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病的昏昏沉沉,依稀听得老鸨的话儿,心中悲凉,挣扎着道,“我不要去,不如让我死了!”
老鸨冷笑一声,“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死?从前那些官宦人家出身的小丫头,在我手里都认了命。何况你这样自个儿犯了淫的,你要有这个气性,还能沦落到现在这样?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
说完,老鸨也不去看尤二姐的挣扎神色,叫人把她抬了出去。
尤二姐本就是柔弱之人,现下又在病中,哪里抵挡得了教坊司这样的熟手。倪二带了一个贾蓉给的小厮,见果然是尤二姐,也不言语,把人架上了车架。
老鸨上前赔笑道,“她还没大好,我们也还未来得及教她规矩,若是有一二不周到的,还请爷担待一二,等她回来,我必然好好教她。”
倪二摆摆手,道,“这你不用担心,要真是顺着了,反而没意思了。”
老鸨笑道,“爷果然是个体贴人。爷想来也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一次带出去,最多只能待五日,到了日子不用麻烦爷,我们叫人去接人。”
倪二不置可否点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待得倪二走了,便有龟奴问老鸨道,“这位还没挂上去,又病的这副模样,妈妈怎的还同意她坐局?只怕活不到回来的时候。”
老鸨斜看那龟奴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真道那是贾珍的仇人?我看是受人之托的旧人罢!只怕折磨是假,照顾才是真。是怕她活不下去还是怕她受作践就不知了,横竖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有钱赚就成。”
那龟奴迟疑道,“这人新来,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本没配丫头,只叫个弟兄跟着车架,若是他们换了人,或是一走了之可如何是好?”
老鸨道,“他们不敢!这人的事儿是过了圣人的眼儿,又是圣人亲自下令进教坊司的。若有这样明着抗旨的胆量,来接人就不会这般遮遮掩掩,还叫个外行来做这事儿了。那位爷穿的是好,举止却像个市井之人,进过秦楼楚馆,但是从前必然没来过教坊司。到时候只去接了人就成了。他们要把人接回去照顾,只要人没死,日后无论是在教坊里接客还是被他们长长久久的接出去,咱们有钱,怎么都不亏。何况……日后只怕她家里的人也要进来陪她呢,这样一家有罪的,可不见得火烧不到亲戚身上!”
教坊司的老鸨本就是犯官之后年少入教坊司,后来又做了花魁娘子,年纪大了才做了妈妈。积年见过经过的事儿多了,哪里看不出来几分猫腻。尤二姐这样的,朝中官员贵人们不齿,却也不会多关注。她生的好不假,只是教坊司多的是长相姣好的,这样已经生育过的,器乐舞蹈来不及学,又不能和年纪小未破瓜的一样运作一番卖个出阁高价。横竖都是寻常的妓/女,教坊司只看钱,怎么都是赚钱,何苦和钱过不去。
老鸨叮嘱道,“你叫人随时联系跟去的那两个,”
倪二受人之托,倒是未曾进了马车,出了教坊司,就让一坐在车架上的清秀小厮进去伺候尤二姐,那原是尤二姐身边一个小丫头。
尤二姐手脚被捆,便是寻死也不能,见了人进来心慌非常,仔细一看,见是熟悉的人,方才放松下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头回道,“三奶奶托人来接奶奶回去休养,奶奶只先安心休息罢,一会儿便能见到三姑奶奶和老奶奶了。”
尤二姐哭道,“也只三妹老娘在乎我罢了。”一时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尤三姐原打算把尤二姐放在自己的陪嫁宅子上,亲眼未曾见到,又不放心,便叫送到孙家来。孙绍祖听闻,冷哼一声,却没理会。
到了孙家,尤三姐见了尤二姐的模样,立时眼泪垂了下来,忙叫人去请大夫,又和尤老娘亲自照顾。请了大夫来看过,虽挨了打,但是行刑之人念着尤二姐还要去教坊司,未免打坏了,打的倒是不算很重。教坊司亦是请了人来,也未曾克扣了尤氏送来的药材,其实身上的伤势已是养得七七八八,只是尤二姐心中过不去,有了便严重了起来。如今见了妹妹母亲,心神放松,倒是养了过来。不到两日便退了烧,面上红润了起来。
因着尤三姐把人放到了正院照顾,尤二姐略好一点,在院中走动之时便被孙绍祖撞上。
尤二姐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美人儿,在贾家,便是贾珍贾蓉父子两个见惯了美人的都念念不忘,连贾敬死了都忍不住来和尤二姐调笑。更遑论孙绍祖这样一个荤素不忌的。虽都说尤三姐风情远胜其姐,到底人有喜新厌旧,孙绍祖和尤三姐又打又闹惯了,乍一眼见了尤二姐的低眉顺眼,立时便动了心思。
孙绍祖不是贾珍等人,尚且还要些脸面,便是再急色也要把面上做个有礼的样子。孙绍祖却是纯纯一个混子,见了尤二姐美貌,立时便抓了尤二姐要往屋里走,尤二姐唬了一跳,白了脸,挣扎起来。
孙绍祖哪里是讲理的人,听得尤二姐拿妹夫二姨说事儿,啐了一口,道,“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姐妹两个和姓贾的那些事儿,外甥都能得,在我跟前装什么贞烈。已经是婊/子娼/妇了,在教坊司不也是让人随意睡的,一家子在吃我的住我的,还给我摆起架子来,我呸!”
尤三姐今日亲自坐了车去贾蓉那里要钱,今儿却不在,尤老娘自见了尤三姐和孙绍祖动手打架,便对孙绍祖害怕非常,轻易不到跟前来,孙家的丫鬟婆子和尤三姐的陪房对孙绍祖更为惧怕,哪里有人帮衬,且二姐本就是懦弱之人,见孙绍祖凶相,也不敢过多反抗。
待得尤三姐回来,便见尤二姐惨状,一旁孙绍祖剔牙吃肉,全然不在乎。
尤三姐抓起一个瓶子就往孙绍祖砸去,孙绍祖本有一身武艺在身,闪身躲过,听得尤三姐的骂声,撇嘴道,“便不是我,也有别人,叫我舒坦了,我不介意你拿了钱去贴补,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有脸对着我骂!从前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装!”
尤老娘在一旁唯唯诺诺,拉了拉尤三姐道,“总比在教坊强……”
尤老娘本就是一个极会利用美色换取好处的,尤二姐尤三姐从前在宁国府失了脚,自然少不了这做亲娘的撺掇。如今没了宁国府做后盾,孙绍祖又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然免不得被作践,被一个两个作践,总比在教坊司被无数人作践,钱还到不了自己手上强。
尤三姐哪里不明白尤老娘的意思,见得孙绍祖闻言的得意模样,心中悲凉至极,拉着尤二姐,举起匕首道,“姐,不若咱们死了罢。”
尤二姐心中亦是存了死志,但这又不同于前世,前世尤三姐早早自裁,尤老娘受不得丧女之痛,贾琏从平安州回来之前便去了。后来她进了贾府,被秋桐日日折磨,偏养的哥儿又落了胎。实是没了牵挂盼头,才吞金去了。今时,三姐尚在,且自己的儿子还在尤氏手中。尤二姐作了母亲,总是惦记着孩子的。听得尤三姐的言语,心中虽十分意动,却迟疑不决,依旧沉默。
尤老娘听得尤三姐的言语,唬了一跳,忙上前挪开尤三姐举着匕首的手,哭道,“这是做什么,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从前若是和你们一样的想法,早在你们父亲去的时候我便去了,哪里能养得你们长大!我已是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你们顾念我两分,若是没了你们,我可如何活!”
尤三姐本就是她家气性最大的一个,如今听了尤老娘所言,又见尤二姐垂头不语,想来只怕也是惦记着儿子。尤三姐纵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对老娘姐姐却是极有情的。今生没有柳湘莲定亲退婚一事儿,若是一时羞愧不忍去了倒也一了百了,原就因为嫁了人心态上矮了一截,后又捡起来老性子,如今再被二人如此打岔,倒也没了那冲动之性,只叹道,“罢了,随你们,我日后再也不管了。”
说着也不看众人脸色,另寻了间屋子叫人搬了东西睡去。
教坊司内,那老鸨听得龟奴传回来的话儿,知道尤二姐是去投奔了妹妹妹夫,也不以为奇,听得乃是孙绍祖家,那老鸨扬起了眉毛,孙绍祖还未有正式的官职,又是个极爱女色的,家中又有家底,从前便没少来教坊司挥霍,早是老熟人了。老鸨笑道,“原来是孙老爷家。”说着转头对陪侍的另一个妈妈道,“叫他们去准备人来教规矩,她在那里可待不了多久。”
因着此事儿过了贾芸之手,贾芸心中思来想去,还是把消息给贾琏递了一份,贾琏听了不以为意,只作个新闻说与王熙凤听,王熙凤心里暗道痛快,把人接到孙家!可不是进了龙潭虎穴,就算能常待在孙家,日子只怕也不比在教坊司好过多少,何况以孙绍祖的性子,哪里会真的一直花钱放在家里,教坊司出局可不是小数目,新鲜两日还是要送回去的。
王熙凤面上却只冷漠道,“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值得拿到我跟前说,知道了也就罢了,同我们不相干。我这两天嫁女儿,你别在我跟前说这些晦气事儿。”
原来这两日乃是英莲出嫁。英莲的婚事因着各式各样的原因已是拖了许久,如今平儿都抱孩子了,英莲方才出嫁。
英莲原是王熙凤顺手救下来的,前世虽常见到,却并无什么情分,今生相处一场,倒是有了感情,如今倒是也尽心尽力为她操办婚事。英莲为人最是可亲可爱,贾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便是出嫁了的黛玉、迎春亦是亲自前来观礼。封氏得见如此,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封氏年迈,早先女婿便主动提出让封氏跟过去由他们夫妻奉养,且甄家如今在京中也没什么亲戚。三朝回门之时,平儿和安儿等人都道摆在自己家去,最后王熙凤道,“既然正经摆酒认下的,咱们家谁不喜欢英莲,就是我们家的小姐,便摆在府里来。”说着又去回了贾母,贾母这些年乐见这个,便也准了此事。王熙凤正惦记着明日英莲回门,哪里愿意听尤氏姐妹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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