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某龙,我有着这世界上最令人担心的姐姐。
对了,我的姐姐曾用名于胜楠,现用名于锦芒。
我更喜欢后面那个。
别问为什么。
我的名字乍一听有点怪,仔细一听还是有点怪。
没办法,要按辈份取名,我爸是家字辈,到了我这里,某字辈。
不光我,还有我的堂哥堂弟,都是某字辈。
于某光,于某田,于某金,于某亮……
看,一对比,我的名也不是那么怪了,对不对?
只能说我们家里人都不会取名字,于某龙,于胜楠,都不太好,难怪姐姐要改名字。
我那世界上最令人担心的姐姐,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比我大四岁,遗憾我没有成功卡着时间线出生——以前山东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倘若是乡镇户口,头胎是女儿的情况下,在第一个孩子年满五岁时,则可以申请生育第二个孩子。
爸爸妈妈镇子上很多人这么干。
我就知道一个,一家人,第一胎是女儿,留着;第二胎查出来是女儿,偷偷流掉,再生男孩。
也有的人,舍不得,会把第二个女儿生出来,然后送人养,不给她上户口,这样就能再生一个男孩。
再或者,俩女儿都养着,想方设法,给第三个儿子上个偏僻外省的户口。
很不幸运,我和我姐没能差五岁。
还没领到准生证,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我妈肚子里。
然后她想办法把我生下来。
生孩子要罚款的,没钱交,家里的粮食和一些东西就被拉走,等我爸爸妈妈拿钱再去赎回来。妈妈常把一件笑话讲给我们听——
说那些被暂时扣下的东西都堆在计生办的一个仓库里,没人看管,交了钱就能去拉自家东西回来。我妈妈四处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家里的风扇。我爸爸一声不吭,在角落里挑了个看起来最新的,往车上装。
“你管它是不是呢,”爸爸说,“我看这个就是我们的。”
这笔罚款让家里有些吃不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印象中的童年都不是很富裕。
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她会给我唱歌,和我一块儿看动画片,把我打扮成童话故事里的精灵或者王八羔子……
所以我很讨厌路世安。
这个抢走了我姐姐的人。
我知道,姐姐未来极大可能会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然后欢欢喜喜地,和他去重新组成一个家庭。
不过我拒绝。
我就这么一个姐姐。
我仔细审视了路世安,他的确不是一个合适的姐夫。
首先,他没有父母,以后姐姐跟着他要吃苦头;
其次,他的工作不是很挣钱,虽然看着薪资高,但是放在北京,就不是很高了;
最后。
他害姐姐伤心了很多很多次。
嗯。
最后这一点非常重要。
姐姐是个不喜欢把情绪都展露出来的人,她和爸妈几乎很少发生激烈的冲突和争执,最大的一次,还是姥姥过世、爸妈隐约劝她和路世安分手的那一次。
我第一次看到姐姐发这么大火,和爸妈吵这么激烈。
我一直站姐姐,我也觉得她说的对。
等我姐姐哭着离开后,我越想越生气,大半夜的敲响我爸妈的门,恶狠狠地和我爸爸妈妈吵了一架,被他们俩混合揍了一顿。
……只能说不亏吧。
我爸爸终于和我说,当初给姐姐取名胜楠,不是要生男。
是要胜男,胜过男人。
咋说呢,以前老人家的思想,重男轻女,还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都有,都有,没法否认,也不是什么洗地,我爸爸也抽着烟说,承认,他就是想要儿子。
可他也爱、也疼我姐姐。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姐姐是他第一个女儿,哪能不疼呢?偏偏又要孝道压下来,爷爷给姐姐的名字,原本是盼南,我爸爸气得要掀桌子,爷爷又要闹喝药又要上吊……
最后各退一步,胜楠。
我爸爸是想要她胜过男人的。
谁说女子不如男。
考研的事,也没办法。爸爸妈妈担心姐姐丧失应届生的身份,又怕她第二次考研再失利,她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爸爸还举了例子,说谁谁家的孩子,考研考三年都没考上心仪的学校,我姐姐又倔,非要往北京考,实在不值……
最后才是路世安。
路世安的家庭,是爸爸妈妈阻碍的最大原因。
我苦口婆心地劝了爸爸妈妈好久,甚至把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例子都举出来了,我爸爸才终于松口,答应不会强行拆散她们。
结果路世安却害姐姐那么伤心。
呵,男人。
姐姐和路世安分手的事情,我大约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那时候我学校里有比赛,要去北京,我蹿出来看姐姐,却看到她哭了好久,说姥姥的护身符没了。
我还在姐姐家里看到了被撕开的照片。
那时候我就知道,姐姐应该是和路世安分手了。
不过我啥忙也帮不上,学校里催我走,我就又匆匆回去了。
那时候我觉得路世安挺不是人的。
我姐姐和他谈这么久恋爱了,最后……
哎,男人。
我没想到那是我和姐姐在车祸前的最后一面。
车祸发生,路世安当场死亡。
姐姐昏迷了近七天,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但她记不得路世安了。
爸爸妈妈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立刻把消息压得死死的,任谁都不许提起,谁都不许讲。
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可还是觉得路世安有点惨。
唉。
男人。
路世安的生父生母都不认他,警察完全通知不到他的亲戚,这边我爸爸妈妈一边拒绝他们和姐姐接触,一边又实在看不下去,还是替路世安收敛了尸体,帮他完成身后事。
路世安最后被埋在一处便宜的公墓里,没有葬礼,也没有下小雨,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离开公墓的时候,我接到姐姐的电话,她的病没完全好,一直在清淡饮食,她和我说,清淡到晚上天天做梦,梦里都是初、高中、大学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梦里她一直在阻止意外发生,一直在救一个倒霉蛋男同学。
对方不是差点被砖头砸到脑袋,就是骑刹车线坏掉的车子差点一头掉进下水道井里,后来还差点被藏獒咬,被……
都是姐姐在梦里辛辛苦苦救她,推他、让他避开砖头砸到脑袋致命伤,在他快跌进下水道井时拉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藏獒拉住……
听她越说越离谱,我打断她。
我问哪个男同学?
姐姐说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对方运气不太好。
可能就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朋友。
就这么一句,她又催我,回来时带饭。
她想让我在外买些有味道的炒菜带回家。
我说好。
姐姐问我在哪儿呢。
我说在看望一个朋友。
姐姐说,啥朋友啊,你咋这么久还不回家。
我低头看,路世安的墓碑上,贴着他的照片,年轻帅气,板正,端正。
这张照片还是从路世安笔记本里翻出来的,其实原本是双人合照,另一半是我姐姐,红色背景,白衬衫。
他们俩可能想把这个照片当婚纱照。
照相馆老板把照片上他那部分改成了遗照。
姐姐还在手机里叫我名字,问是不是信号不太好,又问,我在哪个朋友家玩。
我握着手机,看着墓碑上路世安的脸。
他差点就成了我姐夫。
“可能吧,”我说,“是我一同学,你不认识。”
“他运气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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