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老人,总喜欢在花园里懒洋洋晒着太阳,手边有一杯热茶就更好了。


    星恒学院的老校长,同时也是帝国退役上将,过得就是这种悠闲的生活。


    他如今就像一个慈和的老人家,好脾气地笑着同竹桃说话,告诉她被尘封的那些往事。


    “你知道魔种吧?”


    见竹桃点头,老校长便接着说道:“曾经的帝国联邦,远不如现在这么风平浪静……外患有魔种侵扰无度,内忧有皇族尸位素餐,各地起义不断却处处被镇压,直到如今的大议长出现。”


    “他联合了新贵族,改制立新,整治政坛,不可一世的皇族被他赶下台,但由于皇族成员里有不乏军功显赫的人才,当时急缺人手的大议长就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当时他们都觉得,治一治,还能用。


    法治社会,已经不兴搞连坐了。


    老校长作回忆状:“当时缺人缺到什么地步呢……防御工程被搁置,前线招募不到兵卒,就连损坏的机器设备都缺人维修。后方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前线缺人,守不住边境疆域,导致魔种屡屡进犯联邦,害得国土内生灵涂炭。”


    “所以,大议长就做了一个决定。”


    老校长慢悠悠地添茶,对认真聆听状的竹桃说道:“他把人偶术带到了人间。”


    竹桃的手一震,差点握不住茶柄。


    她惊愕到失声:“人偶术是他带来的?”


    “是啊。”老校长笑了笑,“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人偶术的出现无异于天神下凡。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人偶术可以量产士兵,无需消耗人命,缺人手的地方可以用人偶顶替,残破不堪的帝国,由于人偶术的降临,飞快地自我修补了起来。”


    雾气袅袅,遮住了他感慨非凡的面孔。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后面发生了什么,竹桃猜也能猜到了:“但是皇族盯上了人偶术……”


    “是啊。”老校长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他们背叛联邦,勾结魔种,窃取人偶秘术,甚至利用活人做实验,把活人生生炼制成傀儡……都是为了他们所谓的复辟计划。”


    老校长拍了拍自己的义肢单腿,对发怔的竹桃说道:“哈哈哈……真是惭愧,当他们野心日渐膨胀,皇族的人开始盯上高层人员。我的这条腿啊,就是当初死里逃生时丢掉的。”


    老校长曾是在边境抵御魔种的将军。


    只是当时的他不知道,对面的魔种早已和联邦皇族的人狼狈为奸,他们专门为他设置了一场埋伏,逼他断后,再将他俘虏,交给皇族用以傀儡实验。


    皇族发现,用活人炼制傀儡,比从无到有捏造一个人偶要更加方便,能保留对方生前的能力,还能保证对方的绝对忠诚。


    他们如法炮制,偷偷炼了上千个傀儡军团,最后野心膨胀盯上了前线守卫的将军,如果不是这样,老校长也不会得知皇族竟然在进行如此丧绝良心的实验。


    他们的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太足,明面上对新议会全力支持,每当议会出了个新提案,皇族公主还利用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力大力宣传,帮忙巩固议会统治。


    如此态度,实在让人生不出怀疑的心。


    “结果你猜怎么着。”老校长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回忆道,“他们专门设立了牢笼,给每一个笼子标了铭牌,我在其中,甚至看到了大议长的名字……”


    原来他们早就暗中给大议长下了诅咒,只等到来日毒发,他们将之彻底炼成傀儡。


    老校长在关键时刻反杀了看守人员,死里逃生后,第一时间就向议会报告了这件事。


    老校长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大议长当时的表情。


    “然后,血色政变就爆发了。”


    “上千个被他们炼制成傀儡的无辜士兵,他们的家属齐聚在议会前流泪鸣冤,大议长就当着他们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皇族成员全部斩首。”


    “现在的皇族……全部死了吗?”


    “嫡亲的是死了个干净。”老校长淡淡地说道,“只是贵族之间联姻频繁,没办法把所有皇族后裔杀个干净,现在倒还有一些流着皇室之血的人,但全部活得小心谨慎,是掀不起风浪了。”


    竹桃到现在都没遇到一个皇族后裔。


    这么一想,也有可能是皇族后裔一听她会人偶术,吓得避她如蛇蝎,整天绕着她走,她能见到才怪了。


    “在行刑过程中,有皇室成员想要鱼死网破对大议长发动诅咒炼成傀儡,结果——”


    老校长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那个皇族一下子爆体而亡了,也许是大议长早就埋伏了他一手吧。”


    还真不是。


    竹桃听到这里,抬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星洵本来就是个人偶了,虽说处于放生状态的人偶是可以重新认主的,但条件苛刻……那些皇室成员想让星洵认他们为主,是真的不知死活了。


    “在那之后,大议长就下令全域封禁人偶术,从此人偶一词,人们谈之色变。”


    “我在那之后也从军队退役,当了星恒学院的校长。”


    老校长深深地凝望着竹桃:“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出现一个你。”


    竹桃忍不住问道:“您是对人偶术的封禁感到惋惜吗?”


    “算是吧。”老校长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勾结魔种异化人偶术的是皇族成员,和议会与人偶术本身有什么关系。我感到遗憾,更多是因为人偶术对联邦的好处实在太大了。”


    “它后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却也掩盖不了,在最初百废待兴的时候,是人偶术拯救了联邦,是人偶师守住了边境。”


    “……”竹桃沉默了一会儿,“您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呢?”


    “因为只有这段时期,是大议长心防最脆弱的时候。”老校长叹息,“明天,就是那些士兵们的祭日。”


    所以星洵的态度才那么……变化无常?竹桃愕然。


    “如今谁也不敢触大议长的霉头。大议长却对你宽容以待,这让我看到一丝可能,这才决定把当初的真相告诉你。”


    老校长郑重地对她说。


    竹桃唯有苦笑:“宽容以待?您是没看到,他现在对我是……”


    等等。


    竹桃脑海里忽然迸发出一丝火花,一个非常离谱,但又有那么一点逻辑的可能性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瞳孔微微颤抖,被自己不可置信的猜想惊到。


    所以老三对她那样冷漠,甚至说了许多常人听了就生气的话,是……故意为之?


    不,不会吧?


    ……


    竹桃拔腿就跑。


    在她跑出老校长的小院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乌云黑压压一片,密布在天穹,云层之间不时有电光闪烁,沉闷的雷声滚动在天边。


    她迅速环顾了一下周围,调出光脑地图,搜索议会地址。


    一般人无法靠近那边,所以竹桃决定偷偷潜入。


    等竹桃到了才发现,今天议会休息日,除了一些值班人员,旁人都不在。


    竹桃在原地沉思两秒,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光脑导航地图上,标识着“帝国陵园”的地点奔去。


    当竹桃开着公用飞行梭赶到时,天已经倾下了大雨。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光脑自动在她头顶汇聚了一个透明屏障,将雨水隔绝在外。


    甫一进入陵园,竹桃就看到了那座巨大的墓碑。


    石碑很高,大概有十来米,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细看能发现,碑石之上铭刻着一个个姓名,密密麻麻望不到头,他们有的尸骨破损,有的只有衣冠,但他们都长眠于此。


    在石碑之前,伫立着一个身着全黑色西装的男人。


    他并没有开启光脑屏障,大雨毫无阻碍地落进了他的发间,打湿了他的衣襟,当竹桃找到他时,他正在弯腰向墓碑献出一束花。


    竹桃把屏障幻化成伞的形状,走近了他,将伞举起,倾到他的那一边。


    星洵显得很是惊讶:“你……”


    “为什么我在被你那样说之后,还愿意来见你?”竹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星洵默然。


    “老实说,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竹桃气笑了,“我还真以为你在闹脾气呢,如果我真的被你气着了不肯再见你,你就得偿所愿了吧?”


    竹桃对他说:“我凭什么要让你得偿所愿?”


    就连老二都猜错了一半。他心思敏感没错,但他哪里是想要哄。


    他就是想要她讨厌他。


    星洵对她说的那番话,九成九都是在故意激她,他想用言语推拒她,最好让她寒心不再见他,如此一来,他的罪恶感才会轻一点。


    他一直在惩罚自己。


    他背负的罪孽,成千上万条人命,破碎哭泣的家庭,还有被他带到人间,却被险恶人心玷污了的人偶术……一条接一条,全是他的债业。


    他被沉重的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即使老将军一直在劝慰他,告诉他真正作恶的是皇族,人偶术也救了联邦很多人命,但星洵怎么可能真的就此放下?


    功过无法相抵,罪就是罪。


    可是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做到了最好,毕竟人无法预测天机,他们都宽容地安慰他,就连死去士兵的家属都只感谢他杀了作恶之人,他们并不曾责怪他。


    就是这份宽容,让星洵愈发压抑。


    他还玷污了人偶术。至高无上的,属于他主人的人偶术。


    星洵也知道,如果主人得知这些,她的反应一定和那些联邦公民一样,她不会觉得是他玷污了人偶术。


    他被痛苦和愧疚折磨着,以至于在与她重逢后,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他故意挑最极端的话说,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出来——她会对他失望,会对他生气,会彻底抛弃他,他觉得这才是他应受的惩罚。


    竹桃猜到了他的这些心理活动,所以她火了。


    之前被他那样刺她都没火,这回她真的生气了。


    她冷冷笑道:“谁给你的自信和权力,让你肆意揣测主人的内心了?”


    “你要是真不成熟觉得委屈想要安慰也就罢了,结果你想要用我做刀子,砍向你自己——妈的,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


    “谁给你的胆量利用主人了?!我是你满足心理需求的工具人吗?!”


    敲里吗!


    听见了吗敲里吗!


    竹桃劈头盖脸一顿骂,把星洵整个人骂得脑袋发懵,他像个小狗一样浑身湿透,愣愣地挨着骂。


    “对……”本能反应让他嘴唇嗫嚅,在主人面前唯唯诺诺,“对不起……”


    “道歉?晚了!”


    竹桃扯了下嘴角,抬起手腕上的光脑:“不用这样看着我,放心吧我不会打人。”


    对比了一下星洵的等级和她的等级,她动手,对他来说恐怕就是挠痒痒。


    不如让能把这傻子揍清醒的人来。


    拨通之后,对面还没道出问候,竹桃先一步说道:“喂?雪芷,我给你发定位,你现在就过来——帮我揍一个人。”


    雪芷:?


    雪芷谨慎地问:“有谁惹主人不高兴了吗?”


    “有,你弟。”


    雪芷果断:“好,这就来。”


    嘟嘟,挂断了电话。


    主人说的是“现在过去”,那肯定没时间走正常渠道入境了,雪芷反手把言希拉出黑名单,联系上了他。


    言希是空间系,传送个人应该简简单单。


    竹桃放下手,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星洵,冷笑。


    星洵:……


    那些年被大哥支配痛打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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