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里面有东西!
时寒黎心中一惊,还没等她细想,殷九辞的声音急促地传出来。
“声呐被毁了,外面全是杂物和死鱼,我看不见自己被卷到了哪里,之前放在火山口的声呐在半个小时前传回来一些画面,我正在查看。”
潜艇里的动静很大,殷九辞似乎在把什么东西移开,他又撞上了什么,发出低低的闷哼。
“……我看到了巨大的黑影,有绿色的眼睛。”他低声说,“时寒黎,我觉得是那只章鱼,它之前一直都在火山里面,刚才它动了,所以发生了地震和海啸。”
时寒黎的心脏嘭咚一声,坠入沉沉的深渊。
“能判断出它在做什么吗?”她问,“它之前行动缓慢,明显是不想给海洋造成什么波动,现在为什么又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人知道它要做什么,但是可以猜……”
殷九辞的声音扭曲一瞬,有什么东西又掉下来了,他压制着抽气声,轻轻的摩擦声传来。
“时寒黎,章鱼是很聪明的动物,普通的章鱼就拥有五千万个神经元,是无脊椎动物里最聪明的,它们拥有一定的智力,记忆力,以及感情,所以它会对同类的死亡感到悲伤,会感到愤怒。墮神党造的孽太多了,它潜伏在这里,或者踏入了什么陷阱——总之它现在苏醒了,并且对它记忆里的墮神党展开报复。在它的眼中,我们和次生物的长相没有什么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
时寒黎当然明白,这就说明,在那只深海章鱼的认知中,他们也是那些次生物的同党,是迫害海洋与它同类的凶手。
殷九辞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冷静:“现在没有办法挽回了,时寒黎,你是所有人里唯一有希望活下来的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跑吧。”
时寒黎没有说话,她稳住身形,垂眸看向浑身毛发都湿漉漉的雪球,雪球倒是没什么惊慌的样子,似乎很信任时寒黎能够保护好它。
她的脑中快速转动,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办。
这场浩劫在意料之外,但世事肯定不会一直按照她的预想发展,她并没有惊慌,只是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她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她现有的特殊能力没有能针对水的,面对海洋,她除了更强壮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能应对的方法。
在这种绝境之中,她启动了绝对理智。
这时,耳机里传出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时寒黎敏锐地问。
“气压失衡,氧气也要耗尽了,海水已经蔓延进来,我恐怕在劫难逃了。”事到如今,殷九辞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凝重,从告诉时寒黎让她逃开始,他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并坦然地接受了它,“时寒黎,我本来以为之前在地下城的时候就会被你杀死,现在我多活了这么多天,也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这次我临死之前唯一能说句话的人还是你,我很高兴。”
时寒黎静静地听着,眼中只有冷静的微光。
“备用虚拟操作台能发坐标么?”她说,“你输入隐藏指令,里面有个特殊线路,你把坐标输入进去,然后不要动。”
她的口中说出一长串数字。
殷九辞停顿了片刻,应该在输入这串指令,时寒黎在这期间看向雪球,指尖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我需要进入海里一段时间,你在这里等我。”她用和人说话一样的口吻,“我可以相信你能活下来,对么?”
雪球的毛湿成一缕一缕,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小小的豪猪,它蹲坐在树干上,眨着乌黑圆润的眼睛,点了点头。
时寒黎拿出脖颈上挂着的虎牙护身符,摁了一下女神的裙摆,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小小的虚拟屏幕,正是宇文姚迦使用的那种科技,上面果然已经接收到了一个坐标。
“这是连接着什么东西?虚拟电脑?”殷九辞震惊地说,“宇文姚迦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技术都交给你了吗?万一你真的倒戈,把这个挂坠交给中心基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她们最安全,最高端的技术就会被攻克!她一点都不担心这可能造成的后果么?”
宇文姚迦担心么?时寒黎不知道,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宇文姚迦告诉她这个吊坠里的秘密,态度没有一丝犹豫。
宇文姚迦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在告诉了时寒黎如何使用吊坠之后,就只是久久地凝望着她,那种眼神让时寒黎想起偶然在路面看到的,送第一次上学的幼子进学校的母亲。
正因为有了这个吊坠,在离开的当天,宇文姚迦才会让时寒黎“有信号的时候给她报平安”,地下城这么一个防范严密的地方,如果没有特殊手段,这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联络得上。
这枚吊坠,是宇文姚迦给时寒黎的保命符,无论各种意义上都是。
她本来就是如此果决的人,但凡她对时寒黎有那么一丝的不信任,她都不会做出这个举动,既然她肯将这项技术交给时寒黎使用,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承担这种后果的准备。
时寒黎面无表情地调出平面图来确定位置,作为宇文姚迦的压箱底技术,这种不受外形束缚的虚拟电脑拥有极高的可靠性,安全性,以及防护性,不但能防水防火,在各种恶劣极端的环境下仍然能维持正常运转,同时还能防御物理和电磁攻击,所以外人在没有直接拿到它的时候,根本无法凭借外力来破解它。在没有信号联上特殊网络的时候,它是一台强大的数据分析处理器,而一旦连上信号,它将直接和宇文姚迦的光脑相连,哪怕相隔万里,宇文姚迦也能够为时寒黎提供帮助。
时寒黎最后看了一眼雪球,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水中的危险比水面还要多,她没有深潜装置,只能全靠身体素质往深处游,之前海啸造成的伤势已经被修复完毕,她状态尚可。
殷九辞还算幸运,断裂的潜艇并没有被甩开太远,甚至因为为了方便之前让众人上岸,停留的地方十分接近海面,因此时寒黎下潜了三百米左右,就看见了潜艇的残骸。
海面以下三百米,已经达到了三十个大气压,这个深度时寒黎还可以承受,但也感受到关节处开始出现疼痛,这是血液中的氮气和其他气体在被迅速溶解,然后又被血肉修复迅速弥补,让她体内外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殷九辞正在查看潜艇剩下还能使用的功能,海水已经蔓延到他的膝盖,他面容平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虽然时寒黎让他在这里等着,但时寒黎也是人,在这种天灾级别的灾难中,人类能做到的事太渺小了,他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喜欢神化时寒黎,一个人再强,也不应该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然后他听到了落水声。
时寒黎从殷九辞为她留的备用口进来,踩在齐膝的海水中,向他走来。
殷九辞定定地望着她,声音有些哑:“你真的来了。”
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操作台脱落之后直接砸到了他身上,他的肩膀和腹部都裂开了深深的口子,头上在流血,手臂也被划伤了,让他的手指有些不正常的颤抖,他现在就像一个血人,却还是站在这里,血流入他身下的海水中。
在看到时寒黎冷静到近乎无机制的眼睛,他恍然地露出一丝笑意:“绝对理智?”
时寒黎大步走到他面前,迅速掏出医用物品。
“你的伤口太大,需要紧急处理一下再上浮,否则会失压,尤其是头上。”时寒黎的目光落在他头上的口子,先把它处理了一下,“潜艇情况怎么样?”
殷九辞看着她长而秀美的睫毛,自己开始处理其他能够到的地方。
“脱落的是生活区以后的部分,控制室和武器装备没有影响,但智能已经死了,潜艇也在失控,你想驾驶着它撞火山的计划可能要泡汤了。”殷九辞说,“这个失控程度,即使是你,也无法控制这个安全距离,除非玉石俱焚,否则没有可能。”
“计划不是只有一个,引爆潜艇不行,就想别的办法。”时寒黎将医用品收起来,起身对他伸出一只手,“走吧。”
看着这只骨骼秀颀的手,殷九辞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想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整个岛都已经被毁了,变得支离破碎,时寒黎的空间里还有武器,但热武器面对水下生物基本没有胜算,所有人都失联了,他们孤立无援,甚至如果不是时寒黎下来,连他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是时寒黎下来了,他就又想活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个悲观消极的人,面对任何事他都会优先考虑最糟的结果,希望这个词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直到有一道月光干净清澈,灿若朝阳,洒落在他心上。
殷九辞伸手握住那只手,被时寒黎用力拉了起来,然后架在了自己肩上。
“我不会游泳,在重伤状态下,我是个很沉的累赘。”殷九辞说。
时寒黎说:“你的重量比半吨小多了。”
殷九辞一愣,还没等想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就被时寒黎施力向外面带去。
时寒黎的动作都看似轻巧,实际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负担着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身上,几乎相当于承受着双倍大气压,但她硬是挺住了,手臂如同锁链一样将殷九辞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带着他向上游去。
然而就在这时,海水再次翻涌起来,在几百米深的水下,海水像绞肉机一样将两人卷在其中,眼前一片漆黑,强烈的撞击如同上千亿吨水同时砸在他们身上,殷九辞吐出的血融入海水中,时寒黎也感到自己的骨头再次断了,剧烈的挤压令内脏近乎破裂。
她意识到这样不行,她是三阶,又有血肉修复,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活下来,但是殷九辞不行,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时寒黎在挤压的海水中把殷九辞抱进怀里,双臂形成一道锁扣将他锁住,确保两人不会被冲散,然后改变了随波逐流等它停下来的计划,奋力向上游去。
这是在和最强力的自然做斗争,海中孤立无援,时寒黎的肌肉被撕裂了,疼痛蔓延开来,反而令她更加清醒。
就在她极力上游的过程中,她忽然看到一团黑影冲破凌乱的障碍物,被卷着一路向这边冲来,海里不是没有次生物的尸体,但是时寒黎心中浮现出一丝奇特的预感,她稳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果然看见两个抱成一团的人双双向这边砸了过来,其中一人束起的长发被吹散,目标极其显眼。
是风栖和白元槐!
两人双眼紧闭,但时寒黎一眼就看出风栖他们很大概率没有昏迷,他们的肌肉是紧绷着的,并且有意识地牢牢抱住了对方。
他们被冲过来,眼见着就要错身而过,时寒黎腾不出手,就一脚踹向了风栖的腰。
风栖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时寒黎之后,他警惕的眸光变成无比的惊喜,他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却吐出一长串泡泡,时寒黎连忙摇头,然后风栖用力掐了一把白元槐,成功让他也睁开了眼睛。
除了开启绝对理智的时寒黎,三人心中悲喜交加,时寒黎仰头向上示意。
不能再继续任卷下去了,上去,找浮体。
风栖和白元槐大力点头。
他们在海中艰难地移动,就在二百米左右的位置,时寒黎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这种感觉就像她还孱弱的时候乍然面对君王幼茧,她蓦地回过头,瞳孔在海水中收缩。
殷九辞已经气若游丝,但他很快就发现了时寒黎的异常,他一直在尽力收起自己的动作,不让时寒黎受到他的阻碍,这会也顾不得什么,艰难地回过头去看,然后他整个人一震,本能地因恐惧而颤栗起来。
一道黑影就在不远处,或者说它的存在已经和距离没有关系了,它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自古以来就存在着,身影仿佛能横贯整个海洋,沉默而巨大,在翻涌的死鱼,尸体,与岛屿的碎片中间,有一种天降神罚的威严与恐惧。
四个人都看见了这道身影,惊恐的气泡不断溢出来,这一幕仿佛梦魇,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没有语言能描述出它带来的压迫,用后来白元槐的一句话说,他当时所有理智都被清零了。
人是容易受到情绪操控的动物,但时寒黎的绝对理智帮助她摒弃了这份弱势,在短暂评估之后,她果断继续向上游去。
风栖和白元槐立刻紧紧跟上来。
大如海中巨墙的生物没有追过来,在黑暗中幽绿色的光芒缓慢翕动,那是它在眨着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们逃离。
时寒黎憋足了那一口气,直接游上了最后二百米距离,在最后风栖护着白元槐有些脱力,她还伸手拽了他们一把,最终四个人成功浮出水面,兜头一个大浪打下来,白元槐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咳咳咳咳!时哥!”他即使咳嗽,也不忘激动地喊出时寒黎,在这种时候死里逃生,激动之下他差点痛哭流涕。
时寒黎的注意力在怀里的殷九辞身上,他不是没有呛水,而是在上升最后五十米左右的时候就昏了过去,时寒黎摸了摸他的脖颈,体温凉得吓人。
她立刻捏向他的耳垂下方,就像捏醒那些次生物时一样,只是这次多用了几秒钟,殷九辞才虚弱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别睡。”时寒黎厉声说。
殷九辞用力咬了下舌尖,强撑着自己抬起上半身,但是反而又被时寒黎按回了怀里。
“不要勉强,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清醒。”她举目四望,向一个方向游去,“那边有一块浮岛,先上去。”
殷九辞目光怔然,他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但对方手臂勒住他的力度如此清晰,就是这只手臂将他拦在地狱与人间之间,并坚定地将他带回了现世。
他从来没有被如此坚定地选择过,哪怕是他的母亲,即使说着爱他,也只是想要利用他去争夺江家的权力和宠爱,最后在他肯定地表示自己要离开江家,除非江家毁灭否则不会再回来时,她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巴掌,以及歇斯底里的辱骂。
她觉得他浪费了她二十年的培养和心血。
那时候他身体健康,心脏和血液却冷得惊人,而现在他全身都是冷的,却感觉自己仿佛要被烧灼起来了。
时寒黎不知道殷九辞在想什么,她爬上那块浮岛,将风栖和白元槐也拉上来。
两人都受了些伤,但他们两个在水中彼此抱团,伤势都在后背和腿上,居然没有什么大事,不得不说实在是非常幸运。
风栖看着时寒黎查看了一下他们两个就动作急促地给殷九辞处理伤口,轻声说:“阿黎,我可以试着呼唤大家,如果他们还活着,可以根据我的指引找过来。”
时寒黎动作一顿:“即使他们在水下也可以听到么?”
“我已经记住了他们的精神波动,可以直接追寻波动去找,这是我升到二阶之后才会的。”风栖说,“需要这么做么?”
“叫他们过来。”时寒黎说,“顺便能确定谁还活着么?”
风栖点点头,说“可以”,然后就闭上眼睛,今天他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和精神,此刻眉间微蹙,显得有些吃力。
很快他睁开眼,眼中有着欣喜的神色:“我追上了每个人的精神波动,他们都还活着!但是有的人已经十分虚弱,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动。”
时寒黎嗯了一声,说:“先叫他们。”
风栖深吸口气,站起身朝向大海,开始吟唱一首曲调,这和当初在地下城时安抚众人的曲调不同,它的声调甚至称得上尖锐,如同海妖被捉上岸来,面对人类发出警惕的咆哮。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使是这么尖锐的调子,他唱出来仍然是好听的。
一曲过后,风栖的身形晃了晃,坐了回来。
“阿黎,有一个人能察觉到波动却调动不了,应该是昏迷了。”
时寒黎给殷九辞调整好吸氧器,然后把氧气瓶放在他旁边,说:“你自己知道怎么控制,坚持住。”
殷九辞无法说话,他凝望着时寒黎的脸,轻轻地点了下头。
时寒黎掏出吊坠,点开虚拟屏幕,调出这一片的三维图,说:“在哪里,标出来。”
她之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个,现在拿出来才让人知道这居然是地下城的光脑技术,都露出愕然的神色。
但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风栖飞快地把位置标出来,时寒黎仔细地看了看,居然就在之前放雪球的地方附近,只是雪球现在可能已经被飘走了。
她收起吊坠,留下一句“保持安静”,转身重新跃入了水中。
她现在还是不敢唤出秃鹫,他们现在的目标较小,也许没有引起章鱼的注意,实力差距太大,她只能万分谨慎。
回到之前的地方,载着雪球的树干果然已经不在了,但她不是特别担心,雪球很不简单,也许有一天她死了雪球都不会死。
她顺着继续向前游,果然又看见一块小型的浮岛,面积比他们停留的那块要小得多,岛上还有一棵幸存的树,萧子显挂在上面昏迷着,看起来人事不省,如果不是风栖肯定地说他还活着,也许会被人认为已经死了。
时寒黎爬上浮岛,刚要去把萧子显带下来,一团白色飞快地蹿过来,冲上了她的肩头。
时寒黎愣了一下,雪球站在她肩上,满是骄傲地对她吱吱几声,好像在炫耀自己聪明地选了这个地方来等时寒黎。
等时寒黎带着雪球和萧子显回到原来的浮岛上,其他人都在陆陆续续地上岸了,上了岸的风栖就解除了对他们的精神控制,让他们恢复清醒。
时寒黎一眼扫过,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风栖和白元槐已经算是受伤最轻的,其次是程扬,他的犬类能力让他更擅长游泳,其他人都比较凄惨。
“多亏阿栖的能力了,如果光靠体力,我恐怕游不回来。”程扬虚脱地摊在地上,对时寒黎虚弱地笑,“我又倒霉又幸运,时哥,虽然没被卷进海里,但我被塌下来的山体压住了,要不是心姐发现了我,我可能得交代。”
心姐就是地下城的战士之一,她和程扬一起回来的,程扬断了一条腿,她断了一根胳膊。
“时爷,你看到那个东西了么?”谢乔轻声说,“它就在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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