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简进入纪宫的第二日,清早,他随乐室众人用过早食,还未来得及排练大司乐给他安排的曲目,便被纪王传召去阳泉宫奏琴。
许是昨日听了祈简一曲,纪王当时便觉通身舒畅,心情闲适,午歇时,更是没了往日迟迟无法入睡的躁郁,反而没一会儿就睡意昏沉,一觉醒来,更觉精神抖擞许多。
为此,他夜间专门去了许夫人的宫室,两人恩爱缠绵之后,说起夏玉稼来,言语之中,纪王对二子的喜爱和满意,倒似比嫡子夏玉麟更多一些。
许夫人窝在纪王怀里娇笑两声,仰头用手点了点他的下巴,故意抱怨:“王上在我面前夸夸他就好了,可别当着他的面,不然那小子日后行事更没了顾忌,总仗着有你这个父王为他撑腰呢。”
纪王哈哈一笑,轻捏了捏许夫人脸颊,跟她讨饶:“好好好,孤不夸他,孤只夸你,你可给孤生了个好儿子,单凭阿稼那份孝心,便胜过旁人不知多少。”
许夫人只笑,假装听不出王上的言外之意,虽王上喜欢阿稼,可三公子是王后嫡子,他总也是看重的,此番许是不满三公子跟阴家走得比他这个父王还近。
阴家权倾朝野,又是三公子外家,太宰阴桓向来看不上王上品性,只将心力大多用在教导三公子身上,一心想要为纪国培养出个真正的承嗣之君,这样下来,三公子的暇余时间总被阴家人占着,难免跟王上生疏了些。
只这也不是她一个庶妃该议论的。
“阿稼成日浪荡,不做实事,多亏了王上您不嫌弃他,还时常替他收拾烂摊子,这孩子心思清明,知道谁对他好,所以啊,他不孝敬您还能孝敬谁去。”
可不正是这样,许夫人这番话可说到纪王心里去了,阿稼确实孝顺,旁的不说,只说他新送进宫的琴师,竟然真能奏出那样仙音绕耳般的曲子,让人听之身心俱悦,连平日处理公事的烦闷厌倦,也能消解一空。
于是第二日朝会后不久,纪王便派人到乐室传召祈简,接着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祈简声名迅速传遍整个纪宫,就连给夏柠等人上课的杨故安,也知道宫中新来了个琴师,王上还对其宠信有加。
夏柠本想在祈简进宫的第二日就去找他,奈何杨故安回了宫,她要连着上几天课,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结果就这么耽搁了几日,他的声名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朝华和平娘也对他有所耳闻。
课间休息时几人说起这个,朝华便道:“我也听说了这事,这琴师似乎是二哥带进宫来的,传言他不仅乐艺一流,长相也很不凡,我宫里的从人昨日去膳堂取膳,听膳堂的人说起,说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郎君。”
“膳堂的人见过他?”平娘好奇。
“膳堂的人给父王送膳时,正好看到他在一侧抚琴,所以就见到了。”
“所以他当真长得很好看?”
“听说是这样,我也没见过他的长相。”
……
夏柠撑着下巴,听朝华平娘两人你来我往地讨论祈简,心里却思忖着,既王上这几日常召祈简奏乐,那他岂不是和范起日日都能见到,这样的话,对于宫中她和范起的传闻,他知道多少呢?
她待会儿见了他,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中撇个干净呢?
事实证明,夏柠思虑的事还真是个问题,虽只进宫几日,该知道的,祈简却都知道了。
他方进宫,除了每日去阳泉宫为纪王奏乐,其余时间均深居简出待在乐室,但有云石在,云石进宫当晚便联系了好几个他们先前放在纪宫的暗人,跟其互通消息后,有关夏柠的事第一时间被汇总告知祈简。
包括纪王赐婚范起和平娘,却因夏柠之故未成的事。
得此消息,再联想到白日里夏柠对范起笑得那般侬丽,祈简便怀疑夏柠许是对范起也有好感。
既如此,她就不该故意来招惹他,祈简疑心自己被耍,只云石在旁说此事只是传言,并无确实依据,他心中又止不住为她寻找借口,想等她第二日来乐室探看他时,再旁敲侧击一二。
怎料一连三日,都未等到夏柠人影。
眼看着自家公子脸色一日比一日冷,在云石的多番祈祷之下,终于这日,祈简从阳泉宫回乐室不久,外面便有从人来报,说是昭宁公主驾到。
“公子?昭宁公主来了!”云石兴奋地跑进屋里,却见祈简面色冰冷,没有丝毫动容,他不由放轻声音,又小心翼翼重复一遍,“公子,昭宁公主过来了。”
祈简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道:“来就来了,何必大惊小怪。”
“公子您不去迎迎吗?”云石用手指指屋外。
祈简音色沉沉,“我头疼,不想去。”
啊?云石一愣,微微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公子这样,显然是脾气发作了,故意抻着性子。
可昭宁公主就在外面啊。
“那我请她进来?”云石又问。
祈简抬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随你!”
呵,云石明白了,公子这是想见人,却拉不下脸,毕竟他猜度着昭宁公主喜欢的人是范起,若太上赶着,恐怕有自作多情之嫌,公子身份贵重,总还是要脸的。
想明白这个,他便出去迎人,还在昭宁公主问起之时,说公子这两日没睡好,今日有些头疼。
“啊?先生头疼了?严重吗?可要请巫医来看看?”
夏柠一脸担忧看着云石,还欲遣身后跟着的小云去请人。
“不用不用”,云石连忙拦道,又跟夏柠解释:“公子头疼是老毛病了,只要歇息片刻缓缓就好。”
“那我今日过来怕是打扰了先生清净,若不然,我改日再来,让先生今日先好生养养?”夏柠顿住脚步,神色犹豫地看向云石。
云石看着昭宁公主这般善解人意,又担忧公子身体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公子先前怕是妄作小人了,以他看来,公主为人,全然不似那等心机深沉之人。
“那倒不必,先生只是偶感不适,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公主能来探望,他定然会很高兴的,”云石边解释着,边领着夏柠往祈简的住所走去。
夏柠这是头一回来宫中乐室,蓦然四望,才发现这里环境清幽,静谧安宁,跟前朝后宫的喧嚣凌然仿若处在两个世界。
尤其祈简的住处边上还连着一小片竹林,风声摇动树梢,其间簌簌的响声和着虫鸟鸣叫之声,让人顿时心生怡然。
“先生,公主来了。”
云石在外通报一声,随即便带夏柠进入明堂,夏柠进去一眼便看到了一脸病色的祈简,他正斜倚在长案一侧,用手撑着侧脸,双目微阖,仿佛已经睡去。
看他面容,似乎真不舒服。
“公主?”不待夏柠走近,祈简恍然睁开双眼,还有些困倦似的微微眨了眨眼,方才目色朦朦地看向夏柠。
夏柠被他这副病弱美男的样子蛊了一瞬,多完美的一张脸啊,稍稍带些病容,眼神朦然,声音喑柔,他怎能这么好看,即便病了,也只是凭添几分天真虚弱之态,让人望而生怜。
“先生不必拘礼”,夏柠见祈简准备起身向她行礼,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他,她声音温柔,眼神爱怜地看着他,“先生坐下歇着便是,我听云石说了,您今日身体不适,偏我选了今日前来拜访,实在打扰先生了。”
祈简脸上微露出倦容,眼神却扫在眼前女郎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她这样美,这样怜爱地看着他,声音柔和得像汨汨流淌的春水一般,让他想徜徉其中。
她能不喜他?
“公主也坐,今日是简慢待了,”祈简仍一副恹恹倦容,眼神却颇为欢喜地看着夏柠。
“先生客气了,”夏柠跪坐在祈简对面,面露担忧地看着他病恹恹的面容,不由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一双纤纤玉手陡然探了过来,祈简双眸瞬间缩了一下,还未及反应,便觉额上一阵柔软冰凉。
“嗯,好像没有起烧,”夏柠指腹在他额上停了片刻,重新抬眼望他时,正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神情惊讶地看着她。
她陡然收回手,忽然意识到此举似乎有些太过亲近,随即脸色羞窘地解释道:“方才是我没有留意,冒犯先生了,只我幼时生病,阿娘每每都用指腹试探我的体温,如此,我刚见到先生,便做顺手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祈简被她突然伸出和收回的手弄得一愣,他神色微变,继而又恍若无事道:“无妨,公主也是关心我罢了,”接着,轻顿了下,他又仿若随口提及,打趣夏柠一声:“公主这般温柔体贴,倒让我羡慕起范将军来。”
夏柠心神一紧,心道来了,她作出一脸不解状,道:“范将军?先生何故提起他来?”
祈简看着她,她脸上疑惑似乎不像作假,或是她伪装得太过高明,让他看不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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