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太快,有狗撵似的,仆从们一时间都没能跟上。
到了大街上,三月末的夜风依旧很凉,吹拂过周身,卫听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的一身热汗,瞬间带走了她因燥热而升高的体温。
她站定在太子府外幽暗的长街上,明明灭灭的高门红灯笼,正如她此刻摇摆闪烁的内心。
她一时间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设想之中,薛盈会是她至亲至信的亲人,他们可以相依相偎相互扶持着度过漫长的一生。
卫听春甚至还设想过,如果到后面,自己有了孩子,或者薛盈有了挚爱,他们可以经常小聚,一起过中秋,过年节。
薛盈可能是她的晚辈,是她母族亲人的存在,可她却从来……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薛盈跟她之间会有什么。
卫听春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行走,身后追出来的仆从,总算是跟上了,刘嬷嬷上前为她围上了披风。
卫听春周身一暖,独属于薛盈的馥郁香气围拢上来,她整张脸,耳根脖颈,包括手指尖,都一股脑地泛起了羞耻的红晕。
是真真切切的羞耻,想起薛盈的告白,想起他说的无法接受周礼有过女人再碰她,卫听春后知后觉,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啊!”她泄愤一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喊了一声,想把胸腔之中的憋闷发泄一下。
但是半夜三更的到底扰民,她短促喊了一声后,就赶紧被仆从们扶进马车,准备先回征南将军府。
上了马车后卫听春坐在那里,盘膝蹙眉沉思。
她是真的没想到,薛盈竟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而且薛盈未免也太离谱,她做齐辉那时候,活脱脱一个满面胡须的彪形大汉,难不成薛盈有断袖之癖?
可是她做女子,他也是那样,他……哎。
卫听春深深叹口气,刚才那种怒意和震惊全都慢慢散去,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奈。
这可怎么办啊。
她强忍着没有挑破,薛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还用药压制人欲……这确实是只有他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
卫听春现在就是后悔,就后悔。
她不应该一直将薛盈当成小孩子,分明已经无数次感叹他长大了,却总因为她男女身都用过,和薛盈之间没有芥蒂,就觉得自然相处便好。
她甚至因为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同亲人亲密的时刻太少,便对薛盈便格外宽厚,抱他,摸他,希望能补给他些许不曾在庆嫔和皇帝,甚至是任何的长辈朋友那里得到的亲密。
人总是需要触碰的,需要拥抱甚至只是依偎。
她没有得到过的那些,都恨不得一股脑给薛盈,而薛盈给她的回馈,也是让卫听春求之不得的。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互惠互利相互取暖,能一直一直维持下去,维持到死,到薛盈死去。
那样她或许就能像真的死去了一个亲人那样,伤心难过一番,然后再度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毕竟在任何的世界,亲人总是要离世的,我们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可是……薛盈太坦诚,给她的情感回馈也太过热烈了。
卫听春甚至不知道,连薛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回馈超越了那条应该遵守的线,变为了让他们两个都无所适从的欲。
卫听春愁得一张秀丽脸蛋都快抽在一起了。
马车缓慢地行进,她甚至有些后悔对薛盈刨根问底,如果她不问,说不定薛盈真能用药压下去。
这样他们就还能自如相处……
这以后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
卫听春靠着车壁,瘫软的样子活像条失去了人生目标的死狗。
马车这时候转了个弯,卫听春想薛盈的事情实在是太焦头烂额,她甚至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从什么时候变得密密麻麻。
等她回神,马车已经猛地停下。
卫听春没有防备,朝前一倾,差点打了个滚,马车停得太急了!
卫听春爬起后立刻警觉起来,出声喊了一声:“刘嬷嬷,怎么回事?”
她没有马上出去,她察觉到气氛诡异,车外除了马匹焦躁地在地上踩着蹄子,马车因此十分不稳之外,没有一丁点的人声。
糟糕了。
卫听春冷汗津津,从自己的马车夹层里面,悄无声息摸出了一把短刀。
她半跪在马车之中,做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她好歹会古武,就算身体素质不行,也不至于立刻落了下风。
但是她等着车帘掀起来,出其不意和对方对刀的算盘落空了,因为很快破风声响起,没有人挑开车帘试图把她拉下去。
“咻咻”声响,是对方吹出的暗器。
卫听春原地翻滚了一下,贴在车壁之上,但饶是如此,也根本躲不过雨点一样细密的自马车外面射进来的暗器。
是针!
卫听春反应迅速抓起衣摆去挡,但是暗器太密集了,很快,她的脖颈处被针尖划过。
细细的血线流出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但是坏就坏在,这样的针通常都不会是真的用来攻击人的,而是会淬毒。
卫听春反应过来,立刻横着匕首,在自己中针的地方割了一刀。
她掌握着力道,鲜血涌了出来,不至于丧命,却能冲掉针上的毒。
但是很快她还是感觉到头脑一昏,她靠着车壁,心道糟糕,这不是毒,是烈性迷药。
很快,卫听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看到了有人挑开了车帘,穿得乌漆墨黑。
她在昏死之前,都在分析着到底是谁,要对一个将军府的庶女下手?
她不该被薛盈吓到,半夜三更跑出府,对方是冲着薛盈来的……
卫听春无力软倒,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床榻之上,有人在低声问:“她脖子上的伤处,可会累及性命?”
“不会。不够深。”
“性子倒是够烈,发现中招立即自刎,不愧是太子的人。”
“下去吧。”
两个声音和脚步都渐渐远去,卫听春又闭着眼睛,确定周遭除了自己,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处在一间屋子中,有些简陋,但是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家。
卫听春很快发现,自己被捆住了,手脚分开捆在床上,脖子上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好了。
从刚才那两人的对话中,她确定了对方确实是冲薛盈来的,她出入太子府频繁,就算再怎么隐蔽,也未必不能探查。
她和薛盈早就预料到过,会有人发现他们紧密的关系,但是薛盈早就预料到了,甚至连她身边跟着的嬷嬷都是会武的,按理说绝不至于如此轻易被抓,卫听春自己也会武。
主要是对方太卑鄙了,停车之后她没有听到打斗声,想必保护她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对方的暗器放倒了。
卫听春心中有些慌张,不是因为自己被抓住了,而是她被抓住,肯定就会有人以此来威胁薛盈。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到这时候,竟还在担心有人会对薛盈不利。
但是急没有用,卫听春也不至于蠢到要喊对方将她放开,又不是演电视剧。
她观察周围情况,查看手脚上的绳子,在有人进来的时候,迅速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伺机而动。
那些人误会她是自刎,实则卫听春只是散药性,按照中针的药量,她不应该这时候醒过来。
进屋的人有几个,有人走到床边上,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了卫听春身上。
“就这么个女人,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你确定太子对其珍重?”
“回大殿下,太子确实对其珍重有加,我同太子府门房交好,门房又同内院一位侍从交好。”
“根据套话,这女子前段时间,与太子同吃同住了足足半月之久,太子甚至是为了不让人传出他和这女子之间的闲话,专门进宫见了太后,以太后赏识为由,为这女子开脱,还派亲信护着她,为她在征南将军府撑腰。”
“哦?”床边的人弯下腰来,逼近卫听春,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而后嗤笑一声。
“原来如此。”
“老十一身边从无女人,之前有个老九派去的婢子得脸,没多久听闻触怒了他,被他亲手扼死。”
“之后又传出他是断袖,和护城副统领齐辉不清不楚……如今看来,怕都是他放出的幌子。”
“我道是他那样心机深沉,被生母折磨得快要失心疯的变态,根本不会喜欢人……”
“哼。”一声饱含鄙夷的轻笑在屋子响起。
“原来他确实不会喜爱旁人。”
他是自恋。
真不愧是庆嫔那个疯子的儿子,这征南将军的庶女能得他的眼,怕是因为她的眉目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卫听春听着只觉得无语。
这些人大概是以为她还昏死着,所以说话肆无忌惮,卫听春发现抓她的人是大皇子。
再一串连薛盈之前说的酒局,不难猜出,大皇子让人抓她,怕是因为受他指使的二皇子没能从薛盈那里问出那怀了大皇子孩子的女子的下落。
大皇子是要抓薛盈把柄,用她交换那个女子?
人再度出去,卫听春睁开眼睛看向屋顶。
她得想办法赶紧跑回去,她才不当什么人质,这剧情也太俗了。
这不就是经典无比的“选我还是选她?”
关键这他妈的不是女主要走的剧情吗?跟她这个炮灰都算不上的角色有什么关系?
卫听春闹心死了。
不光为了自己碰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而是她怕薛盈一冲动,干出什么傻事儿。
本来就够乱了,竟然还能遇见这种低级剧情。
卫听春尝试了一下,手和脚都捆得太牢,她不能生拉硬拽,要不然跑出了这个屋子,也跑不出院子。这里把手的人肯定不少。
她只能等,等一个机会。
她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脑子里整合已知的和她猜测的真相,然后模拟出路。
她没有期待薛盈救她,她从来不习惯将主动权掌控在别人手中,也不会期望什么神兵天降。
她模拟了好几种逃出的方式,但这还要根据她被关押在这里的地形再做一些调整。
她脑中思路非常清晰,她甚至预估了自己逃出去的时间。
最多两天,只要薛盈稳住两天,她就能自己跑出去。
天色黑下来,她想的差不多了,就不再想了,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她要是没有猜错,黑天后,至少会有人来给她送饭,到时她借口方便,必定会松绑。
这些人不知道她会武,只以为她是个后宅柔若无依的庶女,对她的警惕肯定不会高。
说不定她今晚就能跑出去。
在等待人来的途中,卫听春放空了思绪,专心休息。
但是一个念头,像是中毒一样,从她的脑海蹦出来。
薛盈会怎么选?
那个怀孕的女子,是他拿捏大皇子最大的王牌,如果还给大皇子,等于放虎归山,薛盈步步为营坐到如今的太子之位,他绝不会是个冲动的人。
卫听春控制不住地想,她和她,他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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