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春本来觉得薛盈长大了,于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男人了。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个屋子里待着,肯定会特别尴尬的。
但事实是他们不知道多么和谐。
薛盈从不多话,不问东问西,要知道卫听春这个背景粗糙的人设,薛盈那么聪明,但凡多问几句,她就兜不住了。
但是他没有问过,只体贴地打听了一下她没有家人需要他保护,就再也没提起任何事,包括卫听春之前端了一杯茶要毒死他的事情。
他对卫听春十分守礼,除了最开始的一天说了一些关于他自己身体的话,让卫听春听了脸红,那之后与卫听春相处,处处皆小心谨慎。
两个人似乎在屋子里无声地划好了楚河汉界。
边界以卫听春几米开外为准,随着卫听春的动作随时变换。
薛盈在这间屋子里,但是他不会在卫听春注意他的时候,靠近卫听春。
他开始看起了正经书籍,而且看得奇快,时常写写画画,很少会和卫听春没话找话。
但他又不会不理卫听春,不会像皇权贵族对待一个真的婢女那样去轻视。
他说话的时候,会正视卫听春的眼睛,微微侧耳倾身,倾听她的诉求。
只要卫听春说过的话,她有过的要求,薛盈都会设法满足,并且牢牢记住。他们在一起才吃了几顿饭,每日的吃食,卫听春不喜欢的菜式,已经不会上了。
会偶尔在卫听春跑神比较严重,并不注意两个人之间的边界的时候,越界来表达他的善意。
例如像现在这样,随手伺候卫听春,做得自然无比。
卫听春问了他两次,他都温和回答:“我也没有其他能够为你做的。还连累你失了清白,实在抱歉。”
但是一旦卫听春像现在这样,觉得有点不自在了。薛盈立刻就会毫不迟疑地离开她的“楚河”,回到自己的“汉界”去。
他又去书房了。
卫听春咬破嘴里的甜葡萄,心中却泛起了一点酸味儿。
公子王孙到了薛盈这个年纪,本该是恣肆潇洒,张狂桀骜。
可他这样周到细致,懂事无比,只能是因为他没有骄矜的资本。
从小不被人疼的孩子,或者受苦受难长大的孩子,通常会长成两种人。
一种便是无所顾忌,没有任何人能约束,骨子里都透着带着一切坠落的自毁。
一种便是长成薛盈这样,规规整整知进知退,这些卫听春也懂。
就像一条会看人眼色的狗,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卫听春攥着书册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倚在榻上,等过了一阵子,薛盈又拿了新的水果来,并且顺势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看书册,卫听春专心看书也没有再动,由着他顺手给自己喂了蜜饯。
短短几天的时间,两个人相处到卫听春时常因为自己过于放松,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怎么会对一个人这样放松?而反观薛盈,也是一样。
第四天,外面流言四起,都在传太子色令智昏,宠幸一个婢女无度不上朝的时候,卫听春和薛盈已经在屋子里不穿外衫了。
一人一套素白中衣,长发披散,偶尔坐在一起的时候,盛夏敞开的窗扇外吹进来的风,带动两个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他们偶尔说起什么,还会相视而笑,连进来伺候的人时不时心中都会“咯噔”一声。
若不是他们知道其中真相,并不似外面谣言一般,他们也要相信这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了。
卫听春这几天,活活吃胖了一圈。她连休年假去小世界旅游,都没有吃胖过。
主要是一天三顿,平时汤汤水水不断,还都是什么卫听春平时舍不得吃的血燕还有阿胶炖品。
虽然她这身体滋补没有用,可架不住这太子东宫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好吃极了。
卫听春这会儿又斜倚着一个软枕,临窗朝着外面的一个鱼池子里面看。
莲叶之下,若隐若现几尾自由自在的肥鱼在吐泡泡,卫听春觉得自己正如那几个小玩意,惬意得很。
一回头,薛盈衣衫不整坐在榻边,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散的拢起一半在脑后,身前依旧散了满襟。
距离她有一段距离,卫听春一伸腿能碰着的距离,他脱了靴子,上了榻,撑着一条腿,姿势本是浪荡无边。
可是他生得太好了,眉目如画,凤眸微挑,面如好女,却并无轻浮之感,他这番姿态,让人不觉浪荡,只觉潇洒不羁,入骨风流。
他正微微歪头盯着书册,一手持书,一手手肘正搭在他曲起的膝盖上,拿着蒲扇,在给卫听春打扇。
这种事情就交给婢女做吧。
卫听春想这么说。
但是她嘴唇都没有动一下,很快又扒在窗台边上,眯着眼朝外看,心安理得享受着太子打扇。
卫听春盯了一阵子肥鱼,实在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她回头问薛盈:“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你……不用上朝吗?”
虽然落红药效猛,可这么多天了,薛盈再不上朝,皇帝不怀疑?
薛盈闻言慢慢抬起头,看了卫听春一眼,端正了姿态,看着她说:“无碍,我从无中意的女子,头次开荤,若是不耽于美色,反倒惹人疑惑。”
他这么一本正经说这样的话,每次都让卫听春面皮顶不住。
她咳了一声,而后没忍住“哈哈哈哈”笑开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可能是今日不冷不热,阳光正好,风从窗扇吹进来太舒服了。
也可能是这后院荷塘旁边便是盛放的各色花海,暗香浮动,卫听春体会了一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境,人飘了。
总之她一笑就有点停不下来。
薛盈最开始还没笑,见卫听春这么开心,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卫听春第一次见他这样真情实意地笑,午后的阳光正顺着窗台努力爬进屋子,一缕被树冠带动的碎光抚过薛盈的脸,投入了他的一对死水一样的眸子。
那双阴翳丛生的眼睛,竟然开始透出了一点灼人光亮来。
他们对着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卫听春向后一仰,头不慎磕在了窗台上,薛盈立即起身,揽着她的头,给她揉了起来。
卫听春鬓发全散,无一珠钗,薛盈大手罩在其上,缓慢揉动。
卫听春好容易收住笑,躺在那儿看着薛盈说:“你这样笑起来多好啊,你应该多笑笑。”
“你笑起来简直像……嗯,那些庙里的神像活过来一样。”
薛盈听着这个奇怪的形容,又勾了勾唇,眉心朱砂痣艳红,犹似被拉入人间的谪仙。
日子就在这样奢靡自在,惬意舒适的状态下过去。
晚上快要入夜,到了喜闻乐见的晚膳时间。
他们两个甚至还喝了一点小酒。
几个婢女进来侍膳,小桌子支在了后院回廊处,正在那几条肥鱼旁。
不得不说,薛盈心细如发,卫听春就那么看了几眼。
晚上的吃食里面就有红烧鱼。婢女们就在旁边给他们煮酒。
很清淡很清甜的桃花酒和梅花酒。
卫听春举杯和薛盈碰了一下,而后一仰头,合着夜风和徐徐而来的暗香,混着浮生大梦一样的清闲自在,松散无度,一仰头,灌入腹中,又反上了一股暖心暖肺的温热来。
“啊……”她叹息了一声。
好想在这样的世界里面养老啊。
她之前一直觉得,她在系统空间就是养老,现在却觉得,这样才算!
要有一个不闹人也不冷漠的饭搭子,他们甚至都不用说什么有意义的话,只要这种感觉,就能整个人都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得骨头都酥软无踪。
“这酒真甜,你觉得呢?”卫听春问完之后,薛盈没有回答,只是揽袖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个人一起吃好几天的东西了,卫听春发现,薛盈不会再像之前,偏爱咸到发苦的拌菜,或者有腥气的食物。
他什么都吃一点,但是就连卫听春,也察觉不到他到底喜欢什么了。
卫听春很想问他,你的味觉恢复了没有?
但是她不能,她不应该知道他的味觉出过问题。
她只是个过客,也只能是个过客,这一次帮了薛盈后离开……系统空间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相同的,他们怕是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
晚饭吃完,两个人都洗漱好,分别躺下休息。
今夜卫听春还是在床上,薛盈照例在长榻上。
卫听春大概是因为喝了一点酒,思绪很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浮光掠影,她不曾认真去在意过的,但是她又想起了上一次和薛盈分开的那些事。
以及现在的薛盈……她忍不住感叹,薛盈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苦啊。
卫听春叹息一声,又叹息了一声。
洗漱后酒气散了一些,又没有全散。
她睡不着。
薛盈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酒精的作用让她的胆子无限壮大,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睡着了吗?”
薛盈的声音很快响起:“还没有。”
“那你过来,我们聊一聊。”
卫听春自己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
但是薛盈很快下地,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拉个凳子坐在床边上,倾身手撑着床,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下来,遮住了一部分脸,问她:“你想说什么?是不是积食了?灶上备着山楂汤的,要叫婢女送来吗?”
卫听春偏头看他被长发遮蔽的如玉眉目,盯着他眉心小痣看了一会儿,说:“你上来啊。”
薛盈顿了下,这一次他并没有马上就上去。
卫听春笑着说:“你上床上来睡吧,这床大得能跑马,榻上我白天睡了一觉,不舒服,很硬。”
“来。”
她朝里面滚了点,让出了位置。
薛盈还是没有动。
卫听春脑子一热便道:“你怕什么,反正你……”
她说了一半,就顿住了,面色通红,羞愧极了。
她好像脑子被酒精烧干了,不清醒。
薛盈起身走了。
卫听春心里一紧,他别是生气了吧!
她正想起身道歉,薛盈抱着自己的被子回来,上来了。
“也对。”他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介意,还带着笑意调侃着把卫听春想说的话补全,“反正我又不行。”
卫听春忍了一下,咬住被子死命忍了。
她知道不应该的,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但是薛盈这个人相处下来,真的毫无攻击性,像柔软的棉花云,跌进去能让人松散到脑子都离家出走。
卫听春最后没忍住,但是还是闷在被子里,没有道德的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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