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这是怎么说?”
夏玉稼叹了一声,“这事我也是听宫中老人说的,父王继位前其实只是祖父的庶子,要不是当年的太子半途折陨,王位根本落不到父王身上。
而信阳君是父王一母同胞的幼弟,父王生母恬夫人是祖父的宠妃,可她后来怀了王叔生产后,身材就走了样,肚子上还有明显的褐色斑痕,因此失却了祖父恩宠,还连累父王不受待见,她将这一切都怪罪在王叔身上,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要不是怀了他,生了他,她就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纪王宠妃,于是对他态度冷淡,将他扔给宫中的寺人侍女,十天半月也不过问一次,久而久之,那些从人便知祖父不受待见,于是有个起了歹心的寺人便对王叔……
那时,父王在宫外流连玩乐,对王叔这个幼弟关注甚少,直到后来这事被人撞破,父王才知王叔那时遭遇了什么,后来,他便将王叔亲自接到身边养着,对他的宠爱娇惯也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可惜王叔不知何时也好了男风,或许是因为那个杀了千刀的寺人影响,他尤爱那些貌美乖巧的男童,父王知道此事症结,但不敢提及太过,惟恐惹了王叔想起旧事,司寇大人就是顾及父王,才不敢真的对王叔大动干戈。
至于王城中屡屡发生的男童丢失一案,父王其实也头疼,但王叔只要在他面前一哭诉,他就招架不住,你想想,父王都拿他没办法,何况其他人呢?”
夏玉稼这番话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大了,夏柠没想到信阳君后面还藏着这样的陈年旧事,所以他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源于幼年时所受的伤害?
就是说,当年的恬夫人,将自己产后的身材走形和妊娠纹之类的身体变化全都怪罪在了信阳君头上,并故意疏忽不待见他,导致他被寺人欺负,从而性格变得扭曲,直到长大后竟然跟那寺人有了同样的爱好。
当然,她不否认信阳君的遭遇很让人同情,可这并不能成为他对那些无辜男童出手的理由,那些孩子何尝不无辜,那些孩子背后牵扯的家庭和他们的父母何尝不无辜,纪王为了信阳君,放任他的一切作为,这样的做法和当年的寺人有何两样。
夏柠质问出声,夏玉稼也默然无言,这些事他又怎会不知,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要父王一日偏袒着信阳君,这事就一日不能了结。
所以症结还是在纪王身上,夏柠了然,要处置信阳君,先得撬动纪王那边,可信阳君的作为并没有侵犯到纪王的利益,要让纪王处置他,很难。
两人相顾无言,夏玉稼摸摸鼻子,只能跟夏柠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先不要在父王面前提起此事,这事说到我这里就算了结,至于王城走丢的那些孩子,我改日去王叔府上先走一趟,待我回来,再仔细跟你商量。”
也只能如此了,按夏玉稼所说,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两人回到花园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但夏玉稼看到安奴的那一瞬,猛地意识到夏柠为什么会跟他提起信阳君,他心里一咯噔,在想安奴是不是被盯上了。
不过好歹要出城玩,他就没把这个猜测说出口,免得坏了兴致。
“阿姐!”安奴看到夏柠出现,立刻从祈简身旁的石凳上起身奔向她,嘴角还有残留的花糕碎末,夏柠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把他的小胖手捏在手里牵着,笑着向祈简致谢。
祈简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安奴,恍惚间竟似看到了以前母妃牵着的自己,“公主不必谢我,小事一桩而已,安奴很乖,我也很喜欢他。”
安奴听到这话咧嘴笑了笑,手指下意识在夏柠手心抠了几下,夏柠刚想说什么,管家走过来向夏玉稼禀告已经备好了车马,随时可以出发,说车上还备了果饮点心,以备他们在城郊
游玩时食用。
“那就出发吧,赶着午时前出城,过去怎么也得大半个时辰,至于午食,我们到了王畿附近找一食馆就好,那里踩青游玩的人多,做生意的商贩铺子也为数不少,有几家的饭菜我尝过的,味道还算不赖。”
夏柠和祈简皆没有意见,安奴只要跟着姐姐一起,那是怎么都行,走之前,夏玉稼安排夏柠和安奴一辆马车,他和祈简一辆马车,再就是一些跟车的随从侍卫,一行人就这么乌泱泱地出发了。
穿过市坊和街道,路过喧嚷热闹的人群,夏柠一路和安奴趴在车窗边缘观望外面的众生百态和市井繁华,小云照看姐弟俩的同时,也不忘在另一扇车窗处向外观望,路过城西的牲口市集时,一股子腥臊味混合着排泄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驾车的车夫提醒他们将帘子放下来,不然这味道能熏晕人。
车夫经常随夏玉稼出城,这些路走得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等车驾离开牲口市,再行过一段繁华的街市,就到了城门口,门口出城的人排着队,车驾马匹走的是另一条道,巡验的卫兵大概是熟悉夏玉稼府上的车马,态度极好地挥手让他们过去,连停都未停一刻。
出了城门,行过一段驰道,两边就几乎都是大片的农田里了,五月麦子渐熟,麦秆已经变黄,麦穗也沉甸甸地垂下来,过不了几日就该收割了,清风吹过,掀起层层麦浪,远处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起起伏伏美丽极了。
安奴很少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趴在车窗前看得目不转睛,他五岁之前几乎从未出过袁家,对世界的认知也寥寥无几,从宛城离开回樊城的路上,一路受寒受冻,车窗都被厚毡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风,自然也无从看到沿途风景。
进了王城后市井繁华倒是见识了不少,可这样原始的,自然的,朗日清风下的田野风光,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即便书中有描绘下地种田的场景,却全然不似亲眼看到这般震撼。
层层叠叠的麦浪一涌起,其间偶尔走过几个戴着草帽的农夫和小孩,这副景象实在有种惊人的美感,连夏柠此刻都沉浸在这无比美好的氛围中,心中的种种忧虑烦恼尽数抛之脑后。
车驾再往前走了一段,依然是滚滚麦浪围绕着他们,不过麦浪中间却出现一条小河将麦田拦腰截断,小河沿岸挨着一侧麦田的地方有一块高地,上面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夏玉稼吩咐从人侍卫将车驾停在路边,管家等人在榕树下铺了毡毯,上面摆了些吃食水饮。
夏柠和安奴被人扶下马车,夏玉稼立刻带着祈简过来跟她们夸耀:“怎么样阿宁,这地方不错吧,视野好,地势高,旁边还有小河可以垂钓玩耍,两边连绵的田野起伏蜿蜒,可算得上是难得的游玩赏景之处了。”
夏柠不得不承认,夏玉稼在玩乐一事上实在比她精通多了,这么好的地方,亏得他都来出经验了。
“二哥这地方找的确实不错,到了这里,坐在榕树下,感受着空气中泥土和麦子的芳香,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王都的繁华喧嚣似乎都尽数远去了,的确是个消遣心情的好去处。”
夏玉稼就笑她,“怎么说话这么一本正经的,不过你算是说对了,这地方确实不错,而且今天也难得,这里竟然没有其他人,往日我路过这里的时候,榕树下总是坐着一堆人,今天倒是清净。”
祈简环望四周,除了一条通向前方的小道,周围几乎全是麦田,夏玉稼所说的饭馆小贩完全不见踪影,于是便笑问他:“公子,你说的商贩和食馆呢?”
夏柠也反应过来,意识到夏玉稼所说的地方和她们如今所处的地方大概不是一处。
夏玉稼耸肩,站在树底下迎面感受吹来的微风,风中清甜的麦香让人几乎沉醉,他的声音也被风吹得破碎,“我说的地方还在前面,那里的景色也很不错,城里
的王公贵族很喜欢去那里,那边还有一个小田猎场和跑马场,摊贩和饭馆也都集中在那里,你们要是想过去的话,我们就上车继续走,若是觉得这里也不错的话,今日干脆就待在这里好了。
咱们可以在榕树下坐着吹吹风,在河边垂钓试试手气,也可以从田里薅几把麦子烧着吃,至于旁的吃食,叫人去前面买来就是。”
他这么一说,祈简和夏柠对视一眼,两人还是不希望去人多的地方,若是遇到熟人,尤其夏玉稼和夏柠的身份,必然得跟人寒暄,这么一来,可就没了现在这么好的兴致。
祈简也是,他的相貌和夏柠一样招眼,再加个安奴,只怕一露面就不得安宁了,还是这里好,风景优美溪流宁静,关键没有闲杂的其他人员,他们大可在这里尽情走动散步散心,安奴也能在这里跑动玩耍。
几人达成一致,夏玉稼让人骑马去前面买些吃的,尤其有家烤鱼做得不错,他让人买了十多条,还有炙肉和麦饼,也一应让人买了不少。
吃过午食,安奴想去溪边玩水,夏玉稼自告奋勇陪着他去,夏柠吃饱了犯懒不想动弹,祈简坐车累了,想在原地休息会儿,考虑到他还有伤在身,夏玉稼也没继续叫他。
一应侍卫从人几乎都跟在夏玉稼身边,夏柠将跟着她的那几人打发走了,这里宁静平和没什么危险,大可不必跟在她身边浪费时间,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去周围走走看看体验一番。
至于小云,她也被夏柠打发去跟着安奴,夏玉稼到底是男人,陪着安奴一道玩当然可以,但其他的事他就没有那么细心了,还是小云跟着安奴她比较放心。
于是榕树底下,就只剩了祈简,夏柠和云石三人,云石本还坐着悠哉地赏景,直到祈简眼神不善地看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妨碍了树下其他两人,他苦笑一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向溪边,确保自己距祈简的位置不远不近刚刚好。
碍事的人都走了,树下只剩祈简和夏柠两人,夏柠坐在毡毯上,后背靠着树干,眼睛微阖感受着从她脸上轻拂而过的清风,田间麦浪涌动的声音和头上树叶抖动的声音飒飒作响,她心无旁骛地放空自己,一派醉心自然的惬意慵懒模样。
祈简同样靠着树干坐在她身侧,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摆,跟她的贴在一处,他微偏下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身上。
在这繁荫之下,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她的脸仍然看不出丝毫缺陷,脸上毛孔也细致得看不清楚,她那玉石一样清透白净的皮肤晃过几颗光斑,在她挺直的鼻侧留下淡淡阴影,还有她那云雾一般的眉,花瓣一样的唇,他几乎想上手在她细嫩的脸上揉捏几下。
“先生在看我?”
夏柠突然开口,吓了祈简一跳,可他细看,却发现她的眼睛并未睁开,唇角还带着淡淡笑意。
“公主为何这么说?”他声音平和宁静,低沉的语调让人沉醉。
夏柠浅笑,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感觉,感觉先生在看我,很专注地看我。”
祈简确实在看她,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开合,她的舌尖贝齿隐约可见,从她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透着股清甜的气息。
“哦?”他语调微微上扬,被她轻松惬意的姿态所感染,他也慢慢放下了自己端着的架子,对她道:“那公主猜对了,我确实在看你。”
夏柠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一句:“那我长得好看吗?”
祈简轻笑出声,毫不掩饰地夸她:“公主大约是我见过最美的女郎了,我头回见到公主,就惊讶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灵秀的女郎,公主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吗?”
夏柠嘴角的笑意扩大,弯起的眼睛也说明了她此刻心情不错,“先生这么夸我,我心里欢喜得很,我见先生第一面,也觉世间竟有如此俊逸卓
硕的郎君,加之先生弹得一手好琴,也让人心折不已,以往钦慕先生的女郎一定不少吧。”
祈简看一眼仍在闭目的夏柠,她眼睛弯弯,嘴角上扬,似乎方才的话只是随意问出,他伸手凭空在她脸上勾勒她的五官轮廓,回她道:“我性子无趣,不招女郎欢喜,倒是公主,您这样的貌美佳人,招来的郎君怕是更多。”
两人在飒飒的风声和清甜的麦香中你来我往,似乎都放下了平日的些许伪装,祈简说话间强势的一面凸显出来,夏柠却恍若未觉,又追问他一句:“那你呢?”
祈简不明此意,问她:“这是何意?”
夏柠轻笑,言语中有种促狭和期待,“先生不是说我招来的郎君会很多嘛,所以我问你呢?先生你呢?”
你是被我招来的郎君吗?
祈简被她简洁明了的发问弄得一愣,他仰首看着远处金黄的麦田,涓涓的溪水,天上的红日,澄碧的天空,继而眼神回转到身旁的她身上,轻笑一声,像是笑自己,又像是在笑她,声音浪荡中带着些随性,“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公主说呢?”
这回答不言而喻,夏柠终于不再发问,静静的闭眼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祈简则一意看着她,突而伸手帮她将耳侧的碎发挽至耳后,夏柠在他手指轻触到她脸的那刻下意识瑟缩一下,继而又神情放松地任由他动作,感受他的手指在她耳边轻轻拂过。
这样的动作,在这样的氛围下,显然已经超出了两人平日相处的界限,但夏柠没有过激的反应,仿佛祈简为她整理发丝是一件极正常的事情,这使得祈简心情更加愉悦,手上动作也更加大胆。
因为他得到了她的默许。
于是下一刻,祈简的指节真的落在了夏柠脸上,他粗粝的手指在她额上轻轻拂过,在她云雾般的眉间稍稍驻留,夏柠脸上微痒,连带着心里也微微发痒,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与她的皮肤相贴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微微带着诱引般的触感,她的感觉随着他的指节而动。
祈简手指继续下滑,她那清泉一样的眼睛轻闭着,但眼珠和眼睫却微微闪动,他轻抚过她扇动的眼睫和眼角,继而停在她皙白无暇的双颊上,手指一捏一揉,手下的触感是如此滑嫩香软,他想稍稍用力,却又怕碰坏了她。
终究只是轻按几下过了手瘾,视线便停在了她殷红的唇间,夏柠心里砰然直跳,虽然闭着眼,她却似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凝聚在她脸上,还有他手下的力道,他的每一次喘息,都让她既无所适从,又深觉刺激,他的手从她脸侧滑过的时候,她不自觉想抿起嘴,但又莫名克制住这种冲动。
等待着下一刻到来。
祈简手指在她唇上虚划几下,终究压制住想让这双唇更丰艳红润的想法,艰难地将自己的手从她脸上移了下来。
夏柠迟迟未等到他的下一步,却听他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依旧是那么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微微回荡的空间感和笑意,“公主就这么相信我?”
夏柠也笑,脸稍稍倾向他那一侧,“那先生值得我信任吗?”
祈简看着她突然凑近的脸和依然紧闭的双眸,眼神灼灼地向下扫了扫,停在她颈下伏起的地方一瞬,继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收敛发紧,“公主最好不要信任我,我自己有时都不敢信任自己。”
“瞧先生说的,我倒觉得先生性情好,琴技好,待我好,样样都好。”
夏柠毫不犹豫接他的话,祈简被她逗得一笑,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夏玉稼正牵着安奴朝这边走来,安奴的衣服下摆湿漉漉的,走起来蹦蹦跳跳,很是欢腾的模样。
“公主,二公子和安奴回来了,”他提醒她。
夏柠终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当其冲是他过分俊美的脸,他一
脸笑意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看进他墨砚一般的深邃瞳孔里,两人的距离甚至不过一掌之距。
夏柠心脏猛地一跳,不自在地转开视线,脸颊感到烧热,尤其联想到他方才在她脸上的种种动作,而不远处,安奴正蹦跳着朝这边走过来,这时,道路一侧突然出现一行车队缓缓向他们靠近,看着装饰排场都不是凡俗之辈。
祈简站起身,将手伸给夏柠,夏柠看着眼前指节分明的男人手掌,没有过多犹豫便将手放了上去,祈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握紧她的手,他稍一使劲就将她拉了起来,夏柠站起身的那一瞬,却脚步踉跄一下差点跌进他怀里,好在最后稳住了步子。
他们所在的榕树这里地势高,能看到夏玉稼和安奴马上就要过来了,两人赶紧松开交握的双手,站得也远了些,还有道路一头的车队,也行进得越来越近。
不过一会儿,安奴唤着阿姐的声音便顺着风声飘到夏柠耳中,她冲着那边挥了挥手,安奴带着夏玉稼跑了两步,头发和衣服都一片凌乱,动作间却透着一股开心劲儿。
就在安奴和夏玉稼迈上缓坡的时候,那辆马车和后面跟着的车队也停了下来,有从人伺候车里的人下车,夏柠却无暇顾及那边,她正发愁地看着安奴身上的一片狼藉,这孩子玩的衣服下摆都湿透了,这会儿风一吹,给他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二哥,你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吗?我先给安奴换上,”夏柠看向夏玉稼。
夏玉稼忙点头,他有些心虚地看着夏柠,把人家好好的弟弟玩成了个小脏猴,是他没好好约束着这孩子。
于是几人步下缓坡去车上找衣服给安奴换上,不过刚下缓坡,就见十几米外的马车上下来一人,而这人的出现,让夏柠和夏玉稼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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