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苏在柳翠的办公室待了十几分钟,出来后,看见攸晴依旧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礼盒,没有打开的意思。
谭苏叫她:“攸晴,走了。”
攸晴起身跟他下楼,两人上车,谭苏启动车子原路返回,开过一段路后,见攸晴心情低落,有心找个话题:“不看看她送了你什么?”
攸晴答非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谭苏装傻:“知道什么?”
攸晴低声道:“不是什么双重人格,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谭苏把着方向盘:“我不知道,就是瞎猜的,因为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柳翠也只是猜测,她并不知道你喜欢的其实是副人格。”
攸晴问:“那个被抢的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谭苏说:“无非就是一些证据吧,能证明林唯一其实有个双胞胎兄弟的证据,出生证,照片,产检b超,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攸晴一阵心寒:“所以,林唯一早就知道了,他的副人格也知道?”
“应该是。”谭苏开着车,抽空瞄了她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攸晴觉得可笑:“我能怎么办?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这事儿的确很难搞。”谭苏说,“两个身体,健康的心脏却只有一颗,攸晴,他俩注定只能活一个。”
“谁说的?!你都说了你只是瞎猜!这又不是确定的事!”攸晴突然就失控了,大声说,“也许就是林唯一疯了!他小时候切过脑瘤!他可能、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毕竟他们在妈妈肚子里一起待了近一年!也许做完手术并不会有什么恶果!一切都不会改变!”
“那你敢赌吗?”谭苏冷冷地问。
攸晴无言以对,茫然地靠在椅背上,咻咻地喘着气。
这种事谁敢去赌?割掉另一个人的心脏,不管他是不是林朗,他都会死。如果他就是林朗,莫名其妙死掉了,攸晴又没有办法去帮他复活!
那他的灵魂呢?那个依附在林唯一身上,温柔善良、聪明乐观、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灵魂,那个喜欢着攸晴,会宠溺地拍拍她的头、还会与她牵手亲吻的灵魂,在那具身体彻底死掉以后,是会继续存在,还是灰飞烟灭?
谁敢去赌?!
车子开回彦湖湿地,攸晴下车后也不管谭苏,连礼盒都没拿,大步向客栈跑去。
谭苏站在车边,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攸晴一鼓作气跑进客栈院子,蹬蹬蹬地冲上三楼,不顾守在走廊上的王胜,用力敲响302的房门:“林唯一!林唯一!开门!你给我开门!”
房门打开了,林唯一手拿毛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站在门后,惊讶地看着攸晴:“怎么了?”
攸晴冲了进去,“砰”一下甩上房门,把王胜关在门外。
303的房门也打开了,单文晖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谁啊?敲门这么大声。”
王胜用口型告诉他:“攸晴。”
“又怎么了?”单文晖很是无语,“小屁孩儿就是事多,一个恋爱谈得鸡飞狗跳,也不嫌累得慌。”
房间里,攸晴气喘吁吁地站在林唯一面前,刘海被汗湿,双颊红通通,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在杨山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小二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林唯一被她横眉怒目的样子唬住了,隐约猜到攸晴指的是什么,却不能确定,更不敢承认:“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什么?”
攸晴指着他:“你别装了!你和小二其实是……”
“呃啊!”林唯一突然叫了一声,“小二,你……”
攸晴后半句话被堵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弯下了腰,他表情痛苦,抬手撑住太阳穴,又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大床上,双眼紧闭,像是昏了过去。
这突发状况把攸晴吓得不轻,以为林唯一心脏病发作,都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立刻冲上去看他,搭他脉搏,探他呼吸,准备进行心肺复苏。
然而,林唯一的呼吸没有暂停,脉搏也还在跳动,他就像是在顷刻之间就睡着了,攸晴拍着他的胳膊喊:“林唯一,林唯一!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
林唯一睡得很熟,攸晴决定去叫王胜和单文晖,刚转过身,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攸晴猛地回头,看到床上的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我没事,别担心。”他语气平和,目光温柔,撑着床面坐起身,拉着攸晴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攸晴:“……”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林唯一被林朗催眠,同样的皮囊,真就是在眨眼之间,里头的灵魂就切换了。
见攸晴没回答,只瞪大眼睛看着他,林朗微笑:“柳翠告诉你的?”
他知道她是去见柳翠,他真的很聪明,什么都能猜到。
攸晴委屈极了,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了眼眶:“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做完手术才告诉我?可那时候你、你还在吗?你还在吗?”
“我不知道,大概不在了吧。”林朗依旧维持着那淡淡的笑容,“对不起,攸晴,我知道我不该瞒你,这是我的主意,和林唯一无关,我实在是很难和你开口,请你理解,这本来就是林唯一的身体。”
“我不理解!我理解不了!”攸晴哇哇大哭,“他为什么一定要移植你的心脏?他可以移植别人的呀!”
女孩儿哭得那么伤心,林朗心如刀割,低下头,捧着她的脸颊,用手指帮她抹去眼泪,可怎么抹都没用,那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林朗拿起掉在床上的毛巾,帮她擦脸:“你先别哭,别哭,听我说,攸晴,你听我说。”
攸晴泣不成声:“你要说什么?遗言吗?我不要听!”
“不是。”林朗抓着她的手,耐心地给她解释,“攸晴,你应该看过那类新闻,任何器官移植都有排异反应,如果排异反应严重,哪怕手术成功,被移植者也会非常痛苦,甚至会影响手术后的存活时间。双胞胎就不一样了,我们有一样的dna,你学过生物的,林唯一移植了我的心脏就不会有排异反应,他可以活很久很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的身体是个植物人状态,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可言,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地把心脏换给他,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就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我……我也可以早点去投胎。”
攸晴听呆了:“植物人?去投胎?你在说什么啊!你又不是植物人!你是活的呀!你会说话会思考!会走路会吃饭!那个身体是植物人是因为你的灵魂在林唯一身上!凭什么?凭什么都是林唯一说了算?之前他想死!就想把你也带下地狱!现在他想活了!就要杀了你!凭什么?”
“他没有要杀我!”林朗抓着攸晴的手,低吼道,“这是他的身体,你总该承认吧?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困扰,现在的解决办法是一举两得,我真的是自愿的!”
“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攸晴的泪水滚滚而下,绝望到难以呼吸,“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是不是去杨山前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比林唯一还要早,对不对?你还来试探我,说什么做梦会消失,你就是想提前给我一点暗示,林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呜呜呜呜……”
“我……”林朗眼眶湿润,悲从中来,一把揽过攸晴的肩,将她圈禁在自己怀里,“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但我没办法,攸晴,我这一生所有的事都是身不由己,我、我甚至连这个‘身’都失踪了,如果你是我,你也只能这么选。”
攸晴与他紧紧相拥,摇头道:“不!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样傻乎乎地等死!我会催眠林唯一,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然后去和他爸妈交涉,说自己不愿意移植双胞胎兄弟的心脏,说那样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他肯定会良心不安!他怎么会同意的?他是魔鬼吗?林朗!只要你用林唯一的身份向他爸妈提出想移植别人的心脏,他们一定会答应!你好歹要去试一下啊!”
林朗闭上眼睛,双眉紧皱,眼泪也滑出了眼眶,哽咽着说:“可是攸晴,林唯一不愿意我继续待在他的身体里,你明白吗?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他愿意与我共存,他早就去做手术了!”
攸晴挣开林朗的怀抱,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那是以前,林朗,那是以前!以前你没有身体,现在你有了呀!你可以找到你的身体,把灵魂挪回去。你既然能挪过来,就能挪回去!这样一来,那个身体也许就不是植物人了,他会醒过来,你们不就彻底分开了吗?”
林朗苦笑了一下:“我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可那个身体……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长得……还很丑,就算他醒了,又能做什么?我用那样的身体度过余生,有什么意义?”
攸晴不知道那具身体居然是这样的情况,惊呆了:“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你确定吗?”
林朗点头:“确定。”
“说不定能治呢?”攸晴凡事都在往最好的方面想,“先找到身体,把灵魂挪回去,醒过来,然后去治病!二十多年前没现在发达,现在有各种高科技的东西!说不定能治好的!总比死掉好吧?我不要你消失,不要你死掉!林朗,你先去试一下,先活下来再说……你不要死……呜呜呜呜……”
林朗又一次将她抱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怀里悲痛欲绝的女孩。他是如此地热爱这个世界,一点都不想死!他已经记不清在那片黑暗中度日如年是有多么痛苦了,只记得光明降临时,他激动得想哭。
他珍惜活在这世间的分分秒秒,感恩上苍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可以借用林唯一的身体去体验一切。
他甚至爱上了一个女孩,就算只能待在虚空里,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庞,听着她和林唯一斗嘴闲聊,他都觉得无比满足。
他牵过她的手,与她亲密拥抱,还吻过她的唇,比如现在,他用嘴唇去吻掉她眼角的泪,舌尖尝到那咸涩的滋味,知道——那是为他而流的泪。
这趟人间,也不算白来了。
攸晴大哭一场,差点哭昏过去,林朗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到后来,攸晴哭累了,说要回房洗澡,一个人去静静。
林朗把她送到门口,拉着她的手,说:“你别想那么多,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很多事,不由自己说了算。”
“你至少要去试一下。”攸晴看着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林朗,你不能就这么等死,你得自救。实在不行,你就想想办法,让林唯一……”
林朗一把捂住攸晴的嘴,没让她把话说完。
他凝视着女孩红肿的眼睛,那眼神里居然有让他感到陌生的杀意,他做了个深呼吸,说:“我不会做的,攸晴,你了解我。”
攸晴眼睛里的阴鸷狠绝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又变成了水汪汪的一双眼,眼泪掉下来,弄湿了林朗的手。他把手从她嘴上挪开,拍拍她的头,笑着说:“回去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是你生日,晚上,我们一起过。”
——
攸晴离开后,林朗拉开窗帘,在窗边默默地坐了半个小时,接着躺到大床上,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两分钟后,林唯一睁开眼睛,眼珠乱转,他倏地坐起身,感觉到自己浑身冒冷汗,呼吸都有点急促。
他抬手揉揉太阳穴,什么都没说,下床穿上拖鞋,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给邵骏拨出一通电话。
“邵院长,我是林唯一。”林唯一的心脏还跳得很快,他拉上窗帘,在床沿边坐下,“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咨询一件事,就是……林余之的身体,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邵骏说了几句后,林唯一忍住不耐:“我知道你答应过我爸,不透露林余之的情况,可我现在必须要知道这件事,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可能!”
邵骏不知说了些什么,林唯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知道了。”林唯一说,“还有一个问题,邵院长,以你的经验来看,如果林余之醒了,他能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吗?……我没有让你难做!你不用透露他具体的情况,我知道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就是想问……比如,他能结婚吗?”
邵骏回答了他的问题,林唯一沉默几秒:“好,我明白了,谢谢你,邵院长,我们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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