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带着奚卿尘来到一座岛屿,岛上到处可见白色的石头和紫色的小花,还有大片大片的麦田,一同在湛蓝的天空下迎风摇摆。
奚卿尘安静地观察四周,当看到破旧的三间瓦房时,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身为天道,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我才住破房子,以示我品性高洁。”盛意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即为自己挽尊。
奚卿尘盯着瓦房看了半天,点头:“你说得对。”
说着话,又注意到角落里种着一株灵草,此刻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在灵草上察觉到故人气息,奚卿尘沉默了。
“上头有一缕生魂,只待再晒上几年日月,便能转世做个凡人了。”盛意耐心解释。
奚卿尘静了静,道:“找个好人家,要父母双全、亲友和顺。”
“那是自然,”盛意扬唇,“无所谓有没有出息,只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便足够了。”
盛意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自重逢起便古井不波的奚卿尘,看到她转身后眼角瞬间红了,猛地将她扯进怀中用力桎梏,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
盛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轻声安抚:“我不走,我就是……去给你倒杯水。”
奚卿尘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死死抱着她,盛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却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理智回归,不甚情愿地松开她。
再次四目相对,盛意弯起唇角:“要不你跟我一起?”
奚卿尘沉默不语,仿佛一只温顺的大狗狗,她要如何他便如何。盛意叹了声气,拉着他一起进了厨房。
厨房逼仄,两个人站在那里,几乎没有了转身的空隙。盛意打开角落里的水缸,蓬勃的灵气顿时从缸里涌出。
这样美妙纯粹的灵气,足以让世上所有修者疯魔,然而奚卿尘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找了一只破碗,她舀了一碗水,她又回到自己面前。
奚卿尘的视线总算生出一分波动。
“看你面色疲惫,想来是走了很久的路,喝口水解解乏吧。”盛意轻声道。
“……多谢。”奚卿尘伸手接过碗轻抿一口,顿觉一股精纯灵气直冲脑门,多年来积攒的疲惫刹那间被扫空,原本因为疏于修炼而形成的几处筋脉淤堵,这一刻也彻底被打通。
心旷神怡,一如此刻心情。
他定定看向盛意。
盛意故作矜持:“不用特意道谢,天道的东西肯定没有差的。”
奚卿尘垂下眼眸:“是。”
“全喝完,别浪费。”盛意叮嘱。
奚卿尘点点头,捧着碗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重新看向她。
“怎么样,心疾好了吗?”盛意眨眨眼。
奚卿尘:“没有。”
“……还没好?”盛意挑眉,“你刚才喝的可是一千年才能攒一碗的月华,有起死回生之力,怎么可能连小小的心疾都治不好?”
“没有。”固执的奚卿尘只有一个答案。
盛意叹了声气:“看来你的心疾真的严重到只有我才能救的地步了。”
她主动牵住奚卿尘的手,肌肤相贴的瞬间,温度也互相传递,奚卿尘心尖一颤,仍专注地盯着她。
盛意拉着他往院里走:“跟我说说你这一路的见闻吧,说不定我心情好了,真愿意以身相救了。”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盛意回答。
奚卿尘沉默一瞬,抬手在漂亮的风景里化出一张藤椅。盛意眼睛一亮,当即摸过去躺下了,奚卿尘安静地在旁边席地而坐,轻轻为她摇晃椅子。
“我是从褚非洞府出发的,当时是深秋,天气有些凉……”
奚卿尘第一次回忆没有她的往昔,才发现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于是只挑着自己印象最深刻的那些说。岛屿上的阳光热烈,盛意躺在藤椅上听他说一路来的见闻,一时间昏昏欲睡。
奚卿尘起初轻轻地摇晃她,后来靠在躺椅上,每逢提到那些孤寂的夜晚时,又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直到确定她是真的,是活生生的,才继续说。
其实他真的记不太清了,那些难以承受的情绪,连同一次次的落空与失望,以他自己的方式化作乌有,所以他才能坚持到现在,坚持到重逢。
奚卿尘慢慢地诉说过往,试图从记忆里找出有趣的事告诉她,盛意坐在藤椅上,安静地从天亮聆听到天黑。
第一颗星星亮起时,奚卿尘终于把记得的故事说完,沉默等待盛意评断。
盛意静了许久,缓缓开口:“你可知你这一路走了多久。”
她顿了顿,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一百二十年。”
奚卿尘怔愣:“竟然这么久了。”
“是啊,这么久了。”盛意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指尖若即若离,带来阵阵痒意。
奚卿尘单膝跪地,与她对视许久后倾身上前,轻轻吻上她的唇。
“我还没答应。”盛意嘴上提醒,却没有后退。
奚卿尘抚上她的后颈,呼吸渐渐急促:“你为何不去找我?”
盛意微微一愣。
“你若没有……为何不去找我?”奚卿尘声音发颤,连‘死’字都不肯提。
盛意察觉到自己脸上濡湿的感觉,刚要与他分开,便被他急急加速了这个吻。
天地颠倒,星辰璀璨,风拨弄着花,藤椅不知何时化为乌有,盛意跌进柔软的草地,与天地融为一体,她艰难弹出一缕灵力,立刻将角落里的灵草罩个严严实实,灵草虽没意识,却还是不高兴地扭了扭。
情至深处,她勉强平复着呼吸,抱紧奚卿尘炙热的身躯:“何、何时发现我没有……”失忆的。
是因为跟盛家村那会儿一模一样的三间破瓦房,还是因为顾惊时所在的那株灵草?亦或是因为他在提到褚非时,她没有追问那是谁?盛意绞尽脑汁,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馅了。
“从一开始。”奚卿尘声音沙哑。
盛意愣住。
重逢太热烈,奚卿尘的指尖有汗,抚上她的眼睛时带来一股潮气:“这里,盛满了我。”
盛意无言许久,终于无奈地笑了:“难怪……”
世上万事,唯有爱意难以遮掩,她也是尽力了。
“为何不去找我?”哪怕此刻水1乳1交融,她已证明从未变过,但奚卿尘对这个答案依然执拗,并总忍不住施以最惶恐不安的揣测,“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说及此,他力道有几分失了分寸,盛意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我……走不了,”盛意艰难解释,“从我意识恢复起,神魂便为这一方天地所困,只能等一把钥匙带我离开。”
“如何找到那把钥匙?”奚卿尘问。
盛意与他对视许久,笑了:“已经找到了。”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骗他,只是意识聚拢后,记忆就一直不太全,直到与他重逢,过往才渐渐复苏,再之后听他一本正经说什么心疾……盛意又弯了弯唇角。
看着她的眼睛,奚卿尘渐渐明白了:“我是你的钥匙……”
盛意摸摸他的眼睛:“幸好你来了。”否则她还不知要独自一人被困多久。
“不是幸好。”奚卿尘声音沙哑。
盛意愣了愣:“嗯?”
“从来没有什么幸好,”奚卿尘吻上她的眉眼,“只要你存在,我便一定能找到你。”
他与她只要都活着,重逢便是注定的,因为他的道心坚定,从不转移。
盛意听出他话里的坚定,眼角隐隐有些湿润。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声地揽紧他的脖子。
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即便近在眼前,思念也依然如潮水般泛滥,直到合二为一,方觉自己和对方真实存在。
奚卿尘跟着盛意在岛上生活了三个月,每日里紧紧相随,半步都不肯远离。盛意对此很是无奈,强调多次自己不会再消失,也不可能离开他,可惜没什么用,他依然要时刻跟着,一步都不肯远离。
盛意拿他没办法,索性就随他去了,每天在岛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侍弄麦田与花草。而奚卿尘在这种规律的生活里待久了,渐渐的也开始松弛,至少不会彻夜不眠盯着她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墙角小小的灵草长出新的嫩芽,盛意盯着看了许久,回头笑着问奚卿尘:“我们去给他找个好人家吧。”
“好。”奚卿尘温声答应。
两人带着灵草离开,走出很远之后,奚卿尘回头望去,恰好看到小岛化作一缕风消失不见,他微微一怔,瞬间攥紧了盛意的手。
“怎么了?”盛意抬头。
奚卿尘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是鲜活的、真实的,是不会像岛屿一样消失的,这才乖顺地摇了摇头:“没事。”
盛意看出他的不安,无声靠在他身上。奚卿尘感受着她的体重,心里渐渐安定。
两人最终选了一户书香门第给顾惊时,即将成为他父母的两夫妻品性善良,又是多年求子无果,几乎可以预见顾惊时到了这家后会如何受宠。
“但应该也挺头疼,”盛意认真分析,“毕竟他看起来很不爱读书的样子。”
“无妨,父母爱子,不算不计。”奚卿尘平静开口。
盛意一想也是,便将灵草轻轻丢了下去。
“好好做人,长命百岁。”她笑眯眯地,给予天道的祝福。
奚卿尘始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没有问她为何会醒来,也没问她为何会找到顾惊时被洗去记忆的生魂,他只知道她回来了,不会再走,便够了。
两人送走顾惊时,便去见了褚非。
褚非看到盛意愣了愣,过往记忆刹那间涌入。他一句话没说,上前将她抱住。
“自尽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英雄啊?”他声音沙哑地问。
奚卿尘默默把人从他怀里拉出来:“请自重。”
褚非白了他一眼,再次把盛意拉回来:“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我们的记忆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你篡改了?”
奚卿尘不敢问的问题,他一股脑全问了出来,盛意摆摆手,解释得很随意:“算是上任天道给我留的礼物吧。”
他曾给予她实现一切愿望的力量,她当时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直到跳进黑云,才刹那间领悟一切。
所以她要了一个太平的人间,要回了牺牲的伙伴,要自己终有一日与他们重逢。当然,她也曾试图带走这个世界有关‘盛意’的记忆,但……盛意看了眼奚卿尘,心想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实现的愿望。
不过幸好没有实现,否则奚卿尘忘了她,还怎么做带她脱困的钥匙?
如今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有的纰漏与不完美,都是天道赠予她的,真正的礼物。
“褚仙子,”盛意挽着奚卿尘的胳膊,笑嘻嘻道,“好不容易重逢,我们不醉不归呀。”
“自当奉陪。”褚非扬唇,漂亮又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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