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暂时解除,谭苏走回房间,见攸晴手脚麻利地照顾着林唯一和林余之,说:“我听到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
攸晴把从卫生间找来的毛巾摁在林唯一小腹处的伤口上,抬起头来看谭苏,问:“你不走吗?”
“我为什么要走?”谭苏过来帮她,接过毛巾为林唯一止血,说,“我可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拘留,坐牢,随便吧,反正你们都是证人,到时候就对警察实话实说,我无所谓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攸晴问:“那你弟弟怎么办?”
“听天由命。”谭苏垂着头,“我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林唯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谭苏瞪他:“看什么看?我警告你啊,你可不准死,我还指望你帮我作证呢!”
林唯一低低地笑了几声,牵动到腹部的伤口,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深深地皱起,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
他仰躺在林余之身边,左腿伸直,右腿曲起,样子十分惨烈,小腹处被刺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从外头也看不出伤到什么脏器,身上还有好几处皮开肉绽的刀伤,攸晴都想象不出,这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是怎么忍得住这剧烈的疼痛。
林唯一很虚弱,转动脖子看向攸晴,问:“你要不要紧?”
攸晴也受了伤,脸上、胳膊上遍布淤青红痕,左边脸颊还肿了起来,衣服底下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摸摸林唯一的头发,努力地对他微笑:“我没事,就是些皮外伤,你怎么样?要是疼得厉害就抓住我的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放心,我暂时死不了。”林唯一指指林余之,“你先看看他吧,刚才那么摔一下,可别摔出内伤来。”
攸晴便跪到林余之身边,观察他的情况。林余之依旧呼吸困难,因为从床上摔落,身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了几道口子,浑身血迹斑斑,好在伤口并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他那张怪异的脸上始终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攸晴不学医,暂时也无法知悉他是否有内伤。
林余之没穿衣服,样子实在不雅观,谭苏便找来一床小被子盖在他身上,帮他遮挡一下。
林唯一见攸晴伸手去探林余之的鼻息,眨了眨眼睛,问:“你不怕他吗?”
攸晴抬眸与他对视,说:“不怕。”
“他可真丑啊。”林唯一一脸嫌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丑的人,没有之一。”
攸晴面露不满:“你别这么说他!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你知道的!”
“人好,和长得丑,是两码事。”林唯一问谭苏,“你觉得他丑吗?”
谭苏看了林余之一眼,陷入沉默。
林唯一撇撇嘴:“看吧,这才叫公正客观。”
攸晴生气了:“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他!他听得见的!你们这样很不礼貌哎!”
“你们看到他后脑勺了吗?”林唯一并不理会攸晴的怒意,视线落在林余之的脑袋上,“大片的疤痕,还缝得乱七八糟,头发都长不出来,你们觉得……是怎么造成的?”
攸晴心里有一个猜测,却不敢说,谭苏并不知道林唯一后脑勺的伤疤,心里也在好奇,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造成的?”
林唯一笑了一下,说:“我猜,我和他出生时,脑袋大概连在一起。”
谭苏:“啊?”
林唯一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后脑勺也有疤,我和他,应该是一对连体婴,就是俗话说的……怪胎。”
谭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攸晴气道:“这要问过你爸妈才知道!你不要瞎猜!”
“你别嚷嚷。”林唯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神也越发涣散,突然向攸晴伸出手,叫她,“攸晴,你过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这可不是一句吉利话,攸晴吓坏了,跪到他身边,牢牢地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了?伤口很疼吗?你别吓我啊。”
两只手上都是黏糊糊的鲜血,还未干涸,林唯一看着她,气息变得急促,断断续续地说:“帮我,给我爸,带句话,让他,把林余之的,心脏,移植给我。”
攸晴如遭雷击,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在当场。谭苏也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林唯一重复了一遍:“我说,把这家伙的,心脏,移植给我。”
“不行!!”攸晴近乎尖叫,“你在想什么?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愿意和他共存!他是小二啊!他把心脏给了你,他会死的!”
林唯一说:“你不觉得,他这样活着,很痛苦么,让他,解脱吧。”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攸晴急得都组织不起语句来,眼泪又一次簌簌落下,“他一直都这样活着,身体是很痛苦没错,但,但,但他的灵魂不在这个身体里啊!你知道的!他可以和你共存!我、我、我不会来打扰你们,我和他分手,立刻分手!我再也不和你们见面了!林唯一,求求你不要杀他!我们刚才做的所有的努力,就是想让他活下去,你也得活下去,你们两个都要活下去!”
谭苏认同攸晴的话,他们之前和柳翠浴血奋战,拼了命地去保护林余之,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给林唯一做嫁衣吗?
真是个笑话!
“你别哭,也别叫,吵得我头疼。”林唯一的表情显得很痛苦,吃力地说,“我爷爷,给牛叔,写过一封信,他在,信里说,要尊重,我的决定。我之前,是答应过小二,和他,共存,可现在,我反悔了。我想要,他的心脏,我想要……健康地,活下去。”
“你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这么自私。”攸晴开始口无遮拦,摇着头,落着泪,“他是你的亲兄弟,他就是外形和我们不一样,灵魂比起我们一点儿都不差,你都知道的!你凭什么杀他?你就是欺负他不能开口!你都答应过要和他共存!怎么能出尔反尔?你太自私了!林唯一!”
林唯一听着骂,缓缓闭上眼睛:“你才,知道啊,我本来,就是个,自私鬼……”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停在楼下,还有人拿着喇叭在对屋内喊话,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林唯一的神智渐渐模糊,谭苏发现不妙,起身冲出房间:“有病啊!到了还不进来!我去找医生,他好像快不行了。”
这突然的变化让攸晴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她心惊胆战,去掀林唯一的眼皮,又去探测他的脉搏,突然,林唯一胸腹一震,嘴里喷出一口血来,全喷到攸晴身上,她慌张极了,抓着他的手喊:“林唯一!你不要死,不要死……”
林唯一气若游丝:“心脏,给我……”
攸晴倔强地摇头:“不!不行!”
林唯一已经没有力气睁眼,艰难地说:“他,同意了的,视频,同意了的……”
“我不同意!”
这句话依旧出自他口,把攸晴搞懵了。
地板上的林唯一仰起脖子,努力睁开眼睛看向攸晴,嘴角挂着血丝,因为疼痛,连表情都变得狰狞:“我不同意,不同意!不能把,心脏,给他!保护,保护,林余之……”
他突然又变了脸,皱着眉,像是在哀求:“你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说的,这叫,各得,其所,怎么又,不同意了?”
“我现在,反悔了,攸晴,攸晴!不要,听他的,心脏,不能,给!千万……”
“你闭嘴!这是,我的,身体!我说了,算!我要,林,余之的,心……”
“不能给!攸晴,不能给!你听我的!不能给!”
“林小二!你给我,闭嘴!”
“攸晴,不要听,林唯一的……你听我的,听我的……”
攸晴:“……”
以上所有的话语,全是从林唯一嘴里说出来,就是攸晴面前这个受了重伤的林唯一。
林余之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盖着小被子,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他是话题的焦点,却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林唯一像是分裂了,一人分饰两角,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让攸晴都插不上话。
但她听懂了一件事——林朗不同意把心脏给林唯一。
这给了攸晴底气,她帮林朗说话:“林唯一,他说他不同意!你先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你听,医生上来了!”
楼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跑得飞快,攸晴抓着林唯一的手喜极而泣:“医生来了!你得救了!林唯一,你和林朗都不会死,你相信我,你们都可以活下去!”
“林朗……”林唯一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最后看了攸晴一眼,眼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狡黠,说,“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这句,他就晕了过去。攸晴感觉到手里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无力,手指软软地垂落下来,她颤着手去探他脉搏,差点灵魂出窍,在这紧要关头,林唯一的心脏病居然发作了!
医生们冲在最前面,呼啦啦地涌进房间,攸晴被他们挤到角落,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
他们先去确定林唯一的情况,说出几个月前攸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没呼吸,没脉搏,心脏骤停。”
aed被快速用上,担架也在待命,还有几个医生围着邹培琛和林余之,他们掀开了林余之的被子,看到他的身体后都很惊讶,很快就恢复了从医本能,为他做初步检查。
有医生要把林余之抬上担架,攸晴猛然回神,冲上去阻止:“你们要把他带去哪?”
她头发凌乱,满脸鲜血,双目赤红,犹如地狱里的恶鬼,把那医生吓了一跳,说:“去、去医院啊,他们都受伤了。”
“他、他……不要摘他的心脏。”攸晴拉着担架不撒手,眼神执拗,“我求求你们,可以给他做治疗,救他的命,千万不要摘他的心脏!”
医生没懂她在说什么,满脸困惑。
“攸晴,松手。”
说话的人是林海东,他站在房门口,脸色严肃地看着攸晴,“不要耽误医生工作。”
攸晴第二次见到林海东,从那双沧桑疲惫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她惊恐地叫起来:“不要!不要!叔叔我求求你,不要杀林余之……他是你儿子啊!”
林海东偏了偏头,冷静地对身后的保镖说:“去把她拉开。”
几个保镖刚要动身,王胜拦住了他们,他声音发颤,看着林海东:“林先生,你、你再考虑一下吧,先不要,不要杀他。”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杀他?”林海东气坏了,指着担架上的林余之说,“你们看看他那样子!他活着不痛苦吗?换成是你们,愿意这样活着吗?”
“可他、可他……”王胜嘴笨,说不出囫囵话来,着急地去看攸晴,“攸晴,怎么办?”
攸晴已经不管不顾地扑到担架上,死死地抱住林余之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嫌他丑,不嫌他脏,不嫌他臭,不嫌他毫无人样!她放声大哭:“我不会让你们把他带走!我要救他,你们不要他,我要!以后我来养他!我照顾他!不用你们给钱!我会好好地照顾他!”
林海东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神经病,头疼欲裂,再一次让保镖们上前去拉开攸晴。
几个保镖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抬脚的抬脚,攸晴哪里挣得过他们,被四仰八叉地抬开了,她拼命挣扎,绝望地哭喊:“林朗!林朗!你快醒过来!你自己说说话!让你爸爸知道你是活的!你是活的——”
可林朗醒不过来,林唯一也醒不过来,那具身体正在被医生抢救。有个医生抬起头,焦心地说:“林先生,他呼吸暂时恢复了,不过没脱离生命危险,疑似心脏衰竭!得立刻送医院做手术!”
林海东急道:“那你们赶紧的呀!还废什么话?”
呼啦啦进来的一群人,又呼啦啦地出去了,抬着三副担架,一副装着林唯一,一副装着邹培琛,还有一副则装着林余之。
林海东临走前,对攸晴说:“你也受伤了,要去医院看看,下面很多车,你自己去找一辆坐。”
攸晴被保镖们丢在地上,愣了几秒后,起身追出门去,追在林海东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哀求:“叔叔,叔叔,你听我说,你知道林唯一有双重人格对不对?他的其中一个人格,其实是林余之的灵魂,你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发誓!那是真的!那个人叫林朗,也叫林小二,你肯定见过他!他特别温柔,聪明,善良,还很懂礼貌,他和林唯一性格不一样……”
有保镖想来拉开攸晴,被王胜和华庆国劝阻,林海东焦头烂额,甩开攸晴的手,大声说:“林唯一本来就是个温柔、聪明、善良、又有礼貌的男孩!”
攸晴:“……”
“不是,你听我解释,叔叔你听我解释。”见林海东要走,攸晴又去拉他,“如果林余之死了,林朗就不在了,你能理解吗?林朗是一个,是一个和林唯一分开的人,不一样的,独立的人!他是你的另一个儿子,你不要杀他,他不想死的!”
她语无伦次,哭哭啼啼,林海东站定脚步,转过身看着攸晴:“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林唯一有生命危险,心脏衰竭!必须立刻做心脏移植!不用林余之的心脏,用谁的?用你的吗?!”
攸晴被吼得愣住,一时无言以对。
“什么林朗,什么林小二,那就是林唯一的另一个人格。”林海东用多年前说服过自己的话语,试图去说服攸晴,“是他精神出了问题!他说什么你都信?林余之就是个怪胎,没有思想,生活不能自理!当初要不是因为、因为……他本来都要被减胎的!你明不明白?他生下来就是个错误,你看到他的样子了!你真的觉得他愿意活着吗?”
攸晴又一次哑口无言,林海东拂开她的手,大步走出小楼。攸晴也追了出去,看到好多车停在门外,她泪流满面,跌跌撞撞,还想去找林海东,被王胜拉住了。
谭苏已经被警察控制住,坐在警车里,透过窗户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攸晴。
“胜哥,怎么办?怎么办?”攸晴急疯了,哭得稀里哗啦,“晖哥呢?晖哥在哪?让晖哥去和叔叔讲!晖哥知道林朗的!”
“你冷静一点,攸晴,你先冷静一点。”王胜也红了眼,抓着攸晴的两边肩膀,劝她,“林先生说的没错,现在已经没办法了,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找另一个心脏?林唯一要是死了,那个灵魂活下来也没地方待啊,难道你想让他回到那个怪胎身上?”
攸晴愣愣地看着王胜,这时,三辆救护车开动了,林海东的车队也跟了上去。
攸晴肝胆俱裂,甩开王胜的手就去追车,边追边喊:“不要走!不要走!把林朗还给我!我求求你们把林朗还给我!”
她跑掉了一只鞋,狠狠地摔了一跤,王胜追上她,想把她扶起来,攸晴浑身脱力,瘫软在地上,望着远去的车队,拳头一下下地捶着地,仰起脖子大叫:“不——”
这一晚她经历过残酷的打斗,心情犹如过山车般起伏不休,身体也早已精疲力尽,此时急火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一软,晕倒在王胜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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