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两声，挺突兀的。
抚东将军瞄了他一眼。
工部侍郎立刻醒过神，连忙放下手，却不知道手脚要往哪放，只能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这种神仙打架现场，他哪敢掺和。
文曜帝也一直沉默，过了一会，不动声色地推给他一盘瓜。
工部侍郎感动极了。
纪无忧说话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些盛气凌人，但没人在乎这些了。
抚东将军脸上像开了个染料坊，又青又紫又红又白。
他原本还想着，文曜帝会不会是看上了纪无忧才默许她这样盛气凌人，现在看看，盛气凌人到了纪无忧这种程度的，还是算了吧。
纪无忧好好指教了抚东将军一番。
抚东将军完全没有反驳的机会。纪无忧正一品，他正三品，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是整整四级。
纪无忧才二十出头，他今年都四十有余了，被比自己闺女还小的姑娘训得抬不起头。
他羞愧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抚东将军是文曜帝一手提拔的人，纪无忧故意羞辱他，相当于当面给了皇帝一巴掌。
抚东将军等了一会，没等到皇帝有啥反应，只好认怂：“下官愚钝，不及大将军用兵如神……”
“不。”纪无忧说，“是你不用心。”
“你的心思放在如何打胜仗上，自然能看到关乎用兵的一切，但你的心思不在打仗，而在权力，在加官进爵，在你的私欲。”
抚东将军汗如雨下。
他下意识去看文曜帝的表情，文曜帝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纪无忧愣神。
纪无忧酣畅淋漓地骂完，埋头咣咣咣喝了好几口冰饮子。
文曜帝仿佛才醒过神来：“啊，朕以为纪将军说的没问题，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又对纪无忧：“来来来，爱卿尝尝这个，这个甜汤好喝的。”
抚东将军一个人承担了所有，面对纪无忧的持续输出，他没有解释，其实也没啥能解释的，纪无忧居然还会提问让他回答！答不上来再继续羞辱他。
这场单方面的凌虐大概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
最后终于停了，不是因为纪无忧骂完了，是因为有人突然进来送点心。
文曜帝非常热情地把点心推到她面前：“爱卿尝尝这个，金丝乳酪酥，这家店的招牌。”
再让纪无忧骂下去，抚东将军要哭了。
点心确实能堵纪无忧的嘴，但只堵住了一半。
纪无忧掂着点心，意犹未尽地问：“朝廷每年给东南军发多少军费?”
文曜帝实话实说：“三百万两。”
纪无忧于是转向抚东将军，眉头挑高，露出鄙夷的表情：“啧啧啧啧啧啧啧。”
抚东将军深深的埋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无忧：“我每年一分钱都不拿，你看我西北可有半分损伤?”
文曜帝一口茶呛在气管里：“咳，咳，咳咳咳咳咳……”
连续给两人制造了不同程度的精神伤害之后，纪无忧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吃点心。
甜甜的蜂蜜外壳，还有乳酪夹心，味道不错。
“其实吧，上面说的那些都是下策。”纪无忧吃了块点心，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茶，“是胜人不武的法子。”
抚东将军擦了把汗：“那什么才是胜人以武的法子？”
这回是虚心求教，真心的。
“止戈为武。”纪无忧道，“间谍不光可以用来查探军事情报，更重要的作用，是收集信息，以及散播信息。”
“如果对方的百姓知道我们这边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他们就不会偷渡过来当倭寇，而是偷渡过来投诚。”她笑着说，“没准还会带些‘礼物’作为投名状。”
“至于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她往文曜帝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不归我管。”
抚东将军彻底心悦诚服了。
纪无忧猛灌一气茶水。
果然，报仇这种事情，还是当场最爽。
她正沉浸在打完脸的快乐中，突然听到文曜帝问她。
文曜帝：“爱卿下午去做什么？”
纪无忧：“西郊看枫叶。”据说有很多人去那边踏青，跟风去凑凑热闹。
她平时可是懒得打扮这么齐整，好不容易收拾一回，当然得找个人多的地方晃悠晃悠。
“西郊么？”文曜帝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洁白的龙纹玉佩，递给她。
“西郊有座别苑，在鹿泉山脚，里面有温泉亭台，爱卿可以顺便去转转，歇歇脚。”
纪无忧倾身过来，从袖中伸出手。
文曜帝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味，微甜的似木非木的气息。
纪无忧大大方方地伸手拿玉佩，握住玉佩的同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她指腹轻轻一挨，像一片细滑的羽毛，又像最柔软的丝缎，一触即离。
文曜帝微微一僵。
纪无忧已经把玉佩拿走了。
文曜帝顿了一下，自然地收回手，仍然温和淡然：“爱卿好好玩，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同朕讲。”
纪无忧并没有发现他的短暂走神：“嗯嗯。”
虽然她不小心摸了他的手，但这有什么，男人的手她摸多了，又不是没摸过！
纪将军并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只是摸了摸手上冰凉细腻的羊脂玉佩。
然后揣进自个怀里。
纪无忧打包了剩下的点心，带着小魏侍郎走了。
等到他二人离开后，抚东将军才含泪道：“陛下……”
天可怜见，纪无忧差点给他说哭了。
文曜帝沉默半晌，执起桌上茶壶。
包间里一片安静，只有茶水落入杯中的水流声。
“她说的对。”他低声道，“既然人家说的有道理，你就虚心听取一下，没有害处。”
“若无他事，就先退下吧，朕自己再坐一会。”
……
抚东将军离开了。
文曜帝站起身，略偏过头，对常福道：“朕记得，魏侍郎是不是说有什么图纸，要给朕讲解？”
“……是。”常福连忙应下。
虽然魏知白只是说在准备图纸，并没说要给皇帝讲解，但皇帝既然问了，那就是他的机遇，哪里有不讲的道理？
“正好，朕今日有时间，去通知工部一声，让小魏侍郎带着图纸入宫来给朕讲讲吧。”
常福多灵光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帝王言外之意。
“通知工部一声”，意思就是不要透露旨意，要工部背这口黑锅。
……多半是怕纪将军找茬。
“朕也不是别的意思。”文曜帝淡淡道，“若是她今日带着魏侍郎出去一转，怕是明日全城都要传他们亲事已定，若是纪将军再有别的想法，又多出许多麻烦，在正式定亲前，还是阻拦一下得好。”
纪无忧闲得无聊，他魏知白可不是无事可干。
事情没做完，玩什么玩？
常福听着这话像极了解释，可文曜帝何须向他解释？
他假装没听出那一丝欲盖弥彰：“陛下说的是。”
……
魏知白提前从外面回来，魏父魏母见了还十分诧异：“这么早就回来了？”
魏知白于是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到陛下赐了他一盘瓜，以及被工部叫去给皇帝讲解图纸的事。重点描述了皇帝态度温和，一点都不严厉，果然是难得一遇的圣明君主……
魏府众人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惊喜是惊喜于公子得了皇帝青眼，惶恐是惶恐于众人都知道，小公子得了皇帝看重是因为纪无忧瞧上了他。
“知白，你要记住。”魏大人捋须教育儿子，“你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魏氏长子，与纪将军相处，你要把握好分寸，切不可逾矩，更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魏知白点头表示明白。
魏父和魏夫人就寝前，又谈起魏知白的婚事。
魏父百感交集。
他这个儿子心思过于单纯，这样的性格，在官场混一辈子也到不了高位，这下可好，一步登天了。
文曜帝之前是准备撮合睿王世子和纪无忧，也就是说，在他的考量中，能赐婚给纪无忧的，得是亲王世子这个品级。他儿子虽然也算是年轻有为，身份却远远不够……以皇帝对纪无忧的重视来看，若是纪无忧真看中了他儿子，很有可能会封个侯位。
文官封侯何其困难，一般都是相宰之位，死后才有机会得个追谥。纪无忧却有这样的面子，公主选驸都远不能及。
……只不过婚后他儿子恐怕要跟着纪无忧去西北了，一辈子回不来的那种，跟和亲似的。
没有女儿的魏大人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体会到嫁女儿，不是，嫁儿子的感觉。
魏夫人表情忧虑：“若是这婚事真成了，咱家要出多少聘礼?婚礼又要花多少银钱?就是掏空了家底，能让那位满意吗?”
纪家是累世的勋贵，别说是如今了，就是搁在十年前，纪无忧只是纪氏嫡女那会，这桩婚事也门不当户不对。
魏大人倒是很安详：“要是陛下觉得可以，他会出钱的，这个不用操心。”
他一个清流文官，他能有多少钱。
他都嫁儿子了，陛下不得出点钱补贴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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