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透过只拉上了一层白色纱帘的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谢枝雪眯了眯眼,判断现在应该已经是傍晚了。


    他动了动手,想要撑着坐起身,但四肢百骸的酸楚难受加上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未完全清醒,让他有些使不出劲儿。


    谢枝雪微微蹙了眉,紧接着眼前就落下了一片阴影,一双有力的手扶着他坐了起来。


    床垫很柔软,但坐起身的瞬间谢枝雪还是不禁脸色一变,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声裴珩玉那个不知道节制的禽兽……暗骂完了,再一抬眼,正巧,眼前就是裴珩玉。


    裴珩玉的皮相生得极好,即使这会儿室内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的脸庞俊美。谢枝雪从前也觉得裴珩玉长得好,但如今瞧着只有满腔的火气。


    “……你醒了。”裴珩玉见谢枝雪在床头靠好了,便小心收回了手,同时很是心虚地说了句废话,辅以抬手摸了摸鼻尖。


    谢枝雪垂下眼不看他,紧接着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小块止血贴。


    顺着谢枝雪的视线,裴珩玉也看到了他的手背,连忙出声解释道:“你发烧了,所以我叫医生来给你打了吊针,现在应该已经退烧了……你感觉怎么样?”


    谢枝雪蹙了蹙眉,抬起眼:“医生?”


    他一出声,两人都愣了愣。


    谢枝雪的声音有些哑,显然是用嗓过度了……昨晚他确实浑浑噩噩捱不住呻|吟过、哭过。


    谢枝雪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等着裴珩玉的回答。


    裴珩玉顿了顿,反应过来,忙宽慰说:“是我的私人医生,你放心,他不会出去乱说。”


    既然已经提起了,裴珩玉索性接着道:“……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可以吗?”


    可以的话,谢枝雪其实想赶紧和裴珩玉划清关系,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


    但他没说话,只平静地继续看着裴珩玉。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才能真的放下不提。


    裴珩玉便接着说了下去:“昨晚我在剧组杀青宴上一时不察被下了药,不巧的是我的两个助理在昨天之前都家里有事请了假,我只能在发现不对劲后给助理打去电话,同时来这家最近的酒店开一个房间等助理来送我去医院。”


    谢枝雪的脸色太过苍白,唇上还带着昨晚被吻咬得太过火的伤痕,这会儿他穿着一件裴珩玉先前潦草给他穿上的睡袍,坐起身后谢枝雪脖颈和松散衣襟附近露出来的白皙皮肤上、吻痕很是明显,又想起谢枝雪在圈子里那个“病美人”的戏称,以及对方今早烧得人事不省的可怜模样……裴珩玉每说一句话,都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于是裴珩玉的语调放得更加愧疚轻柔:“……但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给了我你这个房间的房卡,所以我昨晚一进门,发现房间里有一个人,才会质问说是你给我下的药,以为你是联合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我很抱歉说了那种话。”


    谢枝雪眨了眨眼:“你现在调查清楚了?”


    “是。”裴珩玉点了点头,“……今天你还没有醒的时候,我让人把事情都查清楚了。给我下药的是我们剧组里的一个小演员,但是我昨晚察觉不对后提前离场,所以他没有了后续的动作。”


    “我会拿错房卡,是因为酒店的工作人员确实被人收买了,收买工作人员的人是……你们剧组的那个制片人。”


    谢枝雪闻言一顿,然后哦了一声。


    他前段时间待的剧组并不算大,也就那么一个制片人。裴珩玉这样一说,谢枝雪倒是回想起来,那个制片人先前看他的目光,确实时不时会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谢枝雪和那个制片人接触极少,没想到对方会在杀青宴这个时候动手脚。


    见谢枝雪反应平静,裴珩玉不知为何反倒有些心疼,他接着说下去,语调温柔:“但是昨晚我这边也出了意外,先一步到了酒店。前台那个被收买的工作人员,见我当时用围巾挡着脸又戴着帽子遮得很严实,加上你前脚刚回到了酒店,就以为我就是收买他的人,所以把你房间的门卡给了我……至于那个收买他的制片人,很不巧的,昨晚在酒店门前过马路时出了车祸,这会儿还躺在icu里没醒。”


    听到裴珩玉最后这话,谢枝雪一愣,随即不禁弯起了唇,轻快的笑声随之从唇齿间泄出。


    谢枝雪不笑的时候很是清冷,瞧着不大好接近,他笑起来了其实瞧着也似水中月不可贸然触碰,但总多了一丝活气,看得裴珩玉一时有些失神。


    不过裴珩玉很快回过神,接着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和这次意外相关的人,包括给我下药的、给你下药的、酒店被收买的工作人员这些人,都我来负责处理,昨晚的事不会有泄露出去的可能,可以吗?”


    闻言,谢枝雪点了点头:“好啊,正好我也省点事。”


    谢枝雪话音落下后,屋内安静了几秒,然后裴珩玉又心虚地开口:“那……我呢?你想怎么……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补偿你?”


    谢枝雪怔了下,随即他对裴珩玉轻笑了声:“你为什么要补偿我?”


    裴珩玉:“我……”


    “你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昨晚是个被人设计的意外,我们都被下了药……就当各取所需吧,你帮着一起查清楚并且处理了我这边的相关人,已经算是帮忙了,你没什么需要补偿我的。”谢枝雪平静道。


    裴珩玉却摇了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虽然我昨晚走错房间是意外,但……是我先开始的。”


    谢枝雪抿了下唇。


    裴珩玉又补充解释道:“我当时……其实本来只是想拿你的手机,好给我的助理打电话让他到这个房间来接我,我自己的手机在路上不小心摔坏了,但……我很抱歉,我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会……”


    还有后来,一直压着谢枝雪不放……今早发现谢枝雪在发烧,裴珩玉慌乱叫来自己的私人医生,那之前他怕谢枝雪症状加重,所以给他穿睡袍之前先简单用热水为他擦了擦身体,过程中虽然竭力不去冒犯地打量,但还是难免看到了不少。


    谢枝雪身上,全是他裴珩玉恶劣的罪行。


    “总之,我是真的非常惭愧抱歉,也是真的想要补偿你。”裴珩玉没有底气地说着。


    这种事,要怎么补偿?


    谢枝雪轻轻挑了下眉,也问他:“那你想怎么补偿我?或者说,你想要我跟你索取些什么补偿?金钱,资源?”


    裴珩玉更加歉疚:“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


    其实看裴珩玉现在这个模样,谢枝雪觉得挺新奇的。这位影帝出身好、自己也有过强的实力,自出道起一路走得何止是顺风顺水,简直是无往不利,如今二十七岁的他已经拿过所有排得上号的大奖,有好些脍炙人口的代表作,裴珩玉的地位是众所皆知的无可撼动。


    这样走出来的裴珩玉其实脾气并不温和谦逊,相反他颇有些高调率性,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招惹,甚至和张扬随性的脾气有些相反的是,这位影帝并不好亲近,他甚至有个“毒舌”的标签。


    现在这位据说不好招惹的影帝裴珩玉,正在他面前心虚气短的陪着小心。


    谢枝雪眨了眨眼,打断他踌躇不决的话:“既然你这么想要补偿我,那帮我一个忙好了。”


    裴珩玉毫不犹豫地应下:“好,你说。”


    见状,谢枝雪弯了下唇:“你倒是不怕我漫天叫价……帮我去买盒药吧。”


    裴珩玉闻言不禁又泛起心疼:“好,什么药?”


    谢枝雪说得风轻云淡:“避孕药。”


    “好……什么?!”裴珩玉下意识答应下来,随即才骤然五雷轰顶,表情一时间很是空白。


    谢枝雪还是很平静,仿佛自己刚刚说的三个字是葱姜蒜。


    “你亲自去买,不要托其他人去,我不想让人知道,哪怕是你的私人医生也不行。”谢枝雪又道。


    裴珩玉的目光落在谢枝雪身上,控制不住的上下扫了几眼。


    谢枝雪皱起了眉,裴珩玉才骤然回神,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外走。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回头看谢枝雪,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像是他稍微大声点就能用声波震碎了谢枝雪似的:“我很快回来……要不要把房间的灯打开?”


    谢枝雪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裴珩玉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谢枝雪。有了明亮的光线后,谢枝雪颈间的那些痕迹更加显眼,看得裴珩玉更觉得自己得下十八层地狱。


    裴珩玉离开后,谢枝雪还是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地回想梦到的那些书中剧情。


    他不觉得那些内容只是一个梦。


    没有哪个梦能让人又昏睡一个白天再醒来后,还是对其中的细节知之甚详记忆犹新,仿佛一本背熟了的书,某个剧情在哪一页的哪个角落都能想起来。


    ……虽然梦里他会怀孕这件事,很离谱,很符合梦境才有的乱糟糟的逻辑。


    但谢枝雪就是莫名确信,那不只是一个梦。


    所以他需要吃避孕药以防万一。


    但他现在状态不大好,自己出门买药太折腾了,而且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谢枝雪想着这种药还是尽早吃比较好。他不想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哪怕只是一点点细节,既然裴珩玉这么积极,那正好让他去买回来。


    裴珩玉带着今天白天助理新送来的手机,还有谢枝雪这个房间的房卡,全副武装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来到了酒店附近的一家药店,压低了声音说要买避孕药。


    好在药店的店员并不是裴珩玉骨灰级的粉丝,并没能认出面前这个戴着口罩、围着遮住了部分脸的大围巾、扣着一顶帽子还戴了墨镜的男人到底是谁,只当他是因为要买避孕药所以不好意思。


    这附近有好几家酒店,这种人药店店员也见识过一些,所以除了觉得裴珩玉遮挡得格外夸张之外,倒也没有多看,从柜台后走出来、来到一个货架前就拿了盒避孕药给裴珩玉。


    裴珩玉看了下药盒上印着的副作用提醒,见上面写着有可能导致腹痛、晕眩、食欲不振等等。他想起谢枝雪那苍白脆弱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问店员:“有没有无副作用、或者副作用再小些的?”


    这话问得店员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摇头说:“没了,这是我们这儿副作用算是最小的一种避孕药了……这个时候知道心疼人了,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戴个套……”


    听着店员最后的嘀咕,裴珩玉抿了下唇,拿药付钱走人。


    回到酒店房间后,裴珩玉在玄关处摘下用来遮脸的一应东西,然后指尖有些发烫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盒避孕药,又在客厅里接了杯温水,才一块儿送进了卧室。


    谢枝雪仍然靠在床头,但这会儿抱着一个抱枕似是又睡着了。裴珩玉见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但谢枝雪紧接着还是睁开了眼、抬起头来看他。


    “我……”裴珩玉顿了顿,然后竭力镇定、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温声道,“我把药买回来了,你要现在吃吗?还是先吃了饭再吃药?”


    裴珩玉说着看了眼药盒,又说:“上面写着好像最好是饭前吃……”


    谢枝雪却突然轻笑出声。


    裴珩玉又是一顿,然后有些迟疑地看向谢枝雪:“……怎么了?”


    谢枝雪对他“哎”了一声,弯着唇问:“昨晚的过程,你应该不至于全忘了吧……我的身体构造,和生物教科书上的寻常男性有什么区别吗?”


    裴珩玉表情空白了下:“……没有。”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我让你去买避孕药是因为我需要吃呢?”谢枝雪的语调很是轻松,像极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得意。


    裴珩玉心想,那当然是因为谢枝雪说起要避孕药时,语气太过自然平静,给了他一种理所当然、你敢质疑那就是你常识有问题的错觉。


    这会儿看着谢枝雪,拿着其实并不需要的避孕药,裴珩玉多少松了口气……至少能少伤害谢枝雪一件事了。


    他随手将避孕药放到了床头柜上,又递了递水杯:“那你要喝水吗?”


    谢枝雪接过了水杯,慢吞吞喝了一口,又对裴珩玉说:“我已经醒了,也没有其他不适,你说想要补偿我,我也故意整过你、让你亲自去药店买了这个药,心惊胆战了一个来回,我觉得已经够了。所以,以后如果再凑巧碰面,当成没有发生过昨晚的事,我们并不认识,可以吗?”


    裴珩玉并没有马上回答。


    谢枝雪想了想又道:“比起你的补偿,我更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不要再被提起,也希望你现在能马上消失。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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