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和阴家一样,俱是纪国立国以来就存在的公卿世族,只阴家举家多为文臣,范家却世代出武将,这一代的范家家主范疆,也就是范起的父亲,如今正是纪国大将军。
大将军一职,是纪国武将的最高职位。
范起作为他的儿子,如今被人称一声小范将军,想来日后也是要承继他的衣钵的。
在乱世,功名利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上得有人,有兵,只有这些才能带给人安全感,范起如果按照现在的发展方向走,将来势必也会成为兵权在握的纪国重臣。
夏柠边走边想,被这样一个人喜欢着,属实不是一件坏事。
且范起若真的对她有情,那他知道王后打算用她联姻赵国时,他会帮她吗?
如果他真能成功阻下联姻之事,敢为了她与王后,与阴家对上,那她也不是不能考虑他,重要的是他敢吗?
当然,现在思考这些未免为时过早,不过经了今天这一遭,对夏柠而言,等于她手上多了一张可以用作退路的底牌,陈简那里尚无进展之时,她手中的底牌自然越多越好。
“公主,公主!”
这天一早,刚用过早食,小云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嘴上还大声喊着夏柠。
夏柠正在书案上练字,听到声音抬头看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着急忙慌的,出什么大事儿了?”
小云微喘着气停在夏柠身前,语气急切道:“公主,王上欲赐婚昭平公主和小范将军之事,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小范将军是因为您才拒绝了这桩婚事。
今日我去膳房取饭时,恰好碰见了流泉宫伺候的宫女阿春,她阴阳怪气好生损了我一番,我这才知道,这几日宫中竟然开始流传此事,且有些话听着实在气人,公主,我知道您与昭平公主感情甚好,她要是听信谣言误会了您可怎么办?”
谣言吗?其实这也不算谣言,夏柠放下手中竹笔,将桌上斑驳的墨痕用帕子擦拭干净,心里暗自思忖,依范起当日在殿上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适合平娘的夫君人选,尤其是在范起对她起了心思之后,再让平娘嫁给他,对平娘并不公平。
显然,纪王也是这样想的,即便他对平娘感情不深,可平娘到底是他亲女,他不会把喜欢妹妹的范起硬生生凑给姐姐,这对谁都没有益处。
当然,这些只是夏柠和纪王的看法,至于平娘,谁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且让夏柠没有料到的是,这事竟会这么快就在宫里流传开来,分明当日殿上众人都被弄得尴尬极了,纪王应是不许此事流传在外的,可此番偏偏弄得人尽皆知。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可有说昭平公主如何了?”
这几日杨故安家中有事,她们的课业暂停了几天,夏柠除了每日去纪王那里打卡,算着也有三四天没见平娘了,是以还不知道平娘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小云摇摇头,“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嘲讽了我们青阳宫一番,说的话反正不太好听,但言语中并未提及昭平公主。”
这样啊,不过夏柠有些奇怪,这事闹得风风雨雨,怎么王后那里一点动静也没。
见夏柠不发一语,小云看了看她的脸色,大着胆子问道:“您待会儿要不要去昭平公主那里走动一下,跟她将此事解释一番,不然……”
小云话未说完,夏柠却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遂出声道:“那就去一趟吧,你去库房将父王上回赏我的白玉腕钏和碧罗翡翠簪找出来,待会儿一并带着,算是给昭平姐姐赔礼。”
“是,公主。”
小云应声退下,没一会儿,外面又有从人进来禀报,说是杨故安杨先生请见。
“让他进来吧。”
若夏柠所料不错,杨故安此时来见,多半是为了给她捎信。
果然,方一进殿,杨故安给她请了安,便向她说起莲姬等人之事,待说到朱斗时,他神色有些为难,一双清凌的俊眼含着犹疑与踌躇,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夏柠看到他这番作态,便主动问道:“杨先生这是怎么了?您有话跟我说?”
杨故安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殿下,其实我想说的是朱兄弟的事。”
朱斗?他怎么了?夏柠不解。
杨故安:“这事朱兄弟不好跟你说,其实是他被人骗了,你先前给他的银钱折损了大半,他自己没脸见你,说也没脸继续为你做事。”
“骗了?如何被骗?”夏柠蹙起眉头。
杨故安:“仿佛是为了买地一事,他被人坑了,交了一半的定钱结果那人卷着钱跑了,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钱自然也追不回来了。”
夏柠:“那长兄人呢?他现在如何了?可还和我阿娘她们住在一起?”
“朱兄弟很是沮丧,虽有莲夫人劝慰着,但我看他心里这个坎恐怕难过,他跟我说觉得很对不起你,你那么信任看重他,他却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杨故安此话一说出口,顿了片刻,复又看了看夏柠的脸色接着道:“殿下,其实我跟朱兄弟也来往过几回了,他在武力气力方面确实出色,为人也憨直爽快,很有些游侠气质,这样的人,你让他单纯做些简单的事,自然不在话下,可你若让他去管生意,去动脑筋,他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恐适应不了。”
夏柠闻言静默片刻,细想之下,确实如此,当日她遇见朱斗时,他连几个故意讹诈他钱财的小人都对付不了,她怎么能指望到了王都,他就能按照她心中所想去做事呢?
他所长之处分明只是武力,可建立管理甚至运作一个镖局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太过复杂了,这不,才刚开始,便被人骗了一遭。
也是她身边无人可用,所以才将所有指望放在了他身上,其实,对他来说,跟人纯粹拼杀或许来得更加痛快!他的体格气力,就如同回王城路上想招募他去当兵的马响所说,放在别处都浪费了,反而军中,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夏柠想明白这点,心头陡然一松,当下便对杨故安道:“先生说的对,兄长他所长之处确实不在与人算计,先前是我之过,不在兄长,劳烦先生出宫替我传话兄长,就说我并不怪他,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他平安无事即可,至于镖局一事,就暂且搁置吧。
也让他不必太过自责烦扰,这些时日先休整一番,调适好心情,待过几日,我对他另有安排,保管不会再让他做这些他不擅长的事了。”
杨故安闻言惊喜地看向夏柠,神情中颇有种意料之外的欣慰,“殿下所言,臣定会一句不差地告知朱兄弟,有了殿下宽慰,他心里许是会好过些。”
夏柠浅笑:“嗯,劳烦先生了,兄长之事待我出宫时再与他详谈,请您务必让他不要忧心,不说我现在不缺钱财,便是真的缺钱,他一个大活人,对我来说也比钱财重要得多。”
杨故安听了这话神色微动,据他所知,朱斗来王都前,只是一介狗屠而已,难得公主至今还将他视作自己亲兄,就连损失了大笔钱财也不以为意,他看着她,她的眼睛如纯澈的清湖般看向自己,杨故安心中苦笑一声,他向来自诩只爱美人,不好美色,可眼前的昭宁公主,其容貌之外的言行举止,似乎也带着别样的魅力。
夏柠说完朱斗之事,又问起杨故安家中情况,上回他告假说家里母亲病了,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多谢殿下关心,臣母已无大碍。”
夏柠正待要说什么,小云倏忽从殿外进来,神色有些尴尬道:“公主,昭平公主来访。”
“那臣便不打扰您了,”杨故安见有人到访,便很有眼色地躬身告退。
夏柠使人送他出去,没过一会儿,平娘便带着侍女走了进来。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素雅,许是天气热了,上面的斗篷被脱了下来,只一件梅花纹纱袍在身,将腰身勾勒得婀娜动人。
“阿宁!”
平娘甫一进门,便满脸热切地走向夏柠,夏柠也笑着迎上去,拉住她的手便将她带到坐榻边上。
两人挨着坐下,小云连忙使人上茶,夏柠则将平娘的手轻轻握住,笑着打趣她:“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可是得了闲了?”
平娘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阿宁可是怪她了?可她近日总被朝华缠着脱不开身,今日王后叫走了朝华,她又听从人们说了些闲言碎语,这才想过来看看阿宁,顺便找她说说话。
“哪有的事,我不过是来看看妹妹,想和你说说话罢了,不过我刚在门外碰见杨先生,他找你可是要传什么话吗?”
夏柠:“嗯,关于长兄之事,他跟我知会一声。”
昭平点点头,不再多问,扯着别的话题说了一会儿,夏柠耐心听着,终于,昭平话音一转,说起了这两日宫中流传的王上为她和范将军赐婚之事。
她声音听着倒很平和,脸上也仍旧带着笑意看着夏柠,道:“这事宫里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连我宫里的侍女也听了不少闲话,我今日来,是想跟妹妹问清楚,是否真有此事?
若真有此事,范将军确实喜欢妹妹,妹妹不必为了我有所顾忌,我与范将军只在那日出宫时见过一面,还算是陌生人,且谈不上别的,若是因为这个,挡了妹妹的好姻缘,便是我的不是了。”
“我猜姐姐也是为此事而来,”夏柠一叹,接着为刚才的话谢过平娘,又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宫中虽传父王赐婚一事,还将你我和范将军三人都牵扯其中,但事实如何,咱们都不清楚。
这事我本想过去跟姐姐解释一二的,不料姐姐先来了我这里,其实对于婚事,我还不急,上回去父王那里,我还跟他说了,想留在宫里多陪他几年,只不知这宫里是刮了什么妖风,没踪没影的事竟也传成这样,还劳着姐姐特意过来。”
夏柠自然不可能将那日纪王殿上的事如实告诉平娘,即便平娘表现得心平气和,但这种事情,说明白了也没多大意义,没得坏了两人情谊。
不过平娘似乎有些急切了,她听完夏柠的话,先是尴尬地笑笑,而后又重新提起范将军。
“阿宁,话虽如此,但范将军确实是个良人,范家据说也是大家,上回咱们出宫之时,范将军似乎就对你多有注意,你若嫁给他为妻,将来准是错不了的。”
夏柠闻言讶异地看着平娘,她自己都没看出范起对她有意,平娘只见过范起一面,这就看出来了?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嫁给范起?
要不是她知道平娘和范起没有交集,不然还真以为平娘是他请来的说客呢。
“姐姐怎么说话像我阿娘似的?说起来我倒还好,倒是姐姐,今年九月便要及笄了,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啊?”
平娘一愣,接着神色慌张了片刻,继而貌似羞涩的转过脸去,轻推夏柠一把,“这不是正说你的事呢,怎又扯到了我身上来,罢了,今日不说这事了,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平日去向父王请安,都说些什么,我总也想去探望父王,可心里又有点怕,不知见了他该说什么,还是你胆子大,父王他想必很喜欢你了。”
说着,她又似乎有些沮丧,很嫌弃自己胆小怕事的性子。
夏柠就安抚她道:“哪里用特意想这些呢,你想去见父王,便去见就好了,他是我们的父亲,便是你哪句话说得不对,他也不会计较的,你若常去看他,他心里定然很喜欢的。”
“真的?”平娘轻轻抬头,眼神柔美。
“自然是真的。”
夏柠接着又跟平娘说了些跟纪王相处的趣事,平娘听得入神,在她这里吃了午食方才回去。
第二日,夏柠便听小云说平娘带着羹汤去向纪王请安,她不禁轻叹一声,平娘这行动力还挺强的。
纪王今日乍然听说自己另一个女儿来了,还给他吃了一惊,这也是怪了,昭平这孩子性子内敛,几乎从没来过这里,怎么今日想着过来,该不会是为了这几日宫中的流言吧?
“召她进来。”
夏柠总觉得平娘有些胆小,事实证明,她自入宫以来,胆子已经大了不少,就像今日,她自进殿起一言一行俱是周到亲切,跟纪王之间门相处也甚是和洽,说话也招人喜欢,至少在纪王看来,这个女儿也挺招人心疼的。
当然,其间门他还隐晦地向昭平澄清了前几日赐婚的乌龙事件,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只说便是要赐婚,也会提前过问她的意见。
说到这里,纪王又问她道:“昭平喜欢什么样的郎君,父王帮你留意着,你九月便要及笄,如今相看婚事正是时候。”
平娘羞答答的,只轻声说一切都由父王做主,可纪王再问她时,她又说喜欢郎君清雅一些,博学一些,说话有趣一些,脾气温和一些。
纪王听着这些,心念陡转之下,平白按她的描述想起杨故安来,昭平说的这几条,似乎杨故安俱都符合,且昭平如今养在深宫,很少能见外男,也就杨故安一人能正巧对座。
可杨故安他瞧着与昭宁更匹配些,难道昭平竟喜欢杨故安吗?
纪王有些头大,只能推说帮她留意着这样的郎君,昭平见状似乎有些急切,但纪王借故要午歇了,让人将她送了出去。
吃了上次仓促赐婚的教训,如果真要给昭平和杨故安赐婚,他也要提前问问人家的意见,不然再闹出点不好看的就惹人笑话了。
夏柠那边丝毫不知纪王心里的想法,她只觉得如今住在宫城里实在太不方便了,照这样下去,她被困在宫里,陈简在夏玉稼府上,她和他别说互相接触培养感情了,连面都见不到,说其他的岂不都是徒劳。
如今之计,只能让他进宫,或是自己出宫,她出宫不太可能,能十日一次出去探望阿娘弟弟已是王后宽容,她再求得多了,怕是纪王也不会乐意,既如此,那就只能让他进宫了。
好巧不巧,陈简也是这样的想法,他要找巫神令,需得自己进宫,旁敲侧击夏玉稼根本没用,夏玉稼只晓得哪里曲好听,哪里舞好看,对于旁事,甚至纪国的军国大事,他都一应不过问的。
云石在背后还暗地嘲笑自家公子,明明说好的想利用人家昭宁公主,结果呢,人家在宫城里,公子连人家面都见不到。
祈简在琴室来回踱步,终于放下手中书卷,问云石道:“纪王生辰是在四月?”
云石:“不错,应是四月十六,如今还剩不到二十天,公子稼这几日正在外寻奇珍异宝,想在纪王寿辰上进献给他。”
说罢,云石看向祈简,问道:“公子是想?”
祈简:“我欲进宫。”
公子稼府上只是暂时落脚之处,在这里待的时日越长,越无用处,当时想的便是可以以他为跳板,得他举荐,从而进入纪宫。
如今,纪王寿辰就要到了,时机正是刚好。
“这样,今日公子稼回府,你就邀他来我这里听曲,就说我刚谱好了一首祝寿的曲子,想邀他赏鉴。”
云石:“公子是想以向纪王祝寿的名义进入纪宫?”
“不错,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吗?”
宫里,夏柠同样想以为纪王祝寿的名义将陈简弄进宫来,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在她这里是行不通的,她更喜欢山不来就我,我偏要它来,陈简曲子弹得那么好,不在王宫中当个宫廷琴师可惜了,她这也是在帮他,帮他在纪王面前露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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