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和楚沉昭回营帐之后不久,千牛卫就把王家的小孙子抬回来了。


    据说身上没有致命伤,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楚沉昭派了两个太医过去看,就没再管了。


    他换了衣服,坐在桌前,叫宫人传膳。


    钱公公站在一边,脸色变换不停。


    天知道陛下一身湿回来的时候他有多惊恐!


    结果他问陛下怎么了,陛下竟然回他“捞鱼”!


    陛下最近好像对鱼特别感兴趣?


    钱公公深思——


    看来宫里的摆件花样,应当换一换了。


    ……


    顾眠被倒回了自己的鱼盆里,他探头探脑的看着传膳的宫人。


    刚才游了好久,他现在已经快饿死了!


    楚沉昭不动声色看着锦鲤,之间鱼盆里的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一道道被摆上桌子的菜品,尾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一甩一甩了。


    顾眠:哇!


    烤鸭!熏兔!烤肉!


    他期待的回头看着楚沉昭。


    快,快喂鱼!


    一筷子菜被递了过来。


    顾眠根本没有细看,喜滋滋的张口吞下。


    唔!!!


    菜一入口,顾眠的眼睛里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萝、萝卜!!!


    ——生萝卜被剁成了细细的泥,没有添加任何调味,顾眠尝到萝卜的辣味,立刻条件反射想要吐出来。


    结果他嘴刚张开一半,皇帝就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再次合了起来。


    顾眠:???


    他瞪大了眼睛挣扎,但是毫无用处,楚沉昭轻轻一抬手,把顾眠的鱼头抬高,那口萝卜,立刻丝滑的顺着顾眠的嗓子滑了下去。


    啊啊啊!


    顾眠一个摆尾,从男人手里滑出来,然后高高跃起,重重拍在水面上,把水溅的到处都是。


    怎么可以给鱼吃萝卜!


    他怒视着楚沉昭。


    “你最近吃肉吃的太多。”楚沉昭擦了擦桌面上的水,重新夹起了一块烤鸭脆皮。


    烤得酥脆的鸭皮颜色透亮,楚沉昭把脆皮在白糖碟里沾了沾,送到了顾眠嘴边。


    “以后要荤素搭配。”


    楚沉昭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家锦鲤拼尽全力,却只能被水流冲走,而旁边的小黑鱼却轻松地顺游而上的场景。


    顾眠:……


    来了,老板这充满胜负欲的眼神。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要一条鱼荤素搭配吧?


    他瞪视着楚沉昭。


    “不吃?”楚沉昭作势要收回筷子。


    “啵。”


    锦鲤不等筷子收回,立刻越出水面,把筷子上的脆皮叼走。


    哼。


    顾眠一边恨恨的咬着烤鸭,一边在心里暗骂。


    可恶,为什么偏偏穿成了一条鱼!


    要是他有手,还用靠狗老板投喂?


    顾眠越想越气。


    楚沉昭看着气成河豚的锦鲤身上,忽然有一道像是水波一样的红光一闪而过。


    他看了毫无所觉的锦鲤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夹了一筷子豆芽,塞进鱼嘴。


    顾眠:……


    啊啊啊啊!


    气死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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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被千牛卫救回来的王悬镜无声无息的躺在营帐里。


    突然,他眉头紧皱,脸色变得苍白痛苦。


    王尚书府的人现在几乎都在猎场,还没有赶回来,太医走后,就只有留在营帐的小厮挪动水盆,收拾东西的声音。


    王悬镜逐渐加重的呼吸在安静的帐篷里十分清晰,小厮担心上前查看,却猛地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被吓得退后半步,刚要出声,就看见王悬镜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这是——”他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四周,又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左臂。


    “少爷?”


    小厮小心翼翼地上前,颤声问道,“您可是哪里不适?”


    “可是伤口疼的厉害?”


    王悬镜这才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盯着小厮看了半晌,哑着嗓子道,“木樨?”


    怎么会是木樨?


    他记得,木樨在秦王打进京城的那一年,因为意外死在了去给他抓药的路上。


    王悬镜思索一瞬,忽然直接起身,不顾身上的伤和小厮惊慌的声音,走出了营帐。


    一道日光直直地打在了他脸上。


    暖的。


    王悬镜直直看着天上的太阳,有些恍惚。


    他理应是病死了的。


    ——在他心上人成为秦王皇后的第二年。


    “悬镜少爷,您快进去吧!”


    木樨拿着一件披风追了出来,“太医说您现在得多休养。”


    他把披风给王悬镜披好,一边窸窸窣窣地整理衣摆,一边小声抱怨,“小的知道您喜欢赵太傅家的小姐,可您也不能……”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嘟囔道,“那可是狼群,您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王悬镜却完全没心思听他说话,他直勾勾地看着朝着他营帐走来的少女,眼眶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少女身边跟着一个侍女,拿着一个小篮子,一脸无奈。


    两人走到王悬镜面前,侍女冲王悬镜行了一礼,看着自家小姐,使了个眼色。


    小姐,说啊!


    “你——”赵如霜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有些怯怯的看着王悬镜,小声道,“你伤的重么。”


    她看着对面的人,哽咽了一下,眼泪落到了草地上。


    王悬镜死死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


    “没事。”


    他的声音仿佛在叹息。


    “我没事。”


    ——他想起来了。


    大虞天宁六年春狩,他甩开侍卫,独自追着一只雄鹿进了猎场深处,然后遇见了和家里人走散的赵如霜。


    两人结伴而行没多久,就意外碰到了狼群。


    虽然春狩之前会有将士搜索猎场,但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般各家都会带上侍卫同行,所以一直也没出过什么事故。


    但是这次,他们两个身边没有侍卫,于是变成了狼群的狩猎目标。


    两匹马先后被狼群咬伤,成了狼群的食物,他们随身携带的弓箭也逐渐见底,尝到了甜头的狼群依旧紧跟不舍,最后王悬镜便提议两人分开跑。


    他让赵如霜先走,去找人,他拖住狼群。


    “我们呆在一起也不是办法,你不是跑的很快么。”


    他不在意的朝赵如霜笑。


    “你去找人,我能拖住他们一会儿,放心吧,我可是很厉害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四岁送你的那块皮子,那可是我自己打的。”


    相貌英俊的少年人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催促赵如霜离开。


    “快走,要不然咱们俩只能死在一块儿了。”


    赵如霜最后只能泪汪汪地点头同意,兔子一样飞速往远处跑去。


    王悬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但脾气像兔子,跑的也够快。


    看来至少她能安全回去了。


    他扔下已经空掉的箭袋,抽出了随身带着的短剑,微微低下身子,紧紧盯着逐渐靠近的狼群。


    “来。”


    后来——


    后来他杀了三头狼,趁着狼群犹豫的时候又跑出了一段路,援兵一直没有来,最后他浑身是伤,躲到了一棵树上,被家里派出来找他的侍卫救了回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有两头狼从后面追上了他拼命保护的心上人,差点咬死她。


    幸亏路过的秦王把已经昏过去了的她救了下来。


    王悬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


    他想。


    辛好秦王救下了他的小兔子。


    他在家里修养的那半个月,赵如霜一次也没来过,王悬镜以为她受了重伤,自己伤还没好全,就借着拜访赵家三少爷的的名头,去赵府见她。


    看见人的那一瞬间,王悬镜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不是她。


    只一眼,他就看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捏住,只能哑声问自己的好友,“你姐姐——”


    “姐姐春狩的时候受了伤,醒过来就忘了些事。”


    赵家三少爷没心没肺的冲自己“姐姐”笑,“估计是被那群畜生追的时候撞到了头,不过姐姐没事就好。”


    好像赵府所有人都没发现赵如霜的变化,他们把这归结于受伤之后的正常现象。


    再然后,王悬镜幽魂一样的回了府,大病一场。


    后来,他断断续续听说了不少消息。


    ——秦王似乎对赵太傅家的二小姐一见倾心。


    秦王和赵太傅家的二小姐定下了婚约。


    秦王……


    秦王……


    直到秦王登基称帝,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立下不少功劳的赵府二小姐,成了他的皇后。


    而他,找遍了家中藏书,也没找到让他心上人回来的办法。


    “悬镜啊。”秦王登基之后,赵夫人曾经来王府拜访他的母亲,他拖着病体前去拜见的时候,赵夫人冲他笑了笑,眼中似乎带着泪花,塞给了他一个木盒。


    “有些事情,没办法的话,莫要在强求了。”


    王悬镜回房之后,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雕了一半的小老虎。


    他摸着那只小老虎,想起少女红彤彤的耳尖。


    “你……”她说话声音细细弱弱,软的像雏鸟的绒毛,“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是什么?”


    他开心的笑起来,“快点告诉我,让我高兴一下!”


    “等……等你生辰。”


    “还要好几个月呢。”


    王悬镜啧了一声。


    “很快、很快就到了。”少女小声,“等、等等。”


    “行!”他再次笑了起来。


    那时的王悬镜没有想到,他再没有等到心上人亲手送他那份贺礼。


    他合上木盒的盖子,从床底拖出来一个精致的箱子,打开,把手里的木盒郑重放了进去。


    箱子里,是整整齐齐的十三个小木盒,每个里面装的东西都不同,却是同一个人送来的礼物。


    ——从他们五岁相识那一年开始。


    不过,从今以后,怕不是再也没有了。


    王悬镜摸着箱子的棱角,想,他如何能放下呢。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再见一眼他的小兔子。


    “你……你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王悬镜的回忆。


    他看着眼前的人,闭上眼睛,几欲落泪。


    他在死去之后,不知为何回到了过去。


    ——也回到了人间。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他睁开眼睛,冲自己的心上人笑了笑。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你上次说送我的生辰礼,准备好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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