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愣愣地望着水中的少年。
红色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少年犹如沉睡在水里,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不安的表情,而是平静得如同死亡一般。
银色碎发从他的脸颊旁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皮肤也透着令人心惊的苍白,如同脆弱单薄的白纸。
令人难受的窒息感笼罩住所有人,周围的空气顿时像是被抽空了,他们下意识停顿了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仿佛怕少年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安室透脸色微变,他刚想冲上去,一道黑色的身影就比他更快,手掌砰地按在墙边的控制器上。
束缚住少年的铁链发出哗哗声,钳住少年的那端松开,少年的身体失去支撑,立即向前倾倒,哗的一声跌进了水里。
他单薄的身影瞬间被红色血水吞没。
那人跳到水里,飞快把少年给捞了起来。
直到他提着少年的领子从水里走出,安室透才愕然的发现,那竟然是琴酒。
琴酒身上的衣服也全湿了,平时深沉的黑色大衣贴在他的身上,动作矫健如同猎豹,即使单手提着少年也丝毫不见吃力,反而有种叼着幼崽般的轻松感。
他嘴里还咬着洇湿的烟,目光森然地从牢房外的几人身上扫过。
对上他的视线,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他不想让人管这件事。
水滴答滴答地掉在地面上,牢房外却霎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焦灼而紧张,弥漫着比安室透他们刚闯入整座地下牢房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看到琴酒拎着人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反而像是要找所有人算账,安室透眉头越发皱紧了。
“给他止血。”赤井秀一用沉冷的声音说,他根本就没想到,琴酒居然会这么对待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看到少年失去意识被吊在水里的瞬间,赤井秀一眼前闪过的是他在汽车即将被撞上时扑过来的身影,还有他那句嘲讽的话语。
如果不是他用了药,也许小琴酒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琴酒绑在水牢里,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种不受控制的想法从心中冒出来,被他压下去,又再次冒出来,使得他的神情里多了些许不耐烦。
琴酒呵了一声,“你们倒是关心他。”
他把手伸到少年的脖颈上,摸到了一点残存的温度,和顽强的脉搏跳动,立即松开手,弹了弹手上的水珠,嘴里说道:“死不了。”
他拎着少年从外面那些人身边经过,所有人都因为他冷漠的语气拉下脸,他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把人带到远处的另一个房间,把人扔到了床上。
整座地下牢房除了水牢还有其他设施,经常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人,琴酒选的这个房间就是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之后用来吊着命的,勉强算是个小型医务室。
他掀开少年的衣服看了片刻,又用手按了按伤口的位置,抬起眼时,看到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人,立即拧起了眉头。
“出去。”他命令道。
安室透几人对视一眼,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琴酒没有收回视线,盯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琴酒自己也经常受伤,除了复杂到难以处理的伤势,剩下的那些都是他自己处理的,他对伤口的判断也很精准,掀开衣服看到少年腹部的伤口,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枪伤。
而且子弹留在体内,说不定还伤到了动脉……他又用手探了探少年的呼吸,另一只手翻出手机给组织里的医生打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少年微弱的呼吸像是羽毛拂在他的指尖,琴酒忍不
住张开手指,掐住了那张脸。
微凉的脸颊又小又软,他只用一只手掌就能覆盖住,那张跟他极其相似的脸上没有像他那样冰冷而残酷的表情,而是带着轻松而无畏,天不怕地不怕,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倒他。
琴酒垂眸看了片刻,蓦地松开手指。
被他掐得有些凹陷下去的脸颊立即恢复,显得分外柔软,也许是因为脸上没什么血色,也没看出有指印残留。
少年就像睡着了一般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琴酒暗骂了一句混小子,起身离开,去外面把伏特加叫了进来。
他脱下还在滴水的风衣外套,撩起袖子,对戴着墨镜显得有些发愣的伏特加说:“准备一下,帮我抽血。”
伏特加这下真的愣住了,看了看他露出来的一截劲瘦手臂,又看看躺在床上还没张开的稚嫩少年,“大哥……”
“不能去医院。”琴酒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到水龙头边开始洗手。
只要去了医院,必然会留下痕迹,哪怕是在组织掌控下的医院也一样,如果床上的少年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绝对不能去。
琴酒虽然对现在的情况有些烦躁,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还记得之前那封神秘的邮件——组织里有卧底。
卧底很有可能就在黑麦和波本之间,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外面。
绝对不能把情况暴露给他们。
琴酒用温水冲了冲手臂,那边的伏特加用试剂盒给昏迷的少年验了血型,确定和琴酒的一致之后,才去柜子里找采血管消毒。
琴酒走过去,抽血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望着不远处恍若沉睡的少年,心里不停思索着,黑麦和波本为什么会来找他,就连一向仿佛老好人从不惹事的苏格兰也在。
而且他们对少年的担心似乎出自真心实意,他们才认识多久?
琴酒拧紧了眉头,对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情况越发烦躁。
如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少年琴酒可就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琴酒自然希望他永远也不会跟别人产生交集,最好就这样老老实实在地下牢房里待上一辈子,可他没想到,他才出去一小会儿,少年这边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琴酒查到少年在一家地下医院待过半天,原本打算过去把人全部灭口的,没想到车刚开出去,伏特加就说黑麦带着人已经到门外了。
哪怕伏特加阻拦,他们还是强行闯了进来。
琴酒目光幽深地盯着床上沉睡的少年,他还以为少年给那些人透露了什么秘密,可是看到那些人焦急的眼神……这个小家伙的人缘,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
才半天时间,这些人就那么关心他?
看到琴酒一直盯着那少年,凶戾的目光中透着点莫名的复杂,伏特加停下动作。
琴酒扫了一眼血袋,眉头皱了一下,说:“再多抽点。”
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带着点命令式的,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伏特加琢磨了半秒,觉得还是很难想象他现在的心情,于是低头换了个血袋,继续抽血。
乱步被武装侦探社的人送到医院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就提出过要给他输血,当时还验了血,交叉对比过后发现完全没问题,就跟自己给自己输血没什么差别。
很多病人在动手术之前也会抽血,在手术过程中再回输给自身,所以琴酒的做法从理论上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当时江户川乱步并没有给乱步输血,得知乱步被送到医院,那位先生就下了命令,把医院里所有的血库都对他开放了。
琴酒……另一个世界的琴酒,绝对没有这样的待遇。
组织里不需要两个完全相同的杀手。
尤其是他还这么稚嫩,跟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随着年纪见长,那位先生也不比以前了,看到这么年轻带着朝气的少年琴酒出现在眼前,仿佛时光倒流般,他心里想的恐怕不是好玩,而是嫉妒了。
琴酒脸色沉沉地盯着那少年,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都汇成了两个字——麻烦。
有那么一瞬间,他再次对少年起了杀心,心里想着要不还是把他杀掉算了。
琴酒当然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多硬,如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想让对方老老实实听话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如直接把人给杀了。
然而想起对方留在黑麦车上那一箱钱,想起门外那些人奇怪的反应,他还是按捺住了这种想法。
伏特加拿着抽好的血去处理,琴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发现里面的烟全都浸湿了,烟盒也皱巴巴的,一下子没了心情。
他把烟盒丢在桌面上,打开门出去,看到外面的几人立即转头看了过来,顿时露出了冷笑。
“谁先发现他的?”他眼神凌厉地望着面前的人。
赤井秀一还没有任何动作,安室透和诸伏景光就同时指了指他。
赤井秀一:“……”
他叹了口气:“是我。”
小琴酒都变成这样了,估计也没什么把他交代出去的机会,他觉得他用黑麦威士忌的身份还能继续苟一阵,找机会把小琴酒带走也不是不可能。
琴酒看起来对他很重视,把他带走绝对不亏。
琴酒眼神幽沉地望着他:“你想带人去哪里?”
“买.枪,”赤井秀一实话实说,“他说想要一把枪。”
琴酒立即发出一声嗤笑。
“他不会用枪。”
说完,他也不管怔愣住的众人,叫上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医生,回到了简陋的医务室里。
——————
森木傀三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其实他早就应该醒了的,但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他感觉有人站在他身边,满脸冷酷地望了望他,然后干净利落地给他补了一针迷药。
森木傀三:“……有点过分!”
他对系统说:“绝对是琴酒做的!琴酒他怎么可以这样!!”
“对另一个世界的同位体没有一点同情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睁开眼,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伫立在自己的床边,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又是琴酒?
琴酒银发披散,一袭黑色风衣,头上还戴了黑色的帽子,像只黑色大猫猫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绿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刚动了动唇,琴酒就扑上来,大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琴酒的另一只手上举着手机,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在水牢里的监控画面,银发少年在水中荡来荡去,脸上写满了无聊和无所畏惧,仿佛自身待的不是什么牢房,而是充满童真的游乐园。
他的手指犹如铁钳卡住了脖子,森木傀三一阵呼吸困难,根本没时间细看监控画面,立即出声喊道:“大哥!”
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微顿,然后用力收紧了,琴酒满脸怒容:“谁是你大哥!”
“哥哥!”森木傀三一顿乱喊,“哥!欧尼酱!!”
最后那个称呼冒出来的时候,琴酒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直接掐死过去,森木傀三动了动手,又听到手腕上传来了熟悉的铁链声,忍不住呜了一声。
怎么又把他绑了!
琴酒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那么差啊!!
对比之下,乱步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天使。
森木傀三放下挣扎的手,迅速往床上一
瘫,看到他放弃抵抗,琴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掐住他脖子的手却是松开了。
“废物!”他对另一个自己说。
森木傀三:“等我伤好了咱们来比比啊——”
欺负病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听到他说起伤势,琴酒手指再次捏紧了,被他抓着的手机屏幕传来微弱的咔嚓声。
琴酒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森木傀三看了看屏幕里快乐的自己,再看看怒气值x的琴酒,不由得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琴酒冷冷地哼了一声,“没用的废物。”
他是真的很嫌弃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弱得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没心没肺的惹了一堆事,这么不安分,不如早点杀掉算了。
想到这两天那些人时不时过来逼问他少年的情况,还差点又动起手,琴酒的杀意再次冒了出来。
他真的不想有着跟自己相似长相的少年跟那些人走得太近。
他甚至有种自身领地被入侵的感觉,每次看到那些人过来的时候,他就格外的排斥和烦躁,恨不得把少年重新拽回地牢,永远锁在里面。
然而看着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自己,脸上写满了心虚的少年,他还是按下了心中愈演愈烈的想法。
他打开床边的一个盒子,拿出里面黑色的注射器,推了推少年的脑袋,在他露出纤细的脖子时,拨开他颈侧的长发,毫不犹豫往下一按。
少年这次没有挣扎,带着点乖巧和好奇地望着琴酒。
琴酒神色冷酷,语气阴沉地说:“追踪器,以后永远也别想脱离组织了。”
少年“哦”了一声,摸摸颈侧,然而上面都是刚刚被琴酒掐出来的痛感,他又飞快放下了手。
琴酒收起注册器,带着盒子快步离开,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待,关门的时候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森木傀三望着合上的大门,一脸深沉地对系统说:“记住他现在冷漠的样子。”
系统迅速冒头:“嗯?”
“等到了饭点他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森木傀三抬了抬手,他的两只手都被铁链锁在了床边,而且铁链很短,双手抬起来都够不到另一边的手指,大概是为了防止他想办法给自己开锁才这样的。
他做了个双手捧碗的动作,对系统说:“你看,这么宽的距离,我连碗都拿不起来,他是不是还得亲自给我喂饭?”
系统:“……”
地铁,老人.jpg
系统心想,我要是琴酒,我干脆让你饿死算了。
然而他还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见森木傀三偏头看向了门口。
这间简陋的医务室里和地下牢房是一个风格的,昏暗而且沉闷,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和不太明显的血腥味,少年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毛衣,看起来像是琴酒随手拿给他的,灰色的领子间隐约能看到红色的指印,完全是新添上去的。
赤井秀一脚步莫名发沉,就这么僵立在了门口。
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少年还有些呆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被锁在铁链上,情况看起来完全没有比之前在水牢里的好上多少,因此他看着自己手心的眼神都透着些许恍惚。
感受到赤井秀一的目光,他才收敛神色,若无其事地望了过来。
“怎么是你。”他微微挑眉,语气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惊讶。
“波本帮忙把守在外面的人引开了。”
赤井秀一走到床边,看着在宽大的毛衣下越发显得清瘦的少年,忽然有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
少年坐在床上,一手托着脸颊,静静地抬头望着他,手腕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回荡,更令赤井秀一的心情沉重。
他凝视着像是什么烦恼都没有的少年,喉结上下滚动,很久才吐出一句:“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
琴酒开着车就是故意往他的驾驶座上撞的,少年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他怎么可能让赤井秀一就这么带着人离开。
所以赤井秀一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少年扑过来的话,琴酒的车根本不会减速,那时候撞坏的,也就不止他车上的玻璃了。
少年闻言立即勾起一丝笑容。
“卖你一个人情啊,”他的笑容似是讽刺,又似实话实说,“你这不是来看我了吗。”
赤井秀一凝视着他的眼睛。
松石绿的眼里一片坦然,他根本不介意赤井秀一的打量,也没有隐瞒,仿佛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赤井秀一心里更沉重了,还冒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想要保护他,就是为了卖一个人情?
回想起他恍惚的眼神,朦胧和缓慢的动作,以及当时还拿着的寒光闪烁的匕首,赤井秀一刚整理好的思绪再次乱成一团。
少年看到他怔怔的站着,也不怎么说话,有些无聊地移开视线,目光看向了对面储存医疗器具的柜子。
最上面的玻璃柜放了好几种药品,他的眼力很好,还抬起手指点了点,清点数目般的小声嘀咕着。
赤井秀一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
所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烦恼,少年根本就不在意……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该说不愧是琴酒吗,这么冷心冷情,一点都不会变。
赤井秀一眼神幽深地望了少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还想要枪吗?”他问。
琴酒说过他不会用枪,虽然有点奇怪,但赤井秀一问的也不是废话,他真正想问的是少年还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少年停下晃动的手指,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见赤井秀一的目光落到上面,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当然想,但是我去不了啦。”
“琴酒刚刚给我打了追踪器,不管我去哪里,都会被他找到的。”
把外面那些看守全都放倒,推门进来的安室透和诸伏景光听到这话顿时一愣。
少年说完就放下了手,失去手指的遮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掐痕,琴酒动手的时候没有收力,留下的痕迹都是实打实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在那些鲜明的指痕下,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青紫色,那是追踪器注入进去之后残留的印记。
这么一看过去,他的脖颈间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
腹部的伤口就算处理了,也还是被限制着自由,铁链牢牢地锁在他的双手上。
之前他就算说起另一个世界的波本怎么对待他,对其他人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深切感受,然而看到少年斑驳的颈侧,还有他双手间的铁链,所有人却瞬间感受到了残忍。
他还那么小。
在黑衣组织里遭受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待……
重伤被人派出去送死,被教育不能做任务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被另一个自己关在水牢里差点死掉……
就连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医院也不能去,在简陋的医务室里草草处理了一遍伤势,又被另一个自己下了追踪器。
就这样还不放心,连他的双手都要锁住,完完全全失去了自由。
而他自己——
他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看着他一脸的不在意,语
气仿佛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有人的内心都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