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聊片刻,奚卿尘又开始打坐,直到夜幕降临时才睁开眼睛。
盛意趴在麦地里已经睡着了,半张脸埋进麦地,压弯的麦苗小心收起尖尖,温顺地贴着她的脸。奚卿尘垂下眼眸,右手拈诀尝试动用灵力。
指尖渐渐萦出一团白色雾气,时圆时扁,仿佛活过来一般,奚卿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下一瞬突然神色微变吐出一口鲜血。
盛意被轻微的动静吵醒,一睁开眼就看到病美人虚弱地撑着地面,唇角一抹鲜红很是刺眼。她连忙爬起来扶人:“仙士,您怎么了?”
“我看今日打坐还算顺利,便试着运转一下灵力。”奚卿尘声音空泛,显然伤得不轻。
盛意一脸无奈:“还没痊愈呢,乱试什么。”
“是我冒进了。”虽然受伤,但奚卿尘语气并未怨天尤人,反而认真检讨。
……男主抑郁失意这段时间,性格真是太讨喜了。盛意心里又忍不住感慨,面上依旧乖巧:“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有劳。”
盛意扶上奚卿尘胳膊,两人对视一眼,漫天星光和空旷无垠的麦田被抛至身后,原本被盛意压弯的那些麦苗,此刻昂首挺胸迎风飘展,一株株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虽然夜幕刚刚降临,但大部分人家已经熄灯入眠,整个盛家村寂静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细小的嘈杂,又很快趋于安静。
盛意扶着奚卿尘慢慢往家走,远远就看到自家院里亮着煤油灯,虽然灯光昏暗,但相比四周的黑暗却是十分明显。
盛意看着昏暗的烛光,心情甚是熨帖,只是随着越走越近,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了——
“我们出门的时候,好像没点灯吧?”她迟疑开口。
话音未落,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冷哼:“你还知道回来?”
盛意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声音看去,果然看到继母从黢黑的堂屋里走出来。
说起女主这个继母,也是够一言难尽的,女主父亲死后,就一直嫌女主是个累赘,花着女主父亲留下的积蓄,还对她动辄打骂苛待,女主不能干重活,就让她洗衣做饭端茶递水,等到女主好不容易长大,又想卖了她榨干最后一滴油水。
总而言之,就是个纯坏的大恶人,盛意跟她相处几天就受不了了,否则也不会提前去找男主。
“母亲。”她开口打招呼。
继母冷笑:“丢人现眼的东西,跑哪鬼混去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盛意看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德行,就知道村里肯定有人多管闲事,把这几天的事都告诉她了。
奚卿尘也察觉到继母的恶意,神色微敛。
他本就生得出众,又一身不俗白衣,在黑暗中仿佛会发光。继母早早就看到他了,第一眼也像村里人一样惊艳,但一想到这男人可能已经污了盛意身子,她再无法卖个好价钱,顿时气恼压过了一切。
可再气恼,对这种气度矜贵的陌生男人,也是不敢发作的,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盛意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突然心念一动。
原文中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除了因为女主的美貌之外,还因为她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出身。因色动情,因怜生爱,也许……现在是催感情进度的好时机。
但催进度归催进度,男主刚吐过血,身体还虚,可别被她气出个好歹。
盛意想了想,轻轻拉了一下奚卿尘的袖子,待他看过来时低声道:“我与母亲有几句话想说,仙……奚大哥可否先回屋?”
奚卿尘眉头微蹙,似乎不太认同,盛意蹙眉:“奚大哥,进去吧。”
奚卿尘沉默一瞬回屋去了。
随着偏房的门关紧,继母再没了顾虑,抄起地上的扫帚就往她身上招呼。盛意没想到这厮上来就打,下意识抵挡时手上顿时被抽出一道红痕。
“躲?你还敢躲?”继母气得发疯,“小贱蹄子,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指望你能攀门好亲事荣华富贵,你倒好,给我养上野男人了!”
继母越说越气,抄起扫帚又要打,盛意当即掏出一颗珍珠奉上,她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手里的扫帚顿时掉在了地上。
“哟,是南海珠吧?这么大颗,哪来的?”继母抢过去,殷切地研究。
……川剧变脸都没您会变。盛意嘴角抽了抽,道:“是他住下养病的酬劳。”
“酬劳?”继母板起脸,“就这点?”
一颗珍珠就能买下半个盛家村了,真是人心不足。盛意斜了她一眼:“你要是嫌少就还给他,我把他撵出去……”
“撵什么撵,你把人给我伺候好了!”继母一边呵斥,一边专注擦珍珠。
盛意进一步提要求:“那你没事别来打扰他,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知道知道,啰嗦,赶紧去伺候他吧。”继母收起珍珠,哼着小曲回屋去了,情绪起伏之大令人叹服。
盛意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的红痕,漫天星辰下突然扬起唇角。
一刻钟后,她拿着茶壶轻轻推开奚卿尘房间的门。
“仙士,您睡了吗?”她探头探脑地问。
奚卿尘在窗边站着,闻言回过头来:“没有。”
盛意笑笑,进屋后把门关好,这才到桌前:“您今日吐了血,我用羊奶和枸杞煮了些茶,想给您补补身子。”
“盛姑娘费心了,其实不必劳烦。”奚卿尘站在原地看她,起雾的黑眸一片安谧。
“煮都煮了,您就尝尝吧。”盛意又劝。
奚卿尘顿了一下,还是走到桌前。盛意笑着给他倒茶,无意间露出手背上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已经从最初的红,变成了此刻的青紫,被周围白皙的肤色一衬,显得触目惊心。
“多谢。”奚卿尘平静地接过茶碗,仿佛没有看到她手上的伤。
盛意表情一僵,抬手轻抚头发,恰到好处地露出伤痕。
奚卿尘喝完茶,抬眸看向她,盛意顿时心头一动……
“此茶味道甚妙。”他认真道。
盛意:“……嗯,是挺妙的。”
她又跟奚卿尘东拉西扯了半天,期间全方位展现自己手上的伤,可对方却仿佛瞎了一样,半个字都不提。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了:“仙士,您看到我手上的伤了吗?”
“看到了。”奚卿尘诚实回答。
盛意:“那您为什么不问?”
“方才你叫我先回屋,应是不想我插手,既如此,想来也不愿被问。”奚卿尘语气坦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
……让他先回屋,是怕他被继母气死,给他看伤痕,是想让他怜惜,结果他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盛意一肚子算计喂了狗,无言与他对视片刻后,轻轻叹了声气:“奚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语气绵软无奈,偏偏又透着亲昵,没骨头一般叫人发痒。
奚卿尘眼眸微动,静了片刻后开口:“我这就走。”
盛意:“?”
“给你造成诸多困扰,是我不对,”奚卿尘将白天没送出去的玉简又掏出来,“这个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盛意:“……”
奚卿尘低眉敛目,转身往外走。
他都快走到门口了,盛意才反应过来,赶紧冲过去拉住人:“我刚才的意思是、是希望你赶紧好起来,不是暗示你离开的啊!我那是、那是……撒娇,我在撒娇啊!你能不能阳光点不要胡乱揣测啊!”
她一晚上的秋波都白送,还捱了继母一扫帚,现在奚卿尘又要走,她很难不暴露真实的自我。
奚卿尘茫然片刻,渐渐回过味来:“抱歉,我以为……”
“以后不准再说要走的话!”她以孱弱之躯,废了半条命才弄回家的男主,可不能说走就走。
奚卿尘看着她委屈又坚定的眼神,眼底的雾气仿佛褪了些:“这也是在撒娇吗?”
盛意怔了怔,没忍住笑了:“你说是就是。”
奚卿尘眼底萦起一点笑意:“好,不走了。”
“真的?”盛意迟疑。
“嗯。”
盛意这才放心,重新恢复温柔的伪装:“那您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便拎着茶壶和早上的粥碗就出去了。
把门从外面关上,她轻呼一口气看向夜空。繁星点点,一看就知道明日是个好天气,远方虫鸣阵阵,近处花红叶绿,目之所及一片太平,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后,所有的生机都会毁于一旦。
盛意席地而坐,背靠门框闭目养神。初秋的夜晚连空气都是凉的,风拂过身体,一点一点带走身上的热气,她默默曲起膝盖,企图保留一点体温。
大约是她的适应能力太强,坐了一会儿后竟然觉得好像没那么冷了,风也重新变得温柔,如绸缎一般围绕着她。盛意很快开始犯困,抱着膝盖摇摇坠坠地打盹,却因为地面太硬,始终是睡不着。
第三次险些跌倒后,身旁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她迷茫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寂静如海的眼睛。
盛意顿时清醒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您怎么突然出来了?”
“为何在这里睡?”奚卿尘反问。
盛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就两间房,我那继母您也见到了,怎么可能让我和她一起睡。”
说完,又赶紧补充,“您别说离开的话啊!我宁愿睡院子也不想让您走。”
看着小姑娘紧张的神色,奚卿尘眉眼缓和,思索片刻后往旁边移了一步,扶着房门斟酌道:“若是盛姑娘不介意……”
“不介意!仙士愿意收留我,那是我的荣幸,怎么会介意呢?”盛意眼睛一亮,“您放心,我睡觉很安静的,不打呼不磨牙,保证不会打扰您……等我一下,我去抱点麦秸打地铺。”
说着话,已经跑走了。
奚卿尘抬眸望向夜空,繁星轻而易举落入他的眼眸。
盛意来来回回搬了三趟麦秸,总算给自己铺出一个厚厚的地铺。虽然工作量不大,但心口还是隐约传来刺痛,她一边捂着心口平复,一边盯着地铺看,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虽然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全白费,但结果是好的呀,今天同一间房,明天同一张床,躺平飞升指日可待啊!
盛意拍拍松软的麦秸,正要躺下休息,就感觉奚卿尘来到了身后,她连忙站起来:“仙士,我都收拾好了。”
“时候不早了,盛姑娘去床上睡吧。”
家里只有一盏煤油灯,继母拿走后,这间屋就没有灯烛照明了,盛意借着月色,只能勉强看到奚卿尘的轮廓,夜色衬得他的声音愈发沉静。
“不用,我不怕冷,睡地铺就行,”盛意笑道,“您伤势未愈,还是回床上歇息吧。”
“可是……”
“您就去吧。”盛意无奈打断。
黑暗中,奚卿尘沉默一瞬,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她:“这件法衣冬暖夏凉,盛姑娘若不嫌弃,就当被子好了。”
他来的时候还浑身浴血,但睡一晚后这件衣裳就不染纤尘了,且这段时间始终干干净净,显然等级不低,至少比凡人的衣物厉害多了。盛意已经拒绝睡床了,再拒绝这个就显得生分了,索性道谢之后大方接过。
还别说,修者的东西就是比凡人的好,盖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变幻,直到调整到最契合她的度数才停下。盛意躺在麦秸上,捏着衣领偷偷研究片刻,突然生出一点别的好奇。
她做贼心虚地瞄了眼床上,默默把外衣拉至鼻尖,然后用力吸一口气。
真好闻啊!她眨了眨眼睛,像只小仓鼠一样正嗅得用力,床上的奚卿尘却突然开口:“盛姑娘。”
“在!”盛意心虚地拉下衣裳,声音都大了起来。
奚卿尘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慌张,得到回应后便平和开口:“盛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盛意顿了顿:“怎么这么问?”
“盛姑娘救我于危难之中,又为照料我备受非议,我想报答你。”今天的奚卿尘也十分坦诚。
盛意心里想着你把自己给我就好了,可嘴上却客气:“是我心甘情愿的,仙士不必介怀。”
“盛姑娘,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不必与我客气,”黑暗中,奚卿尘的声音平静如水,“无论什么,我都给得起。”
这句话就有点中二了,莫欺少年穷是吗?大哥您现在还是逢源宗通缉犯呢,身上最值钱的就那块玉简了,怎么敢许这么大的承诺?
盛意扯了一下唇角,还是决定配合:“我真的别无所求,只希望长命百岁。”
奚卿尘静了片刻,再开口已是斟酌之后:“你的心疾既是药石罔效之症,寻常双修只怕不够。”
所以需要你啊!盛意开始期待。
“不过勤能补拙,我为你多找几个优秀弟子,日夜勤修的话,长命百岁是没问题的。”奚卿尘补充。
盛意:“……”
“你觉得如何?”奚卿尘还继续问。
盛意:“睡觉吧哥哥,困了。”
她也是无语到了极致,才带了现代的口癖,可奚卿尘却是第一次被叫哥哥,愣了愣后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盛意憋屈地翻个身,又觉得今晚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不能把句号画在这里,于是故意补充一句:“仙士,您的衣裳真好闻,和您身上的味道一样。”
奚卿尘回神,起了一丝波澜的心又沉静下来:“我身上有味道?”
“有啊,像初晨的露水,雨后的松柏,”盛意说着说着开始犯困,声音也越来越小,“很淡,但是很好闻……”
天地同眠,万籁俱寂。
奚卿尘静静躺着,许久之后才将手抬至唇边。
并未闻到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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