公子一眼。
从前江桐的容貌便是府中丫鬟们争相吹捧的谈资,这一连数年过去,这一幕倒是一点都没变。
*
前院正厅内,江老太太正把一大家子都叫在一处喝茶聊天。
此时正厅内十分热闹。
紫铜螭兽香鼎中点了檀香,青烟袅袅,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意洋洋。
各房的人都在,或说或笑,气氛融洽。
江老太太懒洋洋地靠在主位上,穿着一件织金锦的绛红鹤纹大袖衣,下身是香缎玉裙,满头银丝包裹在嵌了东珠的翡翠冠里,手中把玩着一串七彩琉璃珠子,神态极为安逸。
在她座下,秦茹和崔梅各坐一侧,与她们同坐的,还有江大爷江临,江二爷江归。
除此以外,两房的小辈也都来了,大家围坐一处,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江柯和江琉也在其列。
福叔进来通报的时候,秦茹正同大家说着笑话,众人乐成一团。
可等福叔通报完,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太太,各位老爷夫人容禀,三公子和三少夫人回来了。”
一时间,众人面上神情各异。
秦茹和崔梅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江老太太不知其中道理,笑着让福叔把人请进来。
“快叫进来,快叫进来,今儿个可热闹了,好久没见子瑜了,想死我老太婆了。”
很快,江桐和卫燕并肩迈入正厅,徐徐朝众人走来。
秦茹和崔梅却像是见着鬼了似的,面色苍白,满眼惊慌。
秦茹还好些,她很快强装着镇定,掩饰自己的失态,可崔梅就不一样了,她本就胆子小,这会便如同活见鬼,浑身抖得几乎要厥过去。
若不是秦茹悄悄走到人后掐她侧腰,她恐怕就要两眼一翻,就此晕倒在地了。
不明就里的其他人却还是热情地招呼着江桐和卫燕,纷纷起身围聚过去,寒暄不已。
尤其是江老太太,围着芝兰玉树的江桐怎么瞧都不够,一个劲地拉着他的手,“子瑜,这次回来可不能再走了。”
她又打量了一眼卫燕,虽说心中是不喜的,但人前还是客气的,笑盈盈道:“孙媳这两年陪着子瑜当真是辛苦了,瞧瞧,多水灵的一个美娇娘,愈发的秀外慧中了。”
江老太太素来说话周到,一张巧嘴能把人说得心花怒放。
可卫燕是知道的,她与江家人,始终心口不一,隔着层纱的,看破,但又不戳破。
*
在正厅与众人寒暄过后,老太太让崔梅带着二人回院安顿。
这一路上,崔梅面色凝重,惶惶不安的样子,全部落入了二人的眼中。
崔梅将他们安顿在西院正房中,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入夜,屋内点了落地风灯。
卫燕和江桐心照不宣地谈了心中所想。
“夫君,你眼下有决断了吗?”
“有。”
“不如我们各自写在手上,然后一起打开看看好吗?”
“好。”
烛火摇曳,两人写完后同时摊开手,各自是两个姓氏。
秦、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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