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九
世上法器那么多, 怎么就没有和她有缘的呢?
这几个月里南秀翻遍了藏书阁内所有与炼制法器有关的书,又常跑炼器堂, 想融出一件趁手的法器来。
因为去胡家除妖而损失的一日假,沈相川补给了她,她又厚着脸皮向他多要了几天,也顾不上休息,提剑独自去杀兀狐。
兀狐一族喜食修士,偶尔被误吞的佩剑在其体内会化作铁睛石,常用来炼制厉害的法器。不过这几年兀狐数量锐减, 三五年才会传出食人的消息, 铁睛石也随之变得珍贵无比。近期翠汤山有两只出没作乱,害死了不少人, 但太过狡猾,总也抓不到,附近的世家正在重金悬赏捕杀。
原本兀狐也不算什么棘手的妖兽, 谁成想这两只非但狡猾, 本事也很大, 南秀追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它们堵到绝路,拼着被咬穿肩骨也一力除掉了它们。
衣裙被污血染湿一大片,腥臭至极,她脱力躺在枯草地上,轻轻喘息。
半晌后平复了呼吸, 抬起另一条完好的手臂, 盯着手腕上草叶花枝混杂编成的手镯细细端详, 又忍不住笑起来。初遇这两只兀狐时, 她还救下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又把小女孩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家。
在路上小女孩给她编了这只手镯。
看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恶毒女人。至少还救下了无辜的性命。
连日来笼罩在她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了一些。
等她用铁睛石炼出法器, 这条小命又能多一重保障了。她也不用再眼巴巴地羡慕属于别人的东西。
可等回到千灵山再次见冯小满,南秀却发现她手腕上的法器不见了踪影。
冯小满察觉到她的视线,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抬手摸着空荡荡的腕间,掩藏起失落道:“法器不受我掌控,师父便帮我将它除去了。”
南秀很意外。
她记得梦里自己因为恶意抢夺冯小满的法器,才会被法器击伤,又被沈相川斥责。那种情况下沈相川自然只会认可法器护主,现在显露出隐患,应当是怕冯小满受法器反噬。
选择不同,结果也不同了。没能重蹈覆辙当然是好事,只是法器被毁也让她在面对冯小满时难免有几分不自在。
……
炼器堂穆长老见南秀竟真的搜罗来了一袋子铁睛石,又细瞧她脸色不太好,问道:“受伤了?”
肩部还在隐隐作痛。南秀摸了一下,逞能道:“没什么大事。”
她撇开眼,看到近旁的桌子上摊开一条蓝色绸帕,上面放着几块法器碎片,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冯小满的那个法器镯。
穆长老见她一直盯着桌上的东西看,顺口解释道:“是小满拿来的。只是这法器材质特殊,也不知是怎么炼制的,又碎成这样,恢复如初极难。她看起来挺失落的,东西也暂且搁下,让我再想想办法,只想修补好外观留个念想。”
他话一顿,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用铁睛石修补,或许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就算到不了十成,至少还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为了炼制法器,南秀翻看了不知多少书,不用穆长老说她也知道,沉吟片刻后道:“那用铁睛石补补吧。”
她找来的铁睛石倒是够用。不管怎么说,这法器碎成这样也和她有些关系。
穆长老顿时眉开眼笑:“那你可得去向小满讨些报酬了,这铁睛石很难得啊。”
南秀只是笑了一下,没接话。
多行善事,上天保佑她也尽快得一件属于自己的护命法器就好。
结果隔日练剑时,冯小满直接跑过来找她了。
“师姐……”
她手里攥着穆长老连夜修补好的法器,欲言又止。
“还能用吗?”南秀率先问道。
冯小满“嗯”了一声,低声说:“我暂时将它封住了。等我再强一些,能真正控制它的时候再解封。”
又呐呐道:“谢谢你。”
南秀心头一松,“它和你有缘,往后一定能与你神魂合一。”
冯小满还想再说什么,一抬眼却见师父就站在南秀身后不远处。
“师父。”她不自觉握紧手中的法器,突然生出几分心虚来。
南秀跟着回过头。
沈相川已经看到了法器,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没做评论,只深深看了南秀一眼。
随即冷冷道:“还不继续练剑?”
南秀立刻回道:“这就开始。”
他气什么呢?阴晴不定的……南秀一边练剑一边苦想了半天:难不成是自己抢在他前面逞英雄,帮冯小满修好法器,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
“又不专心。”
南秀脑海中一震。
这才反应过来又被沈相川逮到走神了,静心凝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
过了几天,南秀听闻有妖趁夜潜入寒山峰,连沈长英的衣摆都还没碰到便被法阵绞杀了,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不由心想:好大胆的妖啊,招惹谁不好,竟敢招惹沈长英。
没想到此事过后,宋明山居然准备找些守卫看护沈长英的安全。
南秀先是觉得奇怪,以沈长英的本事,哪里需要什么守卫?随后又想,也许是为了他能更清静地养伤吧,沉睡十余年,当初受的伤肯定不轻。
她念头一转,立马跑去找师父自荐。
宋明山一听就觉得她是在胡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但南秀的理由十分充分,振振有词道:“我住处离得近,平日照看的花圃就在寒山峰下,师弟师妹们上山轮值多麻烦多辛苦啊。而且您不是说长英师叔喜静吗,我一人便可,清静得不得了。”
她并非自恃过高,以她现如今的本事,门内弟子们加起来恐怕也不是敌手,做个守卫实在算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执意要去做守卫,主要还是因为存了些私心。
她想找个更厉害的人来指点自己。要是能由长英师叔教导她一段时日,也就不必怕噩梦怕成这样。
之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打算,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师父,长英师叔有没有收过徒弟。可惜除了沈相川,他一个徒弟都没收过。当年有沾亲带故的世家家主想将独子交由他教导,他连客气话都懒得说,直言收徒麻烦,他不喜欢。
所以南秀自然也就不敢求师父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唯恐适得其反。
现在她准备剑走偏锋,先和长英师叔熟悉一些,再做打算。
最终宋明山还是敌不过南秀的纠缠恳求,点头允许她去寒山峰看护沈长英。她前一回上山,竟也没在长英那里碰壁,倒叫他刮目相看,想来长英并不讨厌她。
第92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十
既然选择去寒山峰做守卫, 小灵峰那边自然是去不了了,她要先去同沈相川讲明情况。
去往小灵峰的路上她一直在绞尽脑汁打腹稿, 思索着怎么与沈相川解释才合情理。
不如就说清心剑她早已经练熟了,实在不好意思长久赖在小灵峰上打扰他们。或是说,如今妖族异动,常扰长英师叔修养,她做守卫是想借此机会报答他昔日的恩情。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没能用上。人刚到山门边,先遇上了候在此处多时的冯小满。
冯小满拦下了她, 并向她转达了沈相川的意思, 说既已学会了清心剑,往后便不必再过来了。
话一说完, 冯小满便紧紧抿住了唇,裙边已经被她揉得不成样子了。前几月生怕师父与南师姐日久生情,可现在不讲情面地将人拦在门外, 她这个负责传话的反而替南师姐难堪起来。
南秀听后也不免哑然。自己这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被嫌弃成这样, 说不尴尬是假的。看来沈相川这几月不过是在强行忍耐, 再多一日都忍不了了,不过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事。因此她真心实意地对冯小满道:“那便在此谢过沈师叔这些时日的教导。”
落落大方,语气真挚。见她面上甚至还带着浅笑,冯小满心头一刺,更觉得师姐是把难过都往心里吞了, 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师父他今日事多, 抽不开身, 这才命我来同你讲一声。师姐……别多想。”
南秀明白她是好意安慰自己, 满不在乎地说:“沈师叔肯传我清心剑,这份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哪里会多想。”
说完便与冯小满道了别。了结一桩事,她离去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冯小满心情却很复杂,看着南秀走远才慢慢收回目光。
等到向师父回禀时,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嘟囔道:“师父您为何不亲口与南师姐说一声呢?她到底在咱们小灵峰学了数月,就这么让她走了,心里一定会难过的。”
这和被撵走又有什么分别。
“她来此处只为练剑,既然已学会了,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沈相川声音漠然,又道,“我要闭关几日。”
冯小满见师父还是这么冷淡,并不将南师姐的难堪放在心上,无声叹了口气,只好先转身离去。
殿门缓缓合上。屋内仅剩他一人,沈相川这才不做掩饰地皱起眉。冯小满的话令他心底泛起了浅浅的波澜,只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又理所当然地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体内萦绕的妖气作祟。
他低估了妖气的顽固,似乎致使他生了心魔,需要几日闭关来化解。
……
另一边,南秀再度爬上寒山峰。因为这一回心思不纯,等她站在沈长英面前时,险些心虚到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他正披衣端坐着,见到她后将手中握着的一卷书搁下,好像比之前见时更孱弱了一些。
但南秀只会怀疑是自己眼神不好。
当年妖族势大,对仙门步步紧逼,致使各地生灵涂炭。沈长英手握长云剑开山劈海,终将作乱的恶妖镇压在海底,这才还了世间多年太平。在她心目中没有比沈长英更厉害的人了,又怎么会傻到用“孱弱”来形容他。
她又想着,强者总有几分傲气,假如直说自己是来做守卫的,如沈长英这么厉害的人,恐怕会觉得多此一举。然而无须她解释什么,沈长英连问都没问她过来的缘由,只忽然提起上次她留在这里纸鹤。
“纸鹤身上的法力已经消散了,前日早上纷纷从树上栽下来,化作几滩灰烬。”
语气没什么起伏,言语间又似有些惋惜。
南秀都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问自己:“你还会做别的灯笼么?”
闻言,她怔怔回答:“会的。”
答完觉得哭笑不得。初见时她自作主张往山门上挂红灯笼,后来送了他纸鹤灯,这算不算另辟蹊径让他记住了自己。
沈长英点点头。
于是原本过来做守卫的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下教沈长英做灯笼了。不过虽然成功留下了,大部分时间里沈长英还是只会在殿内看书,无暇理会她。
最初几日她还只敢老实地在殿外长阶上坐着,无聊时就做灯笼、做纸鹤,兰庭阁四周被她做的灯笼照得亮堂堂的,黑夜也犹如白昼。等日子长了,她开始得寸进尺,寻一处空地练剑,怕打扰到他,又怕他看不见,距离和方位反复思量过,位置刚刚好。
透过大殿打开的窗子能将这里尽收眼底,她经常故意犯错,剑招错漏百出。这番手段算得上拙劣,但沈长英像是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一样,从来不会指出她可笑的错误,又或许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一连多日皆是如此,南秀有些泄气,将剑尖戳在地上,苦恼地想着:“看来他是真的嫌麻烦。”
然而沮丧不过半刻钟,几只飞鸟掠过檐角,远处申时的钟声阵阵,她又在万事万物间有所参悟,整个人生龙活虎起来。却不知此刻沈长英终于顺着支开的窗望向了她。
原本沈长英以为她要知难而退了,谁知第二日黄昏她做出一只巨大的纸鸟,又十分喜悦地邀他来看。
纸鸟腹部做成了灯架,金粉点瞳,栩栩如生,看得出是下了大力气的。
她忙活了一天有余终于大功告成,揉着发酸的手指站在他身后。再傻她也看出来了,试探无用,唯真诚还有几分可能。
她斟酌片刻,对着他高大的背影认真道:“长英师叔,能不能请您……”看在这只漂亮纸鸟的份上指点我一二。
沈长英转过身,视线落在她面上,垂眼静静看着她。
被这样的视线看着,南秀竟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猜到他应该是不会同意了。
不等她识趣改口,他却说:“如今我修为所剩无几,连拿起本命佩剑都吃力。你若想我指点你,怕是找错人了。”
他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半点也不见难过之色抑或是心有不甘。从修为当世第一沦落到现如今本命佩剑都难以拿起,这种打击实在太过残忍了。
南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震惊中不慎呛了一口气,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怪不得那日他瞬移离去时连她都能跟上,原来并非是他没有刻意掩盖气息,只是借助寻常法器罢了。也怪不得幻境中他仅借助玉簪教她如何堪破。
她恍惚地站立着。
沈长英没再看她,转身走回殿中。
纸鸟腹中的灯火还在燃烧着,昏黄的光影投在南秀脸上,盖住了她的茫然无措。她独自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又不知能再和沈长英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先默默离开了。
隔日,直到月上中天,寒山峰上也不见南秀的身影。
沈长英望向窗外她这几日练剑的地方,但也只看了一眼,便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第93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十一
当年为镇压恶妖, 沈长英倾尽全身修为,灵脉已经千疮百孔了。南秀独自坐在寒山峰山脚下的竹亭里, 回想着师父告诉她的话。
天终于亮了。
她站起身远眺峰顶的兰庭阁,神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不再迟疑,抬脚朝山门的方向走去。
才刚离开竹亭,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两道闷雷声,抬头望见几位同门正御剑归来。按照千灵山的规矩,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御剑过门, 她心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待她折身迎上前,打头的师弟一见到她便白着脸颤声道:“赵冉他们出事了!”
……
过去千灵山弟子外出猎妖很少需要求援, 近来几次三番如此,这么频繁,恐怕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包括南秀在内的数十位弟子领命后匆匆一同下山, 循着气息翻山越岭一路追到山林深处, 始终不见赵冉等人的身影。
一路上他们已经斩杀了不少妖兽, 每个人剑上都染了血,气氛紧张压抑。越往林中走,遇到的妖越多,他们也逐渐发现这些妖物更像是在往林外逃命,不远处飞兽同样仓皇四散, 乌压压一大片几乎遮天蔽日。
再前行几十米, 看到一排排粗壮的树干被连根拔起, 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脚下的地面如同被烈火焚烧过,淋漓的鲜血及断肢各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在浓烈的烟尘灰烬笼罩之中,那令小妖们抱头鼠窜的元凶身形正慢慢显露出来。
周遭变得极静,能清楚地听到它咀嚼血肉骨骼的声音。这一刻,不少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而当真正见到怪物的庐山真面目时,南秀却先呆住了。其余人则是纯粹的恐惧,皆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这只怪物龙身、蛇头,周身覆满黑绿斑驳鳞甲,獠牙灰白,爬过的地方全被腐蚀成了焦黑色。它的身体像是被人斩了一剑劈作两半,失去了尾部,仅剩龙身三分之一长度。此刻睁着血红色的竖瞳,居高临下地将他们一群人收入眼中。
有人认出了它,喃喃道:“是……是龙妖!”
南秀始终没有做声,在骚动的人群中缓缓抬眸与龙妖对视。梦境中所经受的痛楚自她心底深处翻涌上来,握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地轻轻颤抖着。
因为,正是这只龙妖于梦中将她一口口吞食了。
依照梦中故事的发展,她在这一日还因为犯错被关着禁闭,当然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下山搜寻赵冉等人从而遇上这个大麻烦。
现在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她也因此提前和龙妖相遇了。
不过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走神,下一刻龙妖已经张开了生满密密麻麻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异常凶猛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咬来。
南秀立即抛开心中杂念将长剑插/入地面,掌心抵剑,另一只手飞快捻诀,法阵瞬间成形将众人牢牢护住,几息间磅礴的灵力已经充盈阵中。紧接着龙妖撞上法阵,不甘地尖啸一声。
大家回过神来后也纷纷捻诀施法,共同支撑法阵。龙妖进不去,只能贴着法阵边缘游走,时不时用力撞上来,震得法阵内所有人都胸口生疼。
南秀当机立断选择以法阵保命而不是和龙妖正面相抗,还要多亏了梦境提醒。她在脑海中迅速穿针引线,将零散的内容拼凑起来——梦里沈相川头一回失手,应当就是在今日,他非但没能将龙妖当场斩于剑下,还为救同门性命受了很重的伤。而冯小满正是为了替他治伤才会和妖族有了牵扯,让自己寻到机会陷害。
连沈相川都讨不到好,她可不认为他们这些人能与龙妖有一战之力。
似乎是在印证她的猜想,法阵被撞击出裂缝的同时,沈相川那道熟悉的剑芒忽至,从天而降如一道流光重重打在龙妖背脊上。
沈相川的出现如同一颗定心丸,众人大喜,顾不上擦嘴边的血,高呼道:“仙尊来了!”
南秀抬头看,一身白衣的沈相川已经提剑与龙妖缠斗到了一处。
龙妖吃痛,盛怒之下甩尾朝沈相川打去。它的尾部断口平整,生满了倒刺,此刻一根根立起,若打在身上势必要剜下肉来。而它这一击力道之大,带起的飓风令四周成群的参天大树瞬间碎成齑粉,黑雾裹挟着风沙和木粉,一时间林中像变成了黑夜一样难以视物。
周围人不由得惊叫起来,即便想助力沈相川,也不知该如何插手。
若方才这龙妖还有点像是在逗弄法阵中的人,此刻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沈相川将将与它打个平手,嘴角也渗出血来,还要分神护着下面的众多弟子。
一声声龙啸接连不断地响起,修为低弱些的已经痛苦地捂住了双耳蜷缩在地上。而南秀双眼赤红,衣袂纷飞,木着脸站立在一片焦地上。
她将颤抖的手握成拳,努力稳住心神。这时龙妖的断尾正好向她扫来,她顾不得那么多了,迅速以手心握剑,在剑刃上用力抹过,又踏在龙尾上借力,咬了咬牙,提着满是鲜血的长剑腾空而起,顺着风势钻进战局之中。
噩梦中它贪婪吞食自己的那一刻,沈相川是如何趁机击杀了它,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身法都像是烙印在她脑海里一样清晰且深刻,在跃起的这短短几瞬仿佛在她眼前重演了一遍。
旁边的人这才发现她的身影,惊诧地朝她喊道:“南师姐!”
“南师姐你在做什么?!”
“南师姐回来!”
众人又惊又怕,此刻连沈师尊都难敌龙妖,她这岂不是自不量力跑去拖沈师尊的后腿了。
耳边尽是呼啸风声,南秀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了,她只知道自己今日一定要助沈相川斩杀这只龙妖,改变自己未来惨死的命运。
心跳如鼓间,她捻诀的手却又快又稳,阵起之时,下面的人在看清她的动作后更觉得她是疯了,居然试图用阵法困住如此厉害的妖兽,无异于螳臂当车,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相川在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龙妖背后时神色忽变,握剑的手青筋毕现,眼中浮起慌乱。
南秀不敢看他,更不敢分神。
龙妖察觉到又来了个帮手,折身朝着修为明显要弱一些的南秀咬了过来。沈相川将术法贯于长剑,紧追其后。
法阵已成。眼看着妖兽离自己越来越近,南秀心知自己没有和它周旋的能力,要么一击必杀,要么直接提前死在它嘴里。
电光火石之间,她眼神坚定,蘸血在剑上画出符文,被龙妖吞进去的前一刻又利落地翻身躲过咬合的尖齿,稳稳停落在龙妖的头上。龙妖撞上阵壁,金纹浮现,巨大的血色符文转而化作一张网牢牢粘在它身上,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而后,她双手握剑,毫不犹豫地朝它脖颈处狠狠刺下。
沈相川领会了她的意图,二人的剑芒上下交汇,如一道旋转的风刃,包裹住龙妖扭曲丑陋的身躯,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念下法诀,使其在顷刻间炸成一片血雾。
随着龙躯分崩离析,庞大的妖力失去禁锢,如汹涌的海浪一般撞开了靠得最近的南秀。
她从半空中重重跌落在地上,一时间脑袋还有些发懵,后知后觉身体里似乎断了不止一根骨头,但却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沈相川落地后无暇顾忌任何人,朝着南秀快步跑来。
到了身前,他难得将愠怒写在了脸上,疾言厉色对她道:“你不要命了?”倾身来扶她的动作却轻而又轻。
南秀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然后呆呆地望向他。
“它死了,对吧?”她喃喃问。
她一身狼狈,纱裙满是血污,发带早已经被风刃绞碎了,又黑又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白得吓人。沈相川以为她是被吓坏了,第一反应是抬手想给她抹去脸上的脏污,才刚抬起,心有余悸的众人已经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他便又将手放下了。
第94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十二
南秀的表情虽然显得有些呆滞, 反应也迟钝,周身的杀气却还未散尽, 剑上满是那龙妖的血,黏稠刺鼻,顺着已经模糊的符文慢慢向下流淌。
萧鹤拉着灵晚用力挤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同门,终于凑到了南秀面前。他惊魂未定地上下看了她好几眼,确认她的伤势并不严重,这才抬手抱拳,一脸佩服。
那可是龙妖啊!连沈相川都打得格外吃力, 她不但没拖后腿, 还和沈相川联手将其斩杀了。一同长大的师姐好像一下子就成了个无比厉害的人物,做师弟的自然与有荣焉。
原以为南秀会拖仙尊后腿喊她回来的几人, 此刻也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灵晚萧鹤两人一左一右地将南秀扶起来,沈相川随之默默起身,站在她身旁。
灵晚庆幸道:“萧鹤可是被你吓坏了。你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本事?敢上前斗龙妖!”
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把龙妖杀死了, 南秀依然还陷在恍惚之中, 低声回:“是仙尊厉害, 我不过是搭把手而已。”
沈相川看她脸色越来越白,打断灵晚剩下的话:“先回去吧。留下一些人收敛尸骨。”
众人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如潮水般褪去,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悲伤来。他们循着气息才找到这里 ,除去龙妖只见这遍地断肢残骸, 赵冉那些人怕是都在其中了。
人群中隐隐传出哭声。
回程时, 念及惨死的同门, 灵晚叹道:“你与沈相川, 也算是当场为赵冉师兄他们报了仇……话说这龙妖似乎是与哪种妖兽相融了,最近可真是奇怪, 妖兽异变,也越来越难对付,看来我和萧鹤也要刻苦修炼了,否则不知哪天就死在了妖兽嘴里。”
南秀却一路沉默着。
回到千灵山以后,夜里她难得无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断掉的骨头也接了回去,体内灵气充沛,整个人仿若新生。
她昨日领命下山时,寒山峰那边就已经安排好了其他守卫。成功除掉了悬在头顶的催命符,再也不需要病急乱投医,也不用到处想办法提升修为了,长英师叔那边似乎就没有过去的必要了。
她爬起身抱着被子坐了许久,最后自言自语感慨道:“活着真好啊。”
等她下床推开门,意外发现沈相川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又坐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南秀好奇地问道。
沈相川却不答,抬手一挥,南秀便又见那龙妖狰狞地张开血淋淋的大嘴朝自己扑咬过来。
她身体骤然僵硬,后退了半步,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只是“浮光掠影”,一种重现战局的寻常幻术罢了。不过潜意识里对龙妖的畏惧还在,乍然看到还是会有所反应。
沈相川敏感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如同小猫炸毛一样的惧怕,肯定道:“你在怕它。”
并不像天然畏惧强者,倒像是吃过什么大亏。
南秀随口敷衍:“龙妖那么强大,我当然会怕。”
沈相川凝视她良久,一字字问:“既然怕,昨日还敢上前?”
“总不能叫你一人单打独斗。”而且还打不过。南秀腹诽。
听了这句话,沈相川继续不言不语地望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只好主动追问:“你给我看‘浮光掠影’做什么?”
沈相川很想替她拢好肩头披的衣裳,袖中指尖动了动,最终只是缓缓攥住了,道:“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将剑招重新试一遍。”
啊?
南秀惊住了。
她不是已经被他扫地出门了吗?怎么又突然跑来要帮她消化剑招。
说起剑招她还有几分心虚,毕竟那都是从他身上剽窃来的,自然生疏,诛杀龙妖的功劳也该独属他一人。如今她借梦境窥得先机,倒是分了一杯羹。
“这就不必了吧……”
“为何?”
看他一脸认真,南秀弯弯眉眼,逃避道:“师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剑招我自己琢磨便好。我又有点累了,先回房了,您自便。”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回房,又将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沈相川眉宇间浮起疑惑。
他是说错话了么?
南秀醉心修炼,他以为自己这么说会令她开心些。
脑海中两道声音又在拉扯,一个真心实意想助南秀提升修为,另一个却嘲笑他已分明经对南秀生了情,指点她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私欲的幌子罢了。
他瞬间沉默下来。闭关半途而废,是否心魔更加不受控制了?
……
沈长英在黑夜中慢慢走着,身后紧追着一只萤火灯。寻常小法术做不到贴身跟随,南秀是取了自己的一缕神思附在其上,让它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
他停下脚步,展开手,不足半个手掌大小的萤火灯便轻飘飘地落进他掌心,努力释放着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暖。南秀留在寒山峰的那些天做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灯,可惜上面附着的灵力又将散了。
等这一夜过去,清晨时分他有所感应,再次抬头望向悬浮半空陪伴他看书的萤火灯。
最后一丝灵力彻底散尽,萤火灯顷刻变作灰扑扑的死物,栽倒在他手边,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可惜了。他心道。
身边最后一件有点生机的东西也消失了。
然而下一刻,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南秀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长英师叔,我来了!”
其实南秀站在门外,是有些忐忑地等着沈长英开门的。随着紧闭的门扉开启,如愿见到他,她立刻解释道:“今早突然下雪了,天有异象,应为不详。我应师父之命,来此处护卫长英师叔周全。”
正值春末,早应该转暖了,这一日却忽然下起了大雪。
簌簌大雪飘落,她立在风雪中眼巴巴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复而正色道:“我之前上山的目的确实是想请您助我修习。但当年您力挽狂澜,救众生于危难,于我来说是天大的恩情,总不能在您身上讨不到好处就撂挑子走人吧,那我也太忘恩负义了。”
沈长英道:“你倒是坦诚。”
南秀心头一松,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每日还能再过来吗?”
紧接着又说:“您没拒绝,我就当您同意了。”
沈长英垂眼,“先进来吧。”
外面冰天雪地,大殿内同样又空旷又冰冷。南秀掏出一颗硕大的火红色保温珠端端正正摆放在他桌边,见沈长英看过来,她说:“我怕冷。”
沈长英眼底浮起笑意:“我也并非半点修为都没有,御寒倒是足够。”
“……”
南秀嘴硬道:“我是真的怕冷。”
沈长英识趣地转移话题,“这珠子是龙体内的?”
长英师叔果真是见多识广的厉害人物。南秀说:“前几日我们诛杀了一只龙妖,奇怪的是他体内的东西却没有沾染妖气,我便将这珠子讨来了。”
提到杀龙妖,南秀有一肚子的话讲,期间沈长英一直在耐心地听,偶尔插话,也只是三五个字。
说了大半天后南秀才清醒:“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她怎么好像变成了话唠。
沈长英摇摇头:“你很厉害,也很聪明。”
这句夸奖南秀受之有愧,轻声道:“要是我能更厉害一点就好了。”
她也想变成一个很强大的人,能护想护之人,也能护天下苍生。
沈长英沉吟片刻:“你平日可以在后面的月心台练功,那里灵气充沛,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这日之后,在寒山峰轮值的弟子忽然发现他们连山门都进不去了,一道法阵直接笼住了整座山。
闻讯赶来的宋明山一触便知,这是师弟长英自己下了禁制。后来问起他,他只说是嫌人吵闹,无须再安排什么守卫了。
徒弟南秀倒是出入自由。宋明山看得目瞪口呆。
第95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十三
南秀每日除了在月心台练剑, 还可以在殿内随意翻看沈长英的诸多藏书,两人经常隔着一面书架各自读书。
有时候书里的内容太深奥了她看不懂, 只要提问,他也会放下手中的书细致解答。
一次答完后,又听她乖巧道谢,礼貌得不得了,沈长英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必总是尊称‘您’,平日直呼我姓名便可。”
南秀心想, 两人年龄上确实是差了好几岁, 不过他沉睡了十多年,其实记忆还停留在当初不足弱冠的年纪呢, 应当是觉得自己把他叫老了吧。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她如愿解了惑,刚准备回到原位,沈长英再次出声拦下她:“不是怕冷么?”
他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保温珠, “坐到这边来吧。”
“啊?”南秀愣住。
他又神色如常地继续道, “而且你总要拿书来问我, 跑来跑去,不嫌累么?”
“好、好啊。”他这边临窗,风景正好,光线也足,这等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她就像小松鼠搬家一样, 把从住处带过来的靠枕、软垫、贪嘴时吃的果子糕点都搬到了他桌边。两人隔桌对坐, 他看书时正襟危坐, 她则懒洋洋的, 也没有因为二人对比鲜明而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两人照常各自看书,但气氛又隐约有所不同了, 沈长英握在手中的书好半天都没能翻过一页。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保温珠不断散发着暖意,令南秀有些昏昏欲睡。她一直都是清早上山,黄昏时再下山,这一日眼见着太阳西沉,正欲起身道别,沈长英却不让她走了。
她自然奇怪:“为什么?”
谁料他认真思考后,看了眼窗外:“天有异象,我害怕。”
南秀满脸怀疑:“你……害怕?”
沈长英却一本正经点点头,道:“所以留下吧。”
纵然疑惑,南秀还是同意了,反正这院子里屋子不少,自然不缺她住的地方。现如今与他共处一室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入夜后仍坐在一处,倒是头一回。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萤火灯逐次亮起,连夜空都照亮了。
南秀以手支起侧脸,近旁的窗大敞着,飘雪尽数被法术挡在殿外。她望着外面纷飞的落雪发呆,十几年前妖神被封印也是在一场经久不停的大雪中,看着此刻的异相,心底隐约觉得或许与妖神有关。
决定留下后反而一时间没了困意,等她看书看累了又去找来纸笔,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沈长英取书回来时路过她身后,而她正在画符,听到响动声后反应不小,慌忙抬起胳膊遮挡。即便他没想过偷看,见她这幅反应过度的样子也要好奇了:“怎么了?”
南秀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说:“我在画符,只是一向画得很丑,师父总说我这叫鬼画符。”所以才不想被他看到。
她这么说了,沈长英反而道:“再画一张我看看。”
南秀听着他严肃的语气,还以为要得他指点一二,这才又端正态度重画了一张。
哪成想他仔细看了看,而后笑着低语:“确实鬼画符。”
南秀刚要反驳,他却很快收敛了笑意,道:“不过符纸这东西,难道不是能用就行吗。”
她小时候也是这么和师父说的!当时师父还骂她诡辩,今日可算被她遇到知音了,于是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
第二日风雪更盛,宋明山冒雪来到寒山峰,神情沉肃,一见到南秀,便要她即刻下山替自己取些东西回来。
而沈长英立在门边,忽然对南秀说想尝尝许久没碰过的白糖糕和花雕酒。
南秀心中没由来地惴惴不安起来,但还是依命下了山。
一路上她有意加快了脚程,取到师父交代的东西后又马不停蹄去买了白糖糕,却迟迟找不到花雕酒,连酒坊老板都没有听说过这东西,她只好又换了几家去询问。
问过了三家酒坊,最后一家还未等出门,一农妇打扮的老妇人倚靠在门边朝她招招手,问道:“姑娘,你是要找花雕酒么?”
南秀点点头。
老妇人极面善,周身气息混杂,一眼看过去只是普通上了年纪的凡人,和蔼地笑着对她说:“随我来吧。”
这位老妇人步履蹒跚,走得很慢,南秀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催促,落后两步跟她身后。走出几步,又再问了一遍:“您真的能带我找到花雕酒吗?”
老妇人却不答,只管闷头向前走。南秀更觉得奇怪,将手搭上老妇人佝偻肩头的一刹那,触感令她瞬间警觉地皱起眉:“傀儡人?”
傀儡人从不伤人,只是一捆一击即散的稻草,小时候师弟师妹常拿这东西来互相戏弄。她猛地转头望向远处千灵山的方向,视线所及处黑云压山,立刻感觉到不妙,果断甩开傀儡人往回跑。
一路疾行,等她赶回寒山峰时只见大殿门扉紧闭,几位长老和沈相川都在此处与一只黑袍妖激烈缠斗,而师父和沈长英却不见踪影。
妖怪黑袍裹身,露在外面的一张尖细脸白得像鬼一样,侧脸及下颌生满青色的坚硬鳞片,长老们与沈相川联手,竟然只将将与他打个平手。南秀顾不得多想,立刻拔剑加入。
黑袍妖却像认识她,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蔑笑着说:“他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却放任你们在外送死,这么拼命护着一个废人,值得吗?”
南秀手中的长剑直刺他面门,嫌恶道:“你这种小喽啰,还无须我师叔出手。”
黑袍妖面露不屑,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沈长英已经封了你龙力,就凭你?”
南秀没能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也懒得细想,只知道他是瞧不起自己,一字一顿咬牙道:“就、凭、我。”
她这些时日有无进步,就看此刻了。
多了南秀的助力,长老们得以缓过一口气,合力拖住黑袍妖。而这妖善察人心,与几位长老更像旧相识,句句戳人肺腑,却没想到当真低估了南秀的能耐,勉强抵挡住她角度刁钻又力道极强的一剑,还是不慎被锐利的剑风划破了鼻子,手腕也几乎被震断。
他凶相毕现,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异常狰狞:“你这臭丫头心可真够毒,剑剑往我脸上划。”
另一侧的沈相川同样也是剑剑狠厉,步步紧逼,黑袍妖在围攻下慢慢失了从容,又不死心地见缝插针道,“你钟情于沈相川,只可惜他对你无情无义啊,为了他的好徒儿重伤了你,我都替你难过。”
沈相川看了南秀一眼。
他握着剑的手更加用力几分,眉宇间掠过戾气,杀意浮现在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
“他为冯小满当众伤你心脉,令你在师弟师妹面前丢脸,心脉的伤养了要有大半年吧?一定很疼。”
“你从小就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人,对你只有厌恶。”
南秀却一脸不在乎,也没时间考虑这妖怪是从何处得知的,找准时机将符文一掌击在他面上,堵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又默念法诀,步法瞬间变换,趁着他被沈相川牵制暴露出弱点,催动功法,操控佩剑径直刺向他,长剑旋转着深深贯入它体内。
黑袍妖吃痛,惊觉南秀这明显是打红了眼,越战越强了,果断化形遁逃。
南秀这才认出这妖竟是曾用幻境骗了自己的痨兽。怪不得它会用沈相川来刺她,只可惜她早已经看开了,并不在乎被沈相川厌恶。
第96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十四
待殿外打斗声一止, 殿内沉默许久的宋明山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沈长英,问道:“前几日你封印了南秀体内龙妖的力量, 是怕被我看出来?”
沈长英未作答。
宋明山却瞬间明了。沈长英这分明是不想说假话,索性不答,便已经是对自己有所回应。
宋明山心境复杂至极。
他倾心教导南秀多年,当然不忍见她遭此劫难。可如今妖神将出,实在不得不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毕竟为封印妖神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如果因一时不忍酿成大祸, 他们就是千古罪人, 万死难赎罪责。
两人间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宋明山想了又想,还是疲惫地低声道:“你我都清楚, 妖神一直在等候龙妖献祭。”说到这儿他咬咬牙,话里隐约有了森然杀意,“若南秀不受控, 后果不堪设想。”
再抬眼时他已是满眼沉痛, 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牢牢注视着沈长英,似乎是在无声逼迫他做出选择。沈长英这才开了口,但面上并不见任何愧色或是执拗,只平和道:“南秀善良,又心系苍生, 怎会被龙妖的力量操纵。”
然而沈长英的这番话在宋明山听来更像是被私心左右了。南秀本性善良他当然再清楚不过, 但谁又能保证她一个如此年轻稚嫩的修士能抵御住妖神的影响, 始终心智坚定?若是由他来做决定, 只要有一丝一毫隐患,都应当斩草除根, 哪怕是亲手教导的徒弟也是一样的。
即便说他太过绝情,也理应作此选择。仙山既立于世间,护的便是黎民苍生,世间有难,修士们便要舍生忘死,实在不该为小情小爱所困囿。
“龙妖的力量何其庞大,哪里是南秀一个小丫头能掌控得了的?等到她与龙妖彻底相融,便是后悔想再去阻拦也晚了!”说到这儿宋明山的语气更重了三分,眉间紧锁,几乎是在诛心了,“有没有私心你自己清楚。你与她接触不过数日,难道就要为了护住她一人,置万千生灵于不顾?”
见沈长英仍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言中了心思,宋明山又板起脸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沈长英默然片刻后答:“自然不会忘。”
他面色沉静如水,宋明山却心知他正在承受着怎样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他活到现在,不过是一具承载其父沈息力量的容器,只待时机成熟,为苍生献身。
而这时机,便就是此刻了。
宋明山到底还是不忍再继续斥责他,虽仍不赞同他的做法,却也收声不言了。
……
门外的南秀等人打跑了痨兽,院中肃杀的气氛也随即一扫而空。她看了眼被勾破的袖口,再抬起头时,正撞上沈相川难辨情绪的视线。
正是最放松警惕的时刻,她不由朝他露出了一点笑容,只是那笑容还不等完全展开,却猛然感到身体一僵,一股并不陌生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了她——
等反应过来后,她在心底惊道:灭崇铃阵?
而正如她所料,下一刻无数红线凭空浮现,拦住了四面的去路,杂乱的铃音大作,尖锐得简直像是万千根细针生生钻进脑子里一样,令她灵台一震,冷汗顷刻间浮满额头。
对此她当然是异常震惊的。因为铜铃既响,就意味着她体内藏有妖邪,之前师父分明为她开启过一次灭崇铃阵,彼时全无动静,怎么这一回却不同了?
南秀茫然地看了看困住自己的阵法,又疑惑不解地望向面前启阵的人。
“沈相川,你这是——”
不过眼见沈相川作此举动,几位长老显然并不意外,一个个冷沉着脸,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却也不像是对她嫌恶,面色皆格外复杂。
沈相川隔阵望了她一眼,又垂眸道:“兄长虽为你封住了体内龙妖的力量,可如今异动频出,千灵山上下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先将你留在此阵中。”
他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字字清冷无情:“待尘埃落定,再行处置。”
此话一出,南秀也联想到了方才痨兽那句十分怪异的话,脸色一白,而铃音还在耳畔反复震响,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但回神后她还是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道:“龙妖不是死了吗?”
离她最近的赵长老一直欲言又止,此刻叹着气向她解释:“那妖兽不过是龙妖的宿主,它死了,妖力自会再寻新宿主。”
南秀这才恍然大悟,沉默了半晌,艰难哑声道:“所以它是选择了我?”
为什么?
她呆呆站着,觉得又荒唐又可笑。
费了那么大力气诛杀龙妖,本以为成功挣脱了命数,从此后便能高枕无忧、自由自在了,谁能想到那龙妖的力量还会胡乱跑进她的身体里啊?
见她似乎大受打击,长老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忍之色,但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她才好。
阵法已经彻底成形,南秀的身体不再受困,但也只能在方寸之地活动了。上一次置身阵中她毫无感觉,而此时此刻每一道细微的铃声都像是放大了无数倍,好在习惯后并无痛感,只是耳边聒噪而已。
她不愿意就这样躺平认命,可也不知该如何挣扎求生了,垂头丧气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叹出一口气,索性先就地坐下。
这时沈相川忽然朝她走来。
她顿生警觉。
沈相川嫉恶如仇,怕是恨不得将她就地斩杀以绝后患吧。因此见他又抬起手时,她坐在地上愣是将屁股往后蹭了半寸,微带惊恐抬手护头道:“等等等下!你也说了,长英师叔把我身体里龙妖的力量封住了,既然决定从长计议,你可别动用私刑啊!”
长老们对沈相川曾不留情面地重伤南秀一事也早有耳闻,又知他身为仙尊,说不定真能做出大义灭亲的事,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劝一劝。
沈相川动作略一顿,又继续抬起手,沉默着将手掌贴近铃阵。果然如他所料,触到一层自她身上蔓延开的熟悉且强大的力量。
他缓缓收回手。
确认了兄长一直在护着她,他终于放下心。
南秀看出他并没有动杀心,松了一口气,又看向紧闭的殿门,小声问他:“我师父和长英师叔在里面?”
“嗯。”
“在做什么?”
“解封印。”
“什么封印?”
赵长老听到两人这温温吞吞的问答法,生怕南秀惹烦了沈相川,急性子地主动插话说:“长英当年为救世碎骨碎魂,他父亲以性命救他,传他毕生修为,又施法锁住,只等他应天机解封,再度封印妖神。”
“而现在,时机已经到了。”赵长老说完后摇摇头,语气既惋惜又无奈。沈长英乃当世奇才,千百年难得一见,却又身负天命,不得不为苍生两度赴死,虽说死得其所,可也实在残忍。
幸而人死魂不灭,若有机缘,自然能重回世间。
真正人死魂消的,也唯有拼尽所有为长子逆天改命的沈息而已。
等南秀听完解释再看向沈相川,发现他已经在近旁坐下了,合着眼,似乎是不想再理会自己。她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阵心,起先还盯着殿门深思,片刻后感到身上暖洋洋的,越来越困,竟渐渐睡着了。
长老们也借此空隙开始打坐调息,以待不久后那一场生死难料的恶战。
大雪纷纷落在铃阵晕开的光层之上,又渐渐融化。万籁俱寂,此间天地似乎只有他和南秀二人,沈相川终于顺从本心,慢慢睁开了眼。
他坐在冰天雪地之中望向她,不知这样认真看了多久。心底那些一击即碎的挣扎消弭殆尽,他再也静不下心来。
……
而在南秀心里沈相川堪比一把悬在头顶随时能要命的剑,不知哪天就手起刀落了结了自己这条小命。
好在她总是睡着的时间长,清醒的时候短,恐惧也在昏沉中消磨了大半。这一日再度醒来,放眼望去从天到地一片白茫茫,长老们不知何时一同离去了,沈相川则还是一直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体内一日比一日躁动的气息终于让她相信,确实存在一股妖力正在和她的意志抗衡。此时她察觉到自己五感凝滞,周遭的铃音、风声和落雪声时有时无,似有所感,忽然问沈相川:“如果我失控,你会立刻杀了我吗?”
沈相川没有说话。
其实南秀心里早有答案,自言自语:“如果真的像那只妖兽一样,被龙妖的力量吞噬操纵,死了也就死了吧。”
她越说越平静,真心实意道:“我不想害人,假如你要杀我,下手还请利落些。”
被龙妖吞噬后的样子实在太丑了。想到这儿她甚至艰难地抬手摸了摸额头,摸完后才放了心,因为皮肤还是光滑的,并没有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只是她还有些不甘心。若轰轰烈烈地战死倒是值得,莫名其妙被吞噬了,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还真是死得窝囊。
“你不会死的。”沈相川突然道。
南秀没想到他还会回应,又当他只是好心安慰自己,轻笑起来,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道:“之前你只一剑就破了我设的阵,实在丢脸。”
沈相川落在膝上的手攥紧,又听南秀隐隐有几分得意地说,“后来我自己重演了数次,你那一招我现在必能化解。可惜了,不知何年何日有这个机会……能叫你见识一下。”
沈相川神色柔和下来,道:“一定能的。”
“一定。”他低声坚定地重复。
南秀眼底一热。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话音未落就感到喉间泛起浓重的血腥气,随后五感渐失,先是天地没了颜色,接着彻底听不到风声和落雪声。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恍惚看到了冯小满的身影。
她平静地想:或许自己注定要因龙妖而死,这是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的命数。
……
冯小满背着剑,正要随千灵山其余人去往静海崖围杀妖神。宋明山留下沈相川就是要他在南秀失去控制前诛杀她,知道他铁面无私,才将重任托付给他,又命冯小满送来一张杀符。
灭崇铃阵如今只是将南秀困在此地,等到真正开启之时,哪怕上古妖兽也会在顷刻间碎成粉末。叠加杀符,无非是更稳妥而已。
南秀此时就无声无息地蜷缩在这杀阵之中,等待着被收割性命。
冯小满只看一眼就红了眼眶,迟疑着走向沈相川,用力握紧手中符纸。
“师父……”她咬紧唇,迟迟交不出符纸。
“师姐杀妖兽有功,何其无辜,怎么能、怎么能死在同门手上?何况她爱慕……”爱慕您多年。
冯小满抬眼见沈相川双眸黑沉沉的,没由来的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在怕他竟真能做到如此无情。没说完的话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去吧。”沈相川道。
下山的事耽搁不得,冯小满被他点醒,飞快将符纸交到他手上,眼泪也在同一时刻滴落。若论生死,他们千灵山一行人今日也都抱着必死的心,她哪里还有时间逗留在此地矫情?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了泪迅速跑下山。
然而在冯小满走后,沈相川面无表情地将杀符团在手中,再展开手掌时,只余一滩灰烬缓慢随风散落在雪地里。
第97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完)
静海崖下海浪如同被煮沸了的一锅水, 正在汩汩冒着热气和浓重刺鼻的腥气。
妖神本就蔑视天地,如今又带着怨怒, 那股满携杀意的威压已经汹涌地弥漫开了,压制住了几乎所有人近半的修为。可见若它真的复活,必然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以千灵山为首的各大仙门刚在此地与痨兽经历了一场恶战。痨兽因为多了妖神相助,更加残暴,仙门伤亡惨重却仍没能阻拦它主动为妖神献祭,若是龙妖再来……
人群中逐渐开始有些躁动和绝望。
宋明山捂着肩头渗血的狰狞伤口,试探到自己与杀符的感应消失, 失神片刻, 红着双目高声道:“杀符已用,龙妖被仙尊诛杀了, 妖神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荡开,传遍崖底每一个角落,也成功鼓舞了士气。
痨兽流尽妖血的献祭于妖神来说不过是小小贡品。妖神要的, 自始至终都是有着自己烙印, 可彼此相融, 助它真正复生的龙妖。
听到师父的话,灵晚与萧鹤对视时眼中都蒙上了泪意。而其余人的表情有放松,有难过,有震动,也更多了些绝望后卷土重来的希望。
萧鹤本是最怕死的, 如今印证了师姐的死亡后, 他赤红着眼睛望向妖神所在之处, 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死死握住剑柄,咬牙切齿道:“今日就是死在这里, 也誓要灭妖神,为南师姐报仇雪恨。”他恨自己太过弱小,能做的实在有限,其实现在所有的希望仅压在沈长英一人身上。
假如他封印失败,此地所有人,都会死于妖神的报复。
好在如今妖神失了龙妖的助力,就有了再度封印它的可能,所有视线一齐汇聚到了沈长英身上。
众望所归。
……
沈长英正与妖神苍韫相对而立。
他抬手设阵,预备着与苍韫的最后一战。
苍韫对这个旧识既敬服又痛恨,如此相似的场景重现,它已是成竹在胸,忽然笑起来,示意沈长英抬头看:“她来了。”
下一刻震天动地的龙吟声响彻云霄,随即一道混沌的金光由远及近落入静海崖上空,盘踞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之间。漫天纷卷飘落的雪花在一瞬间凝成碎冰,周遭寒气透骨,如同化作锋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天上看去。
起初有人还在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直到有人颤声答:“好像是……是龙!”
待宋明山看清后也脸色大变,几乎站立不稳,不及作出反应,很快又见他再信任不过的沈相川正一步步踏上长阶, 慢慢走进众人视野之内。
宋明山险些被气得吐血,快步迎上前,惊怒交加地质问他:“你没杀她?”
冯小满立马跑到沈相川身边。看到同门向师父投来不敢置信的目光,再看长老们对他的失望愤怒,心绪纷乱又忐忑不安,但还是忍不住替他辩解道:“龙妖受妖神召唤,师父他或许是阻拦不了,并非有意——”
沈相川却坦白道:“是我不愿杀她。”
冯小满慌张打断:“师父!”
他抬起眼,再说了一遍:“我不愿杀她。”
“你——”宋明山猛然提剑指向他。
有长老上前一步拦下暴怒的宋明山,仔细端详着沈相川,紧接着似乎是不愿相信,表情变得惊痛且疑惑,而后拧眉沉声道:“他入魔了。”
四周人哗然。
冯小满更是不愿相信,用力握住沈相川的手臂,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身体颤抖,死死盯住自己一直仰慕着的师父。
而沈相川没有反驳。
天之骄子,千灵山万人敬仰的仙尊沈相川,竟真的在此刻入魔了。
正僵持间,却有人忽然大声喊道:“南秀师姐她——好像在助长英师叔!”
……
南秀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小时候学剑,她总是要出错。师父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她说:“你若有你长英师叔小时候万分之一努力,何至于练成这般一塌糊涂的样子!”
七岁的她气不过,决定去瞧瞧这个长英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他总不至于比她多生两条胳膊两条腿吧!
别的山头都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法阵拦路,寒山峰却没有,因此她一个小豆丁也畅通无阻,当自家后山一样大摇大摆地跑上来了。
她仗着自己经常爬树,泥猴子一样七手八脚地爬上高高的墙头,又信心满满地去抱墙边的大树,谁知脚下没能踩稳从树上跌下来,还在半空便吓得紧紧闭上眼,却没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只觉得脖子一紧,再睁眼时见一个穿着紫袍的大哥哥正提着她的衣领。
大哥哥个子极高,皮肤比她生得还要白,还将她往高提了一些,歪头望向她,眉眼当真像画儿一般好看,笑眯眯问她:“你是哪家的?”
美色当前,小南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呆呆回道:“天云峰的。”
“哦,天云峰的南秀。”
小南秀受宠若惊:“你认得我?”
“师兄说他——收了个很笨的徒弟。”
小南秀涨红了脸,在他手中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我才不是笨蛋!”
她气急败坏,早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
“师父说我天赋过人!比、比我那个长英师叔还要厉害!”
“是吗?”面前人笑意更深,“小仙师竟这般厉害,幸会幸会。”
后来得知面前这人便是沈长英,羞愧后她愈发刻苦练功。
待学成以后初次下山,谋财害命的邪修被她利落地斩杀于剑下,也因此救下了整个村庄的百姓。劫后余生的众人满眼感激,围在她四周,介绍自己身份时她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还要尽力装出一副深沉稳重的样子。
那时沈长英已经陷入了沉睡,但留在南秀心上的震动却久久难消。万生万物,一草一木,我千灵山弟子誓要护卫苍生,惩奸除恶,纵死无悔。
这也是师父一字一字教她念过的。
天际间黑云似墨,风如擂鼓,依然能听到来自心底的召唤声。南秀缓缓睁开眼,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海浪上浮起的妖神魂体。
符文像是以刀深深刻在它的脸上,脖颈,肩头,四肢,而它半透明的魂体之下,像是有什么正要挣破这万道岌岌可危的封印钻出来。
苍韫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出乎它意料的是,沈长英看到已经化龙的南秀却并不见惊慌。
苍韫只当他是强装镇定。凡人之身,就算修行百年千年,又怎么能两次封印身为妖神的自己?从前沈长英拼上一条命,也不过勉强封印它十数年而已。
可当金光自高空落下时,出现在崖上的却不是理应臣服在它脚下、心甘情愿来为它献祭的巨龙,而是已经又恢复成原本模样的南秀。看到这样一个纤细苍白的小姑娘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苍韫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神情转冷,满目不悦。
这时南秀听心底那声音又问了一遍:“可愿献祭?”
她慢慢抬眼,眼神异常坚毅:“我不愿。”
鲜血从她嘴角、耳中流下。体内躁动的龙妖力量终于渐渐归于沉寂,如同被驯服一般乖顺地选择与她骨血相融。眉间金光隐没,蜿蜒在侧脸上骇人的龙鳞纹路也在一瞬间尽数消失不见了。
她紧紧盯着苍韫,又一字字重复道:“我不愿意。”
随后五指虚空一握,剑随心动,竟能凭空化出。她提剑飞身而起,双手握剑,倾力朝着苍韫斩去。这一剑劈斩下去,好似能与封印相融,不破封纹,苍韫的魂体却被她划出了一道巨大狰狞的裂口,打在魂体上的痛感远比在血肉之躯上更剧烈万倍。
一开始苍韫还不屑抵挡,似乎是没料到她真能伤了自己,冷漠的神色一震,随即又咬牙赞道:“怪不得龙妖要选你。非但能撑到现在不被吞噬,竟还有本事将力量化为己用。”
又怪笑道:“能得你献祭,荣幸之至。”
闻言,南秀顶着面上的斑斑血迹,轻蔑地笑了笑:“献祭?我是来、杀你的。”
苍韫嗤笑:“不自量力。”
然而它只能嘴上逞英雄了。沈长英以身锁阵,它非但进退不能,周身的符文也在不断收束,简直成了南秀的活靶子。他又痛又怒,狂乱的妖力四泄,伤人又伤己。
不过一刻功夫,南秀便如同从血河里捞出来一样。可她像是不知道痛,一心要彻底诛杀妖神。
她与沈长英从未联手过,这一日却前所未有的默契。
少了龙妖献祭的苍韫始终受制于二人,几番挣扎,破碎的封印依然在不断被修补着,蚕食着它最后的生机,令它痛苦不堪,而两个凡人修士分明伤痕累累却始终打不服,打不死,周而复始,使它终于绝望,便想要与这天地众生同归于尽。
既然它不能复生,就让这天地间所有生灵一同为它殉葬。
然而比它更快的,是沈长英启阵的手。
南秀以剑支撑着身体,踉跄一步,又站稳了,慢慢挺直背脊。
沈长英才刚握上她的手腕想要趁最后机会送她离开,就感到一道轻柔又坚定的术法将两人的手缠绕在一起。
沈长英一怔,垂眸去看。
再抬眼,见南秀正在朝他笑,语气微带得意:“困龙索,我新学会的。”
他有些晃神,哑声道:“为何要来,又为何不肯走?”
南秀看着他,只是问:“你又要死了么?”
沈长英略一顿,坦然回:“是。”
“会疼吗?”
他语气温和:“怕疼还敢留下?”
早已经满身是血了,哪里还会在乎多痛一点,南秀不过是玩笑而已,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看着他,认真道:“当初你以性命封印妖神,我就在这崖下仰头看你,看你一个人孤身挡在那里,其实觉得你很可怜。”
所有人都赞他大义,但她心底深处居然是可怜他的。天地之大,不知有多少人从不曾认得他是谁,也不知他因何而死。凡尘中婚丧嫁娶照旧,喜怒哀乐依然,不会知道有一个修士正在以命护卫这众生。
所以她想,既然她知道了,那便要永生记得这份救命之恩。如今,总算可以报答。
而她也终于能真正理解他的选择。
“原来你并非一人,苍生就在你身后。如今亦然。”
南秀虚弱的脸上再次扬起一抹笑,坚定道:“我陪你一起。”
海浪翻涌不止,热气蒸腾浮荡。偌大的世间待下次春来时仍会是花红柳绿,天下太平,而此间一方天地,二人与苍韫即将一同湮灭。
他低声问她:“怕么?”
万道剑光入体的那一瞬间,妖神濒死,魂体将散,不甘地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声。
“我不怕。”南秀肯定地答。
沈长英眼中含笑,反握住她的手,又以最后残存的力量相护,想要替她多承担一些万箭穿心之痛。
很快,风雪止息。
残阵中同样归于沉寂。
……
宋明山踉踉跄跄地跑近将散的法阵。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沈长英之前的打算。
怪不得他不怕南秀被龙妖力量操纵,因为他不是仅想再度封印妖神,本就决定以魂换魂,彻底诛灭妖神,到时龙妖自然会随之消散,被附身的南秀即便一时失去理智,最后还是能清醒过来。
沈长英知道自己的苏醒只是为了再次赴死而已,他也一直侯着这一日的到来。不过连他都没有料到,南秀居然能做到与龙妖真正相融。他只知她心性坚韧,信她足以自控。
宋明山还是看到了沈长英最后一眼。可暂留此地的,不过是一缕灵识而已。
或许因为他是法阵的主人,要随法阵一同消散。
沈长英看向他道:“师兄说我有私心,我无法否认。我只是很想再尽力护住一个她,仅此而已。”
“师兄教出来一个好徒弟。”
不等宋明山回答,这道话音一落,幻影倏而破碎,随法阵流光散入寒风。
宋明山如同石像一般木然站立着。
世间再无妖神。自此天下太平了。
众人陆续跑上高崖,看到此处只剩宋明山一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沈师叔和南师姐他们……”其实他们早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存有一丝期盼,希望上天垂怜,二人之间能有所转机。
“有——”宋明山艰涩道,“有南秀相助,两人神魂仍在,有朝一日必能归来。”
可这一世再无二人了。
轮回一说本就飘渺,其实更像是安慰之言而已。因此宋明山说完后气氛顷刻间变得低迷起来,没有一人能笑得出来,都微低着头伤怀。
宋明山叹了口气,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肩背都佝偻了许多,转过身深深看着人群之外的沈相川,沉默良久后对他道:“随我回去吧,我与长老们一定能助你消除心魔,重回正途。”
沈相川曾创清心剑,可见其心性与天赋,如今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堪破迷障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沈相川站在原地,神情平静道:“我有愧于千灵山。”
他救过不知多少同门的性命,即便有错,总归没有酿成大祸,反而因他心软令南秀能及时赶来相助,大家也不忍怪他。
他继续说着:“我担不起仙尊之位,也无颜再回千灵山。”
听了这番话,宋明山也只当沈相川是想就此离开仙门。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还在等宋明山再劝几句,令他改变主意。而冯小满已经做好准备,师父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哪怕从此只是散修,也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说完该说的话,沈相川抬眼望向静海崖边。
南秀与兄长已死,他内心十分平静,同时也觉得……了无生趣。
他没再说一句话,自脚下忽然燃起一道烈火,又骤然卷高,很快便将他整个人包围吞噬了,速度之快无一人能及时反应过来,就连离得最近的冯小满都被吓傻了,只知道呆呆立着。
回神后,宋明山怔然道:“是自殉。”
沈相川选择以身殉剑,化为守护灵,替静海崖净化残余的妖邪之气。
或许,也是为留在此地长久陪伴死去的南秀。
第98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一
太后娘娘下旨为辰王李潼赐婚, 将穆家的二小姐穆令月指给了他,听说还是辰王的母亲何太妃亲自入宫求来的懿旨。这消息早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过去几月仍被人津津乐道。
因此今日高家设宴,穆令月虽迟迟未到场,席间仍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她。辰王出身高贵且才华横溢,仰慕者众多,眼热穆令月的自然不少。
况且早前就听闻,镇北侯世子萧安也对她有意。萧侯世子性情稳重,跟随父亲几经沙场, 立下赫赫战功, 是比辰王还要耀眼的人物。穆令月的父亲官职不过四品,母族也不算显赫, 却能同时得辰王与萧侯世子另眼相待——
沈兰衣心里想着:怎么好事全都落在她一人头上了?
七月末的长安城,蝉鸣声声,本就闷热难耐, 沈兰衣听着身旁人提及穆令月时满是羡艳的语气, 满心不忿, 手中团扇也不由摇得飞快,可那股燥热还是不停往她心口里钻。她板着脸将视线一转,恰好看到不远处坐着的南秀。
南秀正独自坐在水边的亭中,身边只有一名侍女陪着,远远避开了人群。沈兰衣觉得稀奇:她这个人仗着家里宠爱, 父兄位高权重, 惯常穿珠戴翠, 打扮得十分招摇, 怎么今日穿着倒素淡起来了。
又想到穆令月的穿衣风格,恶意猜测着:说不定南秀是在故意模仿穆令月, 好能博镇北侯世子的欢心。
她和南秀向来不对付,一旦碰了面,不拿话刺她几句就浑身不痛快,因此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站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侍女紧紧跟在她身后,皱着眉欲言又止,但也不敢阻拦,只哭丧着脸在心底腹诽:谁不知道南姑娘脾气蛮横,自家姑娘在她身上从未讨到过什么好处,待会儿被气哭了也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遭罪。
沈兰衣提着裙子拾阶而上,人还没进到亭中,便笑盈盈地开口道:“你的好姐妹穆姑娘怎么还没来,倒叫你一人孤零零在这儿坐着,瞧着真是可怜。”
边说边打量着南秀,见她一手支着下巴坐在石桌边,眼皮轻轻耷着,看起来像是没睡好。
南秀听见突如其来的聒噪声音才皱着眉掀了下眼皮,却没有理会沈兰衣的意思,就连她的侍女春叶也只顾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其实南秀昨夜的确没有睡好,一整夜噩梦不断,懒得理会明显不怀好意的沈兰衣。
她梦到自己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萧安面无表情地拂开她扯住自己衣袍下摆的手,冷漠地说她自作自受。而好友令月难过又失望地对她说:“你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梦境最后,这两人相携站在一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般配得格外刺眼。
见南秀始终神游天外,沈兰衣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和缓下来,以团扇遮住半边脸,低笑道:“你与穆姑娘倒是姐妹情深,她将自己不要的让给你了,你很开心吧?”
“可怜你情深一片,镇北侯世子却只钟情于她,唉,从前连我都替你感到委屈,现如今你也总算有了几分盼头,说不定太后娘娘会为你们二人赐婚的。”
太后是南夫人的表姑母,时常叫南夫人进宫陪伴左右,姑侄二人感情深厚。南夫人若效仿何太妃求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沈兰衣说完又开始后悔自己嘴快,生怕南秀真敢去求太后撮合。
听到这句话,南秀终于肯抬起眼看她,不过却不像是生气了,平和的视线从沈兰衣的脸上移到肩头,又重新看向她说:“夏天虫蚁多,沈姑娘当心。”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沈兰衣先是觉得迷惑,然后顺着她方才看向的位置低下了头,随即惊恐发现一只硕大的黑虫正勾着她单薄的纱衣往脖子上攀爬。
“啊——!”沈兰衣白着脸惊叫一声,手舞足蹈往后退。哪成想黑虫受到惊吓,展开重重叠叠的双翅就朝她的脸飞撞过来。
沈兰衣眼前一黑,狠狠撞上腰后不足半人高的栏杆。
*
穆令月不紧不慢赶来高家赴宴,进门便听说沈家大小姐沈兰衣不慎落水了,府上正乱成一团,因此没几人注意到她姗姗来迟。
沈兰衣已经被救上了岸,此刻发髻歪斜,簪子也丢了几支,浑身湿淋淋地裹着一件披风,正向众人哭诉南秀刁蛮恶毒,一言不合便将自己从亭中推进湖里。南秀的侍女涨红着脸,反驳说她分明是受虫子惊吓,躲避时撞在围栏上失去平衡才会栽进湖里。她家姑娘还好心提醒了。
沈兰衣一把揪过自己的侍女,暗地里在她手臂上用力一掐,横眉竖目道:“你来说!”
侍女又疼又怕,埋着头哆哆嗦嗦道:“是、是南姑娘和我家姑娘拌了两句嘴,然后、然后推了我家姑娘一把……”
“你胡说!”春叶嗓门极大,要不是南秀在她腰后轻轻戳了一下,示意她冷静,恐怕就要冲到沈兰衣侍女面前质问了。即便如此,沈兰衣的侍女还是被吓哭了。
穆令月比在场的姑娘们都多活了十余年,又在辰王府那种高门大院里磋磨了一遭,一眼就看出沈兰衣的侍女在说谎。
她认真回忆起来,前世在这场宴席上似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也许是因为自己来迟一步导致的变化?正准备上前,脚下刚一动,就听南秀徐徐开口道:“明明是你今日用的香粉招虫,看你的肩上,又来了一只更大的。”
南秀语气正经,而沈兰衣因为心有余悸,顾不得分辨真假便慌忙垂眼去看,余光只一扫,就误把披风肩头处的一团黑纹当成了黑虫,瞬间变脸跳脚,恐惧大喊道:“快帮我捉虫!”
她反应激烈,侍女也就信以为真,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地在披风上不停怕打着,期间指甲不慎勾在沈兰衣发上,扯得她头皮一紧,疼得呻/吟出声。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光看沈兰衣这幅害怕的表现,也能猜出南秀的侍女方才所言不假。这二人不对付又不是什么秘密,两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姑娘,一遇上便水火不容。
沈兰衣白白被戏弄一通,冷静下来之后脸色难看至极,一把推开侍女狠狠瞪着南秀。
南秀却没再搭理她,扭头向邀请自己来府上的高家女儿道了别。
高金玉面如土色,勉强朝着南秀笑了笑,心中责怪沈兰衣任性胡闹。她及笄礼刚过,是头一回做主操持宴席,今日赴宴的人都是她亲自拟帖邀请来的朋友,沈兰衣还是她的亲表姐,闹成这样深知自己已是闯了祸,只求南秀别记恨了自己。
隐在人群中的穆令月有些惊讶。她记得这个年纪的南秀性子娇气,受不得半分委屈,和沈兰衣也是吵吵闹闹很多年分不出胜负高低。此刻却仅凭一句话就戳穿了沈兰衣的谎话,反倒更像与萧安成婚多年后的稳重模样了。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侧身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南秀转身时能看到的位置,将身形彻底隐藏在看热闹的人墙后。
等南秀离开,她才惊觉自己是在刻意回避南秀,心底顿时生出几分难堪的滋味。不由得想起前世某一次宴会散席,她迈出府门时正撞见萧安扶南秀上马车,南秀侧过脸朝他笑了笑,身旁侍女还感叹二人恩爱。
彼时李潼正和他心爱的侧妃在外宅厮混,她形单影只,满心落寞,但那时也是真心实意替好友开心的。如果不是死后怨念不消,看到萧安沉默着浸湿帕子为自己擦净脸,予她这一丝体面,她也不会到死都遗憾选错了夫婿。
在高家发生的这一场闹剧很快收了尾。沈兰衣哭哭啼啼跑回府告状,但沈家大人近来才办砸了一件重要差事,被圣上骂得狗血淋头,也猜出定是沈兰衣任性才惹出的祸,只责备她一通便不了了之了。
*
而归家后的穆令月将自己关在房中,静坐在镜前直至傍晚。
“姑娘怎么不点灯?”侍女迎儿拿着烛台,好奇地摸进暗沉沉的卧房里。
挑起重重纱帘,乍见梳妆台前坐着一道细瘦沉默的披发影子,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好在很快便看清是自家姑娘。
穆令月借着身后跳跃的火光凝视镜中年轻的自己。
想到前世李潼对她的漠视,又想到多年来萧安的默默守护,穆令月觉得自己可真傻,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良配。
李潼一直心有所属,为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几次想要休妻再娶。但她不甘心,宁愿和他相互折磨,也要死死守着辰王妃的位置,撑着最后的颜面,结果平白耽误了一生,还落了个名声尽毁,惨死外宅的下场。
直到死,真心待她的也唯有萧安和南秀。连她的亲姐姐都避她如洪水猛兽,不肯来看她最后一眼。
迎儿透过铜镜见姑娘眼中蒙着泪,神情也异常哀伤,连忙担忧地凑近问:“您这是怎么了?”
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穆令月喃喃道:“我负了萧安。”
这话可真是把迎儿吓坏了,回神后细声细气宽慰她道:“您说得这是什么话。萧侯世子不过是一厢情愿,等您嫁给了辰王,南姑娘的执着有朝一日定能感动他,那不就是成就了两对有情人?南姑娘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穆令月有些茫然。
她想要纠正前世的差错,弥补对萧安的亏欠,可若如此……南秀又该怎么办?
第99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二
高家发生的这一场闹剧南夫人还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若是以往发生类似的事, 南秀决没有这样稳重,恐怕又要大闹一场。
对于此事, 回家之后的南秀连提都懒得提,南夫人也只当不知情,心里倒是觉得欣慰,认为女儿长大了,性子更沉稳了。要是能再清醒些,不执着于在萧安那一棵树上吊死,那就更好了。
从古至今只说女儿家是红颜祸水, 要让南夫人来评, 这萧安也当得起“祸水”一词,怎么就能让南秀这个死心眼的丫头活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南秀竟然又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梦里照旧是对她厌恶至极、不假辞色的萧安,还有望着她满眼痛惜为难的令月。在梦中他们二人奉旨成婚,而她身穿丧服手提长剑, 披头散发闯进了喜堂。
周遭尽是奚落嘲笑的目光和低语声, 她浑身都在颤抖, 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
萧安皱眉问:“你又在闹什么?”
令月似乎想上前劝说她,却被萧安拉住,护在自己身后。
看到这幅场景,她更陷入了癫狂之中,流着泪喃喃说:“你的命是我救的, 你欠我的!”说罢举起剑朝两人挥砍过去, 却被萧安死死握住了手腕。
“从小到大, 还你的还不够吗?纵容你到现在, 仍然留你性命,留你南家荣华富贵, 你以为你凭的是什么?”萧安的语气平静又残忍,随即轻而易举夺了她的剑,冷声吩咐侍从,“送南姑娘回府。”
令月连忙握住萧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柔声劝说道:“她是病了,你别吓她。”
萧安抬眸看向她。
他似乎还念着最后的情分,缓和了语气道:“秀秀,回家去吧。”
此话一出,她的情绪瞬间平静下来,含着泪轻轻问:“你会来看我么?”
萧安顿了顿,只是重复道:“回家去吧,不许乱跑了。”
“我不乱跑,我不乱跑。”她低声念叨着,转身踉跄着往外走。
——这梦真是太可怕了。
南秀醒来后背上满是冷汗,小衫都被浸透了,心也砰砰直跳。她抬手压了压胸口,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置身灰蒙蒙的帐子内,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了沈兰衣在高家嘲笑她的那番话。当时她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般不在意,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萧安十五岁起便喜欢令月,初见第一眼便喜欢。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那一年令月随全家自洛山迁居长安,女扮男装出府游灯会,正遇上她和萧安在灯棚猜谜。萧安那时候还是个只懂刀枪不爱读书,整日拉着她逃学的浑小子,为了替她赢一盏莲花灯被店家百般为难。挤进人群中看热闹的令月仗义出手,帮他们二人解出了剩下的四道谜题。
三人也因此结识,结伴玩到深夜,临别时萧安在街边的摊上买了一只鲁班锁送她,又买了一对银叶耳珰送令月。
令月先是一愣,然后摸着耳垂气红了脸。她才后知后觉令月居然是个姑娘家,而萧安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一见钟情。
她强撑着笑脸与两人道别,然后抱着鲁班锁失魂落魄回了家,长到十三岁情窦初开,结果连表白都还没来得及,萧安就喜欢上别人了。
鲁班锁被她收进匣子里,每看一次就伤心一次。
不过她惨,萧安也惨。令月在洛山时就读过辰王的诗,十分仰慕辰王的才华,只把小自己一岁的萧安当作朋友。自那以后萧安忽然转了性子,开始发奋读书,没几年便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三人一直心照不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大概全靠她的不死心,和萧安的不死心。令月夹在他们二人之间不知该有多为难。
南秀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萧安追逐心上月,也看着令月对辰王情根深种。这一切仔细说来,的的确确都与她没什么干系。
连日梦魇十分影响她的心情,一想到萧安,心里不再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激动雀跃,而是多了几分恐惧和抵触。梦里萧安对她的厌恶太过真实了,从小到大她和萧安再吵闹,他也从没有用那样憎恶的眼神看过自己。
她喜欢萧安,但绝不会为了萧安陷害令月。可梦中的她变得又蠢又坏,几次三番纠缠萧安,陷害令月,最终让他们彻底对自己失望了……一切就好像亲身经历了一遍,那种绝望的滋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南秀不由得恍惚,这究竟是在做梦,还是上天对自己的警示。
就连上午看书时也始终静不下心,她想了想,叫来春叶吩咐道:“去将萧安送我的那些东西全都找出来,再派人一个不落地送回镇北侯府去。”
“全部?”春叶惊呆了。
“全部。”南秀语气肯定,“从小到大。”
春叶木愣愣地领命在屋子里翻找,不知姑娘这又在闹哪一出。世子送的东西姑娘从不会收进库房,都整整齐齐放在卧房墙边的红木大箱子里,时常拿出来欣赏把玩,所以找起来非常容易。
几个丫头一起帮忙,很快大大小小的盒子就堆满了桌子,摞得足有半人高。
南秀低头瞧手里的小兔子。
原本翠绿新鲜的草叶经过两年已经变成了枯黄色,她从前都是小心翼翼收在匣子里的,生怕不小心碰坏了。
这草编兔子原本是萧安给令月编的,令月转送给了自己。想到沈兰衣嘲讽的那句“她将自己不要的让给你了”,忍不住自嘲一笑。
南秀在自己院子里闹出的动静不小,南夫人知道后十分无奈,倒也懒得管了。
两人常常这样吵架拌嘴,最严重的时候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但萧安稍微低一低头,就又把她哄得找不着北了。
*
不过令南夫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女儿坚持得格外久,一直在府上闭门不出,也不再绞尽脑汁派人去打探萧安每日的行踪了。
再出门时还是为了陪她上山拜佛。
长音寺灵验,日日香火不断。这一天母女二人有意来得很早,避开了络绎不绝的香客,去往后殿的路上格外清静。
南夫人想到近日的传言,道:“辰王去了河州,听说是去寻人了,外面还传他是在找一位姑娘。赐婚才多久,这不是把穆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南秀觉得离谱:“您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辰王即便真在找人,大可悄悄去找,何必如此大张旗鼓,传进宫里岂不是令圣上和太后不悦?他又不是傻子。”
南夫人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可长安城里都在这么传。”
“或许是以讹传讹吧。”南秀并不想过多地议论此事。
其实南夫人提起这件事的本意是想告诉女儿,强求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往后有得是难堪要受,穆令月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结果被女儿一句话就带偏了。
看出她不欲再多说,南夫人便先按下不再提了。走了几步又问:“往年你嫌颠簸,不爱随我来寺里,怎么这一回倒肯了?”
南秀立马撒 娇道:“我就喜欢陪着母亲。”
明知这丫头是在说好听话糊弄自己呢,南夫人还是被哄笑了。结果母女二人走到下一处回廊拐角,迎面便撞见了一身素衣的镇北侯夫人以及世子萧安。
这场面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了。南秀迎上母亲意味深长的视线,知道被误会了,头疼不已地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为了他。”
南夫人只当她还在嘴硬,气闷地捏了捏她手心,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驳道:“还说不是!”
坚信女儿是打探到了萧安的行踪,才会“心血来潮”跑到寺里与他偶遇,这般良苦用心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萧安先是感到意外,随后有礼道:“南夫人。”
要是从前,南秀非要紧跟着叫出一句“萧安哥哥”这样酸倒牙的称呼。今日她直接略过了,镇北侯夫人还很是不习惯,不由打趣一句:“秀秀长大了,怎么不叫‘萧安哥哥’了?”
南秀尴尬一笑。
既然碰见了自然要寒暄几句。镇北侯夫人表现得十分热络,将南秀拉到自己身前,左看看右看看,真是哪儿哪儿都喜欢,夸奖的话不重样,脸上始终笑眯眯的。
南夫人则打量着萧安。
她是看着萧安长大的,若没有那些儿女间的糟心事,也定要以他为楷模,来教育子侄勤学苦读,建功立业。可谁叫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万般好也成了不好。
两位夫人相携进了后殿,两个孩子一左一右,中间恨不得隔出一道河来。镇北侯夫人轻瞪了儿子一眼,又催着他带南秀去殿外透透气。
不成全她怕是又要闹脾气。南夫人在女儿腰际轻轻推了一把,无奈道:“去吧。”
这都是以前犯傻的后果。南秀并不想和萧安单独呆着,相看两厌,不知要如何难受。又生怕萧安抢在自己前面拒绝,那她非得怄气怄死。
因此扬起笑容乖巧道:“许久未见夫人了,秀秀陪您和母亲一同上香。”
这话一出,镇北侯夫人更觉得她懂事。
魏柔还以为这丫头有意讨巧,学会在镇北侯夫人面前扮乖了。这做法倒是比从前聪明太多。
萧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就是锯了嘴的葫芦,总和自己没话讲,南秀早已经习惯了。
实际上萧安正在出神。
南秀十二岁时扑到他身上替他挡过一支羽箭,险些射中心口,幸而位置偏了寸许,箭头又粗糙才没有伤及性命,但落下了一个时不时咳嗽的毛病。他去安阳以万金求到一诊方,又几次借机入宫问询太医院圣手,或许能为她根治旧伤。只是想到她近来对自己异常抵触,连过去送她的东西都尽数还了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两人始终别扭着,谁也不肯做第一个开口讲和的人。
最初闹别扭还是在几月以前,一群世家公子小姐去东庭山跑马踏春。萧安远远看见南秀因为玩闹过火,惊了令月身下的马,多亏辰王经过救下了令月,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他把南秀揪到一旁训斥了两句,她非但不肯认错,还恶人先告状,说他是嫉妒心起,被人抢了英雄救美的时机不痛快。
两人互不相让,他口不择言说她恶毒刁蛮。她红着眼睛转身就走,再没有理过他。
殿内三人各自拜佛,而萧安无所求,只在门边站着,微仰着头静静望着慈悲垂目的神佛。
南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的样子极虔诚。她摒弃方才的杂念,默默想着:长生牌已满八十一日,惟望崔昭大人来生圆满,长命百岁,也算是报答些许昔年的恩情。
崔昭对南家有恩,却在一年多以前沦为罪人,圣旨判了斩首,旨意上言其乃大凶大恶的奸臣,历数罪状皆是贪墨之事,可抄家时恨不得挖地三尺也未见多少钱财。南秀不明朝中事,依稀记得他在东郡为官时很得百姓爱戴,是个清廉的好官,但如今也不敢断言他究竟是好是坏了。不过崔昭当年为她兄长平反冤案,确确实实是救南家于水火,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这份恩情从她得知时起再到他身死不过寥寥数年,几年间她仅在宫闱内偶然得见他三次。
一次是十三岁那年,知晓这位大人对南家有恩,悄悄甩开侍女躲在他经过的路上,解了腰间价值连城的玉环送他作谢礼。他无奈一笑,并没有收下玉环。
一次是她十四岁入宫伴读,冬夜里被嘉文公主戏弄,关在废弃的宫院。他听到呼救声帮了她,又好心提灯为她照路。
最后一次是他在宫中为皇子公主授课,可惜她只听了一回,就因意外受伤归家了。
如今他死了,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这份恩情。南秀只能又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第100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三
从寺里回程的路上, 南家和镇北侯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在临崖的山路上行驶。两家人在长音寺偶遇,返程时自然也同行了。南秀坐在车内, 隐隐听到外头似有巨大的响动声,仿佛是闷雷一般,觉得奇怪,侧过身掀起车帘向外看。
母亲瞧她如此,扫了一眼,合起眼笑道:“还在依依不舍呢?他们的车跟在后头,就算你将身子整个探出去又能瞧见什么?”
顺着窗, 南秀只看见道旁高耸嶙峋的石壁, 头顶有几十只飞鸟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正鸣叫着振翅掠过半空, 很快四散飞远了,除此外并无其他异样。她缓缓放下帘。
“你这丫头!”南夫人伸出手轻轻捏了一把女儿脸颊,“说什么来陪我上香, 原来是拿亲娘作筏子, 为了偶遇心上人!这回遇到了, 又说上了话,可算是满意了?”
南秀揉脸嘟囔:“今天当真是巧合。”
长音寺灵验,她便想借宝寺香火为崔昭大人祈愿。真没想到会遇到萧安母子二人。
南夫人依旧不肯信,还想再笑话女儿两句,不等张口忽然听到几声重物接连落地的闷响, 随后身下甚至有了些地动山摇的感觉, 紧接着车外传来马夫长长的“吁”声, 扯住缰绳令马车急急停下。
车厢剧烈晃动了几下, 南秀忙抬手护住母亲,肩头撞在车壁上, 疼得皱眉。
“这是怎么了?”南夫人按下心底的惊慌,安抚着摸摸女儿后背,又焦急地扬声问外面。
南家的车夫连战场都曾上过,见多识广,向来稳重沉着,此刻嗓音竟也隐隐透着慌乱:“夫人小姐,前头有山石滚落,似乎是地动了!”
镇北侯府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原地,拉车的几匹马全都显得十分焦躁,在原地不安地踏着蹄。萧安扶着母亲下了车,先命下人带母亲谨慎后退,又快步朝南家的马车赶来。
南秀也正随母亲钻出车厢。
四面仍有不绝的惊鸟声,天色顷刻间暗沉下来,南秀心里忐忑着,总感觉危险将至,眼看着母亲稳稳当当落了地,还不等稍放下心,突然听见不远处萧安一声大喝:“南秀!”
她惶然抬眼,余光见巨大尖锐的石块从山上滚落,直直砸向自己身旁的马车。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母亲一把,下一刻滚落的巨石已经重重砸在车顶,厚实的木板顿时炸开,四分五裂飞溅各处,拉车的马嘶鸣一声,也被倾斜的车厢带倒。
被几乎散架的马车逼到崖边往下坠的一瞬,南秀以为自己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而就在这下坠边缘,萧安却扑身上前,牢牢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这是她昏迷前记住的最后一幕。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绵延不绝的疼痛中苏醒过来。
可惜落入眼底的不是家中卧房精致的纱帐,而是东倒西歪的重重草叶,足有半人高,杂乱地围拢在她身体周围,鼻端闻到的满是潮气和淡淡的血腥气。
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不知有多少划伤,疼得几乎有些麻木了。她低低呻\吟一声,头昏脑涨,转醒之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躺在此处。
很快意识终于回笼,才想起自己是和萧安一起从崖上掉下来了!
她反射性地想迅速坐起身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狠狠颤了两下,脸也白得厉害,连眼泪都疼出来了,但也顾不上喊疼,勉强撑起身子扭头急切地寻找萧安的身影。
好在萧安就躺在几步之外,她看到后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依然昏迷着,脸色十分难看,面上好几道可怖的血痕,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出身上具体哪里受了伤,只能看见自他衣裳内侧渗出骇人的大片血色来,因为穿着白色衣袍,血迹更加刺目。
她立马手脚并用努力朝他靠过去。
凑近后见他胸口毫无起伏,整个人无声无息地仰面躺着,又战战兢兢地抖着指尖去摸他腕上的脉搏,也许是慌张之下没能摸准,指腹下居然感觉不到任何跳动,便以为他摔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豆大的眼泪便从眼眶滚落。
天色昏暗,草叶沙沙作响,疼痛和恐惧令南秀浑身发冷。她眼泪越流越多,探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推搡他两下,哽咽道:“萧安……”
没有回应。
“萧安你死了么……”她声音发着颤,又去拍他的脸。
天地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她越来越大的哭声,南秀知道他都是为了救自己才会掉下来,哭得更加伤心难过。之前做的那些噩梦全都抛在脑后了,毕竟眼前的萧安才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她心口处开始断断续续泛着刺痛,原本了无生气躺在地上的萧安忽然眉头轻跳,虚弱至极地艰难张口道:“还没死……”
一口气喘上来,他刚说完这几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伤处的血也渗得更厉害。
南秀眼睫哭得湿漉漉的,呆了片刻,又惊又喜地抹泪,“你没死!太好了,你吓死我了。”
萧安疼得视野模糊,他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别哭了……你吵得我耳朵疼。”
南秀又抹了一把泪,脸上蹭得一道灰一道白,大悲大喜后虚软地瘫坐着,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听他伤得这么重嘴巴还如此不饶人,嘴硬道:“你若是死了,我就要和尸体呆在一起,我害怕。”
她和他吵架吵习惯了,可见他此时额上都是冷汗,明显是强忍着疼痛,话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萧安支着身子想坐起来,没能成功,便对南秀道:“扶我一把。”
南秀腿软得厉害,努力两次才爬起来,以右手和肩膀用力撑住他。他可真重,身形又太过高大,压得她险些直不起身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他倚靠石壁借力。
瞥见他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皆深可见骨,血腥画面冲击得她眼前一黑,连忙咬紧牙关,颤抖着手撕扯下裙摆给他绑住伤处止血,又见他嘴唇干涩发白,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细微的水声,便说:“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别走远。”萧安看着她道。
南秀哑声说:“我不会跑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你别怕。”
萧安不由笑了,“我是怕你被狼叼走了。”
恰在此时,居然真有狼嚎声远远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此前太紧张难过才会暂时忽略了周遭的危险。南秀的脸色变得更白,嘴唇动了动,抖着声音道:“你这个乌鸦嘴。”
萧安看着她进退两难的表情,心底有些想笑,偏头咳了两声,道:“不必了。”
南秀却壮着胆子说:“既然听得到水声,水流应就在不远处,我、我走几步看看,再远就不去了。”
萧安想再拦,她已经鼓起勇气转身走了。
好在仅仅几步外果真有一条小溪。她其实怕得厉害,慌慌张张用草叶折成碗舀了些水,又忙不迭跑回他身边。
情绪始终紧绷着,仿佛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泛着疼,她紧抿着嘴暗暗忍耐,跪坐在他身边喂他,因为只有一只手可用,难免笨手笨脚的,一小半水都洒在了他的脖子上。
但萧安什么都没说。
她难为情地说了声“抱歉”,扯着脏兮兮的衣袖给他擦了两下。
哪怕有个山洞能让两人容身,也不至于如此胆战心惊,生怕将野兽引过来。南秀一颗心高高悬着,跪在萧安身畔,警惕的视线不时在各处扫过,哪怕草叶细微颤动一下,她身体都要僵硬好一会儿。
萧安痛苦地咳了咳。
南秀偏过头,见他嘴唇又干得厉害,可见是失血严重。于是反复几次起身去给他取水过来,又仔细喂他喝下,喂水的动作也渐渐熟练许多。
萧安在心里后悔吓到了她,吃力说道:“这么害怕,还要去取水?”
“就在旁边而已。”南秀板着脸逞能道,“我才没有那么胆小。”
萧安扯了扯她衣袖,“坐下吧,我不渴了。”
南秀坐在他身旁,想到坠崖前发生的事,又不安地问他:“崖上的他们应当都无事吧?”她很担心母亲和镇北侯夫人,说着眼泪又要涌出来。
“别担心。”他注视着她红红的眼睛,低低安抚道。
南秀一直在强压着恐惧,有他这一句安慰,立刻“嗯”了一声,紧挨着他坐好。不过目光依旧扫视着四周,不敢放松。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以后,萧安又开始发烧,人昏昏沉沉地合起眼。南秀只是想闭上眼休息片刻,却也控制不住地陷入了昏睡中,微微蜷起身体,又迷迷糊糊循着热源贴得更近。
萧安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感受到手臂外侧贴过来的温热躯体,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忆起方才的情形,艰难抬手,试探着极轻地碰了一下南秀的手臂,果然见她在昏睡中也痛得皱起眉,同时感觉到掌心之下不自然的弯曲。
她裙摆已经被自己撕得七零八落了,脸也脏兮兮的,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手断了也一声不吭,明明那么娇气的一个人。
萧安压抑着轻咳。
等到月上中天,侯府和南家的一众下人终于执着火把,在地动导致地形愈发复杂的崖底找到了两人的身影。在这之前萧安一直强撑着不敢昏迷,直到听见杂乱的脚步和焦急的呼喊声,在应声后心弦一松,才真的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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