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不知为何,看着这张脸突然笑不出来,只清淡的唤了她一声昭宁。
夏柠虽看出她态度有些冷淡,但还是脸上带笑挽着她的手臂将她迎进去,“朝华姐姐可是贵客,自从昭平姐姐搬到流泉宫,您好久没来我这里了,快进去坐吧。”
朝华听她说起昭平搬宫一事,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于是也不好冷着脸了。
走进殿内,不知是不是今日格外敏感,她一眼就看到了屏风旁边的那扇小案,案上放着一架古琴,紫金烟炉在琴侧升腾着缕缕薄烟。
“妹妹在学琴?”朝华指了指案上的古琴。
夏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应道:“是啊,在宫里闲着无事,就想学点东西。”
“怎么没听妹妹说起过?是跟宫里的乐师学吗?”朝华表现得一脸好奇。
宫里的乐师?大概也算吧,祈简现在确实是宫里的乐师了。
夏柠没有否认。
两人坐在内殿的矮榻上,中间隔着一方小案,朝华顺着学琴之事,将话题引到了祈简身上,倾身问夏柠道:“说起琴来,宫里最近盛传的那位乐师,昭宁你可知道?”
“姐姐说的是陈先生?他如今声名传遍了整个纪宫,谁能不知道他呢,”夏柠笑意嗔然,四两拨千斤地将话回了过去,心里多少猜度出了朝华这趟的来意。
朝华今早去了纪王的阳泉宫,而祈简如今几乎日日朝会结束,便会去为纪王奏琴,所以,朝华这是在阳泉宫遇上了祈简?
八成是这样没错了。
凭祈简那副相貌,让女郎对他一见钟情,可再容易不过了,连她都几乎逃不过他的一颦一笑,何况朝华一个真正情窦初开的小女郎?
不过朝华对祈简感兴趣,为何要来青阳宫找她?莫非是已经知道了她和祈简……
也对,朝华若有心思,着人去乐室稍微打探一番,就会知道她曾去拜访过祈简。
果然,朝华听到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复又问道:“我是说,你有没有见过他本人,在父王那里。”
夏柠看到朝华认真发问的模样颇觉有些讽刺,她这么堂而皇之地问起祈简,好似全然忘了和公子显的婚约,所以,她就这么笃定,嫁去赵国的会是自己吗?
“见过啊,不仅在父王那里,他入宫之前,我就认识他了,”夏柠语气活泼肆意,故意笑得一脸开怀的模样看着朝华。
啊?朝华一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和陈先生,在他入宫前便有交集?”
夏柠点头,“我正是跟陈先生学的琴呢!”
“可是,你进宫前不是在宛城吗?陈先生家里也在宛城?”朝华语气有些急了。
夏柠掩面就笑,“哎呀姐姐想到哪里了,我和陈先生是在王城里认识的,哪里就说到了宛城,上月二哥府里不是办了春宴,当时我还问了你和昭平姐姐要不要同去,可你们都说不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了二哥府上,姐姐应当知道,陈先生入宫前就在二哥府上客居。”
原来是这样,朝华听罢尴尬笑笑,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珰,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
夏柠似笑非笑,眼睛幽幽看着她道:“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学琴一事,还没学出点名堂来,自然不敢说出来献丑,不然平白连累了陈先生,说他收了我这么个笨徒弟就不好了,再说了,姐姐自己的事,也不见得全都会告诉我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夏柠意味悠长的语音听得朝华心中一紧。
她遮掩似地笑笑,避开夏柠的眼睛道:“我成日待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拿来说的。”
“哦,这倒也是。”夏柠状似理解地点点头,继而又神情疑惑地看向朝华,故意对她说:“其实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问姐姐,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何事?妹妹有话直说便是。”
夏柠手肘撑在案边,下巴托在掌心,眼睛清凌凌地看着朝华,朱唇轻轻开合。
“姐姐勿怪,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最近几次出宫,总听人说起阴家一些子弟,常在诸多场合大肆夸赞我的容貌,甚至扬言我乃天下第一美人,我就是好奇,他们大约都没见过我吧,怎么如此热衷于帮我宣扬美名呢?”
朝华被她清凌幽深的眸光看得一缩,她想起母亲吩咐阴家做的事,勉强带着笑容解释:“或是我去阴家的时候常跟他们夸你长得好,他们记在心里了,在外行走难免就说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妹妹你确实生得好看,至少我从未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郎,这样说来,称你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也不为过。”
夏柠娇柔一笑,声音甜腻,“那我倒要谢谢他们了。”
朝华不再言语,她只觉在这里坐不住了,但祈简的事问了一半,她又不想这么离开,只能努力再将话题转回到祈简身上。
“不说这些,妹妹你说你在跟着陈先生学琴?”
夏柠心知有些事还不到挑明的时候,便顺着她的心意转了话题,不过,说起她跟祈简的事情来,朝华可不见得都爱听啊。
“是啊,当日我说想学琴艺,二哥便将陈先生引荐给我,他的琴音不知姐姐听过没有,当真能让人如临其境,如感其情,除了琴艺,他为人也温润有礼,即便我脑子笨,对有些地方不甚理解,他仍然很耐心地一遍遍讲给我听,对了,姐姐许是不知道,他的声音也极好听的。”
夏柠托着下巴,满脸笑意地说着祈简,眼神却落在朝华脸上。
朝华心里纠结着,既想听她继续说祈简的事情,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有些刺耳,夏柠才不管她,既然有人想问,那她好事做到底,一应让她听个够!
后面,夏柠自然又提起在祈简进宫之后,她去乐室拜访他的事情,当然,她还特意跟朝华强调了,以后这种去乐室找人的事情,她还是要继续的,谁让她如今要跟着祈简学琴呢。
琴艺未成,当然要时常去请教先生了。
终于,话说到最后,朝华强忍着心中不愉走了,夏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哼着小调儿,心情美滋滋的。
说到底,王后和阴家针对她安排的林林种种,朝华是后面唯一的既得利益者,如今能让她吃瘪一次,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不过朝华生气归生气,一想到将来夏柠的归宿,她便心头一轻。
她之前对让夏柠代她嫁往赵国一事多少有些抱歉,可经了这么一遭,她心里那本就没有多少的歉意几乎消失殆尽,对啊,母后说得对,跟夏柠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即便长得再美,将来也是便宜了公子显。
据阴家传来的消息,他们安排的人已经到了赵都,赵都中如今正盛传着纪王幼女的绝伦美貌,公子显这样好美成性的人,怎可能不意动?
当然,她说的没错。
赵都茗城,公子显已经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听到昭宁这个封号了。
而与这个封号连在一起的,往往都是些让人听之倍觉夸张的赞美之词。
不知什么时候,纪王从民间新认回两个王女的事情在茗城传扬开来,与之同样盛传的,还有纪王幼女的美貌。
传言她服色容冶,倾国倾城,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公子显听了自然好奇,他本就与纪国王女朝华定下了婚事,如今纪国多了两个王女,等于朝华多了两位姐妹,其中之一还是位绝色佳人,这怎能让他不好奇,他听昭宁的传闻越多,便越想见见这位盛传中的第一美人。
没错,竟已经有不少人称她为诸国无双的第一美人。
恰好今日,一位纪国来赵行商的商人要向他进献一尊玉壁,他召见此人时,便向他打听纪国的昭宁公主,问她是否当真貌美倾城,如天人下凡?
那商人脸上神色笃定,看起来一脸自信,开口便将昭宁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将她与诸国有名的美人儿作了对比,妄言其他美人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公子显坐在装饰华丽的榻上,左右各一个穿着清凉的美人伴在左右,一个为他斟酒,一个喂他吃菜,倚在他身侧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而他则惬意地半靠在榻背上,悠悠闲闲地听着下首的商人口若悬河。
不过随着商人越夸越大,他终是坐直了身子,一双眯着的小眼陡然睁大,问商人道:“你见过昭宁公主本人?”
他一坐正,腆着的肚子立刻将身上袍服撑得圆润,商人抬眼小心地看他一眼,立刻回道:“回禀公子,奴从纪国王都樊城而来,自然是见过昭宁公主的,若不是见过真人,奴也不敢想象,世上竟然会有那么美丽动人的女郎!
奴这些年走南闯北做过的生意不少,去过的国家亦不少,诸国有名的美人,不说全部见过,可七八成总是见过的,可恕奴不敬,那些美人美则美矣,可跟我国的昭宁公主一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哈哈哈哈,”公子显未及开口,旁边的两个美人倒先被逗笑了,她们娇笑成一团,指着商人打趣,说他言过其实,世上哪有那般的完美的女郎。
商人自然驳斥她们,两方争持不下,公子显便让人把他最近才买回的燕女带上来,这个燕女是他前些日子才从运奴的商人那里买回来的,虽性子暴了些,但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绮丽多姿,几乎是他的所有姬妾中最美的一个。
就连在王都以美闻名的曹家小姐,都不及她一二。
他想让商人看看燕女,再来说昭宁之事,看看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很快,燕女被带上来,她一脸不驯地甩开两个拽着她的从人,眼神恶狠狠地看向上首的公子显,公子显却被她凌厉艳美的眸子迷住了,径自起身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她又是使劲儿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朝外跑,公子显也不拦她,只看着她袅娜跑走的背影想入非非。
刚到手的美人,他的耐心是最足的。
“怎样?我的美人比之昭宁如何?”他一脸夸耀地看向商人。
商人却摇摇头道:“刚才那位女郎肤如玉,眉如黛,无论身形还是面貌,都当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若跟我国昭宁公主一比,便逊色不少了。”
公子显神情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本就生得粗壮,眼睛小,鼻头大,嘴唇厚,这一生气,整个脸似乎又胀大一圈,只听他语气不快,隐带威胁之意,“你最好没有夸张其词!我的美人,当真差昭宁甚远?”
商人畏惧般地往后一缩,却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他压低了声音,跟公子显讨饶卖好道:“公子身份何等尊贵,我一小小商人,今日前来献玉正是为了求得公子庇佑,哪敢妄言得罪公子。”
顿了顿,他言辞恳切地继续说道:“我知公子觉得我所言太过夸张,确实,当时在纪都樊城,公主美名初初传开之时,也引来不少质疑,可当他们真的见到公主之时,便知道其实这些话说得没有分毫夸张。”
他这么言之凿凿,即便有可能惹恼公子显,都坚持昭宁的美貌天下无双,这番作为,还真叫公子显将他的话信了□□成。
只是想到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竟会是自己妻妹,公子简心里瞬间不快起来,他生平最好美色,昭宁这样的美人,他无缘一见的话,实在让人不能安眠。
“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偏偏远在纪国,不然我真想见她一见!”公子显肥壮的身子裹在锦缎裁成的袍服里,脸上神情遗憾不已。
这时,进献玉壁的商人跟公子显身后伺候的从人眼神交汇一瞬,从人立即上前一步,恭笑着劝慰了公子显一句:“公子啊,其实这不见美人亦有不见的好处。”
“什么好处?”公子显皱眉看他。
从人低首回道:“那般绝世的美人,公子没见,只心里惦念一二,若公子真的见了,怕是要不能忘怀,可公子已经跟纪王嫡女定了婚事,便是再对这位昭宁公主上心,也不能拥美人入怀啊,这样一来,岂不徒增烦恼。”
嗯,说得也有道理,公子显想到父王为自己定下的婚事,又想到自己的未婚妻朝华,他便是再得父王宠爱,也没有说娶了一国嫡公主,还惦念着人家妹妹的,若他是赵国王上,让纪国献上两女,怕是才有可能。
“那朝华呢?你可见过她?”公子显看向商人。
虽他之前听使团的人说过朝华公主生得娇俏活泼,可到底没见过真人,他们嘴里的好看,跟他自己好看的标准可不太一样。
商人听他发问,神情有些犹豫,只说朝华公主或是养在深宫,外面倒没有说她容貌出众的。
这么一说,公子显便明白了,他神色郁郁,恨不得换了这个未婚妻,想赵国谁人不知,他的府上连厨娘都是美的,若娶进来一个无颜之女,岂不让人笑话。
这时,商人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奴知道公子慕美,若公子能娶昭宁公主为妻,便再好不过了!左右都是纪国王女,娶谁还不都是一样。”
公子显闻言脸上神情一变,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了起来,旁边从人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骤然急切上前两步,对他道:“公子!有办法的!”
公子显心里一动,左手往后一挥,将原先伺候着的两位美人打发出去,然后便看向从人。
从人也没犹豫,立刻便道:“公子,您还记得吗?您和纪国王女的婚书上并未写清王女封号,当时纪国只有一位嫡公主,两国便都默认联姻的是您和朝华公主。
可如今纪王新找回了两位王女,这样算来,纪国便有三位王女,您大可求王上将联姻对象换成昭宁公主,如此,咱们也不算违了婚约,毕竟婚书上可没写明要联姻的是哪位王女。”
公子显听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从人,双手在他肩上一拍,兴奋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说的对!婚书上只写了纪国王女,我大可以将其换成昭宁公主。”
可他这话一说完,却又犹豫了,“父王能答应这事吗?”
毕竟当初两国默认的联姻对象是朝华公主。
商人站在从人身侧,见状偷偷递给从人一串上好的紫色玛瑙手钏,从人笑着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便对公子显道:“公子,王上素来宠爱您,咱们又没有违背婚约,这事尚有可以商榷的余地,且王上若打下邹国,届时,邹地便成了赵地,我们和纪国相邻,以纪王的性情,巴结咱们还来不及呢。”
对啊,公子显一拍脑袋,这事能成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眼下却不是提这个的好时候。
赵国的大军刚入邹地不久,为防止纪邹两国联合抗赵,他们还不能得罪纪国,最好是在赵国打下邹国之后,这样,纪国便要在赵国的利爪之下谋生,他们当然也不用在意得罪不得罪纪国的事情了。
到了那时,他再去求父王将婚事调换一下,如此,既不影响大局,也成全了他的愿望,简直再好不过。
且赵王自己就喜爱美人,公子显和赵王生得像,连喜爱美人这一点,也分外相像,赵王从不因渔猎美色一事怪责公子显,反而告诉他说,只有跟美人一起生下的孩子,才会长得好看,就如他和陈夫人生下的小公子一样。
所以,诸多考虑之下,公子显有□□成的把握能让赵王应下此事。
算算日子,先前右司马出发前,曾说预计不到半年便能拿下邹国,快的话,或许就是三四月时间,毕竟邹国内里已经乱成一片,如此,待打下邹国之后,他就求父王发国书去纪国,为他求娶昭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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