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精灵族的始祖大人,辗转旅行之后在森灵星落了脚,往后世世代代的精灵族,都在讴歌与传唱他们伟大的先祖,那传奇幻妙的事迹——
他的眼眸是星辰绽放的花,是万类霜天之精华。
青苍明翠的长弓少年啊,他射下了月亮,藏蕴在了湖泊里;
他拨弄枝桠,结出一颗颗朱红甜脆的果实;
他降下甘露,滋润大地,使荒漠化为了绿洲;
最后的最后,他亲手栽下一颗种子,静待它生根发芽,长为擎天圣树,庇护我族万年不受外扰。
采撷月亮洒落的那一抹洁净,圣树张开了绿冠,凡枝叶笼罩的角落,无不欣欣向荣……
这首歌,用精灵语代代传颂,在这个族群里属于三岁小孩都会唱的、家喻户晓的歌曲,每到祭典来临时,精灵族地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清澈旋律。
这一刻,精灵族的长老仿佛又听到孩子们带着欢欣的笑颜,手拉着手,唱这首千年的歌谣。
他们的圣子眉目柔和,无波无澜,温煦的风拂过他的长发,那双干净的、掺不进一丝杂质的美丽眼瞳,倒映出了万世苍生,千代轮回。
萤火虫般青翠的光幕随着风的流向拨转,宛如一条条无形的丝绸,在空中飘荡。
圣树干上枯萎的死皮层层剥落,露出里面的新肉,紫黑色的脓疮顷刻间干瘪消散,被那青翠光幕微微一抚,枝桠上萦绕的黑气被尽数驱散,叶面葱莹,焕发生机。
长老抬起头,无数个精灵族的子民与他一同抬起头,呆呆地盯向最上方的圣子,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副模样,竟让他心头巨颤,血液中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敬。
虽然长老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圣子殿下的这副神态、就好像……
就好像千年以前,栽下圣树之种的那位,始祖大人。
……
扶光刻在体内的禁制,全然摘除。
属于他本体的力量一点点攀升,太阳灼热的光华融进了骨血,烫得他眼膜都浮现起血的颜色,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身体器官不堪重负的痛吟声,那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细碎声音,似乎是骨头碎裂、血管膨炸的响声。
“咳……”
他没忍住咳出了一点血,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殷红色。
这具身体尚且还处于生长期,就算资质上佳,要强行承受住他本体的全部力量,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就像是把几吨水全部灌进一个玻璃杯里,不允许一滴溢出,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是杯子本身被撑爆。
算了,这具身体崩毁就崩毁吧。
眸色微敛,扶光放弃了所有调节能量的动作,任由那洪水决堤般的巨大能量进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再由这具身体输出。
……大不了,换一具就是。
他的掌心触碰在圣树的内侧表皮,在那被岁月腐蚀后、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古早文字上轻轻摩挲,笑意里带了几分怀念。
即使现在的精灵族,发展得远不及他的期望……但他到底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开启轮回旅行后的“第一世”。
这棵树,是他当年亲手栽种下去的啊。
扶光的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双目闭合,叹息般吐出一口气。
无数个轮回,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自己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现。
他是精灵族的先祖。
他是浩荡时代的帝国医师。
他是血色政变时期,黑暗里的刽子手。
他是千年后精灵族的圣子,是连家收养长大的“女儿”。
他是……
记忆的碎片定格在了某一帧画面上,眼眸闭阖的少年,忽而扬起粲然笑颜,带着十二分的满足。
在一切的最初,他懵懵懂懂地从炼制工坊中醒来,新生的雏鸟第一眼,就看到了赐予他生命的【母亲】。
——他是主人的人偶。
圣树内的精灵族人们,视野受限,即使竭力仰起头来,也只能看到被光幕笼罩的树冠和流水般倾泻的苍绿色,他们沐浴在荧光之下,感觉自身的气力在快速恢复,老者的疲态消弭,身子骨重新变得硬朗。受伤乃至残疾的人,甚至感到残缺处阵阵发痒,有新肉和骨头长出……
太阳之下,万物新生。
在圣树外的人们,看得更加清楚。
连梦呆滞地望向圣树高处,那里仿若出现了一轮烈日,强烈的光刺激得她眼角渗出泪水,但她仍然一眨都不敢眨。
她好像看到了一只玄鸟,沐浴烈火而涅槃,翎羽翩飞,在天空盘旋了三周,远远地低下头颅,似乎在对某个方向行完礼后,便猛扇翅翼,茫茫火焰陡然冲向那遮云蔽日的恐怖黑雾。
天空变成了一片火红,天也为之燃烧。
黑雾在太阳的烈火下只能惨叫着挣扎,无数魔种顷刻间被高温烧成齑粉飞灰,稍远一些的魔种更受折磨,它们被尽数烧毁,却暂时不得解脱,痛苦地从天空跌落。
她的太阳是何等骄傲,自己的领域丝毫不容侵犯,如若执意要践踏他的领地,他会将一切烧成灰烬。
竹桃被苏沫搀扶着站起,神色微愣,注视着一切。
她的身体同样受到阳光沐泽,失去的气力在迅速补充,但她一点开心的想法都没有,她看着那道光晕下玄鸟的幻影,心头突地一跳。
扶光现在所持有的力量,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一波魔种的后援部队实在太多太强了,哪怕是她全盛时期过来,也得被逼着用出一两个s级人偶。
扶光现在的身体……承受得住这份力量吗?
静默了几息,竹桃忽然甩开苏沫的手,匆忙地、跌跌撞撞地冲向圣树里,她顾不上观察其余人的神色,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少年。
他连皮肤上都是凝结的血雾。
扶光身形摇晃了两下,双眸紧闭,脚下一个踩空,人便如同断了翼的鸟儿一般,从空中直直摔落。
竹桃毫不犹豫地上前,张开双手,用了些许能力,缓解重力的冲击。
——太阳轻飘飘地降落在她的怀中。
……
天火烧了整整两天。
森灵星的所有生灵都看到了这一场滔天大火,天空里悬挂的人造太阳都在这光芒下黯然失色,人们起初还惊慌失措,以为这是宇宙的异象,天火将烧光这颗星球上的一切。
人们以为末日降临,一度将这场火称为“天灾”。
但很快,人们就发现大火对他们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它像是有灵性一般,只烧尽了有害的瘴气和污秽,庄稼也好、植株也罢,沐浴着烈火却没有一点燃烧的迹象。
很快,在联邦陆续的支援下,其他两地的魔种也被尽数驱逐。
信号重新恢复,竹桃他们的光脑终于能用了。
竹桃一开光脑,就是恐怖的99+信息。
这其中,她的人偶们占了多数。
雪芷问她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增援;言希不断地敲她头像,隔一段时间就敲一次,最近的一段讯息是“我来找您吧”,然后就没了消息,竹桃合理怀疑他有可能在路上了。
星洵的信息是最少的,却也最一针见血,他大概是赶在所有人之前,收到了来自森灵星的情报。
【星洵:扶光在您的身边,是吗?】
【星洵:您和他都还好吗?】
那场天火是瞒不住的,也不可能瞒,但凡是熟悉扶光的人,看到天火的一瞬间就能联想到他。
竹桃微微叹了口气,回身去看自己的侧边,安静睡着之后,宛如天使的少年。
连梦也日夜守在扶光的身侧,她的眼圈红红的,不断吸着鼻子,但稍微有一点力气她就要去给扶光治疗,虽然她们都知道没什么用。
“他会醒来吗?”
连梦把头埋在臂弯里,闷闷地问:“哥哥……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事到如今,连梦已经完全接受了扶光的新身份,并且在这一战后,她成长了许多。
起初有些懵懂茫然的事,她如今都明白了。
为什么扶光明明自身就怀有如此强的力量,可以杀敌,也可以治愈,却还要带上连梦这个累赘?
对于“姐姐”或者“哥哥”的这个角色,扶光真的很尽心尽责了。
他在还是“连扶摇”的时候,对连梦多有讽刺,态度冷漠,时不时就要用言语刺她一下,然而,在学校考试前借她学习资料也好,给她开学生会的方便之门也好,甚至每一有外出历练的机会,他都会带上她……
他从来没有放弃自己这一世的“妹妹”,他总是一边用言语刺激她,一边尽心尽力地为她铺路,想把自己这个本性胆怯、不求上进的妹妹扶起来。
如此看来,他之前对连梦的态度,更倾向于“恨铁不成钢”。气是真的,骂是真的,但照顾也是真的。
连梦完全明白了,并深感懊悔和愧疚,时刻不离地陪在扶光的身旁,只想等哥哥醒来。
她现在还抱有一丝幻想:“森灵星和飞船的医疗设施都不怎么完善,等我们回到联邦主星,把哥哥送到尖端医院里,他应该就能好起来了。”
竹桃的手拂过扶光的碎发,掌心能感受到他身体不断衰落的机能。
她垂眸,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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