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世安说:“我人都死了,还要脸做什么?”
于锦芒感叹:“你好狠。”
顿了顿,她心有余悸:“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东西威胁你,就你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感觉我再威胁你说去你葬礼上大闹也不会成功……”
路世安镇定:“知道就好。”
于锦芒完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能令刚才那个以高冷掩饰羞涩的小路世安,成长为面前这个……嗯……高冷和不要脸并存的大路世安。
在这里站着有些不好,东张西望,又可疑地“自言自语”,实在太容易被当作小偷。
最后敲定,于锦芒先去旁边芙蓉街逛,而路世安进了小路世安家中探探情况、搜集线索,等一小时后,再同她汇合。
天气热,大明湖畔游客少,于锦芒顺着小路走了一段儿,路世安才姗姗来迟地跟上。
太阳晒得于锦芒头脑发昏,尤其是黑色头发吸热,烫得她恨不得想要把脑袋浸到湖水里凉一凉。于锦芒暗暗地想,难怪老舍只写济南的冬天,济南的夏天能把老舍晒成老吉。
路世安看到她,大步走来,叫她:“芒果。”
于锦芒做停止手势:“stop!别叫这么亲热,咱俩不熟。”
太阳晒得她眼睛发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见路世安,太阳光芒错觉下,衬着他那深邃的眼睛好似也有些深情。于锦芒不由得片刻恍惚。她很快定了心神,暗想路世安这人其实还有几分姿色,这样早就死掉了的确有些可惜。
不过深邃的眉眼总是容易迷惑人。
就像桃花眼容易让人感觉到深情一样,某影帝的妻子就曾笑着提到过影帝的眼睛。
——他看家中的马桶也是这样的眼神。
于锦芒嘴巴利,脸皮却薄,看他靠近,自己忙不迭地往旁侧挪了几步。
路世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仔细看她的脸,难得微笑:“怕什么?往枕头下藏照片的人又不是我。”
于锦芒捂着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身体还是个孩子呢,不要讲这么可怕的话啊啊啊——”
“行了,”路世安说,“别在我一孤魂野鬼前谈什么避讳了——我简单讲一下我知道的信息。”
于锦芒松开手。
路世安讲得话不多,但句句都在挑战于锦芒的心脏。
小路世安,五岁时,爸妈就因感情破裂选择了离婚,
名义上的感情破裂,实则是双双出轨——婚姻名存实亡。原本是和谐的两对情侣大家庭,因路爸出轨小四而告终。小四上门挑衅,而第三者也不甘心,一边斥责小四插手自己和路爸的感情,一边又跑去路妈那边哭诉,把路妈搞得烦不胜烦,最后大手一挥。
离婚吧,别拿这事打扰我谈恋爱。
就这么,俩人干净利索地离了婚。父母双方都不想要这个错误婚姻的结晶——小路世安,因而,他就被送到了爷爷家。
路世安的爷爷还有些钱,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年龄,赚钱的本领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几个房子也被路爸哄着过了户,就这么最后一套,在济南,爷孙俩一块儿住。
至于路世安在淄博读书,则是因为之前爷爷一场大病,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照顾小路世安?他又被送去淄博的姥爷家住。
至于于锦芒,则更简单了。
他们俩在淄博上同一个初中,初中里举办英语话剧活动,是改编后的大话西游。于锦芒反串沉稳持重的唐僧,而路世安饰演了一棵从头到尾每一句台词的白龙马背景板。
话剧总共排练了十四天,十四个晚上,戴着雪白面具、沉默到一句话也不会说出口的白龙马始终望着披着红白格子床单、头顶塑料王冠挂两根黄布拉条子、手持拖把木棍顶饮水机桶的唐僧。
“等等——”于锦芒叫停,一脸惊愕,“你确定他日记本这么写的?”
路世安:“嗯。”
“这口味有点儿太特殊了吧……”于锦芒说,“你的性,癖竟然如此重口嘛?”
“我也认为,”路世安面无表情,“我竟然会暗恋一个反串唐僧的女版孙悟空。”
“看你小时候学习这么好,一定还记得以前学过’误入藕花深处’这句诗吧?写这句诗的李清照是济南人,”于锦芒抬手,平静地指了指前面一隅荷塘:“看到那里了吗?”
路世安说:“你不要告诉我,李清照在这儿写的那句诗。”
“这我哪知道,”于锦芒说,“我的意思是,你再这样讽刺我,我的脚就会亲吻你的臀部,一脚送你去见李清照。”
路世安淡定:“如果我真能遇到她老人家,一定记得帮你要张签名。”
于锦芒:“滚。”
送路世安去见李清照的计划暂且搁置一旁。
俩人目前最重要的、也是最紧急的讨论,则是——
阻止小路世安同于锦芒恋爱。
无论如何,在路世安条理清晰的解释下,于锦芒也开始隐隐约约对自己的“前男友”产生一丝怀疑。
尤其是遇到路世安之后。
于锦芒甚至已经想不起自己前男友的相貌,只记得他很不错。路世安长得也很不错。
这很不正常,又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怎么真的会有“醉生梦死”,怎么会让一个人真的彻底忘掉某一个人。
按照路世安严谨的解释。
人在将死之际,记忆闪回之时,总会想到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或者最重要的人。
而路世安在第七天只见到于锦芒。
这个很好解释。
路世安父母都把他当烫手山芋,说不定之后他也始终一个人生活。
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女朋友,这很合理。
那么,只需要向于锦芒进行关于前男友的求证——
“我拒绝,”于锦芒面无表情,“涉及隐私,我拒绝回答。”
路世安不勉强,他说:“那好吧。”
于锦芒还是难以置信,她问:“你确定要阻止小路爱上小于?万一这是平行世界呢?”
“平行世界更好,”路世安平淡,“不然怎么样?让小路和小于恋爱,然后小路死去——剩下一个小于怎么办?”
于锦芒上下看他:“先不说我不会为爱殉情,就算我真的愿意为爱自杀,也绝不可能因为你这个毒舌鬼要死要活。”
路世安:“嗯。”
他反应还是如此平淡,淡到像一滴顺着叶尖滑落的水。看起来,像是他接下来要拆仇人的姻缘,而非自己的。
于锦芒说:“但你要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有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退一万步,万一我的前男友不是你,那怎么办?”
“就算我白做工,”路世安说,“你也没有损失。”
于锦芒还在思考。
“死马权当活马医,我们如今也没有能出去的办法,”路世安低头看她,“想想能帮你解决北京户口和高薪的那份职位,毕竟是北京的老牌国企,福利待遇也多。或许那个岗位也不用加太多班,说不定还会有各种隐形福利,年底双薪还有……”
“等等,”于锦芒说,“我想清楚了。”
路世安向于锦芒伸手:“所以你准备好加入我的团队了吗?”
于锦芒纠正:“不是团队,是团伙。”
路世安笑了一下:“好,团伙。”
两只手用力握住,“拆cp”团伙初步搭建成功。
俩人顺着大明湖一路溜达到有凉亭的地方休息,商讨怎么令小路世安放弃追求于锦芒的方法。
“你也知道是小路追求我啊?”于锦芒瞥了他一眼,笑眯眯,“承认吧,你也知道我魅力很大。”
路世安说:“他都暗恋你了,若是这样还要你追他,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于锦芒惊奇:“没想到你狗嘴里还能吐出来象牙。”
“谢谢,”路世安说,“当然,如果你能用更干净的夸奖方式会更好。”
于锦芒跑去肯德基,买了两只冰激淋,分给他一只。等吃完最后一点蛋筒,俩人的计划也成型了。
根据路世安对自己、及对小路世安的了解,他是一个高自尊心、极为爱面子的人。
所以只要令他丢脸就好了。
……但也别太丢脸。
小路世安的日记本中记载了一件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那就是初中时候在河边散步,不慎被几个打闹的同学撞进水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丢了好大的脸,之后也不爱同那几个同学往来。
之后的小路世安也没有再下过水,在他心中,对能没过头顶的水也有了恐惧感。
等再过十分钟,小路世安会来大明湖散步。他每晚的散步路线都固定,他们只要掐着时间点守在大明湖边,等着小路世安过来就好。
届时,于锦芒只需毫无素质地恶作剧——将他推下水。
大明湖这一小块儿的水浅,不会淹死小路世安。
保准令小路世安惧水+自尊心发作,立刻厌恶她。
于锦芒不满意:“我不要面子的嘛。”
路世安说:“北京户口,高薪工作。”
于锦芒:“啊,世界如此美妙……好吧。”
她嘟囔:“我现在就像是眼前被吊着胡萝卜的驴。”
路世安说:“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不爱你,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于锦芒哼一声:“谁稀罕你。”
时间到。
小路世安果然来了。
他后脑勺上还裹着纱布,沿着湖畔慢慢走,似乎在散步。
于锦芒轻手轻脚地靠近,屏着呼吸,不想让对方早早转身——她可不想看着他那双眼睛推他。
毕竟现在的小路世安,严格算起来,还没有成年呢。
终于走到小路世安身后。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于锦芒深深吸一口气,撸好袖子,刚刚做好心理准备,摩拳擦掌,打算将他推落水。
而小路世安在此刻转身,猝不及防看到于锦芒,他惊愕不已。两人距离太近了,已经超过寻常同学的正常社交距离,这令他本能后退一步:“于——啊!”
小路世安身后是链条护栏,并不高,他后退的那一步,刚好绊倒,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往后倒。
噗通。
不用于锦芒推,他自己跌倒。
站在于锦芒旁侧的路世安痛苦地闭上眼睛。
于锦芒也慌了,她攒足力气去推小路世安。偏偏对方倒着落水,她一并失去平衡,手忙脚乱地跟着小路世安一头栽下去。
……
路世安黑着脸把于锦芒和她手中死死拽着的小路世安拽上来。
于锦芒还好,她打小就光脚丫去姥姥家后面的小河里游戏摸鱼洗野澡,毫无畏惧。
小路世安惨一些,不会水,又惧水,呛住了,呕了好几口。
这下够丢脸了。
于锦芒瞧见他后脑勺的纱布,有些于心不忍,凑过去,替他拍了几下。
小路世安低着头,他没有看于锦芒的眼睛,垂着浓密的睫毛,因为惧水,此刻他脸色苍白,狼狈,却沉默。
但在于锦芒拍了那一下后,他轻声说:“你不要命了,也要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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