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失礼了,”祈简双颊微绯,稍稍跟夏柠拉开些距离。
夏柠下意识捏捏自己耳垂,方才因吃痛而泛着水光的眸子落在祈简面上片刻,仿佛带点羞涩似的又转过头去,“无妨,是我不小心了。”
云石稀奇地看着眼前这幕场景,一时想告退出去,又惟恐坏了此时气氛。
好在此时夏玉稼遣人来请昭宁去前堂用饭,云石这才退到一边。
夏柠让来人稍待片刻,然后向祈简微一屈身,满眼感激道:“昭宁蠢笨,多谢先生今日不吝指教,如此,便不叨扰先生了。”
祈简躬身回礼,起身抬眸,眸子似乎泛着柔光一般,他温言道:“公主言重,今日得见公主,已是简生平之幸。”
两人互相夸捧完了,一个姿态婀娜的缓步出去,一个随身在后延送佳人,直到夏柠和从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祈简才收回视线,脸上柔意也顷刻消失殆尽。
云石看着昭宁公主远去的背影,又想起自家公子和她一起时那温言柔目的样子,一时几乎在脑中畅想两人生出的孩子会是怎样。
可等他转头一看,便被自家公子沉郁的面色吓了半死。
虽他知道公子向来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温雅,可好久没见公子变脸了,如今倒颇不适应。
而且恕他不解,公子方才不是跟昭宁公主相处甚好,怎么陡然之间,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公子?”他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祈简长眉微挑,看他一眼,“嗯?”
好吧,这样有些桀骜阴沉的面容,才是公子的本来面目,是他愚了,竟真把公子伪装出来的温润当了真。
“公子,您不喜昭宁公主吗?”
祈简“呵”地一声,喜欢?如此美人,确实讨人喜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美丽的物什谁不喜欢呢?何况美得如此绝俗之人。
“那公子为何?”为何这副面目?
祈简抬脚进屋,将书架上的《戒色律》一书扔给云石,道:“这书你也读过,怎么,有何感悟?”
迎面而来的书简砸到云石怀里,他将其卷好,诺诺道:“公子?”
这书他读得早了,其中内容早就忘了,不过看其名首,也能猜出其中所讲。
“恣其□□,则命如朝露也。”祈简见他不言,复又说道。
“贪恋□□,犹如刀口舔蜜,这书是越国先王所著,其中所讲,你确该好生研读一番了。”
云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公子所说,固然没错,□□使人目盲,可正常的男女之欲,彼此倾心,难道不是自然之理吗?公子缘何将其说得如此吓人。
“可是公子,您将来势必是要娶妻的啊。”
祈简凉薄看他一眼,道:“妻者齐也,与□□无关。”
云石不自觉皱起眉来,怎会无关,除非公子将来分毫不爱自己的妻子,否则怎会不对她生爱欲。
“可我看公子今日似乎甚喜昭宁公主,与她相处也甚是……”
且昭宁公主生得那么美,公子当真心如铁石吗?
祈简走到窗边,推开窗柩,看着院内翠色点点,道:“她生得美,性情又柔顺,我怎会不喜,只是云石,我喜爱的东西太多了,她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人怎能和东西一样呢,虽然云石清楚,公子确实自小便喜精美绝伦之物,连宫内伺候的从人都要选姿容出众的,可人是人,物件是物件,人有所思所想,物件却是死的。
“既如此,公子是说对昭宁公主无意?”
可云石看今日两人相处,彼此之间都不似无意,且公子今日在昭宁公主面前的诸多表现,极易让人想入非非。
无意?有意
?这都不重要。
祈简转身看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讽笑,问道:“云石,人怀爱欲乃是人间常事,你知道如何克服爱欲之弊吗?”
问完不待云石答话,祈简径自道:“自然是主动去接近它,体会它,感受它,继而克服它,一个人,只有懂得自己的私欲,才能克解它,不为它驯服主宰。”
而他,也正尝试这样做。
云石听罢瞠目结舌,所以公子的意思,是他把昭宁公主当作试验品,来控制和体会自己的爱欲吗?
纵使他知道自家公子不是好人,可这般做法,未免也太一言难尽了。
且不说这些,公子如何就能肯定,自己可以完全控制自己,而不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呢。
公子的父王,当今越国王上,当年宠爱公子生母云夫人,两人那般情浓,可王上转瞬便联合丽夫人所在的魏国,将公子外家陈国灭国,就此云夫人香消玉殒,公子逃离越国,可越王呢,云石记得当日得知云夫人死讯,越王一夜白头,所以既接触了,相爱了,后面即便分开,谁又能真正全身而退呢。
“那昭宁公主若真对公子动心该当如何?或者,她若想嫁予公子为妻呢?”
毕竟公子这张脸颇能唬人。
祈简闻言一笑,将那本《戒色律》从云石手里拿回来,重新放到书架上,道:“你忘了,我只是一介落拓琴师而已,而昭宁乃一国王姬,她又生得那般姿容,纪王怎会将之许配给我?
便是昭宁真的爱我慕我,为了我的安危,她也决计不会将此事告予他人,不然,恐怕你家公子我小命不保,且纪王得了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儿,以他素日作为,多半将来要拿来联姻的。”
如此,又怎么会让人坏他的事呢。
云石仔细想想,事情似乎真如公子所言那般,只昭宁公主那般惹人心怜的美人,命途似乎很有些不顺,偏还遇上他家公子这般居心叵测之人,想算计她的情意,却不想跟她纠缠过深。
“更重要的是,巫神令如今还在纪宫,我虽靠琴艺结识了公子稼,可他却久居宫外,便是进宫,也很难带我一起,如此,想在纪宫之中寻得此令,还需另寻他法。
若能得昭宁这般柔顺温和的女郎爱慕,让她为我所用,或可有所裨益。”
好家伙,云石听了这话,虽依然对自家公子衷心耿耿,可他心头,却也不免为昭宁公主哀叹几声,那般美丽倾人的女郎,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才招来他家公子这样的虎狼。
祈简大方将自己心里所想告知云石,脸上仍然一派温雅,似乎丝毫不为自己所言所想羞愧。
“对了,先前让阿久那边调查昭宁,如今可有消息?”
呃,消息是有的,只不过他先前以为公子要查昭宁公主,是因为对她有意,不想到头来,其实仍是为了自己。
“回公子,有消息了,只是暂且还未及整理。”
“哦?先说说看。”
祈简坐回长案之后,轻挥衣袖,端是一派神采风流,他好整以暇看着云石,准备认真听他所言。
“昭宁公主生于宛城袁家,其生母乃袁府一舞姬,当年纪王未继位前,曾微服到过袁家,且与公主生母……直到年前,纪王后才遣宫人将其找回。”
“你是说,纪王后遣人将昭宁找回?”
云石点头,不错,所遣那人正是王后宫中侍女,想来应是王后心腹。
“这便奇怪了,两位王姬的存在,连纪王都不知晓,王后缘何多此一举将其找回,这对她有何好处,她的女儿是宫中唯一的王姬,这难道不好?”
云石也对此事颇感奇怪,是啊,王后此举让人颇为费解。
不过他忽又想起一事,便道:“公子,阿久还传来一个消息,关于昭宁公
主的。
阿久说前几日,阴家弟子在春风楼寻乐时,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昭宁公主大肆夸赞,且言她之美,力压诸国,很有为她扬名的意思,后来据我们的人查证,昭宁公主美名之所以传遍王都,也是有阴家之人在后推动,如今,便是在别国,也有人说起公主美名。”
祈简斜倚在长案边缘,脑中思忖,阴家,王后,阴家为何要为昭宁扬其美名,王后又为何费劲心力找昭宁回来,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对了,不是认回两个王姬?另一人呢?”
云石:“另一人为昭平公主,其生平经历与昭宁公主一般无二,且其容貌同样出众,只是相比昭宁来说便逊色了。”
“阴家对这位公主如何?可有传扬她的美名?”
云石:“这倒并未听闻。”
所以说,阴家为公主扬名之事,只针对昭宁一人,而昭宁和昭平的区别在哪儿呢?
对,两人相差之处似乎只在容貌,昭宁是绝世的美人,昭平姿色虽好,却非绝色,所以阴家这是要向外宣扬,纪国出了一个艳绝天下的王姬。
只是,这于纪王后有何益处?显而易见,阴家所为,大抵与王后有关。
心念一闪,祈简忽然想到什么,问云石道:“公子显和纪国王女的婚书你记得吗?”
云石不懂公子为何问起这个,不过他确实记得,因为赵宫发出的每一道国书和诏令,公子都命他们记录存留起来。
“其中可有写明纪国联姻的王女封号?”
云石仔细回想一下,便道:“并无,婚书上只提及公子显与纪国王女,并未言及王女封号,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毕竟纪国的王女就只有……”
话说到一半,云石蓦然停下了,不对啊,婚约商定之时,纪国确实只有朝华一位公主,可如今纪王又认回了两位王姬,如此,婚书上原先所写,便有了漏洞。
祈简见云石一脸恍然,当下心里便明晰了此事因由。
这便通了,赵国和纪国的婚书上,并没有写明公子显要联姻纪国哪位王女,当时纪国还只有一个王女,便是朝华。
可如今呢,王后硬生生又找了两个王女回来,其中之一还有倾国之貌,恰巧,公子显性慕美色,若是耳闻纪国有女美若仙人,再有旁人怂恿,婚书上联姻的公主恐怕就要换人了。
所以,阴后是为了自己女儿,才令阴家大肆宣扬昭宁美名。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公子显似乎的确不是良人,只是昭宁,这小女郎似乎确实有些不大走运。
云石怔楞之下,将此事前后联系一番,随即发出胄叹:“这样说来,王后找回昭宁公主,便是为了让她日后代替朝华公主联姻公子显了。”
那这位公主可太倒霉了些。
祈简不置可否,他本就说过,以昭宁的容貌身份,日后必是要联姻的,只没料到纪王后已为她安排好了今后要走的路。
被云石叹息倒霉的夏柠早就知道自己处境不妙,这不,她不正在寻求自救吗?
从祈简住所出来,跟夏玉稼吃了午食,昭宁便跟他打探祈简的消息。
她对他实在所知甚少,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她难免陷入被动,而她向来想做那个把握主动权的人。
“你问陈简?他之前流落何处?”
夏玉稼听夏柠向他打探关于祈简的消息,难免心中一漾,想多了些。
夏柠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解释:“二哥,我只是随便问问,就是好奇而已,陈先生琴艺那般出色,人又生得不凡,何以寂寂无名这么些年?王兄见多识广,可闻诸国之中,哪些郎君容颜若此?”
夏玉稼:“唉,这事我也曾问过阿简,他说自己幼时便父母双亡,接着被家中仆役卖给了收奴的
行商,后来辗转飘零到燕国,蒙一老者所救,还授他琴艺,后来老者亡后,他便带着从人流浪诸国,因他容貌过盛,容易招来觊觎,所以出行时总会遮掩一二。
至于诸国之中以容貌闻名于世的郎君,这还真不少呢,像燕国的公子景,越国的云平君,赵国的二王子,魏国的公子复,还有流亡赵国的越国王子公子简……仔细数数,各国之中容貌甚美的郎君还真为数不少!”
这倒真无从分辨那人身份了,他会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吗?
“原是如此,那陈先生确实命途忐忑”,夏柠心知夏玉稼这里问不出什么消息了,便故意叹了一句,随即说起稍后的春宴来。
“对了二哥,陈先生会参加春宴吗?”
夏玉稼摇头,道:“他身子似乎有些不好,自进王都以来就在调养服药,很少见外人的,今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去叨扰他,且他容貌太过,春宴上来的世卿贵族甚多,他不想凭空招惹麻烦,我也不好勉强。”
“他身子不好?”
“是啊,仙源琴室的人头回向我提起他时,他便在养病了,说是水土不服,可我看倒不像。”
夏柠点头,复又问道:“仙源琴室?是一处听琴的地方吗?”
将陈简引荐给夏玉稼的人,原是出自仙源琴室,那这方琴室,背后会跟陈简有联系吗?
夏玉稼:“是啊,那里听音售琴,环境清幽,实是一处舒缓心情的好去处。”
说起这个,夏玉稼话便多了,夏柠也有意识地引他长谈,直到管事进来禀告说已经有客上门,两人才停下对话。
之后夏玉稼去门口迎客,夏柠则在静室闲坐,小云帮她稍微整理了下发饰,待春宴开始,主仆两人隐在阁楼上,歌姬开喉,舞姬起舞,端是一副热闹景象。
小云看得自在,夏柠心思却不在此处。
刚才夏玉稼说陈简身子不好,这话被她听进耳里,当下心里便有些焦虑,身子不好,是何种不好?会危及生命那种吗?
倒不是她真的喜欢上祈简,进而开始担心他的身体,而是夏柠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国漫里,顶级建模被塑造出来,这个角色各方面能力卓绝,惹人欢喜,一种可能,是这人身份举足轻重,极有可能是主角,有主角光环笼罩,夏柠之前考虑的便是这个。
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角色是个注定早死的白月光,其容貌声音技能均让别人望尘莫及,可却注定早亡,活在别人的回忆里,被塑造成传说中的人物。
她前世看过一部国漫,其中有一个男性角色就是如此,俊美绝伦,他的脸一出来便惹得无数漫迷尖叫,痴情不悔,对一女子钟情不二,能力卓绝,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之人,他的建模甚至比国漫主角做得还要精致细腻,可是偏偏,这人只出场了寥寥几幕便去世了,之后旁人谈及他,多是叹其可惜。
说这般天才之人,若是活着,其成就必当举世瞩目。
可他偏偏死了,死在最好的年华,还是为了心爱女子而死,看得人动容惋惜不已。
夏柠现在就想,陈简会不会是顶级建模中的第二种人设,那样的话,她在他身上下再多功夫也是无用。
当然,他的容貌音线,一言一行似乎都是照着她的审美来的,可她更在意的是她自己,至于今日和他相处时所表现出的种种钦慕欢喜,有一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毕竟一个男人,很难对一个单纯,温柔,顺从,还似乎爱慕他,喜欢他的女郎产生恶感。
单凭一个人的容貌,确实能让她产生好感,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所以,陈简那里的好感要刷,甚至要再接触,可她最好再给自己多找几条退路。
她现在的身份是纪国公主
,几个王兄那里维持关系就好,王后跟她天然对立,纪王呢,耳根子软,平时可以疼宠她一些,可到大事上,不一定靠得住。
只看朝华就知道了,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还是他唯一的公主,说联姻便联姻了,且对方还是公子显那般声名狼藉之人,说明纪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为了他的利益,其他人或许都是可以牺牲的。
这不奇怪,古往今来大多帝王都是如此,不管是贤明还是昏聩的,人的本性便是利己。
“公主,公主。”
“啊?”夏柠回过神来,看向小云。
小云:“公主,你想什么呢,春宴都要结束了。”
她指指下方亭台阁榭,夏柠往下看去,果然歌舞已告一段落,眼下众人正由美人相伴,彼此斗酒说笑。
“那我们便回宫吧,后面也无甚可看,回去还要跟父王请安。”
左右她今日出宫也不是专程来看歌舞的。
小云:“那我着人去向二公子说一声?”
夏柠点头,她今日出宫不想太过招摇,所以便未在春宴上出现,且夏玉稼的春宴上多是男客,她站在他们中间,未免不太方便,所以他便安排她在这阁楼之上赏看歌舞。
“王妹,你这便要走了?”没过一会儿,夏玉稼匆忙过来,他衣襟有些散乱,身上还沾了浓重的酒气,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夏柠上前故意捂了捂鼻子,道:“二哥少喝些酒,赏花听音已是美事,作甚喝得酒气冲天,你这样许夫人可要担心的。”
夏玉稼憨憨一笑,向夏柠讨饶道:“王妹见谅,今日客多,实在推辞不了,你就饶二哥一回,回去别跟母妃告状了。”
夏柠瞥他一眼,故作为难,谁知夏玉稼接着便拍着胸膛大话道:“只要王妹仗义,二哥下回还带你看美男!”
噗嗤一声,夏柠被他逗笑,便问:“比陈先生还好看的美男吗?”
这怎么可能?夏玉稼瞪她一眼,那样姿容的郎君,他生平就见了那一个,从哪儿再去找一个来,他说的分明就是陈简!
“好了,不逗二哥了,我这便要走了,下回有空再来找二哥玩。”
夏柠要走,夏玉稼便亲自送她出门,路上还问她一句:“下月便是父王生辰了,你可想好要送什么?”
纪王生辰?在四月?
“我才知父王生在四月,二哥有何建议?”夏柠转头看他。
夏玉稼双肩一耸,道:“我还未想好,不过朝华生辰也在四月,且和父王仅相差几天,想必王后今年必要为她好生操持了,待明年她一及笄,就要嫁去赵国了。”
夏柠嘴角微嘲,这可不一定,不定最后嫁去赵国的,会是她呢。
“对了,昭宁,你生辰是在几月?到时二哥提前为你准备礼物。
夏柠:“我生于纪宣王二十二年七月,如今再过四月,便满十四了。”
夏玉稼:“那也不小了,该早些定下婚事才好,不然临了像朝华一样和亲他国,便离得远了,公子显虽然身份尊贵,声名却差,朝华配他实在有些委屈了,要我说啊,咱们纪国青年才俊也是不少,若你有相中之人,早些定下婚事,也是桩好事。
别怪二哥多嘴,你生得这副容貌,既是上天馈赠,但也容易招灾惹祸,凡事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
他本还想提及陈简,可思及陈简身份,便又闭了嘴,即便昭宁和陈简颇为般配,可两人身份悬殊,一个王姬,一个琴师,别说父王断然不可能答应此事,便是真的两人能在一起,以陈简能力,庇佑自己尚且不能,何谈庇佑昭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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