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江有朝想象力再丰富,也猜不到幼莲和他说的是这种事。
他先是皱着眉头沉吟一阵,蓦地抬眼看向对面还带着不平之色的俏脸:“事发之时,可还有旁人瞧见了?”
幼莲讷讷摇头,嗔了一句:“我是去赏花的,又不是专门去听墙角的,哪里会在意这些嘛!”
江有朝本来还在思考着若真有人瞧见了,要怎么把她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听见她的话又心软了几分。
“我知道,虞小姐向来是侠义心肠。”
“这还差不多。”幼莲翘起唇角,发髻上的步摇轻晃,更显摇曳风姿。
“这件事要尽快查清楚,最好是在礼成前……”说到这儿,她轻咬朱唇,脸颊上泛起红晕,“最迟最迟,也得在圆房之前。”
那两个字被她轻轻吐出,光是说起来就让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羞怯万分。
江有朝顿了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拱了拱手:“在下会与李大人商议,结果未明之前,还请小姐不要向旁人提及。”
从几年前初见幼莲的那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姑娘。只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了男女腌臜,他怕会传出风言风语,对她不好。
幼莲理解地点了点头,催促着他赶快去找李承霁商量,自己慢悠悠地搭着苦夏的胳膊往回走。
“哼哼,侠义心肠……”她细细琢磨着江有朝方才的话,心里多了几分赞许,“咱们这位江统领,眼光着实不错。”
苦夏轻笑,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没觉出江大人话里的深意来?”
“?”
幼莲惊异地转头看她,对上苦夏满脸促狭的笑容时,眨巴眨巴眼睛,自己也转过弯来了:“他说‘我知道’,难不成……他从前便见过我?!”
苦夏:“那日姑娘从马上跌下来,奴婢便瞧着江大人不像是第一次见您。只是您话里话外都指责江大人见色起意,奴婢也不好多言。”
幼莲闻言,恼羞成怒地轻轻撞了撞她:“就知道打趣我!”
苦夏心细,若是猜出什么,怎么可能不告诉她。恐怕是一直没什么证据,今日江有朝的话又佐证了她的猜测,她才开口罢了。
想着想着,她心里便像有只小爪子在轻挠似的,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江有朝面前盘问他一番。
迎春正在外头望风,看见她们赶紧迎上来。
岑李两家这门婚事办的着急,一是想让病重无力的岑老太君亲眼看着曾孙娶妻,另一方面也是想借婚事冲冲喜,故而整个婚礼声势浩大。
车队抬着嫁妆高调地绕着京城转了大半圈,才大张旗鼓地将李承禧送到岑府。
幼莲早早回了令国公府,徐春慧今日正好有空,便教着她管家。只是她心里记挂着岑敬之和李承禧的事,坐立不安,连徐春慧都看出来了。
“娇娇可是有心事?”徐春慧循循开导。
幼莲犹豫片刻,摇摇头。她枕着徐春慧的手,安安静静地贴在她怀里。徐春慧失笑地点了点她的额间:“不到半年就要嫁为人妇了,怎的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听了这话幼莲可就不依了,蹭着她娇缠:“就算出嫁了,我也要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若是江有朝欺负我,婶婶可要给我做主。”
“好。”徐春慧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不疼你。”
她嫁进来的时候林氏还在,可林氏不通俗务,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她便扛在肩上。后来林氏去世,只留下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令国公终归是个大男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便处处留心。
这么多年的相处,纵然她对二房再有私心,那些关怀和照拂却也不是假的。
幼莲抱着她说悄悄话,丫鬟桃夭急匆匆掀开纱帘进来行了一礼:“夫人,济恩郡公府同岑家的亲事不成了!”
徐春慧惊讶地坐正身子,没注意到身旁的幼莲也“腾”地一下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桃夭。
“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桃夭犹豫地看了一眼幼莲。幼莲正襟危坐,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徐春慧闲闲瞥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娇娇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一道听听吧。”
桃夭这才娓娓道来:“是二老爷传回的消息。说是喜宴上新郎官袖中掉了书信,正巧被昌平伯家的小公子捡到,当即就打开读了,里面……里面是岑公子写给济恩郡公府庶女的情笺。”
这事儿说起来桃夭都觉得难为情,热热闹闹的喜宴上,新郎官身上居然能掉出来给新娘妹妹写的情书。
幼莲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件事会被这样抖落出来。
昌平伯家的小公子正当总角,七八岁的年纪,捡到东西打开看看也不为过。况昌平伯还是皇后的娘家,任凭岑家再生气也不敢埋怨回去。
徐春慧眉心紧皱,觉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岑敬之瞧着也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居然能做出这种与妻妹私通款曲的事情来。
她又追问:“那济恩郡公府是什么意思?”
幼莲也紧紧提着心,生怕李家会轻轻把这件事揭过,平白让李承禧忍下委屈。
桃夭:“李公子当即就发了火,道岑家背信弃义,仗着歧阳岑氏的声名做出这种骗婚之举,冲到婚房里把李小姐带走了。”
徐春慧哑然,半晌才点了点头:“还未行合卺礼,带回娘家也不失规矩。”
最重要的是还没圆房,人尽皆知李承禧还是个大姑娘,如果一鼓作气退了婚,也只是损了名声,再嫁却不难。
“也是时机赶得巧啊……”徐春慧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如果木已成舟,李家还可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可现在婚礼都没办完,婚事自然也可以不作数,甚至还能让岑家的脸面丢个干净。
幼莲偷偷缩了缩脑袋,眼睛里划过一丝庆幸。
事情才发生,桃夭知道的也不全。等到晚膳时分,这件事就传的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了。
幼莲刚听到的时候还诧异,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
虽然这样对李承禧的名声有影响,但也让其他人都知道了是岑家的错,反倒有助于她博得旁人的同情。
迎春往冰鉴里添了些冰,同幼莲说着这件事:“奴婢听门房的阿福说,李大人将婚书和庚帖统统退了回去,还叫岑府写了和离书。”
“他们要和离,岑家就答应了?”幼莲才不相信,先前岑府主动求娶李承禧,闹出这样的丑事,如何肯轻易放人。
迎春幸灾乐祸:“李公子带了一队禁军围门,岑家就是不想退也得退。”
幼莲愣了愣,半晌才幽幽开口:“原先爹爹说他性子莽撞,我还心有不解。如今看来,真是个莽的……”
御林军守卫皇城安全,江有朝都不能私自调兵,他一个正五品的右郎将就敢带兵围住三品官员的大门……看来济恩郡公府的确是爱重女孩的人家。
她虽与李承禧不熟,却也真真切切地为她能及时脱离负心汉而高兴。
“这几天你多往门房处跑几趟,仔细打探李家的消息,有什么动向便和我说。”
“姑娘放心。”迎春乐呵呵地跑出去,苦夏本想让她顺带去厨房催一下甜梨汤,还没出声人就跑没影了。
幼莲眉眼弯弯:“随她去吧,正好我也想听听。”
苦夏无奈地摇了摇头。
*
翌日,上朝时便有御史参奏户部左司员外郎岑敬之行为不检、罔顾礼法,为攀附权贵不惜谎骗良家女子。
岑家自然不甘示弱,一方面岑尚书在金銮殿上矢口否认骗婚之事,只言岑敬之年少无知;另一面反手就参了李承霁私调禁军,有不敬天家之嫌。
两家人在朝中吵得不可开交,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李家昨日就连夜进宫请罪,朕已处罚了他们。”皇帝实在没心思听他们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腌臜事,“至于岑家……”
他沉吟片刻;“岑敬之德行有亏,这段时间就别去户部了,闭门思过去吧。”
金口玉言,岑尚书只能跪下谢恩,对非要闹大的李家人记恨不已,回府后就狠狠踹了在祠堂跪了一整夜的岑敬之一脚。
“不过一个庶女,你若真想要,过段时间把人抬进来做个妾就是了,怎么还能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在大庭广众之下掉出私通书信,这样的丢脸方式他想都想不到。
岑敬之跪在地上,满是颓丧之意;“儿子也不知……那花笺早已派人送去了济恩郡公府,儿子也不知为何会从我身上掉出来。”
“定是李家设计陷害,父亲,您帮帮我!”岑敬之双目赤红,眼中满是愤恨。
他恨自己百密一疏,在婚宴上出了岔子丢脸,也恨李家仗势欺人,揪着一点小错便不依不饶,非让他签下和离书。
岑尚书冷着脸,他何尝想不到这是有人陷害,可现下他找谁说理去!
“陛下已经停了你的职,你好自为之吧!”岑尚书甩袖出门,将岑敬之远远抛在后面,未注意到他逐渐变得狰狞的脸色。
一连许多日,京中百姓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幼莲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府中婆子丫鬟还在谈论。
她一到夏天就没什么胃口,午膳没动几筷子,午睡起来厨房特意做了斑兰糯米糕送来,清凉爽口,她才提起兴致尝了尝。
幼莲贪凉怕热,将冰鉴挪得近近的,任凭苦夏怎么劝都不肯移开。
两人正僵持着,迎春脚步匆匆地进来:“姑娘,江大人递了口信,邀您去明月楼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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