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盛意临死前的请求,奚卿尘沉默许久才开口:“盛姑娘,你不会死。”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您也不肯答应我吗,”盛意也不知哪来这么多力气,都快断气了戏还这么多,一开口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听说以处女之身死去,会不入轮回,生生世世怨气缠……”
话还没说完,只觉后腰传来一股热意,没等她细细感受那是什么,躁动的心脏就逐渐平复了,先前酸软麻木的四肢,这一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一刻钟后,奚卿尘平静地看着盛意,脸色还有些苍白:“我说了,你不会死。”
盛意:“……”
“而且不论以何身份死去,只要魂魄不灭,便能入轮回,至于轮回之后是什么,还得看自身机缘。”奚卿尘认真解释。
尴尬。
就是尴尬。
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就胡咧咧几句,顺便看能不能抢救一下,谁知道啥都没干就活了。
盛意默默与奚卿尘对视,最终身残志坚地开口:“您救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要想彻底治愈心疾,还是要靠双修才行。”
“无妨,待我伤愈,就带你回逢源宗,替你找几个资质上乘的弟子。”奚卿尘回答。
……拉倒吧,逢源宗又不是你家的,还能说回去就回去啊,还不是一年后逢源宗宗主大赦犯错弟子,你才有机会重回宗门。盛意一听就知道他在糊弄自己,心里不免郁闷,只是没有郁闷太久,就看到继母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她怎么了?”盛意好奇。
奚卿尘一如既往的平静:“死了。”
盛意:“……”
“我杀的。”奚卿尘补充一句。
盛意嘴角抽了抽:“我知道你杀的……算了,先不管她。”
她刚在生死线上走一遭,身体与精神都已经乏累到了极致,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奚卿尘也看出她的疲惫,便伸手将她扶起来。
盛意站起来时脚还有些软,一个没站稳就靠在了奚卿尘身上,结果带得他连退两步。
“……我有这么重?”盛意怀疑人生。
奚卿尘解释:“与你无关。”
盛意怔了怔,再看他脸色比先前还苍白,突然明白了:“是因为用了灵力?”
奚卿尘没有否认,盛意顿时一脸愧疚:“都是我连累了你。”
“盛姑娘不必介怀,我身子已经恢复了十之二三,略用些灵力不算勉强。”奚卿尘解释,只是眼底的疲色骗不了人。
他都这么说了,再道谢就显得生疏了,于是盛意什么都没说,只是与他互相搀扶着走出房间。外面不知何时出了太阳,阳光刺破阴云落在地面,整个院落都明亮许多。
盛意心口还闷闷地疼,但已经在可容忍的范围内,她轻呼一口气,转身将偏房的门关上,继母死不瞑目的脸随着房门关上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眼前。
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死人,但可能在工作中见了太多血腥暴力的画面,也可能是因为此刻太虚弱了,根本打不起精神害怕什么。奚卿尘也看出她的疲惫,两人互相搀扶着往自己房间走,快走到门口时盛意突然笑了一声,引来了奚卿尘不解的目光。
“仙士,我们俩现在好像难兄难弟啊。”盛意笑着解释。
奚卿尘顿了顿:“你会好起来的。”
“你也是。”盛意回赠一句。
奚卿尘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眸却垂了下去。
盛意一回到屋里,就直接倒在了自己的麦秸堆上,双眼一闭就不动了,奚卿尘将外衣解下,轻轻盖在她身上,这才折身到床上坐下。
“仙士。”盛意闭着眼睛,突然唤了他一声。
“嗯?”
“你别打坐了,躺下睡会儿吧,”盛意身体沉重,连声音都透着懒倦,“虽然打坐调息很好,可有时候还是睡一觉恢复精力更快。”
奚卿尘沉默片刻,答应:“好。”
阳光辗转照进不大的窗户,将屋里照得亮堂许多,盛意睡觉不喜欢太亮,便将脸埋进了奚卿尘的衣裳里,伴着上面清澈浅淡的味道沉沉睡去。而几步之隔的床上,奚卿尘也很快睡着了,一时间安宁平静,好像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
奚卿尘一觉醒来时,盛意还在睡,他看了眼窗外发昏的天空,心底生出一分浅淡的讶异。他从未睡过午觉,或者说在他受伤之前,几乎没有睡过觉,方才闭上眼睛时,只是想休息片刻,却没想到会睡这么久。
地上的盛意蜷成一团,睡得人事不知,旁边是先前还好好盖在身上的法衣。奚卿尘看着她脸上被麦秸压出的道道红痕,宁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下了床,走到地铺旁边,捡起法衣盖在了她身上。
盛意睡梦中轻哼一声,半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恰好对上奚卿尘泛着雾气的眼眸。
“仙士……”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后惊讶,“都这么晚了啊,我去煮粥。”
“不必劳烦,你多休息。”奚卿尘制止。
盛意揉了揉眼睛,笑:“就算你不吃,我也得吃呢。”
奚卿尘顿了顿,这才想起她是凡人,一日三餐都少不得。
“等着啊仙士,我很快就回来。”盛意说着,便出门了。
家里最后一捧米晌午的时候已经用完了,她只能暂时去邻居家借。
“明天早上我去一趟集市,买了米就还给你们。”她笑着说。
邻居婶子连忙装了半斤米:“不必着急还,你这身子骨还是少出门的好,有什么需要就让你娘去,她拿了你和你男人这么多钱,总不能一点事都不做吧。”
村子里很多人虽然嫉妒盛意的运气,背后也少不得说三道四,可真相处起来,却还是热情大方。
盛意闻言有点心虚,咳了一声道:“她……她进城去了,说是准备玩一阵子再回来。”
“她不是晌午刚回来吗?又走了?”婶子惊奇地问。
盛意干笑:“是、是啊,她说家里没意思,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这人可真丧良心,拿着你们的钱出去挥霍,把你们俩病秧子丢在家里,你别嫌婶子说话不好听,她那样的就该下地狱,死了投胎都得去畜生道……”
盛意乖巧附和,等她喘口气的功夫赶紧找个理由赶紧溜回家了。大概是走得太快,她的心脏又开始抗议,只能停下休息片刻,短短几步路愣是走了三分钟。
回到家后,她先找了把锁,把继母的房门给锁上了,之后才简单做了饭,跟奚卿尘一起吃。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吃食堂,厨艺实在不行,每次也就煮点粥炒个青菜,顶天了再煎俩鸡蛋,好在奚卿尘并不嫌弃,每次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吃完晚饭,天彻底黑了。
盛意以为自己睡了一下午,晚上肯定不会困,结果刚把碗刷完,困意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你先前命悬一线,身子亏空厉害,会困倦也正常。”奚卿尘解释。
盛意打了个哈欠,眼角溢着亮晶晶的泪:“我说呢,平时哪有这么困。”
奚卿尘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方才把那间屋子锁上了?”
盛意点点头,本想说怕被别人发现才锁的,但一对上他的目光,突然心念一动,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可怜:“我害怕……”
奚卿尘顿了顿:“怕什么?”
“怕她……”盛意咬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邻居家婶子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
奚卿尘眼底闪过一丝不解:“鬼有什么可怕的?”
盛意:“……”你不怕,你了不起。
被他一句真诚的反问打断了做法,盛意停顿片刻,没忍住又是一个哈欠。
“盛姑娘,睡吧。”奚卿尘不急不缓地开口。
盛意无言躺下,刚躺好他的法衣便盖了上来。
“……有我在,任何厉鬼都不敢靠近,盛姑娘无需烦心。”他又说了句。
盛意默默与他对视,突然又生出干劲。
弯月西移,装饰着破烂狭小的窗户,屋子里一片静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盛意安静躺了片刻,突然开始辗转反侧,不断弄出轻微的响动。
然而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仿佛已经熟睡。
盛意滚了半天后,终于没忍住偷偷爬起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拎着当被子盖的外衣靠近床铺。在她的一步步靠近中,奚卿尘突然睁开眼睛,只是静静躺着,想看她要做什么。
盛意却浑然不觉,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鞋子一脱便往床上爬。虽然床不算大,但奚卿尘睡得极靠外,内里便多少留出了一人的空隙,她便用膝盖撑着床用力一翻——
“盛姑娘,你想做什么?”奚卿尘终于没忍住开口。
一条腿已经跨过他的腰的盛意身体一僵,随即小小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奚卿尘丝毫不恼,反而有耐心又解释一遍:“我说了,有我在,厉鬼不敢靠……”
盛意才不想听他废话,直接翻过去在他旁边躺下,动作太急不经意间压住了他的胳膊,她索性抱紧了。
奚卿尘身体一僵:“盛姑娘……”
“呜呜呜我怕得睡不着,你要非让我下去,我不如死了算了。”盛意心一横抱紧他的胳膊不撒手,坚决要把同房的关系变成同床。
奚卿尘眉头微蹙,似乎不知该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况:“可这样到底不妥。”
“哪里不妥?”盛意一脸无辜地抬头,眼睛清澈干净。
奚卿尘静了静:“我从未与人如此近过。”
“你是怕不适应?”盛意眨了眨眼睛,“放心,相处这么久你也知道,我睡觉很老实,你很快就适应了。”
“不是这个原因……”
“仙士,”盛意嘴一撇,又要哭,“求你了。”
女主长相跟她一模一样,只是年纪上更小一点,从小到大,盛意可太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了。
奚卿尘虽看起来不染凡俗,可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后,到底还是妥协了:“那便这样吧。”
盛意顿时高兴了,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奚卿尘又不自觉僵硬,心跳好像也快了一拍。
完全陌生的感觉让他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告诉盛意:“不要乱动,也不要贴得太近。”
“为什么?”盛意当然看出了他的不适,却还是明知故问。
本以为奚卿尘会含糊过去,谁知他真的回答了:“我道心似乎要乱。”
盛意:“……”这么坦诚的吗?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眼底多了几分认真:“道心乱了会如何?”
奚卿尘闻言,也侧目看向她,两人默默对视,气氛突然安静。修者耳聪目明,虽然如今封闭灵力无法做到耳听八方眼观四路,但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能听到的。
奚卿尘意识到与她对视会乱心后,硬生生别开视线:“或许会生出心魔。”
“生出心魔会怎么样?”盛意追问,视线落在他突出的喉结上。
这段时间他在她眼中的形象,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谪仙虽然也分男女,可真当和他们相处时,反而会忽略他们的性别,哪怕她心心念念就是跟这位谪仙做点啥。此刻离近了看,突然看到他明显的男性特征之一,顿时让她生出些微妙的感觉。
她穿进这本书之前,和她吵架的女同事曾说过,男人的喉结是身上最敏1感的存在,轻轻摸一下都会引起极大的反应,不知道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奚卿尘,会不会也是这样。
“生出心魔了,会神志不清吗?”她盯着他的喉结,还在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奚卿尘却在认真思考要怎么回答,斟酌片刻后道:“神志不清倒不至于,只是恐怕会视一切规则肆意妄为,修为越高便越危险,若是因此为祸世间……”
话没说完,盛意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他的喉结上,柔软的指腹摩擦皮肤,指尖的温度明明不算高,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奚卿尘的大脑一片空白,苍白消瘦的脸上难得出现类似吃惊的表情。
“仙士,你这里跟我长得不一样诶。”盛意天真无邪。
奚卿尘僵了半天,才勉强看向她:“盛姑娘……”
“我知道,不能乱你道心,不然生出心魔会为祸世间。”盛意乖巧收回手,默默离他远了点。
奚卿尘看着她紧靠墙壁,硬生生在拥挤的床上同他隔了一拳的距离,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她不解地问:“可是仙士,我为什么会乱你道心?”
奚卿尘被她的问题击中,竟也生出同样的疑惑。修仙之途长路漫漫,他从踏入那一刻起,心性便从未乱过,为何会突然因为一个凡人小姑娘慌了心神?
可惜没等他想出个答案,盛意已经撑不住满身的疲惫,躺在他旁边睡了过去。奚卿尘静静听着她浅浅的呼吸,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身上的味道,似乎也很好闻。
盛意如愿在床上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时如法炮制,又继续赖了下去,奚卿尘从一开始说不出的别扭,到后来习惯她每晚在旁边躺着,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这半个月里又下了两场雨,天气越来越冷了,而盛意和奚卿尘的关系,也没有再往前一步。但盛意并不怎么焦虑,一来是因为自从奚卿尘上次给她输送些灵力后,她虽然偶尔还会心口不舒服,但心疾却没有再犯过,原文里长达十几天的痛苦应该是不会有了,二来则是因为……
继母的尸体已经在她那屋地上躺了半个月了,虽然最近天气很冷,没有奇怪的味道传出,但难保哪天艳阳高照,越过缓慢腐烂的过程直接臭气熏天。
她这几天做梦都是尸体被人发现,她和奚卿尘被抓去坐牢,后宫修仙文秒变古代坐牢记。她也想过让奚卿尘代为处理,毕竟修者想让一具尸体消失,是件分分钟就能做到的事,可他最近虽然气色越来越好,身上的伤也在前几天彻底痊愈,连个痕迹都没留下,但依然不太能使用灵力。
为免他养了这么久又功亏一篑,她决定自行解决,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捂着肚子:“仙士,我肚子疼,你先睡吧。”
虽然同食五谷杂粮,但凡人到底跟修者不同,每天要定时排出身体里的垃圾,奚卿尘也知道这一点,见她一脸痛苦,便把自己的外衣给了她。
“外面冷。”
“谢谢仙士,”虽然法衣可以自动清洁,但奚卿尘能毫无障碍地借给她去茅房,也是很让人感动啊,盛意吸了吸鼻子穿上,法衣自动缩短成合适的长度与大小,“我可能要去很久,您先睡吧,不用等我。”
奚卿尘点了点头,便先一步躺下了。
盛意瞄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外走,恰好外头起风,风声喧嚣嘈杂,完美遮掩她的脚步声。确定奚卿尘的房门关好后,她便将屋后的板车牵到了继母寝房门口,鬼鬼祟祟地打开门上的锁。
已经封闭了半个月的房间,门一开就一股子霉味传来,熏得人几欲作呕,继母的尸体已经硬了,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所幸问题不大,味道也没有太明显。
盛意看着硬邦邦的尸体,蓦地想起自己刚开始上班那阵,因为看了太多超出生理极限的恶心内容,连续吐了十多天,体重都轻了七八斤,还被讨厌的同事嘲笑,而现在,她看着继母死不瞑目的脸,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也就那样吧,不及她在网站后台看过的十分之一。
她轻轻啧了一声,挽起袖子将手塞进尸体腋窝下,然后一二三用力……盛意一个没撑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许久没有出毛病的心口又开始疼了,盛意捂着心口缓了片刻,又一次尝试搬人。可惜了,继母的身材能顶她两个,任凭她如何努力,尸体都巍然不动。
盛意努力半天后,娇花一样靠在门板上小声嘟囔:“风怎么不再大点呢,直接把她吹上板车。”
话音未落,本就喧嚣的风突然更烈了,吹得院子里一应物件满地乱滚,她也几乎要站不住。盛意看着有些阴沉的天气,怕待会儿又要下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搬——
“咦?”她看着被自己搬起来的尸体,脸上一阵茫然。
怎么突然能搬动了?盛意不解地看向屋外,一阵阵大风呼啸着朝屋里吹,不少东西都被吹了起来,虚虚地浮在地上。
盛意赶紧借着这股东风,用力把尸体搬到了板车上,自己绕到车前往下一压,便拉着往山里去了。也是活该她顺利,去的路上被风吹着跑,没用什么力气就到了大山深处。
她找到一处断崖,推着板车把尸体豁了出去,随着崖下树枝被压断的声音陆续响起,盛意终于长舒一口气,推着板车刚转身准备离开,猝不及防对上一道人影。
“啊!”她惊恐大叫,这才看清是奚卿尘,“仙、仙士?”
“你大晚上跑出来,便是为了此事?”奚卿尘一袭白衣,站在风中仿佛俊俏的艳鬼,只是一开口便是盛意熟悉的声音。
盛意默默捂住吓得泛疼的心口,半晌才艰难点了点头。
“为何不让我来?”奚卿尘问。
盛意撇了撇嘴:“我怕你动用灵力会不舒服,就想一个人解决了。”
没想到是为了自己,奚卿尘沉默一瞬:“我其实也没有这么虚弱。”
“小心点比较好嘛。”盛意笑嘻嘻。
奚卿尘看着她灵动的眉眼,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怕了?”
盛意:“?”
没等她反应过来,奚卿尘看着她茫然的表情,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他便先明白了一些事情:“盛姑娘,你近来一直在勾1引我?”
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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